尽管她是如此知足于普通平凡甚至乏味的生活,可她却依然不能够随心所欲,去做一个自己完全喜欢的自己,有时候,那句武侠书上出现的八字成语的确是至理名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不管失忆得如何严重,她毕竟还是舒笑眉,是这块地处中国北方内陆大城市中名号响当当的舒明集团的尊贵公主,是手握巨额财富的当家继承人,是商场上大名鼎鼎的易长庚的美丽妻子。
人在江湖啊,身不由已哪,即便想逃也无法无力逃月兑得掉的。
纤?适度的高挑身材,一袭淡水绿色迤地长裙,配上侞白色泽的丝质披肩,修长细腻的颈项上只配了一条简单的银质细链,刚及颈下的短发修剪得飘逸而秀气,发梢处用碎钻发卡仔细地别住,弯月的刘海打湿斜分地梳向耳后,轮廓小巧而优美的耳垂上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祖母绿耳钉,形状完美的花瓣脸上,水漾的明眸顾盼生辉,粉女敕的樱花唇瓣皓齿微显,恰到好处的淡妆突显出令人屏息的娇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白玉的面颊上是得体的优雅笑容,挺胸昂首,亭亭玉立地一路款款行来,不知惊煞了多少眼球,羡煞了几多的芳心。
优雅的华尔兹舞曲,伴随着低声细语的笑谈风声,浓纯的香槟美酒,伴随着仰慕而迎合的眼神——
可是,她——好想逃啊——
“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耳旁传来低语。
“不要!”如果坐下来,围过来的男人女人只会越来越多,还不如被他拖着到处走,至少一切有他充当挡箭牌,除了偶尔的“啊”、“是啊”、“哪里”、“你过奖啦”等等的短语之外,不用她再开口多说话。
“笑眉,笑眉,你的眉毛可是越来越不像是笑的模样咯!”低沉的笑,拂过她的耳廓。
“我笑了一个多小时了啊——”将青葱玉指掩住笑微微的唇,她喃喃抱怨。
“以前你可是最喜欢受邀参加晚宴舞会的呢。”温热的手掌,轻轻圈住她柔美的肩,微用力,让疲累的身躯倚入自己怀中,稍微地休息一下,“俘获无数的仰慕眼球,是你最大的享受呢。”
“我不记得了啊。”哎哟地叹一声,她说得理直气壮,“我实在是不想再呆下去了,易。”
“现在就告辞走人,可是对主人的不尊重呢,你就再坚持一下吧,再说董事长还没来呢。”
“爸爸。”她微仰头看他。
“什么?”他则是微愣了下。
“董事长是爸爸。”
“我说不是了吗?”
“董事长是‘我们’的爸爸。”她一字一字地,认真看他掩在镜片下的眼。
“爸爸还没来呢,我们至少要等他老人家来,打过招呼问过好之后才可以走人的,是不是啊,笑眉?”他从善如流,曲指刮一下她挺俏的小鼻子。
“嘻。”吐吐粉色的舌尖,她巧笑倩兮。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鹣鲽情深的恩爱模样,在旁人看来,便是一幅极致的完美图画,才识与财势的天作之合,轻易地收服了无数人的赞叹与艳羡,倾慕与嫉妒。
这浮华人世间啊,看的,从来便是光鲜亮丽的表面哪。
不屑的笑,沾染于明眸皓齿间,给人的印象,却是“正是如此”的高傲与魅力。
知道底细的人,却低低地笑起来。
“干吗啦,笑得这么恐怖!”总算是“朋友”相处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她面对着他,不再如先前般的紧张与惶恐,而是放松了许多,甚至偶尔还敢同他斗斗架,磨磨嘴皮子了。
“我在赞赏你呢,笑眉。”他还是笑着哼一声,而后在她追问原因之前,拥着她的细腰,将她引往晚宴的入口处——
“笑眉,我们的爸爸来了呢。”
身为以物流交通为主的舒明集团的掌舵人物,舒国扬虽已年过天命,举止却极是优雅而富中年魅力,极具亲和力的和蔼笑容,更为他在商界树立了很不错的人缘。
“笑眉,好些日不见你了呢,看你气色还不错,听没听爸爸的话,每天去跑步锻炼啊?”在晚宴主人的陪同下,舒国扬站住身形,在女儿以及女婿迎过来时,先笑着打声招呼。
“有啊,我现在每天都有跑步。”乖乖地回答了父亲的问话,笑眉将易长庚推上前。
“爸。”易长庚笑着微弯腰问一声好。
“长庚,你不要只顾着工作,平常也要多花点时间陪陪笑眉。”含笑拍拍女婿的肩,舒国扬眼里的赞赏明白地显在众人眼前,“快国庆了,想好去和笑眉去哪里玩了吗?”
“还没。”易长庚眼望着自己的妻子,依然笑着,“如果有时间,笑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我没任何的意见。”
“这样才是嘛,疼妻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晚宴的主人也笑着插进话来,“舒兄,您真有福气呢,一双儿女是人中龙凤,这女婿又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您啊,可以早点退休享清福喽!”
周围的人,自是一片大大的附和声。
“哈哈,我也正想着早点退下来呢。公司里有长庚在,我自然是什么也不用躁心啊!”舒国扬笑着点头,接过旁人递来的香槟满足地叹声连连,“哎,岁月不饶人,还以为笑眉姐弟两个还正小着呢,猛地一看才知道都已经长大成人,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了!笑眉,你啊,在家里娇惯惯了,如今是人家妻子了,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的了,长庚工作忙,你要多体谅多关心他,知道吗?”
“爸爸,我都已经嫁了四年多了,您现在还这么将我当作小孩子来教,您这不是让在场的伯伯叔叔们看我笑话嘛!”不依地拉住父亲的手,笑眉嗔道,“您一来,就会教训我和长庚,我不要听了。”
“你看,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大小姐已经要恼我这为人父亲的了!”舒国扬朝着主人家摊摊手,又引来一片轻松的笑声。
“爸爸!”
“好了,好了,爸爸惹不起你好不好?”拍拍女儿的手,舒国扬满怀喜欢,“你们年轻一辈的自去玩笑吧,不用陪在我身边的。”
“那好,爸,笑眉刚说有点累了呢。刘董,请恕我们无礼,想先告退了。”易长庚顺势告辞。
“笑眉累了呀,那快走吧。”舒国扬马上关切地说,“笑眉身子一向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饮食一定更要注意,长庚,你多躁心一点。”
“是。”
“那好,你们先回去吧。”
“那,爸,刘董,我们先告辞了。”
“嗯,路上开车小心。”挥手,舒国扬笑眯眯地望着女儿,“笑眉,常回家看看爸爸,知道吗?”
“好的,爸爸再见!”呼,终于可以退场了耶!
“啊,对了,长庚。”在他们转身离开的前一秒,舒国扬不经意地又喊住他们,“关于公司要在新加坡投资设立分公司的事,你同笑眉说了吗?”
易长庚定住身,唇角依然含笑,却没开口回答。
“爸爸!”笑眉却开口了,“您明知我根本不懂公司的事,长庚告不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只要您喜欢,就算去北极设分公司,我想也没人会反对您的嘛。”
“瞧笑眉多会说话,舒兄,您前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呢。”
“刘伯伯过奖了。”笑眉乖巧地笑着,“好了啦,爸爸,您的公事还是拿到公司再去讨论嘛。现在是刘伯伯做主角的时间哦,你也要开心地找您这帮老朋友们多聊聊天休息休息嘛!”
“好,好,我只不过提了一句公司的事,你看你就这么不耐烦了。”舒国扬叹息似的挥手,“行啦,你们走吧,等我有时间再去吃你做的饭!”
“那,爸爸,我们走喽!”
这一次,顾不得再走得亭亭玉立款款生姿,挥手道过别,笑眉拉着易长庚几乎一遛小跑地奔出了宴会的大厅。
呼,如果有可能,以后她可不可以再也不用来这种地方?
其实时间尚早,驾驶着车子从刘家出来驶向市区,才不过晚上十点多一点而已。
乖乖地坐在前座上,卸下优雅面具恢复平常模样的笑眉,也一改刚刚在爸爸面前伶牙俐齿的撒娇模样,很安静地望着车窗外飞快地闪过的树木,不声不响。
驾驶着车子,易长庚微侧首瞅她一眼,伸手按下CD机的开始键,立刻,一阵悠扬的小提琴乐曲飘荡在密闭的空间里。
笑眉先前是安静地听着,等一曲完毕,又一曲开始的时候,渐渐坐不住了。
易长庚注意到她的情景,却不说话,只继续观察着她。
再一会儿,笑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便知她坚持不了多久的!
微微地一笑,易长庚关掉小提琴的曲子,重新换了一张唱歌的CD。
这一次,别扭的样子没有了,过了一会儿,樱唇张张合合,竟是小声地跟着哼了起来。
“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老歌。”他摇头,甚是无奈。
“什么叫做老歌!”她不赞同地扭头瞪他,“小虎队的经典曲目哎!虽然他们已经解散很久了,可喜欢他们歌的人从来就没有减少哦!我是他们的铁杆FANS哦!不许你说他们的不是!”
“铁杆FANS?”他哼笑,“你才认识他们多久啊,就已经是‘铁杆FANS’了?”
“我认识他们——多久又怎样?!”她猛地滞了一下,而后还是小声地反驳,“喜欢就是喜欢啊,才不在乎时间的多与少。”
“这又是你那位杜老师教给你的?”他放慢车速,缓缓地在红灯之前停下,侧首望她,“你在医院那半年到底重新学会了多少?又都学习了一些什么呢?”
“你现在好奇了?”她微低头,闪过他的注视。
“愿意说给我听听吗?”
“还不是一些常识之类的?有什么好说的?”
“例如?”绿灯亮,他却没继续启动车子,反而将车子靠着路边停下来。
“例如?”她用眼角偷偷瞥他的举动,已快陌生的紧张感觉再次卷入她的心跳中。
“是啊,例如。”注意到那一双白皙的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模向了胸口,易长庚叹一声,“笑眉,你今天没带你的小本子出来。”
“哦,我、我知道啊。”飞也似的将手从胸前挪了开,笑眉讪讪一笑。
“你以前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这样的——紧张。”“我、我不记——”
“你不记得从前了,我知道的。”他再叹,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缩紧,“我们重新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笑眉。”
“我、我——”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是夫妻啊,是家人,你有什么都可以同我说的,家人的相处会让你很紧张吗?你在爸面前表现得就很好,很放松的。我也曾见你和天辉通电话的样子,侃侃而谈的很自信呢。”却在他的面前,时常拘谨得像个小孩,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等候他的指令。
啊,若说她在他面前完全如此也是不完全正确的。当她在厨房时的样子、做家务时的神采飞扬——即便动作还很是生疏,但那种发自心底的自信与满足,却总让他印象深刻。
“可是——”你不是别人。
头,垂得更低,放在膝盖的双手慢慢拧成了一团。
“笑眉。”有些无力地抹一把脸,易长庚重新发动车子,驶上回家的路,“你啊——”
“我没有紧张,我只是不知道夫妻间应该怎样相处。”沉默了好久,笑眉低低地开口,眼盯着扭来扭去的手指,努力地撑着突然酸涩了的双眼,一眨不敢眨,“我不知道我怎能嫁给你,我不知道我配不配得上才华横溢的你,我不知道你为何答应娶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相爱。”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动了下,车子立刻如同蛇行一般,在车道上引来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他忙凝聚心神,专注在车子的驾驶上。
她则一直垂着头,用力地拧着手指,恍然未觉车外的险象环生。
只有CD音响中小虎队的欢快歌声继续地在密闭的空间中跳跃着。
把我的心你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颗同心圆——
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如何的,也遗失了自己从前的那颗心。
可是,她真的想将她现在的心串一串,串出一株萌芽的幸运的小草,串出一颗——崭新的同心圆。
她,真的想啊。
真的,想。
生活依着越来越熟悉的步调继续过下去,快乐的心却沾染了微微的陰霾。
就好像突然陰沉下来的天气,依然有着太阳悬在空中,淡薄的云,却遮住了明朗的光亮,只余下昏黄而沉闷的色彩,让人不由自主地憋闷,不能舒爽地自由呼吸。
手指,无意识地翻着小本子上写满了字迹的彩页,摊在膝盖上曾经最喜欢看的漫画书,却再也提不起一点点的兴趣来继续翻阅下去。
没有冷战,没有从来也不曾出现过的疏离与陌生,没有——没有任何不同于这些时日来异常行径的东西出现,可是,她却隐约感知到,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
“笑眉。”
她其实什么也不求,真的,什么也不敢求,只希望她可以重新来过,过她喜欢的,过她可以的、向往的生活,过她——可以掌握的人生。
“笑眉。”
她遗失了所有,又重新努力地学习着所有,重新地来塑造自己喜欢的模样,更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喜欢上这个自己,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不是由于她背后的财富,只是单纯地喜欢着她这个人,喜欢着只是舒笑眉的舒笑眉。
“笑眉。”
可是,单纯的人生,普通平凡甚至乏味却可以知足的人生,于她,为何总是不能捉到?
“笑眉!”
她恍然抬头。
“电话。爸的电话。”
无线话筒,递在她的面前。
“啊。”她努力漾起笑,接过话筒。
“笑眉!你有不舒服吗?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关爱的,关切的,关心的、关怀的慈祥,从话筒里传入她的耳,“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啊,长庚现在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我、我没事。”低垂着的眼瞥着身前的灰铁色长裤,她清清嗓子,“爸爸,这么、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啊。”
“公司的事一大堆,我哪里休息得了?”略显烦躁的声音,很快地取代了原先的关切,“笑眉,已经好几天了,关于新加坡设立分公司的事,长庚到底同你说了没有?”
“哦。”她轻应一声,未置可否。
“笑眉,你好好考虑一下。虽然现在在新加坡发展不会马上取得利润,或许还会有一点的亏损。可是我们要看到长远的利益啊。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独自出资,联合新加坡的张氏家族——”
“爸,您知道我现在的情况的。”手指,一页一页拈过胸前小本子里的彩页,她头也不抬地,“就算您和长庚都同我说了,我也不明白的。公司的事您只要和以及长庚天辉商量着来就行,不必问我意见的。”
“可是你手中握的是——”
“女乃女乃过世前已经将我的股份全数拜托长庚代为管理了,您当时也在场的。”
“笑眉!”
“爸爸,我从来不想过问公司的事,我也没能力去过问。”她耐心地解释。
“你是我的女儿,笑眉。你为什么不——”
“爸,我不是不——”电话被从手里取走了。
她抬头,望向一直站在她身前的人。
“爸,关于这件投资案,还是我来向您解释吧。”冲她摆摆手,易长庚边讲电话边退回他的房间去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偷偷地黯然了双眼。
“爸爸从小便不喜欢我,女乃女乃将舒明大部分股份留给我继承,爸爸曾因此拒绝出席女乃女乃的葬礼——”
唇张了张,她一字一字读着小本子上风又琪曾说给她听的属于她的从前。
“易长庚大学毕业后进入舒明上班,并应女乃女乃的要求与我约会,在我大学毕业后更与我结婚——”
白了的樱唇,颤颤地勾起笑的弧度来,小本子上笨拙而认真地一笔一划慢慢模糊了本来的面目,朦胧出现的,竟是她的好朋友风又琪的笑脸——
笑眉,你从没想过吗?易长庚会娶你是因为他有野心、有抱负。娶了贵为舒明集团小公主的你,他便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名誉,地位,财富,权力——
她的手一抖,小本子一下子被她从银链子上扯了下来!
她不想。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
她不想再走上过去时的老路。
她不要再是心惊胆战地走在钢丝上的小丑,左右讨好,左右为难。
她,不想,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