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真不是个好日子。
昏天黑地,昼夜不分地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穆逢春总算可以从蒙遮得不见天日的马车中钻出来透口气。这一出来,他赫然已入狼窝。阳光刺疼了他的眼睛,而又酥又软的双腿此刻也丝毫不听自己的使唤。
这是哪里?穆逢春怔怔地环视四周。高大的房舍,宽阔的院落,苍翠的松柏,还有冷冷的巨石砌起的围墙。
“这里是我的住所!”北堂春望似是听到了穆逢春心底的困惑,拉着他的手向正中的居室走去。“像这样的独立院落我们傲龙堡一共一百零八座。”
啊?!穆逢春掏掏自己的耳朵,以为因旅途过于劳累而有些幻听。
“当然,这样的院落只是给堡内成年的主人住的。只是占了傲龙堡的一小部分而已。”北堂春望推开房门。“进来吧。”
穆逢春的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北堂春望关切地问,索性把穆逢春拦腰抱起,径直向内厅里走。
“没什么……”穆逢春喃喃地说,心里开始盘算傲龙堡的家产到底能有多少。
然后,门就关上了。再然后,就没什么声音了。再然后的然后,又有了一点声音。再然后的然后的然后……
“穆少爷,请您回房!孙少爷吩咐过,您不能出这个院门。”明明看不到什么人在附近,偏偏每次穆逢春走到门口时都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两个人来,用着有礼但绝无商量的口吻把他挡回去。
酷暑炎夏,穆逢春穿着丝制的长衫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白天见不到北堂春望的人影,就连夜里,他也不是能天天过来。心里有好多话想对北堂春望讲,但每次见到他,还没等说上半句话,穆逢春就被压在床上做了个筋疲力尽。想着要揪住他说,却总是昏昏沉沉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睛后,身边的被褥依旧是一片冰凉。
穆逢春心里惴惴不安,空落落的房屋里人也变得空落落的。北堂春望在想什么呢?穆逢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独守空闺等着良人归来的怨妇。
“穆公子!”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什么事?”穆逢春没好气地应声。
“请您出来一下。”
“干什么?”蓬地一声,穆逢春打开门,“北堂春望回来了?”
“不是。”叫门的少年婢女看着穆逢春脸红了一下,“是少夫人要婢子请穆公子您过去相见。”
少夫人?那是谁?难不成……是北堂春望已经有老婆了?!穆逢春心中的动摇还是泄露了一点在脸上。
婢女的一双眼睛瞄着穆逢春的神情,偷偷地笑了笑。
“穆公子,少夫人是春望少爷的娘亲,我家少堡主的夫人。”
穆逢春的脸突然红了。
穿过无数个回廊,有如走在迷宫之中,穆逢春心焦口渴之际,总算到了地方。
精致的室内摆设一看就与男人的住所不同。轻幔流苏,暗香浮动,穆逢春屏息凝神看着端坐正中淡妆素裹的女主人。
穆逢春自认美人儿也算见过无数,但初见到这位时,看着那与北堂春望极神似的眼眸,穆逢春还是心中怦怦动了两下。
“你就是穆逢春吗?”少夫人美目流转,上下打量着穆逢春,朱唇轻启道,“嗯,长得挺不错,难怪春望会这么喜欢你!”
穆逢春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也自认可以应付各种各样的女人。但是面对着眼前神情冷淡,喜怒不惊的丽人,穆逢春却是百计莫出,只有站在那里讪讪冒汗的份儿。这是北堂春望的亲娘啊,一想到这里,穆逢春就觉得手脚发冷,脊背发寒。
“你知道春望是我们北堂家的长孙吧。”冷漠的声音接着响起。
“知道。”穆逢春的回答比蚊子声音高不了多少。
“将来傲龙堡和北堂世家都会由春望继承,这你知道吗?”
“啊,那个……应该是吧。”穆逢春嘴里微微泛苦。
“所以春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个男人厮守终生。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北堂家留下后代。”冷漠的声音益发冷硬。
“我……我……”虽然知道这是事实,穆逢春还是咬着下唇,眼睛里又酸又涩。
“唉!”少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春望的性子太强,我这个当娘的也不太能劝动他。小孩子嘛,总是会对什么东西新鲜好奇一阵,过后也就会腻了。”
“少夫人您究竟想说什么?”穆逢春挺起了腰。
“我听说你是在京城开青楼的,想来也不会对我们家的春望很认真。”少夫人挥挥手,身边的侍女捧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摞了厚厚一迭银票。“这里是一万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有一百张。只要你答应离开春望,这个盘子里的银票就全是你的。”
少夫人又挥了挥手,另一边的侍女捧出另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玉碗,碗中清澈的液体上飘着数瓣艳丽的花瓣。
“这里是一碗忘忧汤。喝下去,三个月之后就会在睡梦之中无声无息,毫无痛苦地死去。”少夫人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两样东西,你只能选其中之一。选了银票,我会派人把你送出堡,找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让你舒舒服服渡过下半生,当然,此生此世你别想再见到北堂春望。选了忘忧汤,我会让你跟春望好好渡过这三个月,保证没有人干扰,没有人反对。三个月后,我也会派人把你送出堡,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厚葬你。”
“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的选择应该会很清楚。不过,这种事情你或许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清清静静地想。”少夫人站起身,带着她的侍女们离开了屋子。
静悄悄地,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穆逢春和桌子上的两个托盘。穆逢春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抬起头。
“我一定是疯了。”穆逢春喃喃地低语。“是的,我想我是疯了。”
伸出手,穆逢春端起了面前的玉碗,一滴,二滴,三滴,碗中的清液泛起圈圈涟漪,艳红的花瓣也随之数番沉浮。
“北堂春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穆逢春吸了吸鼻子,闭着眼,把碗里的忘忧汤一干而尽,转身冲出了房门。
“夫人,你玩过火了!”手里抱着熟睡的婴儿,半探着身子向外窥视的傲龙堡少堡主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娘!你太会捉弄人了!”北堂春望跺着脚小声地指责。
“现在才怪我?”少夫人双手插腰,“儿子,你别告诉我你看他选忘忧汤时没得意地飞到天上去。老娘我这是在帮你谋福利,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伸脚把儿子踢出门,少夫人纤纤玉指点着儿子,“家里房子多,你还不快点跟着,免得人家迷了路跑错了房门。”
“还有你啊!”伸手揪住夫君的耳朵,少夫人柳眉倒竖,“快把春朔抱抱好,要是摔到了哪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夫人!”
夜深人静,穆逢春趴在床上发愣。
“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北堂春望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吻他的顶发。
“春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穆逢春幽幽地叹息。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傲龙堡里外十三道防线,就算你想跑我料你也跑不掉。”
穆逢春窝在北堂春望的怀里突然哭了出来。
“春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怎么了?别哭啊,别哭!”
“我,我,我其实很喜欢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北堂春望眯着眼,对着门口蹲壁角偷听的两位尊亲比了个手势。
“我、我爱你!”穆逢春一把抱住北堂春望,不住声地喊。
“是,是,我也很爱你!所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穆逢春看不到,北堂春望的嘴已经咧到了耳根。
“我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穆逢春怞怞噎噎地说,“我也说了我爱你,你既然也是爱我的,那我此生最后一次的请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当然,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北堂春望恬着嘴角,目光移到了穆逢春的衣带。
“让我上一次!”穆逢春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坚持。“你,让我上!”
啊?
啊!
北堂春望张着嘴呆住了,墙角边,二位关心儿子健康性福的尊亲也变成了二尊泥塑。
一碗玫瑰露而已!北堂春望实在很想对穆逢春说,可是嘴张了张,还是没说出口。至于北堂春望会让穆逢春如愿吗?哈哈,那只有天知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