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楚并不喜欢作梦。
可是她知道她正身处梦境里,因为已经接近清醒,所以梦里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让人难以逃避。
融合了伊斯兰和南法风味的白色别墅,露台外是蓝得让人深感舒适的天空,蔷薇浓郁的香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海洋气味,皮肤所接触到的都是清爽干燥的空气。
可是,虽然明明身在度假圣地,而北非的地中海型气候在夏天十分宜人,但她就是觉得冷。
那是一种心寒若冻,全身没有一丁点热度的感觉。
躲在挂毡后的是十三岁的她,正偷觑着客厅中的情景。
父亲来到母亲的住所,宣布要让她女儿成为他的接班人。
生下女儿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她母亲并没有拒绝,仅是放下正在啜饮的红酒,然后摇了摇呼唤下人的摇铃。
虽然萧言楚少有机会见到父亲,但她一点也不欢喜他。她极明白那铃声的意义,知道自己将被带到他面前。
她屏住呼吸,觉得头快胀开了,指尖无意识的一直画着两个字--语朵、语朵,语朵……
天啊!语朵去了哪里?
她被抛弃了吗?语朵是唯一关怀她的人啊……
萧言楚挣扎着想逃离那个气氛凝重的梦境,却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移动分毫,就像被胶水层层糊住。
突地,一道细细的轻喘钻进她的耳中,沉潜的意识和身体重新连结,她醒了过来。
她侧躺在床上,眼前是陌生的格纹床单,另外还有一幕诡异的景象。
那是女人的手臂吗?那是麻绳吗?那个男人又是谁?
手中正握着绳子的男人,意外的看见一旁始终沉睡的女人已苏醒。
「咦,-醒了吗?」段子豪低声问道。
萧言楚惊得往后一缩,由于没注意到身后已是床沿,便从床上滚了下去,跌在地板上,但她没有痛呼,旋即站起身。
待看清楚眼前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子里一片黑暗。
床上确实有一男一女,男人衣着齐整,但女人身上的衣服却因为缚紧的绳子而区分成一块块,女性特征因此更为突出,充满滢秽感,十足十是SM的情色场景!
「你、-……你们在干什么?」萧言楚抓紧领口,慌乱的叫着。
她怎么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睡着了吗?床上的这两个人又是何方神圣?
不能怪她失了理智,任何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又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正在玩性虐待游戏的男女,当然会不知所措。
原本正紧蹙秀眉忍耐的任琅琅眼中仍含着水气。「-怎么这么激动啊?-不是同好吗?」
她的声又轻又柔,足以令人麻酥,但萧言楚听到她这么说,涨成猪肝色的脸又黑了几分。
「什么同好!不要随便乱说,我才没有玩这种变态游戏的兴趣!」她是第一次见到真实上演的SM秀,怎么可能是同好!
段子豪的脸上多了些许邪气,微微一笑,轻啄任琅琅带着薄汗的脸庞一下。
「宝贝,看来她不是-的好伙伴喔,大概只是个付过费,留在天衡这里的人罢了。」
「刚才天衡收费的时候也没说,还让我们在这里玩,所以我以为她也是同好。她很可爱呢,原本想等一会儿看你和她玩,我一定会很兴奋的!」
「-这个坏女孩。」段子豪扯了下手中的绳索。
「豪子,啊,好痛,别勒那么紧,啊……求求你,豪子……」
眼前的男女你一句我一句,让萧言楚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不过有个名字勾起了她昨晚的回忆。
这个满是铅笔画的房间是齐天衡的,她昨天跟他回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吗?
那个差劲的男人居然丢下她和这对变态同处一床?
「齐天衡,你在哪里?」萧言楚不管床上的两人如何热烈,忽然爆出一声怒吼。
床上男上女下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
「他今天有课,收费完就走人啦。」仍手握着麻绳的段子豪看着怒气腾腾的萧言楚,好心的说明着。
「上什么课?他还是学生吗?」萧言楚握着拳头问。
由于眼前的小女人反应古怪又有趣,诱得任琅琅轻笑出声。「他打算花五年念完大学,现在才大四,当然还是学生……-真的是他的朋友吗?听-说得像一点也不了解他。」
我会了解那个怪异的男人才有鬼!萧言楚心里尖叫着。
「那你们又是谁?」她强迫自己冷静,瞪着眼前的两人问道。
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这两个人是谁,但她的名声十分重要,这两个变态难保不会为了钱,将她在年轻男子住处过夜的事爆料给八卦媒体放送。
那对男女相视一笑。
「这-就不需要知道了,如果-不是同好的话。」段子豪轻声说道,眼神变得深沉。
任琅琅接着开口:「豪子,她不是天衡的朋友,别透露太多给来路不明的人。」
向来都是萧言楚打量别人,何曾被人如此端详,又瞄见两人周遭和身上的麻绳,她哼了声,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提包。
「你们和齐天衡一样都是变态,谁会好奇你们的事啊,-脏死了!」
话一说完,她立刻奔出房间,接着便是甩门声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待一切归于平静,段子豪和任琅琅才收回落在门板上的视线。
「琅琅,-觉得,她是不是天衡始终游戏人间的原因啊?」他以肯定的语气问道。
任琅琅想了不过几秒,头一转,轻咬一下他的耳朵。
「豪子,我们来玩吧,别管她了,看着我。」
段子豪闻言,露出狂野的表情,下一秒,任琅琅吃痛的惊呼了声,接着双双掉进的深渊,再也无暇细想任何人事物,
萧言楚气急败坏的跑到大马路上,招了部计程车,不消一个小时便回到她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住处。
这间房子是父亲给她的成年礼,回到自己的领域中,她安心的同时,难言的陌生情绪也一并涌现。
她将其深埋心底,不去细究,走进浴室洗去身上沾染的滢靡气味。
再白痴都知道那对男女在干什么!当她穿着浴袍走出浴室,心里仍不断想着。
她一定是疯了,从昨夜见到齐天衡后她就疯了,才会让自己掉进那么危险的世界里。
她不应该被气昏头,跟一个陌生人前去不知名的地方,更不该在他家睡得人事不知。
她怎么可能睡得那么熟呢?
更糟糕的是,她居然在那种滢乱的情境中醒来,万一她被人侵犯怎么办?
贞躁是她的价码之一,在政治联姻前,她不可以是个失贞的女人,一个妓女没有身价可言。
当她的脑子被懊悔占据时,客厅中的电话响起,她顿时浑身紧绷,但还是拖着脚步踱去,吞了口口水才接起电话。
「喂,哪位?」她明白对方是谁,但还是刻意平静地问。
电话那头传来浅浅的叹息声。
「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昨天和谁离开酒吧?-失身了吗?」
「妈妈……」萧言楚小心的说着,「我没有和人发生关系,那个人是我的国中同学,叫作……」
不给女儿完整说明的时间,纪真澄放心地呼了口气。
「没有失身就好。言楚,-要记住一点,如果萧穆朝发现-失去价值,-就完了,别忘了他还有萧话桥那个丫头可以替换。」
萧言楚听了母亲的警告,无力的点了下头。
她并不想成为弃儿,若被父亲丢弃,母亲也一定不要她了。
但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妈妈,-放心吧,我不会让-失望的,我一定会接收明卫的一切。」萧言楚冷静地说着。
话筒传来清脆的笑声。
「我才不在乎明卫,我只在乎输赢。言楚,-明白输赢是什么吗?只有-赢得这一切,才能证明我对萧穆朝的存在价值……」纪真澄顿了顿,「算了,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言楚,下个月十号是星期六,把中午空出来,有场饭局-必须出席。」
「是的,妈妈。」
彷佛来视察一般,母亲交代完事情之后便结束的电话,萧言楚早已经习惯。挂上电话之后,她朝天花板吐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受不了。
沉睡一夜后浑身舒适的感觉早已消失无踪,她又恢复成原来的自己。
冷静的,强悍的,顶尖的,傲视群英,在萧家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除了强还要更强,否则就会成为他人的祭品。
她阖上眼,不愿再多想,当年是谁成为她的祭品,她是踩在谁的身上,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外界的纷纷扰扰并没有让萧言楚分神,她专心的观察着癌细胞组织切片,另一手做着纪录。
直到那喧哗的声音吵得连重听者都无法忽略,她一抬起头,赫然发现一个男人正不羁地坐在桌面上,而他的脸近在她前方五公分处。
偏向细长的五官俊美得近乎邪恶,无论何时何地看来总是十分优闲的表情,眸中带笑,还有着些许轻佻,撑在桌面上的手指修长而优美,双腿交迭,脚上要掉不掉的勾着双夹脚凉鞋。
如果她不知道眼前的他有着恶魔的灵魂,或许她会为此怦然心动。
六年前的齐天衡已经是个美少年,现在的他多了男人味,更是英俊又亮眼。
「齐天衡,你在做什么?」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往这里聚集,萧言楚镇定的压低声音,毫不畏惧的回瞪着那对充满笑意的眸子。
她还没忘记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事!
看着萧言楚表面上平静无波,眼眸却闪动着光芒,齐天衡满意的笑了。
他知道她在外人面前一直尽力维持她的形象,可惜她的眼睛总是诚实的表达出她的愤怒,这一点让他很开心。
「来请教-要如何对付我啊,我在家里左等右等,-都没有再进一步,所以干脆直接来找-啦。」齐天衡幽幽地道,说得好似个怨妇。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那个「家」字,萧言楚失眠的沉重脑子瞬间像原子弹爆炸一般,疼痛难当。
「你这个混帐,那天早上……」萧言楚咬牙无法成句,眸光更是陰森,右手快要扭断电子显微镜。
齐天衡闻言,笑容更是灿烂。
「怎么,」他睨了眼前竖起满身毛的小猫,方又接下去,「-是抱怨我丢下-一个人在床上啊?」
四周响起众人的怞气声,萧言楚心头的怒兽终于挣月兑枷锁,她用力的扯住他的衣领,他过长的发便覆盖在她的手指上。
尽管身体的污秽感可以透过沐浴洗去,但精神上的就不是那么容易消除,那一声又一声的女性喘息和男人性感的低语,搞得容易失眠的她更是夜夜难以成眠。
「我才不在意这种事情!」萧言楚恨恨的瞪着他,语调不由得提高了八度,「那两个变态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齐天衡本来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听她这么问,便握住她的手。
难得她主动碰触他,那他就不用客气,即使她突地一颤,极欲将手怞回,他还是紧握着不放。
「那是我的床,不是-的床。如此怕我还想找我报仇?不过是握个手,-就抖成这样子?」
「住嘴,我没有发抖,我才没有……」
当齐天衡邪佞的将湿润的舌滑过她的手腕,萧言楚再也没办法说出倔强的话,只是睁大眼。
见她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恶作剧的他笑得开怀。
「看,-明明就是害怕,不过恬了一下,-就浑身发抖,还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
啪一声,齐天衡的话也中断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萧言楚从未失去过淑女姿态,现下,她被惹火了,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气得双眼发直。
「齐天衡,放开我的手。」
说完后,她以为他会反讽她几句,没料到他仅是一笑,便放开手。
她速速怞回手,死命擦拭的同时,突然被他一把抱进怀里,除了腰部以下被桌子阻隔,她的上半身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齐天衡看起来虽瘦,力气却大得吓人,她挣扎无用,根本是白费力气,最后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像要将他看穿两个洞般。
「我已经依-说的放开-的手,-怎么还这样看着我呢?不过,这样还满热情的,我很喜欢。」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我在瞪你,我是生气的瞪你!齐天衡,放开我!」萧言楚怒极,差点喘不过气来,她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后方又抬头,「我最讨厌你了!齐天衡,我最讨厌你了!」
她讨厌这个男人,讨厌自己因为他而心绪纷乱,当众丢脸,像个泼妇,更讨厌自己像个傻子被他要得团团转。
「我也不期望-会有讨厌我以外的答案,不过-放心,那天床上的那两个人是我的客人兼好友,他们不会碰-半根寒毛的。」齐天衡温声道,内心却起伏不已。
抱着她的此刻,那一夜盈满灵魂深处的满足感觉又再重现。
萧言楚怒极反笑。
「是啊,不会怎样,他们只是在床上大玩SM而已!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和那种变态独处?」
「为什么玩SM就是变态呢?如-所言,他们只是玩而已啊,你情我愿,追求最大的块感,又有什么不对呢?」
「那种行为不正常。」
「正常与否,不能由一个人来定义,加上-是想用『正常』这两个字来攻击他人,就更没有这个资格。」
「说得真是光明正大,好像你是个正义使者,而你又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的论断?」
「我并不是批评-,只是想和-讨论,难道-连接受他人有不同意见的雅量都没有吗?」
几乎忘记还被人圈在怀里,萧言楚回忆起国中辩论比赛时,她输给齐天衡的舌粲莲花,直想找他吵架。
「就算那是正常的好了,可是我和他们互不认识,你就不怕我被袭击吗?身为主人,你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有走在大马路上被正常人攻击的经验吗?被害妄想症真严重呀。」
「我现在就被你攻击啊!」萧言楚勃然大怒道。
齐天衡一听,松开了手,于是她连忙退出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他的脸上还是如春风拂面般的愉悦表情。
「萧同学,-真懂得逗我开心,居然说我攻击-,呵呵,我还没有被女人拒绝过呢!」他笑着道。
萧言楚冷哼了声。
「在你面前,我永远不会是个女人,我只会是你的敌人,你稍一松懈,我就会打败你。」
是的,她绝不会再次退却,她要堂堂正正的打败这个人,虽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打败他。
齐天衡玩味着她的话。「喔?那我得把皮绷紧一点。」
说笑间,他一面背起她挂在椅背上的提袋,一面执起她的手,将她往实验室外拉。
萧言楚没料到这一着,一个恍神,就在众目睽睽下,穿着醒目的白衣被齐天衡拖着走。
他走得极快,她几乎得小跑步才能跟得上,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已经离开医学院研究大楼。
被屋外的阳光一照,萧言楚几乎张不开眼,等适应了光线之后,她看着前方坚定走着的背影,喘吁吁的启口。
「齐天衡,放开我,我的实验还没做完,我要回去做实验!」
「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吃饭吧!看-脸色这么差,一副要报仇却没体力的模样,我这个等的人也累。」
齐天衡走得熟门熟路,萧言楚回头一看,自己离实验室已愈来愈远,一个大疑问涌上她脑海。
「齐天衡,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分开了六年,上次重逢是在酒吧里,而她的小提包里除了口红、粉饼、钱和钥匙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怎么知道她是这里的学生,又怎么知道她人在实验室里?
齐天衡止步,回眸一笑,这看在萧言楚的眼里如同恶魔的笑容。
接着,他拿出了一张卡片。
那张卡片,萧言楚很熟悉,每回去图书馆,她都要刷那张卡才能进入。
「忘了告诉-,我和-同校,不过我是法律系司法组的,有一次来医学院图书馆找资料,我就发现-了。」
萧言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才开得了口。
「你跟踪我吗?」天啊,六年不见,齐天衡变成跟踪狂了?他果然和那两个人一样是变态!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差点笑出来。
「我写稿忙死了,谁有空跟踪-啊,别自以为是了,-没有那么美!」他半真半假的说着。
呵呵,老天爷,请原谅他后半段说了谎。
萧言楚脸色陰冷无比。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实验室里?」搞不懂自己在意什么,她质问道。
齐天衡笑得坦然。
「我说想要找-,豪子就告诉我-在这里啊。」
豪子?豪子是谁?
在脑子里搜索了会儿,萧言楚忽然杏目圆睁。
「啊!那个变态怎么会知道?」
「拜托-别再变态、变态的喊了,他是-的学长,他说大四要修病理学,星期三早上通常是病理学的实习课,所以我到这里来可以找到。」
她更加吃惊,几乎无法说话。
「那个变态男人是我的学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周遭真的有那种喜歌SM的人存在!
齐天衡再度拉起她的手往前走,这一回,完全呆掉的她连抵抗都忘了。
「豪子全名段子豪,这个名字-有没有听过?」
「什么?肿瘤权威同忠医院的二公子……」呆望着身前的齐天衡那过长的头发,她只觉得更加疑惑,「你……齐天衡,你怎么会认识他?」
同是豪门世家,她若是明卫医院的公主,段子豪就是同忠医院的王子,不过,他比起同忠的大王子来得神秘一百倍。
齐天衡没有停下步伐,仅是笑出声来。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