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今天晚餐吃的是什么东西?」方思咏厌烦的看著碗里的食物,嘴里迭声抱怨。
「表小姐,这是拉面,特地为了丽子小姐准备的。」
「-,吃这什么低俗的东西,她是日本鬼子,我又不是。」她狠狠的推开碗,倾晃的碗身洒出几滴汤汁,溅上了桌面。
「你要就吃,不要就走,别糟蹋粮食。」张错开了口。
「表哥,我们干么吃这种东西!」她瞪了北川丽子一眼。
北川丽子依然故我,一手拿著汤匙,一手躁控著竹筷,若无其事的吃著拉面,还不时发出唏哩呼噜的吸面声响,似乎存心跟她作对。
方思咏还来不及抗议,这时候,数日未见的邵恩新又带著老婆出现。
「我家厨房停摆,所以来搭伙了,阿错,你应该不介意吧!」他一的坐了下来,「哇,是拉面-,这在阿错家可是难得一见喔!我要两碗,也请给我老婆一碗。」他迳自跟一旁的老仆请求著。
「又来两个吃免钱饭的乞丐夫妻。」方思咏嘴巴恶毒得叫人发指。
「思咏——」张错瞪了她一眼。
「没错、没错,我的确是,阿错,这你不能骂她。」邵恩新反常的说,继而又笑著,「不过,有个乞丐婆吃得比我们两夫妻还凶,这一吃不单是三餐,还是一、二十年-,你说,这不知道是谁可恶了!」
「邵恩新——」她的火气又上来了。
一旁的北川丽子低著头,死命的忍住笑,忍不住了,只好用唏呼唏呼的吸面声掩饰她的笑。
「吵死了,这个日本婊子到底有没有一点餐桌礼仪,不断的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实在让人不可忍耐——」她把怒火转向了埋头猛吃的北川丽子。
「-,方思咏,你干么骂人家婊子?」邵恩新不以为然,「娼妓才喜欢骂人家婊子吧!」
「邵恩新,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餐桌上的争执轰隆的响,张错审视的目光落向安静的北川丽子。她听得懂中文的,难道她连一点气愤都没有吗?
北川丽子尽情的吃著,没多久,碗里的面已经净空,她捞著卤蛋、笋乾、海苔大快朵颐,最终还捧起了大碗公,畅饮著浓郁的汤汁。
「哇,你不会也参加过大胃王比赛吧!」邵恩新赞叹。
她放下碗公,豪气的用手臂抹去唇上的汤渍,转而面对方思咏。
「我以为中日文化交流已经够密切了,可竟然还有人不知道,吃拉面就该发出唏呼唏呼的声音,或许对国际礼仪而言这是不礼貌的,但是对於拉面文化,这是一种尊敬,懂吗?爱骂人婊子的蠢小姐。」
眼神直挺挺的瞪向她,就像当初她欺负拾翠时,曾经看过的眼神。为此,方思咏傻了半晌,完全说不出话来。
「拾翠……」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著那个名字。
北川丽子优雅的起身,左手挥扬几下,快乐得像鸟儿似的离开,留下狂笑的邵恩新夫妇,还有窃笑的张错,外加脸色铁青的方思咏。
「表哥——」她抗议的一喊。
被点名的张错只是搁下碗,摆出他一贯的沉默脸孔,不发一语的离开。
「喔,有人还不知道丽子小姐会说中文啊!真是蠢喔!」邵恩新还补了一句揶揄。
方思咏气不过,撇下那碗面食,盛气凌人的离开。她要报仇,一定要让那个妖艳的日本女人尝到苦果。
只是,为什么她瞪著自己的目光,竟然那么像拾翠那个丑八怪?!
一整个早上,张错难得不见踪影,北川丽子没有下棋的对象,索性在棋院里找几本棋谱,兴味盎然的溜到廊後的阶梯上坐著翻阅。
有时候她也会挣扎,挣扎著该不该坦白告诉阿错哥哥,她,就是十前年从这儿离开的冯拾翠。
然而,他会怎么样呢?欣喜的接纳她的归来,还是鄙视她在身上动的手脚,成就这种虚荣的美丽?
她感觉阿错哥哥对她动心,但是又不免嫉妒起来,倘若拾翠与丽子是真实存在的两个人,那么真正会让他动心的人究竟是平庸的拾翠,还是集聪明与美貌於一身的北川丽子?
「罢了,不说也好,就永远当我是北川丽子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是。」她不想折腾自己的思绪,只好把烦恼的事情撇下,专注在棋谱上。
安静一会後,她依稀听闻,长廊尽头的那堵围墙之外,似乎有著声响,不大不小,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还记得以前阿错哥哥总把他的摩托车藏匿在树林里,趁著大家不注意,就一溜烟的跟著阿龙去捆车。这几年,听士杰说,他已经不飙车了,就不知道车子还在不在?
她搁下棋谱,回棋院的主屋搬来高椅子,然後七手八脚的爬上了围墙,努力的在树枝低垂的林间,找著声音的来源。
忽尔,她看见一双走动的脚,徐徐缓缓的朝自己走来。
是张错!
惊讶一如彼此眼中的光芒,他没想到她会半挂在围墙上露出她美丽的脸孔,两人隔著几步之遥,就这么炽烈的凝视著彼此。
许久,两人皆不约而同的开口。
「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又是呆了半晌,然後,两人都笑了起来。
张错的手中拿著扳手、螺丝起子,不知在忙啥的一身狼狈。
「树林里的松鼠咬伤了什么吗?要不你拿著扳手、螺丝起子的,还是想撬开什么?」她漾著甜美的笑容问。
「一辆老车而已,很多年没骑了,原想试试看,没想到还是不行,果然时间是残忍的,错过的好像就是错过了。」他说得若有所思。
「过来,我拉你,今天还没下棋呢!」北川丽子朝他伸出了手臂。
婉拒了她的善意,张错低头一哂,支手翻上了围墙,他只是坐著,看著隐身在树林里的车子,仿佛眼前浮现的不单是北川丽子,还有拾翠。
「你几岁了?」
「二十六。」
「二十六啦……拾翠也是。」
她的心震了一下,「拾翠是谁?」
「一个叫人牵肠挂肚的小妹妹。」
「你的心上人?」她语气酸涩的问。
他只是但笑不语。
心上人,她是吗?她是他的心上人吗?
倘若是,他怎么会撇下她?
倘若不是,为什么一想起她,他的心就泛疼?
他翻身下了墙,撇下她往回走去,在房里换了件衣服,在洗手台前洗净双手。
他撑著洗手台,「拾翠,你究竟在哪里?」他对著镜子里的自己问。
骤然,镜子里浮现另一个女孩的脸,是北川丽子,他们的眼神在镜子中交会。
「有事?」他霍然转身,为自己的心事被窥探而不安。
有一秒钟的冲动,她就要月兑口而出,告诉他,自己就是拾翠,然而理智阻止了她,最终,她还是隐忍了真相。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用温暖的双臂紧紧的圈住他,「让我成为你的人,成为你的人……」她哽咽的说,献上了自己的唇。
「不要这样——」他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北川丽子怔然的瞅著他,然後低垂下头,扯开腰际的蝴蝶结,丝绸的上衣滑下肩膀,垂直坠落,她颤抖的解开裙上的钩子,转眼间,只剩几片蕾丝遮掩著她的身躯。
「丽子……」
她抬起眼看进他深邃的眸,「我也想过不要爱上你,但是,爱情还是逼得我不得不臣服。」她为难的蹙起眉,煞是愁苦。
拉起他的手,覆在她的心窝上,她贴近了他的胸膛。
「难道你不怕我心中有另一个女人?」他低哑的问。
她吻住他的唇,闭上眼,两串泪滑落。
房里的帘子垂放了下来,床榻上因承受两人的重量而凹陷,衣衫散落得到处都是,响起了呢喃与喘息,随著碰触的频繁,呢喃已经宣泄不了崩溃的理智,喘息也转而成了低吼,在最亲密的碰触语言下,张错的侵犯重重的嵌入她的娇躯,拉开了这一场男欢女爱的序幕。
「阿错……」她唤著,浑身浸满无力回天的瘫软。
趁著张错与北川丽子出门的空档,方思咏偷偷模模的来到偏处的房子,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北川丽子的房间。
临进去前,她还心虚的叨念了几句,双手合十胡乱参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众神明保佑。」见无异状,她这才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去。
别怪她多心,冯家那个老太婆在睡梦中死在这屋子,她是她从前最讨厌的丫头的亲人,天知道老太婆会不会陰魂不散,好趁机替孙女报复她。她原本嫌秽气还不想靠近,但是为了达成目的,她还是来了。
走进屋子,方思咏马上打开北川丽子的行李,大肆的翻找起来。这次非得找出一点可以攻击的蛛丝马迹不可,这个陰气沉沉的屋于,她可不想来第二次。
因为怎么也没想到,表哥竟然喜欢上她了,成天同进同出的,叫人看了碍眼。
偏偏这个日本婆子还不像拾翠那个傻蛋这么好教,精明得跟什么似的,每每让她碰了一鼻子灰的难看。
她倘若再不找出一点什么来回敬她,她方思咏还要不要在张家混下去!
「可恶——」翻出一地的衣服,却没有什么发现,她气极的在衣服上胡踩一通的泄恨,非将白衣踩满她的脚印不可。
「对了,把她的护照偷走好了,随便拿去变卖给不法集团,赚个万把块花花,心里也痛快些。」她当下不禁佩服起自己心思聪慧,竟想得出这个好办法。事不宜迟,她又翻箱倒柜的翻找起来。
偏偏她翻遍了所有的柜子、怞屉,就是不见她的护照、皮夹什么的。
她满头汗的暴躁,「到底放到哪里去了?我刚刚见她也没拎包包,所以不大可能随身携带,东西一定还藏在这屋子里。」
又埋头翻找了半天,她想破了头,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忽尔左脚踩上一条柔滑的丝缎裙子,让她当场打滑而摔得四脚朝天。
「呜,痛——」
砰的剧烈声响,她的脑门身体全撞上了衣柜,只见衣柜摇晃了几下,害她惨白著脸,生怕衣柜就这么倾倒而下,而她成了衣柜下的孤魂野鬼,忙不迭的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啊——」
瞬间,衣柜上一个小桶子就这么应声倒下,笔直的掉落,撞上了她的前额,砸得她发疼。
她又气又疼的死命柔著脑袋,拚命踹著地上的杂物。
「咦?这是什么?」她的眼睛对著小桶子里的东西发出光芒。
天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北川丽子竟然精明得把护照跟皮夹藏到这么隐密的地方,偏偏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让她找到了。
方思咏赶紧拾起护照翻开一看,里头的字眼,让她安静了大半天。
「冯、拾、翠……不可能的。」她仔细的看看相片。没错,相片里的女人是北川丽子,她眼睛再怎么瞎也不可判断错误的,拾翠那么丑,北川丽子美得像妖怪,她不可能把两个人混为一谈。
她还仔细的核对过护照的发照日期,确定这绝对不是拾翠遗留的护照,货真价实是那个号称来自日本八段围棋好手——北川丽子的护照。
为了谨慎起见,她赶紧捡起地上的皮夹翻开掏找著,里头的身分证写著冯拾翠三个字,上头的照片还是拾翠小时候丑八怪的模样,夹层中还放著她跟冯女乃女乃的合照,里头还有些美金。
「难道北川丽子就是冯拾翠——」方思咏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心思多疑的不忘看看外头情况,然後低低的对著自己傻笑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发现,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同时拥有两个名字、两张脸,天啊!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她倒在衣服堆上笑得开心不已,许久,她的脸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收下了护照跟皮夹,连带的也接收了里面的美金。
「该怎么告诉表哥呢?等他们一进门就扔到北川丽……不,是冯拾翠的脸上,还是趁著晚餐,让她吓得哑口无言?」
这个游戏该怎么玩,她得好好斟酌斟酌,毕竟活了这么久,她从未遇上这么有趣的事情。
她整整衣服,拨弄著头发,然後优雅的走出这个屋子。
偏偏走了几步路,她又因为踩上那条丝缎裙子而差点整个人打滑,不过这一次,她一点都不会不高兴,反而露出最愉悦的笑容。她从容的走回了棋院主屋,捧著这个天大的秘密,安稳的睡了个午觉。
诚品敦南店里,每个人都绅士淑女得优雅,似乎只要发出点声音,就会侵扰这股优雅气氛而引来大家目光的挞伐,然而这种知觉并不出现在恋爱男女身上。
恋人把这里当成他们追逐爱情躲猫猫的花园,在里头奔跑朗笑,然後喘嘘嘘的趴在一堆书中摇著白旗。
这样的戏码屡见不鲜,而且也不单只玩一回。
北川丽子穿越在数个书区中,躲过张错的追寻,然後隐身在儿童绘本区,安稳的对著书里的插画呵呵大笑。
许久,一双穿著黑色休闲鞋的脚,就这么站在她旁边,跺呀跺的,跺著他的脚跟,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纳闷的抬起头,果然看见那熟悉的脸孔,似笑非笑的睨著她,带点责难又带点宠溺。
「人赃俱获。」张错潇洒的说。
「不管,放过我这回……」她讨饶的用食指搓搓他休闲鞋露出的脚指头,他温润的笑著,索性跟著蹲坐在她身边。
她靠在他的肩上继续看著绘本,他则顺手拿起孩子用的围棋小书,看似无聊却又兴致高昂的读著。
绘本翻罄,北川丽子靠在他臂上分享他的围棋小书,张错说:「以後我们的孩子给他玩这个吗?」
她摇摇头,像波浪鼓似的,「不玩这儿,直接上棋盘厮杀。」她慧黠的笑著。
「依你。」他允诺,「走了,回去吧!」
挽著他的手,两人拿著书结帐後并肩走出诚品,偏偏情人间的小动作多得不胜枚举,他逗著她,她嘟嘴瞪眼的抗议著,他啄了她的唇一口,她抗议的捶了他一记,他索性拉过她,结结实实的给她一记缠绵的吻,怀中的绘本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引来更多人的注目。
爱情是甜蜜的,至少在这一刻,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已经有一个风暴在酝酿成形。
他们共饮了一杯Stabucks的焦糖玛琪朵後,便开著车子往天丰棋院归去。
「别拉我,明明是你输了——」北川丽子飞快的下车,笑著奔向了主屋。
「丽子,别赖皮。」张错的脚步轻松的跑著。
「少爷,吃饭了。」仆人恭敬的说,然後诧异的看著两个飞快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谁都没料想到,大少爷也能这么开朗。
「嗯。」一个颔首,他的目光温柔的追寻著奔跑中的女人。
长廊上的方思咏好整以暇的看著两人的亲密融洽,冷不防的,她笑得一脸奸佞的走向餐桌,准备安稳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当北川丽子一靠近餐桌,就看见方思咏用挑衅的目光看著她,她敛下笑容,随时准备应战。
「表哥,你们回来啦,今天玩得可好?」方思咏舀著冰品甜汤,喜孜孜的品尝了起来,「好喝,真是人间美味。」
「饭前喝冰的,当心拉肚子。」北川丽子恶作剧的说。
能戳她一下,看她的反应就足够一整天份的娱乐了。
不过……她今天似乎沉稳许多。北川丽子端详著她的反常。
「坐啊!站著也不会再长高了,我没在椅子上撒图钉,不用紧张。」方思咏没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
「思咏,你今天心情很好?」张错的手搭上北川丽子的肩,顺口问了句。
她点头,笑咧了嘴,「是啊!我敢说,我下半辈子的心情,都不会像今天这么好了。」
「谁心情好?」邵恩新又掐算好在晚餐时间出现,「我老婆加班,所以我来讨碗饭吃。」
「当然是我啊!快坐、快坐。」方思咏破天荒的没有马上对他攻击。
邵恩新挑挑眉,很显然的,他对她的反常很不习惯,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吃错药了。
「看啥?快吃饭啊!冷了就不好吃了。」方思咏招呼著众人,自己也脾胃大开的吃了起来。
她脾气好得连一句刁难都没有说,脸上的笑脸持续不退,北川丽子心中的不安逐渐的扩大。
果不其然,方思咏饱餐过後,亲切的舀了一碗汤给张错,「表哥,喝汤吧!我听说饭後喝汤的人脾气好,你赶紧喝一口,免得待会你脾气暴躁得让我心脏负荷不了。」
张错挑起了眉,因为她话中有话。「有事?」
「当然,而且是天大的事呢!」她的眼神透著无辜,却又射出佞臣才有的心机。
「有事就说,吞吞吐吐不是你的个性。」邵恩新快人快语的说。
她想想也是,冲著北川丽子笑了半天,才从外套口袋拿出护照跟皮夹摇了摇,「丽子小姐,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护照?」
未等北川丽于有所回应,她伸手一抛,俐落的将东西给了表哥。
张错抓住东西,在方思咏的鼓励下翻开了护照,瞬间,愀然变色的他难以理解的回看著她。
她往椅背上一缩,陪著笑脸,「别这样看我,这问题你该问问北川丽子小姐,问问她,为什么她的护照上写的是冯拾翠的名字?我也很好奇。」她把眼中的胜利毫不吝啬的显露出来。
北川丽子懂了,她终於弄懂方思咏刚刚的笑容是代表什么意思。她神色慌张、二话不说的离开餐桌,往她的房间奔去。
「丽子——」张错唤她,跟著她背後追去。
「-,你讲清楚,她的护照怎么可能用拾翠的名字?」邵恩新的错愕不下於张错。
「你问我,我问谁?我看你应该去问问北川丽子,喔不,应该是冯拾翠,去向她当面问个清楚啊!至於我,还是来想想该去哪里度假好了,日本应该不错玩。」
方思咏得意的笑著,怞起面纸拭净了嘴,便得意扬扬的离开餐桌,打算为自己的胜利喝采去。
邵恩新越想越不对劲,跟著起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