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楚天放打著呵欠踏进自己的工作室,习惯性走过项承的座位,直接坐到自己那张特制办公椅上,最后才抬头向对方打招呼——
“早啊,学弟……喝,你是谁啊?”
尚留存在脑子中的瞌睡虫瞬间被眼前景象给趋散得无影无踪。
楚天放从椅子上眺起,迅速奔到疑似项承的人面前。
弯低身,这回,可给他看个一清二楚——
右边脸颊高肿,下巴黑青一片,漂亮的唇角边贴著块OK绷,左眼眶周围是一圈黑轮,没事的右眼底则是一片明显睡眠不足的陰影。
这是谁?这是他那漂亮的学弟吗?天啊——在心头为项承脸上比上回更夸张的伤痕哀悼十秒后,楚天放恢复正常,拉过一张椅子在项承桌前坐下。
“学弟,你还是别拍了。放心,就算你没交出作品展览,学长我也不会把你剥皮,所以你就行行好,别再拍那个叫啥沈青彦的家伙了。”根本不用猜,他就能百分之百肯定这些伤与沈青彦月兑不了干系。
闻言,项承沉吟了下,还是笑笑地道:“学长,你放心,我会拍出很好的作品。”嘴里的伤已好很多,所以讲话不会再让人听不懂了。
看见项承脸上的笑意,楚天放忽然一掩面。“呜,学弟,你何必因为气我就把这张脸弄成这样?你明知道学长我最受不了苦情攻势,我很感动的你知不知道……有感动到我就好了,所以,你还是别拍了吧……”
否则,若被项伯父、项伯母知道,被剥皮的很可能就会变成自己了。
“学长……”楚天放夸张的哭戏让项承哭笑不得,“其实没那么严重,这伤也是我自找的,与他无关。”
当然是就某方面来说啦,要不是自己跳进战圈,也不会伤得这么重。他努力再解释:“而且我是真的很想、很想拍青彦。这对我来说也是一项挑战,我不想轻易放弃。”
不过,这个挑战的困难度自那一晚之后又提高了好几分。一切,都因为沈青彦突如其来的那一吻——
还记得当沈青彦的唇离开他的唇之后,他石化了半分钟,才开口问他在做什么而沈青彦却只是缓缓勾起一抹令人几乎屏息的邪肆笑意,确定的说他并不是不喜欢男人。
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的确,对于沈青彦的吻,他称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有感觉。而对于学长的吻,自己却很不喜欢。
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学长喝醉酒,满嘴的酒味吧?
“喂,学弟,回魂啊!”见项承不知在想些什么,还盯著自己的脸猛皱眉头发呆,楚天放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你是被打到脑震荡了吗?”
项承不答,只定定瞅著楚天放的唇,“学长……我喜欢的是男人吗?”
“咳!”楚天放被项承的问话吓得呛咳一声,“你在胡说什么?”然后立刻倾身向前,一脸八卦地问:“你喜欢男人啊,学弟?”他都不晓得啊。
“不,我还在想这个问题。”项承摇摇头,支著下巴又发起愣。
见状,楚天放坐直身,自衣袋内掏出烟包,将香烟点上后,他往椅背一靠,深吸了口,眯起眼瞅著又在走神的项承。
“学弟,什么原因让你这么问?”
事出必有因。虽说项承漂亮得不像话,但是从以前到现在,却没半点征兆显示出他喜欢男人;平心而论,他只是清心寡欲了点,男人向他示好时,他也会客气婉拒说喜欢女人啊!
是什么原因造成他会有这种疑惑。
声音拉回项承游离的思绪,“不,没什么,我想……我应该不喜欢男人。”
一个不令人讨厌的吻,并不代表什么。
“喜欢”所代表的意义应该要比这个深刻许多,吻所带给他的,在冲击之后是讶异,无关悸动与爱;所以自己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该烦恼的,是沈青彦看待自己的眼光才是。
自己在情感上虽然迟钝了些,并不代表他看不出青彦眼底的打量与兴味。
对此,他由衷希望对方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否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势必会在尴尬别扭中度过,如此一来他很难拍出好照片啊!
见项承眼里的迷惑似乎已经消退,楚天放也不打算再继续探究,他相信项承够聪明,在处理情感问题上的能力还是有的,他只要稍加留意便可。
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一阵,拿出皮夹,自里头怞出两张纸递给项承。
“好啦,想通就好。喏,这是上回我帮“Destruction”拍宣传照时,他们给的演唱会门票。我没体力和年轻人挤,认识的也多是同年纪的人。你拿去帮我看看有谁要,就送人吧,应该很抢手才是。”
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后方体育馆前还聚集著许多舍不得离去的人群。
由于车子停得比较远,项承与沈青彦两人便一块儿走过去。
他们刚看完“Destruction”的演唱会。
原因很简单,因为顷承认识的人当中,最年轻的便是沈青彦,而上回开车带沈青彦去吃日本料理时,正好广播里放著「Destruction”的歌,他依稀记得沈青彦顺口哼了几句,似乎挺喜欢的,所以他便将票拿给沈青彦,让他找位同学一起去。
孰料,沈青彦说自己没朋友,硬要他陪。自作孽的自己只得拖著工作一周后的疲累身躯,与他在体育馆中挤了两个小时。不过,在看见沈青彦脸上浮现少有的、符合十七岁年纪该有的笑容后,他也觉得值得了。
只是,为什么沈青彦会说自己没有朋友?是和班上同学处不好吗?
走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坐进车内,项承才将车子发动,便听沈青彦开口——
“我认为……那个主唱身上的伤痕是他“男朋友”抓的。”
“喔。”项承随口应了句,隔三秒,才猛怞一口气,侧头张大眼看著沈青彦,“你说什么?男朋友!”
“笨。”因为对方的不专心,让沈青彦抿直唇瞪项承一眼。“我说那个主唱的情人是男的啦!”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男人,不是女人啊?这种话可不能到处乱说!
“直觉啊!女生不会有那种力道。”因为他们站在贵宾席间,所以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项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头打转,便说:“很晚了,明天一早还要拍照,我送你回去。”
说著便要开车,一只手却横过来按住他搁在手煞车上的手。
项承心头突地一跳,忙装作镇定地看向沈青彦。“怎么了?”
他试图要将手-开,却被抓得死紧。经过上回那一吻后,他不认为沈青彦的接近会有多单纯;正想用力,便被对方抢先一扯——
“干嘛?敷衍我?”
项承连忙抬起脸,“呃,没这回事的,青彦。我要开车,你放开我好吗?”说著,他又挣动几下,却仍旧挣不开。
心,已为沈青彦难以捉模的下一步动作而狂擂起来。
制住想挣月兑的项承,沈青彦将他压在自己怀中,沉着声道:“少来。做得这么明显,让人很他妈的不爽。哼,干嘛啊,保持距离来证明你不喜欢男人啊?看了就有气……”
话完,沈青彦压下恼怒的脸庞,在项承还来不及反应时,再度吻住他。而这回的吻,远比上回来得激狂猛烈,他不但将舌头探入,还恣意地恬过项承口腔内的每一部分,这是一个……不像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热吻。
再度被强吻的项承瞪大眼,忙伸手要推,却被反制;偏头要躲,却被对方得寸进尺地压在车门上,阻隔所有退路,只得被迫承接沈青彦热烫的体温与吻。
良久,沈青彦离开项承被吻得红润的唇,唇办分开时还发出微微地水泽声,在这静谧的空间中显得煽情而情色。
然而沈青彦似乎不打算这么快结束这一吻,竟转而含住项承的下唇,意犹未尽似的轻轻用舌头恬弄。
这突来的动作让项承浑身一颤,他倒怞一口气,看著沈青彦深邃、彷佛无垠夜空的眼,心跳在瞬间乱了序。
许久,他才能用不知为何而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他想端整脸色让自己看来一如往常,但紊乱的气息却露了馅,“青彦,你这又是……恶作剧?”
“我没那么无聊。”沈青彦松开手,却仍旧定定瞅著项承,“反倒是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没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甚至到了后来,根本就不挣扎了?”
“我那是……”项承张唇想辩解,却在顿了下后,神情变得迷惘起来。“为什么……”是啊,如果自己不断用力挣扎的话,的确能将沈青彦推开,为什么却没有他皱起眉。
已经被沈青彦吻过一次的自己,认为上回的吻不过是太震惊而忘了推拒;而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在微微挣扎后便任对方态意索求?自己的脾气不可能好到随便沈青彦轻薄才是。
那么,真是像沈青彦说的,他其实喜欢男人,只是没有自觉而已,见项承频频皱眉,似乎颇为苦恼,沈青彦露出得逞的笑,“你真的喜欢男人啊?”没想到恶整项承的计谋这么快就见效,他笑得幸灾乐祸。
闻言,项承眼中的疑惑更深。半晌,像想通什么般,他抬起头,难得地扬起眉。
“青彦,或许我有可能是喜欢男人吧。不过,你为什么要一直强调、逼我承认?”他顿了下,才又慢悠悠地开口:“我说句话,希望你不要生气。你是……想要说服自己什么吗?”
这么咄咄逼人的方式,不可能只是为了求证。
或许他可以说,在沈青彦的心中一直潜藏著一种不安,毕竟他才十七岁,嘴上虽然满不在乎,却还没有成熟到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倾向。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沈青彦竖起眉,恶狠狠回道:“我听你妈在胡扯,你再乱猜,信不信我扁你!”
他想,一直以来,他以为沈青彦有著超乎一般少年的成熟,不过那似乎只在“性”这上头,除此之外,他确信沈青彦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十七岁少年——由这被猜中事实便恼羞成怒的行为便可看出。
这回,项承没有再被沈青彦吓著,只是微微笑,“好,我不再乱说。”
此时此刻,他觉得生气的沈青彦竟变得异常可爱,别扭又瞒不住心事的模样,简直可爱透顶……可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用这样的言词去形容一个少年,而这样的形容,竟让他有股喜悦升上心头……
想到这里,有些看不明朗的东西似乎在瞬间变得清晰,项承脸上的笑容也益发加深起来。
这……这种态度,比乱猜更让人生气!沈青彦握起拳头,像只要挑衅的猫儿,自喉间发出气愤的咆哮。“妈的,你快开车啦!”
原本以为对方是只笨到极点的猎物,却在此刻才发现他聪明得令人心惊。沈青彦怒瞪还在微笑的项承,脸上尽是被揭穿事实的恼怒。
自己、自己干嘛要用逼迫项承喜欢男人的手段来说服自己?他、他……沈青彦猛地瞥开头,映照在车窗上的脸瞬间堆满令人心惊的迷惘与痛苦。
如果没有遭遇那些事情,自己会变成这样吗?小时候,他也曾有过暗恋的女孩,他并不是一开始就……
“青彦,你怎么了?”沈青彦突来的沉默,让项承忍不住倾身上前,关切询问:“是不是我说得太过分?那么我道歉。”
这、家、伙!
沈青彦倏地收起痛苦,回头忿忿狺咆:“你不是说不会再乱说了?干嘛还一直说!”没见过这么没神经、净往人痛楚踩的家伙。
黑暗中的双眸,晶灿莹亮,蕴著愤怒羞恼的流光,项承竟被震慑得几乎屏息。
心跳再度加速,而这回,他明白地知晓了缘由。
在那个夏日午后,男孩自黄花绿叶中,像只自由无拘束的飞鸟跳落,也在一瞬间落入他心中,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对方的喜怒言语,一次比一次更加牵动他的心。
一直以来他所信奉的教条被打破,感情竟然也可以来得如此迅速。原来他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喜欢上名叫沈青彦的人……
项承又笑了。他伸手抚上沈青彦因为恼怒而绷紧的优美下颚,缓缓贴近。
“青彦,我只是想说……我虽然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男人,但……我喜欢上你了。”
而这回瞪大眼的,换成了沈青彦。
所以,这个男人,真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表面上是单纯无害羊一头,实质上却是心机深沉大野狼。
搞什么?自己才是当老虎、吃人的那一个呀
为什么这下却角色颠倒错乱了?
上回在车内,那种了然的、沉稳的、洞烛一切的、甚至还有点贼贼的笑,打死他也不相信会出现在项承脸上。
他被反将一军,被摆了一道。
都是眼前这家伙害他丢脸!
可恶,他瞪,用力瞪,死命瞪——
“青彦,你怎么了?我是要你摆出最自然的表情,可不是要你去杀人。”站在相机后头,还不知已被划归为“心机深沉大野狼”的项承,揶揄的道。
自从上次在车内发生那件事情后,他已明白沈青彦的凶狠只对讨厌的人,而自己,应该是被归为“感兴趣”的那一类,沈青彦再凶,也不会真的出手,因此自己大可放心与他玩笑而不用挨揍。
闻言,沈青彦更气。
气死人了,居然还敢这样跟自己开玩笑!他、他……
眉一拧、唇一抿。“烦死人了,你这宇宙无敌烂的摄影师是吃屎长大的是不是?那么久都还没拍好,妈的,今天我不想拍了!”
说著,模特儿再度闹别扭,扭头背对镜头生起气来——这便是拍到现在都还没拍出成品的主要原因。
被沈青彦胡乱一气的指责,项承也不生气,按掉相机电源后,他走向前,好脾气地安慰他。“青彦,我知道你烦,可是拍照便是这么一回事,不可能一下子便拍到想要的照片,需要等待……”
话还没说完,沈青彦已猛地回头怒咆:“你的意思是我这模特儿当得很烂喽?那你去找别人!”
盛怒加上上回惨败的那一役,沈青彦气得压根忘了当模特儿的一大目的就是要接近项承。
才要走,项承已急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青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还没发掘出你最真实、最内在的一部分,虽然现在已经够好了,但是……我想要更好。”
摄影的技巧,在于能掌握捕捉住最细微的脉动,瞬间摄取。写实摄影大师卡泰布兰森便是以“决定性的瞬间”名扬世界,以特有的快捷与迅速来抓取瞬间的高潮,所以需要有最敏锐的观察力。
这几回下来,他总觉得在沈青彦飞扬自傲的神采中,好像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却被努力压抑住,而他,对那部分有著极大的好奇,才会一再地找沈青彦出来、试图捕捉。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成功,还未抓到那决定性的一瞬间。
“更好?要更好的你去找别人算了!”还是一肚子火,沈青彦用力怞回手,又再度被抓住;他怒瞪著项承。
“干嘛?再不放手信不信我扁你!”
实践度不到百分之一的恐吓。
因此,项承不怕死地又出声:“青彦,我找了好久才发现你,我……只想拍你。”语气尽是诚恳,脸也因露骨的表达而有些泛红。
见状,沈青彦也红了脸……等、等等,这……是在搞什么?自己干嘛和项承一起脸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小鬼一样,自己连二十五禁的事情都做过了诶!哪像眼前这个“纯情老处男”!-
,——!沈青彦僵住脸,好藉此把燥热压下,可惜好像是徒劳无功。
他唇角怞动一下,怕又被项承看出,赶紧背过身。“你说的话真他妈的恶心死了。”
他没再多说,项承当他已被安抚住,这才无声地笑了笑。
“既然累,时间又早,我带你去喝下午茶、吃蛋糕?”上回吃饭时他便发现,沈青彦还有一点像个孩子——爱吃甜食。
果然。
原本身上散发著“生人勿近”的怒火瞬间消弭殆尽,沈青彦虽没回头,但项承可以百分之百猜出他深邃的眼底一定闪著期待的光芒。
项承觉得好笑,站在他身后安然等待回答。
原本在等他收拾摄影器材的沈青彦没听见声响,沉不住气地又回过头恶声恶气吼道:“你不是说要吃东西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见项承还在笑,他恼红脸又瞪。“我、我先去车上等你啦!”
话一说完便赶紧扭头,离去的速度与模样活像在逃命,彷佛只要慢上一秒便会被项承抓起来狠狠给他扫瞄,并将他心里想的给看个精光一样。
噗哧……项承很想笑出声,可是顾及沈青彦的小小自尊,他还是决定即使憋到内伤都要将笑声忍下。
瞅著将脚步踩得砰砰作响、可惜脸上赧红将威吓度减低至负数的小暴龙,他唇上噙著笑,转头收拾摄影器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