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好冷!东蓠夏树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东蓠夏树茫然地看着四周。记得是在马车上,刚走过街角,然后呢?怎么什么也记不清了?
熟悉的花园,熟悉的秋千。这里正是自己离开许久的闲云别苑。已经到了吗?
天微微露出鱼肚白色。东蓠夏树发现自己正躺在闲云别苑内院的花园石径上。夜里的露珠已经上了冻,他动动身体,衣服发出哗哗的声响,那是衣上凝结的薄冰裂成细碎的冰片纷纷掉落的声音。
身体有些冻僵了,不过四肢还勉强能动。
庭院里一片死寂,看不到半点人影,听不见半点人声。
人呢?到哪里去了?如果自己在石径上躺了一夜,那巡夜的人都看不到吗?东蓠夏树的内心有些慌张起来。
活动活动四肢,让体内的血液热起来,东蓠夏树脚步蹒跚向前院走。
“福伯,小四……”张开干涸的双唇,东蓠夏树喊着熟悉的人名。可是,除了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的白雾,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惊愕地抚着自己的咽喉,东蓠夏树努力地试图发出什么声音,可是费了半天劲,一个声音也没能发出。声音呢?属于自己的声音呢?东蓠夏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果然在这里!”耳中传来那如寒冰一样没有温度的声音,东蓠夏树猛然回身。
银色的长衫在晨曦中发出明亮的光芒,跟衣衫的主人一样耀目。
楚天行,你来得正好,我的嗓子,我的声音……东蓠夏树顿觉安心了不少,正想扑入他的怀中寻求他的帮助,迎面却看到了他的双瞳。
残忍、冷酷、痛恨、厌恶,那可怕的眼神让东蓠夏树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想逃吗?没杀死我是不是很意外?”楚天行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东蓠夏树,我给了你与我并肩的机会,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东蓠夏树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伸手扼住自己的咽喉。
“你的脖子很漂亮,漂亮得让我想一把拧断。”楚天行恨恨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冷酷的声音里藏着多少失望与怨愤。
看着东蓠夏树的脸渐渐苍白,挣扎着的双手在空中挥舞,楚天行突然又松开了双手。
“不,我不会让你死,那样太过轻松。你要活着,活着当我的奴才,一辈子在我的脚下苟且地活着。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东蓠夏树眼前一黑,早已冻僵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四肢的趾尖有如万根细针在扎着,痛得让人心脏也随之怞紧。寒冷,已经沁入骨髓,却又将整个身体陷入麻痹的恐慌。东蓠夏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身上传来金属撞击的刺耳响声。这是什么?东蓠夏树张开眼睛。
“楚天行……”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东蓠夏树近乎绝望地看着黑暗中如凶猛野兽般盯着自己准备随时撕咬的邪眼。身上的衣服被扒得精光,赤果的身躯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有些发青。双手被高高拉起,用粗重的铁链吊在房顶,双脚也被沉重的锁链磨得通红。
为什么?东蓠夏树惊惶地扭动着身体发出哗哗的响声。楚天行,你放我下来,说不出话,我还有一双会写字的手!只可惜,东蓠夏树的心声没有半分传到楚天行的心里。
伸手抓住东蓠夏树纤细的下巴,楚天行将他拉近自己以欣赏在他眼中那闪动着的恐惧和绝望。
“这么不愿待在我的身边吗?恨到想要杀了我。”楚天行冷笑着。
不,当然不是。东蓠夏树想摇头,可是在楚天行的掌控中,他根本动不了分毫。
“想要离开我,对我说就是……”楚天行挑了挑眉毛,“啊,对我说也没用,你当然知道,就算是你说了,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当然,以后的事情也难说。”楚天行双眸闪动着冷冷的光芒,“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奴才,恬着我的脚用你这yin荡不堪的身体供我发泄讨我开心。听到我对你如此的宽大,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楚天行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听不懂,听不懂,东蓠夏树张大了眼睛,哀求似地看着楚天行,放开我,让我用手跟你说话行不行?楚天行盯着他的眼睛说:“想求我吗?你的那张小嘴还真是倔强,不开口求,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悔过。”
“不,你是高贵的堂堂东蓠世家长公子,怎么可能向我这个邪魔外道低头。”楚天行的手沿着东蓠夏树的脖颈滑到他的胸膛,突然狠狠在他的侞尖上一掐。东蓠夏树痛得浑身一震,但还是没发出声音来。
“你的耐性可真好,打算自此不跟我说话了吗?”楚天行歪着头,“没关系,做奴才的本来就不该跟主人多话,只要身体能用就可以了。”
“可是,我看到你现在还这么骄傲,心里实在觉得不舒服。看来,你还需要教。”楚天行用手抬起东蓠夏树的下巴。
“小奴才,什么事才能让你的脸看起来不这么高贵,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恬我的双脚?”想了想,楚天行突然拍了拍手掌,“对啊,我怎么忘记了呢?你有一身很俊的功夫,能在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就应该很不简单了吧。”
你想干什么?强烈的不安袭上东蓠夏树的心头。
将手放在东蓠夏树的背后,楚天行一字一顿地说:“我很想看看,你失去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巨大的气流从背后冲入身体,将体内的真气冲得七零八落。四处乱撞的真气叫嚣着寻找发泄的渠道。如有无数钢刀在一寸寸切割自己的经脉跟内腑,东蓠夏树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让我恨你!
在体内暴乱的真气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推挤着,从东蓠夏树的喉间喷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他的口中发出,东蓠夏树的身体如离岸的鱼一身弹跳了几下,后仰的头颓然垂下。
“我……以为,你不会再开口了。”怔了怔,楚天行缓缓将自己的手移开。看着被长发遮住的东蓠夏树的脸,楚天行喃喃地低语,“原来你还有感觉,还会说话……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突然捂住眼睛,好像不忍心去看东蓠夏树戚惨的样子,楚天行后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囚室的门上。不要心软、不可心软、不必心软。楚天行在心中反复地告诫着自己。
他,不值得!
没有窗的黑暗囚室让人分不清黑夜还是白昼。这里应该是处于地下的某处,陰暗而又湿冷。东蓠夏树自疼痛中醒来,眼前却已失去那双摄人魂魄的邪魅双眸。身体还在痛着,双唇干渴如着了火。身体在微微地发抖,因为东蓠夏树可以清晰听到手脚的铁链发出的颤响。东蓠夏树明白,从楚天行的手从他身上移开的那一瞬间,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多年的苦功全部付诸流水,这一失,他现在连一个普通人,不,甚至连一个孩童的身体也不如了。
楚天行,楚天行……东蓠夏树干裂的双唇中不住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你果然够狠。东蓠夏树笑了起来,笑声轻微,渐至响亮。
寂静的黑暗让人无法测量时间的流逝,漫长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瞬。既然黑暗之中看不到什么东西,东蓠夏树索性闭上眼睛。身体的重量全悬于双手的铁链,紧锢的铁环将他的手腕磨得生疼,不过,那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了。
身体冷得发颤,过了不知多久,又开始发热。太阳袕嗡嗡作响,双唇干裂得足以刺痛想去恬舐的舌头。东蓠夏树紧咬的牙关终于渐渐松了开来,发出微弱的申吟。
黑暗中突然闪起一线亮光,刺透薄薄的眼帘,将东蓠夏树惊醒。
“水……”从喉间挤出的嘶哑声音把东蓠夏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声音陌生且难听,根本无法想象居然是从自己口中喊出的。
看着东蓠夏树,楚天行也愣了愣。只是一天一夜没见而已,悬挂着的东蓠夏树已经变了个样。头发凌乱地覆在面前,失去了以往柔亮的光泽,发间隐约可以看见樱色的双唇如今覆满了干裂的白皮,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勉强睁开的眼睛也不再清澈明亮。他的身体还是在陰冷的空气中,青白的色泽中透出异样的红色。可能是冻坏了吧。楚天行伸手要去模,突然听到从乱蓬蓬的发间发出的一声轻笑。
“笑什么?”楚天行问他。
“笑你。”东蓠夏树的声音嘶哑着,定定地看着楚天行。
“哦?”楚天行挑起眉毛,“笑我什么?”
“原来你也是个胆小鬼。”东蓠夏树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单薄的胸口因为用力过度而急速起伏。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楚天行哈哈大笑。“你倒说说看,我怎么成了胆小鬼了?”
“你怕我,怕到不敢杀了我。”东蓠夏树冷笑着,“怕有一天你的真气再度逆流时没有人可以为你纾解,怕有一天你会后悔杀了我。”
“少拿话来激我。”楚天行一把揪住东蓠夏树的头发将他的头拽着高高仰起。看着他憔悴但依旧美丽的脸,楚天行心中燃起了一团烈火。“想让我杀了你?别做梦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上当。”
“我的东西,除非我自己不想要,否则谁也别想拿走,就算是你自己也一样。”撩直衣摆……
他会死吗?心中浮起这个念头让楚天行浑身一震。
不许,我不许。
急急月兑下衣上的衣袍,楚天行将东蓠夏树抱起。
不要死,我还没有惩罚完毕。
过了三天,东蓠夏树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楚天行在温暖的屋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主人!”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走来向他汇报。“那个,那个……”叫他什么好?东蓠公子?不,他现在是背叛了主人的敌人,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尊称。东蓠狗贼?天哪,虽然人被主人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但看主人的样子,分明还对他余情未了,除非自己想死,否则断断不可以乱叫。叫东蓠夏树?可那是主人才可以称呼的名字,身为下人,这样叫他不知会不会让主人发怒。
“快说!”楚天行踢翻了椅子,他的脾气是越发的暴躁了。
“是,那个东蓠……”嘴里把东蓠之后的字含混了一下,侍女接着说,“他的呼吸很微弱,脉相也乱,菊衣说,可能,可能撑不过今晚……”
眼前一花,没等看清,楚天行已掠过她的身旁,冲入了东蓠夏树躺着的内室。
东蓠夏树的床边围了四五个侍女,这其中不乏颇懂医术之人。自从被主人拖来医治半死不活的东蓠夏树,她们这三天几乎就没合过眼。这个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色蜡黄的少年就是害死了三个姐妹,背叛了主人的罪魁祸首,如果有可能,她们甚至恨不得提剑把他的心脏刺穿。可是不能,非但不能,她们还得费尽心思让他活下来,活得跟普通人一样。因为这是主人的要求。
“他怎么样了?”楚天行风一般地闯入,让侍女们惊得闪在一旁,“你们不是说伤得不是很重,死不了的吗?那为什么他现在是这个样子?!”楚天行的咆哮穿透屋顶在谷中回荡着。
“主人,我们尽了力了。”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回答。“他武功尽废,身体本就比不上一般人,加上在地窖中被地气侵袭,会发烧原本就是意料中事。只不过,他身体内部受了伤,那个……失血,呃……”脸红了一下,接着又说,“身体上的伤我们能治,但是如果他自己不想活,我们也没办法。”
不想活?对,他当然不想活下去。楚天行捏紧了拳头。
“那就让他想活下去。”
侍女们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主人,我们想他可能受了太大刺激,我们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
“是吗?”楚天行坐在床头,伸手捏住了东蓠夏树的下巴。
“你听着,东蓠夏树。”楚天行用着最认真的口吻对昏迷中的东蓠夏树说,“你想轻易地用死来解月兑痛苦,来逃避我吗?”
“你是个懦夫!”
“如果你真敢这么做,我会让你后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只要你敢断气,我就杀到你的东蓠世家。每天杀一个,每天带一个新鲜的人头来给你做伴。东蓠世家没有了,我还要去西门世家,西门世家杀尽了,我就去北堂世家,北堂世家没有了,还有南宫世家。你听清楚了没有?!”
屋内一片死寂,守在旁边的侍女们面色发白,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过了多久,东蓠夏树的手指突然一跳。紧紧闭着的双眼慢慢、慢慢地张了开来。
众人不觉都长吁了一口气。
提在喉间的心终于放下,对着东蓠夏树那双空洞的眼睛,楚天行的心一阵揪痛。
“你听到我的话了?”楚天行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得到的回应只是沉默和那双张开的不再注视他的眼睛。
“治好了他,不许他离开这间屋子半步。”楚天行腾地站起身。“还有,没我的允许不要让他用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自残。”
侍女们唯唯诺诺着,东蓠夏树的声音如从远方淡淡飘来。
“我不会死……我要等着。”
等什么?
“等着……”
东蓠夏树静静地闭上双眼。
伤口在冬天恢复得会很慢,至少东蓠夏树的伤花了整整一个冬天才养好。春暖花开的时候,苍白的东蓠夏树终于可以自己走到窗前去欣赏窗外绽放的花朵了。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那是因为被废去了内力的人经脉也永久地受到了损伤。现在的他,就算是个垂髫的小童也可以轻易地打倒他,稍大一点的风也足以让他受寒。
终日未见阳光让他原本白皙的面容更透出病态的苍白,只有乌黑的双瞳还是那么清澄透亮。坐在窗前,他可以很久很久不动一下。无论是侍女对他冷颜相对还是冷语相讥他都不作一声。这尘世间似乎再没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情绪。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活着,除了呼吸,饮食,睡眠,他与雕像没什么太大区别。
楚天行常常会走进他的小屋,不过只是远远地与他相对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时很长时间,有时又很短时间。只是看着,然后离去。
东蓠夏树依旧很美,虽然他不说话,虽然他面色苍白,虽然他只会对着窗子发呆,但楚天行不得不承认,每天对着他的时候,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的饥渴。他开始佩服自己的耐心,一向恣意妄为的自己,居然也会有一天,对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强捺着性子安静等待。
如果没有带他出谷,他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对着自己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呢?每每想到这里,楚天行的心就像油煎火烧一般的疼痛。对他的恨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来得重,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不加约束的自己会再次将东蓠夏树伤到气绝。可是对他的渴望同样与对他的恨一样,如果不是强行压抑,楚天行真会将他拼命柔入自己的身体,成为永不能分离的一部分。
说话吧,快点说些什么,哪怕是对自己的怨恨,哪怕是对自己的诅咒,无论说些什么,也强似眼前没有灵魂的躯壳。
走近他!看着窗外的人儿依旧波澜不惊。为什么不露出害怕的表情?你可以尖叫,可以痛骂,可以哭泣,可以挣扎,就是不要如现在一样如同失了心的女圭女圭。
楚天行的眼中有火在燃烧,烧得他皮焦肉烂,烧得他五内俱焚。他想用最残酷的言语羞辱,他想用最粗暴的方式掠取,但他又害怕,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东蓠夏树有所反应那该怎么办?
静静地望着他,如同过了几个世纪。楚天行再一次败下阵来。
怅然走在谷中的花径上,楚天行不免哀叹自己,曾如铁石一般冷酷的心肠竟会在东蓠夏树面前溃不成军。他说自己是懦夫,他说自己是胆小鬼。只是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他东蓠夏树,楚天行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软肋,怎么可能会有弱点。
“主人……”满月复忧心的葵衣为楚天行披上银色的披风。看着自己的主人失魂落魄地在谷中游荡这已不是第一次,日渐憔悴却强打精神的样子何尝不会叫人心痛。葵衣一直不认为东蓠夏树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经由菊衣的指证,就算心存疑虑也不便开口。
主人啊,您有没有想过,东蓠公子有可能是被人诬陷?一句简单的话在葵衣的嘴边滚了足有半年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如果不是诬陷,两个人的折磨势必穷极一生。如果是诬陷呢?东蓠夏树的怨恨与主人的悔恨都不是随便可以承受的。
上天啊,求您发发慈悲。我所爱的主人,应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人生而非现在的锥骨蚀心。
葵衣除了叹息,也只有叹息。
“我想我快要发疯了。”仰望着头顶的蓝天,楚天行仿佛在自言自语。“他疯了,我也要疯了。”
葵衣不敢接话,只咬着下唇含着眼泪看他。
“我在这里连呼吸也觉得困难。”楚天行又垂下了头,“我有时真想杀了他,可是他死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真是好笑,以前若离对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命中注定与我相伴一生的人。如果我找到了,却是一个恨我恨到想要我死的人。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找不到那个命定之人。”
葵衣的眼泪流出了眼眶。
主人,那是您真正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