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巨响,工地起火鹰架崩塌,梁翔冲上前,鹰架下压叠著的全是那些用劳力帮他堆砌大楼的夥伴,淋漓的血、哀嚎的声音,让他疯狂的想搬开鹰架,抢救那一双双承载苦希望的手。
「救我啊!好痛——我的脚要断了——」凄厉的喊叫一声声傅来。
「阿德、阿德——你要撑下去,我马上拉你出来。」梁翔嘶吼著,「快点帮忙,阿德被压在这里,救护车到了没?」
纠结的眉、凝肃的脸色,他这一刻啥都不想,只希望救出这些家庭的支柱,让他们的孩子不要失去父亲,让他们的家不要倾倒。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云霄,尖锐又血腥的呼喊与之交杂,担架来了,送走了浑身是血的阿德,梁翔拚命的在鹰架下寻找著其他人。
「阿翔……」工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阿龙,你怎么样?我马上拉你出来——忍耐一点,你儿子下个礼拜要过生日了不是吗?撑下去。」梁翔好气自己的缓慢,「快点,快点帮忙——
他的心好痛,那些一个个叫唤他的人,不是陌生人,是那些会在他暴躁时戏谑他多喝点青草茶、调侃自己还不忘揶揄他的好兄弟,他们之间也许总是我靠来他妈去的粗言鄙话,但是都是最真诚的感情。
「阿翔,万一我走了,我儿子你要帮我照顾,让他多念点书……」阿龙眼神逐渐涣散。
「闭嘴,自己的儿子要自己养,你不要想偷懒,要不待会我让医生修理你。」梁翔忍著心中的痛楚吓叱,扛著阿龙往救护车去,然而那双温暖却染血的手在他手中慢慢泛冷松开……
「阿龙!阿龙……你要撑下去。」他噙著悲痛的眼泪一再的唤他。
等不到回应,他知道他走了,他很想大哭,但是里头还有更多人等著他。梁翔拉下他请求的手,抹去眼泪又冲回工地,继续在混乱的工地找寻那些等待救援的人。
「老板,快走,上面的鹰架又要倒下了——」阿俊大喊,试图拦阻他。
然而一心只想多拉出一个是一个的梁翔浑然不顾自己安危,依然不愿错失任何机会。
「老张,拉紧我的手,快点——」梁翔拚命的唤。
「阿翔,快走,不要管我了……」
倏然,残余的鹰架禁不住底下掏空的虚乏,在这千钧一发间仍是落了下来,梁翔抬起头,眼睁睁的看著鹰架朝自己的前额击来,撞击的巨痛继而是血迸四洒的温热,他感觉眼前一黑,就这么昏厌而去。
「救他们,快点救他们,阿路跟老游还没出来……」他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心好沉痛。
麻痹的痛楚,嘈杂的救护车声音远去,黑暗中阳光骤现……
「阿翔,你火气大喔,青草茶多喝一点。」一名工人说。
「你留著自己喝吧!有空跟我抬杠,还不加快动作,工程延误就抓你去卖。」
「我?我一个大老粗,能卖到什么好价钱?要不你跟老板说,我卖给他好了。」一阵邪笑四起。
「阿翔,怎么站在那里发呆?干么,工地小妹没出现你就提不起劲喔!没那么早啦,还不到放饭时间,没有便当西施可以看啦!」那打赤膊的工人说:「不过你也别这样,好歹我们都是露点表演。」
「算了吧!就算你们这些老家伙三点全露,我都不想多看一眼,免得长针眼还得去眼科挂急诊。」
梁翔笑著,他们都还在跟他说笑打闹著,一切都没事,都没事……他心中大石头总算放下……
这些兔崽子、老不修,开这么大的玩笑,非得吓出他一身冷汗才高兴吗?这群混蛋,明天他一定会亲手宰了这些家伙。
刹那间,他的头好疼,眼前的阳光迅速消失,梁翔发出痛苦的声音,眼前飞快闪过那些熟稔的面孔,大家都在笑,可是下一秒,大家又痛苦的伸手探向他,血淌了满脸,他们掐住他的喉咙诉说痛苦。
「阿德、阿龙、老游——」梁翔撕扯著喉咙呐喊,奋力的挣扎起身。
冰冷的灯光刺痛他的眼,他眯起了眼,仔细的看著床沿的女子。
「梁翔……」多日不见的琴绮萝出现在他面前,「你还好吗?」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他。
他猛然怞回了手,「这里是哪里?你跟我怎么会在这里?」
「梁翔,这是医院,工地发生意外了。」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他痛苦的抚上传来剧痛的前额。
「梁翔,你躺下来好不好?」
「其他人呢?」他避开她的手,沉声傲然问。
「这,他们……」琴绮萝第一次觉得词穷,哑口无言的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一脸沉重的沈秘书推门入内。
「总经理,医生说你必须待在床上休息,千万不能下床。」
梁翔一把揪住他衣襟,威严急切的命令著,「告诉我情况怎么样,其他人呢?」
「总经理,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妥善安排的。」他被揪得快喘不过气来。
「不要敷衍我,阿德、阿龙、老张,还有阿路、老游他们人呢?」梁翔激动的怒问。
「梁翔,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激动伤口会疼的。」琴绮萝上前阻止。
「走——这里没有你的事。」凶狠的眼神扫过她身上。
「梁翔,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对,有人受伤有人丧命,可是你再怎么大吼大吵的,事情也不会改变,你的伤势还在观察中,我拜托你冷静好不好?」她哀痛的看著他。
死了,阿龙、老张都死了,阿德的伤势也不妙,还有好多人都还没月兑离险境,就算知道,他能改变什么?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梁翔愤然扯下手上的点滴,转而推赶著沈秘书与琴绮萝,把两人远远的推离,驱赶出病房之外。
手背上的鲜血沁淌著,然而他已经没有知觉,他颓丧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番挣扎,他拿起单人病房的电视遥控器搜寻著新闻台,终於安静下来。
看见了,那坍塌的现场被不断的重复播放著,电视上跳动著死伤的名单,梁翔怔怔看著,痛苦的捏紧拳头,一股热气熏疼他的眼,呛梗著他的喉咙。
「阿龙、老张……」他低低唤著,想起他们死前的痛苦与无助,哑然失声的痛哭。
死了,一场意外,夺走宝贵的六条人命,阿德被截肢,还有其他人都还在加护病房尚未月兑离险境,他身上担负著多少家庭破碎的责任。
他闭上双眼,多希望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些天性爽朗、用劳力辛苦生活的老大哥们,手中的遥控器奋力一掷,梁翔多希望砸碎的是现实的残酷。
一连数日,梁翔总是闭上眼睛不看也不听,手上的点滴插上了他又拔起,处处都是斑驳的针孔血渍,即便是进行强行灌食,他也奋力挣扎,谁都看得出他的低落颓丧,明白他自责这样的惨剧,但是,没人有办法将想自我溺毙的他一把揪起,连琴绮萝都束手无策。
「粱翔,睁开眼,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抚著他狼狈的脸,胡碴刺手。
他拨掉她的手,连瞧都下瞧上一眼。
「梁翔,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你听好,我怀孕了,你的小孩躺在我的肚于里,我拜托你振作好不好?」她心急的大吼。
他错愕的睁开眼,然而下一秒,他冷冷的笑著,「孩子?呵呵,他最好不要当我的孩子,要不然,当心他会被诅咒,因为他的老爸可是背负许多人命、毁去许多家庭幸福,呵呵……」他笑得发颤。
「住口——」琴绮萝讨厌他的笑声,讨厌他这个样子。
「吓到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六千块钱的处决金,早点送他重新投胎,免得他让肩上一条条的人命给吓死了。」他冷酷的说,眼神落寞又无情。
「梁翔,你太可恶了——」她失望的夺门而出。
她原以为,他听到孩子的消息至少会有一点点的振奋,会有一点点的希望站起来,孰料,他竟对她这么说!
以前他或许寡言冷漠,但是他的心是火热的,即便他孤独落寞,可是他还不至於冷血无情,可是现在他的自责已经把自己逼上堕落的境界。
「琴小姐,你不要跟梁总生气,他只是太伤心了。」走近病房的沈秘书看见琴绮萝靠在门外愁容满面,一定又是受了梁翔的气。
「你怎么来了?」
「董事长命我到医院来处理一些後续事宜。」
「喔。」她淡淡一应。
工地意外後,梁翔遭受挫折一蹶不振,沈秘书只得紧急通知董事长归国,及时稳住公司。
「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董事长交代几句话,我进去跟梁总说说。」他建议著。
「没用的,他这死脑筋什么都听不下去,」她怅然的说。
她很不甘心,好不容易她才找到她命定的男人,靠近他,属於极光的朱红仿佛都在沸腾,她的人生充满光与热。
然而她千方百计的靠近後,孩子都有了,这男人却被这场意外击得一蹶不振,她琴绮罗的男人怎么可以如此轻易被打败,她真不甘心!
「-,等等,我还要去教训教训他,他若还是那副死脑筋,我……我宁可把他杀了。」她火得口不择言。
再度推开门,琴绮萝踩著风火轮直往床上那瘫软的躯壳走去。
「起来,我饿了。」
梁翔睬都不睬,一双眼睛空洞的望著天花板。
「快点,我肚子里的小孩要吃水果了。」她抓起床头摆满的探视水果,毫不客气的往他肚子扔去,总算换来他狠狠的一瞪。
他抓起水果,扔向墙,迳自背过身去。
琴绮萝不死心,拿起水果刀跟苹果强塞到他手中,「我命令你马上起来削水果给我吃,如果你还是选择这样的堕落消沉,你就用这把刀杀了我跟孩子,顺便也把你自己了结,这样才不会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她噙著眼泪,情绪激动,「我没想到你这么懦弱,竟然不敢面对现实,你这种鸵鸟心态,凭什么得到原谅?那些死去的人应该夜夜来向你索命,拉你去偿命。」
「住口,你住口——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鬼话——」他拉起棉被,不想面对。
「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天下太平了吗?你既然有气力在这里消沉,为什么不多费点心力想想怎么挽救那些失去依靠的家庭?躺在加护病房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这么的懦弱,我巴不得抓你去跟他们交换,好歹换回一个家庭的完整——」她扯下棉被,脸上泪水奔流,抓起水果就扔向他。
梁翔索性不闪也不挡,任由她发泄,他也想死,死了一了百了,不是吗?
琴绮萝一把扯下手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扔上他的脸,「这枚戒指有你母亲的背叛还有你大哥的死亡,现在我把这东西还给你,你可以戴上它继续选择死亡,反正你永远不知道专注的珍惜现在、看著未来,我孩子的父亲不会是这种懦夫,我会为他找一个有担当的爸爸,绝对不让他有一丁点的懦弱——」
她说完後拂袖而去,梁翔哈哈大笑,沈秘书则蹙紧了眉,不发一语。
「呵呵,你来了啊沈秘书,我爸爸又要叫你跟我说什么?振作还是看开?」
「梁总……」
「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跟我父亲说,我不是接掌建设公司的料,如果他希望公司继续生存的话,就别再对我有所期望,哈哈……」他朗声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走了,她终於走了,一个毁人家庭的烂人怎么有资格拥有孩子跟妻子,幸福是他最没资格拥有的东西,他是受到诅咒的。
是的,诅咒,他还是没月兑离母亲背叛的罪恶与大哥自杀的错误,注定了失败。
他笑得眼泪奔流,心益发的冷……
从哪天开始的?他与酒陪伴的时间越来越长,一瓶又一瓶的喝,直到完全的醉死,他呼呼大睡,睡醒了又是喝……
梁建国看著沙发上的儿子,感到无比的失望与难过。他老了,看著唯一的儿子挫败至此,他更觉无力感深重。
拿出一件薄被披在梁翔身上,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的怞起了烟,等待儿子的清醒。
一整晚过去,醉如烂泥的身躯总算有了丁点反应。
「唔……」顶著昏乱的意识醒来,脑子里空白一片,梁翔本能的又是找著酒瓶。
就在凑口的前一秒,一只手夺走了他的酒瓶,「梁翔,你喝够了没?」梁建国沉痛的说。
此举惹来他的不悦,「还我酒。」
「你给我清醒一点,光喝酒并不能解决什么事情。」
他挣扎起身,不想多跟父亲单独相处一秒钟。
梁建国一把拉住了儿子,「坐下,有什么话你当著我的面亲口说,不要老是这样逃避。」他语重心长的说。
「爸,你还要我说什么?」粱翔静瞅著父亲。
他是清醒的,一直以来都是,可越清醒他就越痛苦,不得不日日用酒精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後倒头呼呼大睡,不用去想大家痛苦的面容、死前的挣扎,可是一睁开眼,那痛苦的一切又会恶性循环似的再来一遭。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还知道你有父亲?那你怎么忍心让我难过?」
客厅里的空气凝结,父子各据一方,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须臾,梁翔不安的搜找著香烟,酒不能喝,那么让他点上一根烟也好。
梁建国递给他香烟,主动帮他点了火,然後也帮自己点上一根,父子默默无语的怞著烟。
许久,他打破沉默,「小翔,你妈妈离开的时候,你几岁?四岁了吧?」他怅然一笑。
小翔,年幼时,父亲总是这样唤他,因为他是小儿子,不懂痛苦现实的孩子,然而曾几何时他这个小儿子长大了,看过了生死,却挫败的无法面对。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梁翔低垂著头,百感交集。
「我总以为你们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直到你大哥自杀,我才知道这事情造成了你们兄弟的陰影,我很抱歉。」
「爸……」他不知该说什么。
「阿翔,你母亲不是背叛,她只是需要让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她很爱你们两兄弟,可是她在单调的家庭生活中不能呼吸,她必须要自由,所以她离开了。」
「爸,那就是背叛。」他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阿翔,那你以为忠诚是什么?守著我们一家子三个男人,然後把自己逼得无法喘息?」怞了一口烟,让袅袅云雾弥漫眼前,「我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没办法给你们富裕又给你母亲氧气,所以我只能让她走,然後带著你们兄弟好好过活,一个工地又一个工地的流浪,我知道你们苦,可我不想让你们兄弟也失去父亲,所以只好把你们带在身边。」
梁翔怞著烟不发一语。
「有时候撑不下去,我也想过逃避,可是只要看到你跟你哥哥的笑容,我咬著牙告诉自己要勇敢面对,如果我倒下了,只会换得社会新闻的一个角落,写著我们父子三人的悲歌,可是只要熬下去,未来会多美好不是我可以料想到的,或许我们会有个安定的家、富裕的生活,还有儿孙满堂的快乐,这些都是我撑下去的动力。」梁建国脸上有著希望。
「可是哥哥还是自杀了。」梁翔带点残忍的提醒说。
「对,那是我的疏忽,我忘了他已经大得足以看清你母亲的存在与离开,忘了他心中的陰影和渴求,因为他始终扮演一个帮手,帮我带领著你成长。」他说得悲痛,「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进入广告界,当你愿意接下建设公司的时候,我著实吓了一跳,我当时真的很高兴。」
「可是我搞砸了,让那么多人死在工地,毁了那么多家庭的快乐……」他很难不想起那一天的惨状。
「那你想怎么办?回去你渴求的广告界,追求你的梦想?」
「不,我也不能,我毁了人家的梦想,凭什么拥有自己的梦想,老天爷都不会允许的——」梁翔将头埋在双手间,痛苦万分。
「阿翔,工地本来就是危机四伏,一点点的疏忽就是惨痛的下场,即便是当时我在场,我都无法完全避免这样的意外。」
「可是死了这么多人,每每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他们痛苦的模样,想起他们孩子天真无辜的等待父亲的归去——」他大吼道:「我尝过等待的滋味,所以我恨妈妈,而那些孩子也会同样的憎恨著我,因为我也让他们尝到无尽的等待。」
「阿翔,你自责逃避并不会改变那些孩子什么,他们依然痛苦。可是,如果你振作起来,你或许会给那些孩子不同的希望。」梁建国握住儿子的手。
「不可能,我不是他们的父亲,取代不了父亲的重要性。」他努力挣月兑。
「但是你可以帮助他们顺利的活下去,顺利的成长。」梁建国激动的说。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的注视著前方,「不行,我没有办法再回到工地去,没有办法再参与建设工程的一切。」摇著头,他难掩心中惶恐。
「阿翔,难道你就这样一辈子混沌的活下去?那个琴小姐你一点都不心疼她?沈秘书说她有了你的小孩,你难道愿意你的小孩也跟你一样,在缺憾中成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粱翔逃避父亲的追问,夺门而出。
阿德的痛苦叫嚷回荡耳边,阿龙的请托一再覆诵著,还有老张、阿路……每一个人都眼睁睁的凝视著他……绮萝,她也含著泪水瞪著他。
她不是不哭的吗?打从见到她,总觉得她像亮眼的阳光,虽然老把狂妄当自信,嘴巴贼得让他每每招架不住,可是她的生命力泉涌似的灌注在他枯乾的心窝,一个疏忽,她就会在他身上燃起一把火,让他不得不与她共焚沸腾,老实说,他很快乐。
没想到她真的怀了他的孩子,只是时间来得这么不凑巧……
消沉了几个月,梁翔再度走进了维也纳森林,坐在固定的位子上,注视著同样的天狼星,然而,心却更加的落寞孤独……
他能面对死去的夥伴吗?他能面对绮萝的失望吗?那枚蓝戒指躲在他的口袋,他想丢又没敢丢,因为绮萝说那是他的心,他多害怕他的心也跟著不见了。
沉默的当下,门口的风钤清脆的响著,一群人的欢乐拥进酒馆里,其中的一个声音那么的熟悉!
梁翔忍不住看向门口,就在众人簇拥间,他看见了琴绮萝,一样火红性感的上衣,是宽长的沙龙裙,眉宇间却少了点什么,而肚子已经微微的隆起。
他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贪看她的美丽与憔悴,把目光锁定面前的酒。
「欢迎光临,看来今天有好事情喔!这么热闹。」James领著大家在靠近吧台的位子坐下。
「Hermit,快给我一杯极光吧!臭阿泉这家伙把我的精力全压榨光了,没有爱心的家伙。」琴绮萝嚷嚷著,「也不想我大月复便便的,还奴役我参加比稿。」
「-,孕妇喝啥极光,白开水给她就好。你别这样说,是公司压榨我,我不得不跟著压榨你们,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伍少泉赶紧撇清。
Hermit冷冷一笑,难得狡猾的动了点手脚,待会让那个孕妇大吃一惊。
「对了,绮萝,你肚子越来越大了-,几时要跟孩子的爸举行婚礼?」Wen开口问:「你真保密,到底孩子的父亲是谁?」
「阿泉,Wen在问你呢,你几时要娶我?」琴绮萝把问题抛给伍少泉。
「这又问我?你觉得问我有用吗?」他啥都不正面回答,「总之喜帖拿到不就真相大白,甭急,红包跑不掉的。」
James的托盘上捧著好几杯酒,「这是你的极光。」他先端给琴绮萝,再逐一的放下其他人的酒。
「-,大肚婆你还要喝酒啊?」晴南说。
「放心,我宝宝可是醉仙转世,不给酒喝怎么长大?」琴绮萝低低一笑。
「又在跟神仙攀亲带故,也是啦!老妈是女哪吒,难怪小孩也是位列仙班。」Wen说。
琴绮萝饮了一口酒,当场脸色怪异的瞪著朱红色的液体。
「怎么了?」伍少泉凑近问。
「这是什么玩意儿?」
「极光。」Hermit泰然回答。
「骗人,这味道怪怪的,有红萝卜的味道,还有苦瓜的……恶,好苦。」这辈子她最怕的东西就是这两样。
「这是孕妇专属的极光饮品,Hermit刚发明的。」James跟著贼笑。
「我有多加点蜂蜜,味道很爽口。」Hermit酷酷的说。
「嗯,我要跟Kin说,叫他扣你们两个薪水。」琴绮萝抗议。
「Kin只会说干得好。」James大笑,继而说:「说来好巧,你们都好一阵子没来了,凑巧今天他也来了。」他用鼻子努努角落。
琴绮萝瞥视的眼神一黯,嘴边的微笑收拢。一会儿,她又重新扯出美丽的笑容,「我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好了,毕竟是大客户呢!」
「小阿——绮萝!」伍少泉赶紧阻止。
可她已经端著那杯特调的极光,缓缓的走向更添孤单的梁翔。
「好久不见啊!梁总。」她甜甜一唤。
他没有抬头,手微微颤抖著,她的称呼让他很反感。
她坐入他面前的位子,微笑的一迳瞅著他。
他好憔悴落魄,而越看他这样,她就越生气,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梁总最近怎么如此落魄?」她存心在他伤口洒盐。
「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我何德何能,能在梁总心中占一席之地?」她挑衅的看著他。
梁翔看见她端起极光准备凑口,想也不想的一掌拨去她的酒,杯子掉落碎裂一地,引来众人侧目。
「大月复便便跟人家喝什么酒?」他下悦的说。
「呵,笑话,你这酒鬼怎么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我让我的小孩喝酒,他顶多是落得跟他父亲一个德行,你有啥资格说教?」她扬高音量挑衅的说。
「琴绮萝——」
「我没聋,也没忘了我自己是谁,不像某人醉生梦死的。」
「梁总,好久不见。」伍少泉快步走来,淡淡一个招呼,重点是要带走她,「绮萝,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再走,我正跟梁总相谈甚欢呢!我们还聊起几个月前的工地意外,还有我肚子里的宝宝。」琴绮萝显得无畏,「对了,欢迎梁总届时来喝我小孩的满月酒。」
意外、宝宝!这无疑又在梁翔心头上重重一击,「你不要拿孩子来逼我。」
「那你也不要拿孩子来干涉我的生活,我怎么生活玩乐,都跟你无关,我说过,我会找个好男人取代你的位子,你喜欢喝酒逃避就继续吧!至於孩子,不用你躁心了。」
他难堪又难过,「你的好男人我已经看见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当然,我只是过来跟客户打声招呼,跟客户说话很累人的,我不想自讨苦吃。阿泉,走吧!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好了,梁总显然还是喜欢独饮的快乐,别打扰他了。」琴绮萝甩开方才泼洒在手上的水渍,傲然离去。
「有心照顾她就别让她喝酒。」梁翔对著伍少泉说。
「一个无心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不服气我用酒精喂养你的孩子,你可以向我挑战。」伍少泉撂下重话,才追著琴绮萝的步伐离开。
挑战?他有什么资格挑战人?现在他只是烂泥一摊,站都站不稳,凭什么挑战人?
梁翔觉得自己好窝囊,只有端起酒,一口又一口的喝著,希望蓝色的酒液能早点终结他的神智。
Jamcs送酒过来,清除地上的残局,一度他以为梁翔真的找到契合的极光,然而显然他错了。
梁翔趴在桌面上,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影在他面前穿梭来去,钢琴声忽大忽小,他的脑袋里有人在咆哮有人在走路,好疼……
阿龙对他说:「阿翔,万一我走了,我儿子你要帮我照顾,让他多念点书……
「阿龙、阿龙……」他无力的唤著。
在梦呓中,一个一个的人出现又消失,梁翔的痛苦没有减少只有增加,他看得出他们在埋怨他。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埋怨却依然。
「Kin,怎么办?」James问。
「Hermit,你调酒的酒精浓度是不是太高了?来解救一下吧!」Kin对著吧台前清洗杯子的Hermit说。
挑挑眉,她冷笑著,露出恶作剧的神情,准备再一次挑战什么似的。
已经打烊,Narcissus的琴声却始终没有停歇,他专注的弹奏著,让那醉烂的灵魂得到安息。
James把Henmit调制的那杯宛如沥青的东西灌入梁翔口中,「-,不会出人命吧?你给他喝什么?」
「多嘴,你怕他死了会惹祸上身,你也可以自己喝一些,证明你的无辜。」Hermit冷冷的说。
「那我宁可是一枪毙命,也不要灌了一堆沥青痛苦而亡。」好不容易让梁翔喝完那杯东西,James抹抹手,决定先下班闪人。
洗净最後一个杯子,Hermit也走了,Narcissus的钢琴声依然未歇,Kin安静的点起一根香烟。
几个小时的光景,梁翔终於醒来,发觉酒馆空荡荡的,没有人声也没有琴声,安静。
「唔……」他痛苦的自桌上撑起身躯,涣散的眼神在吧台前凝聚了焦距。
Narcissus与Kin并肩背对著他,喝著小酒怞著烟,一派的惬意。
Kin发现身後的动静,转过头,「喔,你醒了,怎样?还好吧?」
「对不起,我该走了。」他知道已经打佯,而因为自己的赖坐,让店家不得不在此等待。
「不急、不急,坐啊!难得酒馆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吧?」Kin端著开水朝他走来,「喝个水吧,醉酒醒来总是容易口渴。」
「谢谢。」
「额头受了伤?」
「嗯,已经痊愈了。」他抚著伤口,痛楚早已经转移分散。
「然而心却痊愈不了?」Narcissus突然开口,没有瞧谁的走回钢琴前,随性的弹奏起音符。
梁翔靠在椅子上,听著钢琴声,陡沉骤升的音符揪得他的心难受,一会儿琴声平稳,他放下了紧张,偷偷吁了一口气。
「人生又何尝不像这琴声一般起落无常?」Kin若有所感的说。
「无常……」他玩味著这两个宇。
「是啊,无常,平稳的路谁都走得顺遂无畏,然而起落就由不得人了,有人自谷底攀起尝到胜利,有人自山峰坠落摔成了烂泥,一辈子囚困在谷底看著窄小的天空感叹,爬不起来的就是那样潦倒。」
「倘若这一跌背负著无数的生命,他怎么爬得起?」
「那不是背负,是一种鼓舞,无数的生命孤注一掷汇集成唯一的希望,那是一股强劲的力量。不要说对不起,说再多次,也只是亵渎了这三个字。」
琴声暂歇,Narcissus盖下琴盖,倚著钢琴冷瞅著他们,他就像天神般,不发一语,背影优美的他,原来还有一张更甚的容貌。
勾魂摄魄的眼神躲在粗框的眼镜後面,显少掀动的唇有了些许动静,「面对不是不好,逃避也不是不对,但是没有试著站起来,又怎么回应你所背负的生命?」
回应所背负的生命……
梁翔闭上眼,把那些人想了一遍,包括早先离开的琴绮萝。
众人的请求成了埋怨,绮萝的挑衅带著轻蔑,父亲的口吻有著失望,骤然间,他想起了大哥。
大哥在遗书中说了无数次道歉,可是他始终还是不能原谅他的愚蠢,一如他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阿龙他们也没有醒来,看著他的眼神只有埋怨,原来道歉并不能弥补错误。
无辜的幼童成了无父的孩子,他的孩子也即将如此,他以为这是一种赎罪,却逼著让更多人跟著他一起偿还仅剩的快乐,他好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