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蓝。但她的心,却是灰蒙蒙一片。
仰首望天,任泪被风吹落,湿了脸颊,也湿了头发,她却仍只是怔然望着遥无边际的湛蓝晴天。
这就是单-上医院顶楼时所看见的景象。
于情于理,他都该保有绅士风度,将这空间还予那个女人,但他双脚彷似生了根,就是移不开步伐。
没发现有人闯入,因为她始终专心沉浸在自我世界里。
而他,移不开眼,只好放任自己打量对方。
再重申一次,他真的不是有意窥探,他只是……无法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
为什么她会这么伤心?而又是为了什么,他要如此的在意?那小小身子究竟承受了些什么?看来竟是如此的无助又无依,教人忍不住为她揪紧了心。
蓦地,她俯首下望,一只小手紧攀在白色石墙围栏上,身子往前一倾——
「危险!」人比声音先到,仅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已安然的落在他怀里。「凡事都有解决之道,-何必这么想不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正在他心底窜烧,他无法相信她竟然如此轻贱生命。
她没有回话,只是睁着一双澄澈水眸盯望着他。
四目相对,一双含着火、一双仍沾着泪,两人就这么相互凝望着,没有人开口打破这份沉默,直到那扇通往顶楼的门再度被打开来……
「我没有要自杀。不过,还是谢谢你。」拉开他的手,她轻敛下眼睑,而后埋首疾步而去。
「——」这意思是,他多事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才忿忿收回。
哼!何必理会她?他们本不相识,他又何须这般在意她?她要死要活,与他何干?
眉一拧,眉心褶纹加深,让那长年纠结的纹路更深一重。
大手一挥,大口气一吸,意图抹去那段无谓的插曲,但心里的纷乱却仍旧不息……
冷沉着脸踩进病房,仍在里头聚会的人们,霎时被突然窜进的冷气团给冻到。
「你是嫌冷气不够,还是存心想吓谁?」病床上的人合该气虚声弱,却仍是有体力调侃人。
「我天生就这张脸。」眉心稍稍松开,但长年的痕纹仍在上头。
原本,他是想上顶楼去吹吹风的,结果风没吹到,却是填了满肚子的气闷,所以他又折了回来。
被那话给一堵,不单是床上的人回不出话,连在场的众人也没话好回,因为——单-说的没错,他的确生来就有一张会冻人的冷脸。
「-,老爸啊,瞧小弟那副死德性,真的有人敢嫁给他吗?」床上人儿摇头一叹,对着左侧不远处的中年壮汉问道。
「都有人敢娶-了,怎么没人敢嫁他?」单淳这做老爸的,可一点也不偏心。
「爸!」
床上人儿霍地弹坐起来,直想要冲下床去扁人。不过,幸亏一旁的丈夫阻止得快。
「岑岑,刚生完是不能乱动的,-就乖乖待在床上休息吧!」中年美妇窜出,赶忙制住好战的女儿。不消说,这位美妇人自是单家母——单穆秀莲是也。
「是啊,请专心休息。」薄唇轻挑,单-的笑意很浅。
单岑,单家老二,也是他唯一的姊姊。老姊的脾气比男人都要火爆且急躁,不过有个男人却愿冒生命危险收容她,那人就是他伟大的姊夫——左天齐。
「岑岑,-都做妈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躁?嗳,说真格的,在我看来,小弟可要比-好应付多了。」做爸的边说边摇头。
「那不叫好应付,他那叫没原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答应去相亲?拜托,还商业联姻哩……」
「岑岑!」没让单岑把话说完,单淳连忙出声喝止,但一切已为时太晚,单-已经全听见了。
「相亲?商业联姻?」眉一拧,眉心痕纹倏地加深,单-冷淡的扫视着众人。「请解释,谢谢。」
看着单-再看向父亲,单岑这才知道自己多嘴了。
「呃……这个……那个……嘿嘿。」
这来那去了老半天,就是没半个人敢给答案,大伙全只是一个径的冲着单-傻笑。
「爸?」眼眸半-,单-冷眼看人。
「嗳,是这样的,有个老朋友,他们家财务上有点问题,所以……」都被点名了,还能不说吗?于是单淳只好作解释。
「所以?」眸中利箭一射,单-脸色更加陰郁。
「他希望我考虑联姻。」一双老眼偷瞄了下小儿子,单淳连讲话都不敢太大声。
当然,房里其他人也没敢出声。
「然后?」双手往胸前一横,单-等着父亲的全文。
「我……然后我就答应了。」单淳的声音更小了。
「你答应?好,很好,你答应的可真爽快。」浮在薄唇边的那抹冷笑,看得众人心惊胆跳。
他才刚回国、他才25足岁、他的人生还这么长,父亲就急着要他成家立业,这会不会太离谱夸张了些?
「小弟,去看看就好,要真不合意,哥不会让人勉强你的。」终于,单家长子——单勋开口了。
「是啊是啊,看看就好、看看就好。」单淳连忙搭话。
「哥!」单-还是不悦。
「别让爸难做人,终究是爸的老朋友。」一个点头,单勋示意这话题就此结束。
而他还能如何?除了委屈自己之外,似乎也没得选择了。
也罢!就去看看吧,反正大哥说了不会勉强他,那就表示他还是有说不的权利,至少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琼玲,-那是什么脸?笑!给我笑得开心点!爸这次可是全靠-了,要是能够攀上单家,咱们家可就……」
车衡叨叨絮絮的杂念着,但神志早已飘远的人,压根没把话听进,又或者该说是她根本就不想听。
「琼玲!-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发现女儿心神散漫,而且从头至尾都没理他,车衡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收回涣散的思绪,车琼玲偏头看向发色花白的父亲,有点想笑,为了父亲可笑的要求,也为了他那气急败坏的滑稽模样。
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她跟父亲最接近的一刻了吧?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却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相距得更遥远了。
「放心吧,我不会坏你的事。」
要她做个笑脸迎人的卖身女?那有何问题,她会尽力配合的。
有怨言吗?不,她没有,也不需要。
再多的怨言都是不必要的,这些是她早就认清的事实,所以她绝不会有怨言,她会认命也会很认分。
「最好是这样!」哼声连连,车衡对这女儿根本没辙。
她的个性太沉、太闷,又不懂得讨人欢心,压根就是她母亲的翻版,他看了就觉得有气又……心虚。
淡淡睨了父亲一眼,车琼玲没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父亲是怎么想她的,但那些都无所谓了,反正都要被秤斤论两的卖了,她又何须有太多想法?
跟着父亲的脚步,单-那张原就冷沉的脸,此刻更是冷到了最高境界。
「儿子啊,拜托你也笑一笑,你那张冷脸很容易吓到人耶!」
眼看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但小儿子净是摆着那张酷酷的冷颜,单淳只觉得无奈又无力。
「我天生就这张脸。」冷淡的撇了下嘴,单-用的仍旧是那一千零一个理由。
拜托,又用同一句话来堵他?唉,他家这小儿子到底是遗传到谁啊?单淳不觉更加无力了。
「我只是要你笑一下,这样有很困难吗?」
「是不难,但我现在笑不出来。」仍是撇唇,单-还是很冷。
「唉——」大大叹了口气,单淳没力再跟儿子讲话了。
他家这小儿子心地明明就很好,待人处世也很通情达理,怎么那张脸就不能也生得温柔些?
嘿啦,说好听点,那是叫「酷」,也就是性格的代表,但说难听点嘛……那叫「冷」过了头!
唉,真想送这小儿子去整容,看能不能让他看起来和善一点。
不用臆测都能知道父亲是在想什么,所以单-没打算理会父亲的唉声叹气,只是抬头挺胸的跟随在父亲身后。
只是,当领位的侍者停下来时,他不禁有些微的怔愣住了。
是她?那个在医院顶楼哭泣的女孩。
眉心紧蹙,单-直盯住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心里有着诸多不解及困惑。
莫非,相亲的对象就是她?
霍地,眉宇间的结松开了,单-发现自己竟不再觉得不开心,反倒有着一些些的……期待?
终于,打了照面,两老热切的打着招呼,两小却只是定定相望。
事实上,车琼玲是有些愕然的,但却将那心思掩藏得极好。
「琼玲,叫人啊!」车衡拐子一碰,要女儿端出笑脸来接客。
「单伯伯,单先生。」顺应父亲的指示,车琼玲只得点头唤人,一喊完人便又低下了头,将目光钉在原木实桌上。
「不好意思,琼玲没什么缺点,就是太安静了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眼看女儿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车衡只觉一阵尴尬,却又有气无处发。
「不,不会!」单淳当然要这么回。说真格的,人家的女儿只是静,他家的儿子却是冷啊!他哪还敢挑剔人家?
「儿子,你说话啊!」这回,换单淳用拐子撞人了。
「你们好。」言简意赅,单-的用词比车琼玲更短。不过,他的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呃?这下可尴尬了,大家是在比冷的吗?两老看来看去,只觉得一阵无力。
「那,大家来点餐吧!」随侍在一旁的侍者一听见这话,立即往前奉上精致的Menu。
「不用了,我跟……-叫琼玲,是吧?」蓦地,单-出声了,一双晶亮黑眸直投射在那颗黑色头颅上。
「呃?」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车琼玲只得抬首迎对,在对方的逼视下,才僵硬的点着头。
「走吧。」起身,他绅士的朝女方伸出手。
「去哪?」没有动作,她只是怔然的望着那只厚实大掌。
「是啊,才刚见面,你是想带人家去哪?」单淳对儿子莫名的举动感到失礼又头痛。
「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嘛,是该出去走走。」车衡又用拐子撞了女儿一下,示意她别拿乔。「贤侄啊,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车衡的嘴脸,单-看了只觉得碍眼。那姿态、那语气,着实像是皮条客,让人看了只想作呕,也想痛殴。
不过,看在他年事已高,又是父亲的朋友,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然而,想作呕的其实不只单-,就连单淳也觉得难以接受。但是,看在大家有着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至于车琼玲,在接收到父亲的暗示后,便乖巧的起身,将手探入对方掌中,美丽红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里有着的只是嘲讽。
「我们出去走走、聊聊,你们自个儿慢吃,别等我们了。」带着人,他走得优雅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