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佩珊拿着手机,看着萤幕上的讯息。
对不起,有个重要会议必须马上回公司,你的午餐我寄放在服务台,我的份我带走了,我保证我会找时间用餐。
这是仕玄发给她的简讯,在她在医院门口等不到他车子时收到的。
从服务台拿回餐袋,回她的办公室,却已经没了胃口。
她打电话给他,结果是姚秘书接的,说他在开会,交代除了圣心医院的电话之外,其他电话都不许接进去。
她留了话,请他会议结束务必回电话给她。
可是整个下午,她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但都不是他。
她的手机有插播功能,就算关机,也有系统的“谁来电”通知功能,她不可能漏接他的电话,所以是他没有打电话给她。
她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当她月兑口介绍他是“朋友”之后,她就感受到他不悦的情绪。
整个下午她都恍恍惚惚的,晚上门诊时间,因为自己的职业道德,以及对病患的责任,她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专心看诊。
结束门诊之后,她不敢回他家,也不敢到圣心医院去,于是车子开着开着,竟然就回到娘家了。
她知道,自己惹他生这么大的气,觉得有些心虚、有些逃避,所以她不敢见他。
“……珊?佩珊?”周致皓不知道叫妹妹叫了多久,最后终于出手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佩珊!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周佩珊不防,就这么轻易的被推倒在沙发上。
“你推我干么啊?”她不爽地质问。
“你的手机在响啦,干么!都不知道叫你几百声了。”这家伙吃错药啊?
她的手机?仕玄?!
她飞快扑上前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迫不及待的接通。
“喂?”她期待地开口。
“佩珊吗?我是丽娟。”
“原来是丽娟喔!”周佩珊整个人沮丧的窝倒在沙发上。
“喂喂,你这是什么口气?是我就这么失望啊?难道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没有啦!”周佩珊振作起来。“找我有事吗?”
“暧,你记得黎先生吧?”
“黎先生?”周佩珊微微一愣,她当然记得,只是不懂丽娟为什么提起那个被打鸭子上架的相亲对象。“记得啊,你介绍给我的那个黎先生嘛,提他干么?”
一旁的周致皓竖起耳朵,朱丽娟介绍的?就是上次佩珊相亲的对象喽!
“你要不要见他?”朱丽娟问。
“见他?”什么意思?丽娟又不是不知道她结婚了。
见他?周致皓狐疑。要见面吗?
“他病了,住在你们医院,好像病得很严重。”
“咦?真的吗?”周佩珊坐直了身子。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暧,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吧!有认识的医生,看能不能得到特别的照顾。”
“好吧,明天早上我门诊之前可以怞出一些时间过去。”
周致皓挑了挑眉,综括老妹方才的答话和反应,他猜到应是对方提出见面,而老妹很惊讶……或惊喜?然后迫不及待的马上定下明天一早见面。
喔喔!仕玄危险了,老妹她该不会想爬墙了吧?
“好,再见。”周佩珊道了声再见,放下电话。
一转身,重新窝上沙发,抱着膝盖发呆了。
“佩珊。”周致皓喊她。
“干么?”她懒懒地瞥了老哥一眼。
“今天怎么想到要回娘家?”周致皓问。间接的提醒她,她已经是人妻了。
“没为什么,难道我不能回来吗?”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
“干么这么冲啊?你和仕玄吵架了吗?”周致皓蹙眉,关心地问。
“没有。”她闷闷的躺回沙发。“如果他跟我吵一架的话,我可能还痛快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周致皓坐到她旁边,准备来一场辅导。
周佩珊望着老哥,几度张口,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哥说。
她在医院的处境是她最不愿向家人提的,而和仕玄这场不愉快,却和此息息相关,她要如何取舍拿捏?
“怎么了?事情这么难以启齿吗?”周致皓很是讶异,向来直爽直言的妹妹,竟然会这么犹豫不决。“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佩珊,你说如果仕玄跟你吵一架的话,你可能还比较痛快一点,是吗?”
“是啊。”她叹息。
“那我请问你,你躲回娘家避难,就算仕玄想吵,怎么吵?”
周佩珊一愣,是啊!就算要吵,也得见面吵,她心虚躲回娘家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哥,我回去了。”猛地站起身,匆匆交代一声,就飙出大门。
“你要回去哪里?”周致皓追了上去。
“回去找仕玄啊。”
“你知道他现在是在家?还是在医院?或者是在公司吗?”
周佩珊一顿,她就是不知道,因为他不接她电话,又不回她电话啊!
“我先到医院去,如果没有,再找其他地方。”她说完便直接钻进车子里。
目送老妹的车子呼啸而出,周致皓摇摇头,一会儿转身回到屋子,看向电话,微微一笑,上前将电话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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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仕玄阖上手机,将自己沉进沙发里,抬手掩脸,轻轻的叹了口气。
致皓说,佩珊到医院来找他了。
不过这不是他叹气的原因,而是因为致皓说,佩珊很难过,整个晚上不是发呆就是盯着手机失神,午餐和晚餐都没吃,保温盒里面的食物都还是完好的。
其实他并没有生气,离开只是想让自己冷静,好好思考佩珊行为背后的原因,但……他不否认自己有些赌气,所以才故意不接她电话,也不回她电话。
不过她会躲回娘家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依她的个性,不管谁对谁错,在他不接也不回电的时候,她应该会直接冲到他面前骂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才对。
轻叹了口气,他拿起从公司带过来的公事继续处理,在接连看错了好几个数字,心思飘走了好几回之后,他终于放弃。
将桌上的文件放回公事包里之后,他起身走进病房。
女乃女乃已经睡了,他轻轻的为她拉好棉被,温柔的抚模女乃女乃的白发。
想到从致皓那里得到的消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据说,平常他上班的时间,女乃女乃可没有乖乖的窝在病房里,还是依照她过去的作息,参与妇女会或是社区关怀协会的活动,每周三天在圣心当志工。
前两天,周爷爷通知他,女乃女乃病情恶化,被送进加护病房,禁止探视。而事实上是,女乃女乃和社区妇女会的人去东南部参加两天一夜的旅游。
今天一早,女乃女乃和周爷爷还参加关怀协会举办的长青健行活动,早上六点集合,到了下午五点才回到医院来。
因此,每次他要来医院之前,都会事先打电话向周爷爷“报告”,先关心女乃女乃的病情,然后说自己大概几点会到医院,免得让老人家露出马脚。
“手术”安排在明天,只要“手术”过后,女乃女乃就会“痊愈”了。
“我爱你,女乃女乃。”他喃喃低语。“你要活到很老很老,活到我儿子结婚,抱到我的孙子才行喔!”
弯身轻轻的亲吻一下女乃女乃的额头后,才直起身子准备回起居室,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影静静站在起居室与病房相通的门口。
“佩珊……”他低声呢喃。病房昏暗,光线是从她背后的起居室那边投射进来的,让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见她举步走进病房,他立即迎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起居室,然后反手将门关上。
“仕玄,我……”周佩珊才刚开口想要道歉,便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佩珊……”他叹息似的低喃,放开她,捧起她的脸,俯首吻上她的唇。
周佩珊傻了,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不是在生她的气吗?
他不是气得不接也不回她的电话吗?
她明明是抱着不管他要怎么惩罚她,她都甘愿接受的心情前来求和的啊!
刚刚看见他对凌女乃女乃亲爱的态度,听见他对凌女乃女乃说的话,她心里充满感动,舍不得打扰这样的气氛,打算再等一下,然后,他发现了她。
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便紧紧的抱住了她,用着那样的语气低唤着她的名,就好像……看见久违的爱人,叹息似的呢喃出想念一般,然后,热烈的……吻她。
更多的问题纷纷窜进她的脑海,表演亲密不是应该在有观众的时候吗?为什么他现在……
没办法思考了,她现在的大脑无法敞这么高难度的工作,但她惶惶不安的心,却也因此安了下来。
最后,当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时,她只能气息紊乱的瘫软在他怀里,拚命的喘着气,试图补充缺氧的大脑。
他的气息也很急促,双臂再次紧抱着她,像要将她柔进骨血里似的。
很久很久之后,当她呼息终于平缓下来时,才缓缓开口——
“仕玄……”她声音略微沙哑地唤。
“嗯?”他轻抚她的发,低声应道。
“女乃女乃睡了吧?”
“嗯,睡得很熟。”
“这里应该没有其他人在吧?”
“只有我们。”
“那……你为什么吻我?”
“因为我想吻你。”他微笑。
她微微红了脸,比起以前的理由,她发现自己比较喜欢这个答案。
“对不起,仕玄。”她低声道歉。
“不,是我不好,你不需要道歉。”
“为什么?明明是我的错!”
“不是的,是我不该去医院找你。”他低低的说。
“仕玄,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认为我让你丢脸,对不起,那时后我是开玩笑的,我并没有这么认为。”凌仕玄澄清。“但是佩珊,你无法否认你不喜欢我去找你,以及你不想让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这个事实,对吧!”
周佩珊低下头,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
“佩珊,你为了帮我已经牺牲很多,你有不想说的事,我不会强迫你告诉我原因。”他侧身靠坐在她对面那张沙发的扶手上,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垂着头说:“我因为这件事觉得心里难过,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好好调适的。”
周佩珊望着他,几度张口,又闭上,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开口——
“好,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听了之后,不要介入、不要插手、不要劝我,也不能让我的家人知道。”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你。”凌仕玄轻蹙眉头,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认真的审视着她。“是医院里的问题是吗?”
“是。”周佩珊说。
“我想,就算我知道以后,打算介入、打算插手,或是打算劝你什么,应该也不会动摇你的决定吧!”她的固执,他和她的家人都领教过了,她坚持且已经决定的事——虽然少之又少,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能改变。
“没错。”她肯定的说。
“好,我答应你。”他在她身旁坐下。“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当你累了、撑不住的时候,有我在,好吗?”他轻抚她的脸,温柔地说。
周佩珊心头瞬间盈满热热的浪潮,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胸口,那酸楚又甜蜜,让人心痒难耐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想紧紧的抱住他,想……吻他!
而她,也真的那么做了。
当她倾身,首次将她的唇主动印上他的时,凌仕玄惊讶地瞠大了眼。
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接触,但对他的意义却远大于他吻她久久。
“为什么?”他轻声地问。
“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吻你。”她微微红了脸,不过还是老实的回答。
凌仕玄笑了,欣喜极了。
“随时欢迎。”他说,然后收到一个带着娇嗔的白眼。
“我要说了,你听不听?”气氛似乎变得轻松了些,周佩珊把话题拉回,觉得自己也可以说出口了。
“洗耳恭听。”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你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一个医学系毕业,拿到医师执照后的医师,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成为主治医师?”
凌仕玄摇头,他也不认为佩珊是真的在问他。
“至少需要十到十四年的漫长训练,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怎么升也升不上VS。”她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从就读医学系到成为主治医师,花了多少年?”
“十年。”这他倒是很清楚。
她从小就一直跳级念书,十六岁的时候,便和致皓一同考上医学系,七年的医学系,她只花了五年的时间完成,并考取医师执照。
之后,她的医路便平步青云,快速的爬升,没多久又接连考取了专科和次专科的执照,然后在前年,她正式成为新生医院的主治医师。
反观致皓,目前还只是圣心医院的住院医师R3。
“没错,包括念医学系,别人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我却只花了十年。”周佩珊语调轻缓。“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代表你北常人更努力,比常人付出更多心血。”他说。
周佩珊微愣,眨了眨眼,望着他。
凌仕玄微微一笑。
“当别人在玩乐的时候,你在读书;当别人还在抱怨教科书多难念,专有名词多难背的时候,你已经在医院里见习;当别人还在了解医院究竟是如何运作,书本上的知识又是如何运用在实务中时,你已经跟在周伯伯身边做一些基础工作,不管是打针、换药、打点滴、插鼻胃管、插尿管、伤口缝合……等等,甚至开始负责一两个病人,开立一些简单的药方。
“别人一天花八到十个小时学习,你却除了短短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之外,全部都用在读书、学习、研究、以及实务上,有时候就连吃饭都会忘记,废寝忘食这句成语用在你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如果以时数来计算的话,你的时数绝对超过那些年资二十年的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他真心地说。
一直一直都在看着她?
周佩珊张着嘴,傻傻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闭上,露出笑容。
“我又想吻你了。”她低哑地说。
“为什么?”凌仕玄还是笑问:“就因为我说了那些实话吗?”
“因为你看见了我的努力。”她说:“因为我现在心里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像要胀破我的心一样,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感觉?”凌仕玄感兴趣又期待地问。
“有一点想哭,酸酸楚楚的,又不是真的难过,反而有一种甜蜜喜悦,觉得心痒痒的,就是很想做些什么的感觉,你知道吗?”
凌仕玄瞠大眼,旋即绽开了迷人的笑靥。
“佩珊,先不说这个,把话题拉回来。”
“喔……”周佩珊点头。“我是很努力,可是……他们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凌仕女微蹙眉,不可能是她的家人,那么……“你的同事?”
“嗯,他们认为,那代表特权。”她低声的说:“在那里,不管我得到什么赞赏、褒扬、加薪、升官,就连得了奖,也都能将之归到特权上头,因为我是医界龙头圣心纪念医院的千金,我的成就属于这个身分,而我的努力成为泡影。
“在那里,已经有太多关于我的话题供他们闲聊解闷,我习惯了,无所谓,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成为其中之一,只要一想到那些人会怎么谈论你,我心里就不舒坦,我也不希望你有机会发现我在医院的处境而替我难过,或替我觉得生气,所以……”
“所以你才不希望我去医院,也不想把我介绍给同事认识。”他明白了。
“嗯。”她点头,然后拾起头来提醒他。“你答应过你不会介入、不会插手,更不会劝我的,所以别劝我离开。”
“我知道,既然答应了,我就会遵守承诺,你别担心。”他笑,轻轻的将她拥进怀里。“不过我总算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生你的气了。”
“因为我坚持不在圣心任职,不是吗?”
“不是。”他摇头。
“那是为什么?”她仰头望着他,明明就是这样啊!
“因为你否决了他的人生。”
“什么?”周佩珊错愕。
“因为你一心只想摆月兑‘圣心医院的千金’这个身分,圣心是爷爷创办的,你是他的宝贝孙女,是由他传承下来的证明,这两者,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部分,你从小因为这个身分得到许多好处,包括丰富、无后顾之忧的物质生活、良好优秀的学习环境等等,你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医师,除了你本身的才能和努力之外,那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可在这之后,你不仅否决了它们,还认为它们妨害了你。”
“我……我不……我……”周佩珊语结,说不出话来。
她想否认,却说不出口。
她急于摆月兑那个身分是事实,她甚至认为那个身分害苦了她也是事实,她无法反驳,但是……但是她真的……真的没有那种想法啊!
“我知道你没那种想法,不,应该说你根本没有想,你忠于自己的感觉,却因此忽略了他人的感受。”凌仕玄淡淡一笑。“就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