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喔~~
大厦十二楼,气派的会议室,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名牌套装,大家围坐长桌,神情紧张,气氛凝重。大家紧张的来源是那个坐在长桌中央的男人,男人正低头在翻阅资料,大伙儿眼睛瞄来瞄去就是不敢往他那儿瞧。
他是谭隐之,信毅房屋连锁中介公司的负责人。每次他一发布开会消息,大家就知道要倒楣了。
根据经验法则,上次开会是要开除三名业绩很差的员工,上上次开会则是因为副总被控性蚤扰,他求证后,于会议中开除。更上上上次,因为客户投诉中介员脾气差,他震怒,开会取消当季员工旅游。呜……这次不知要骂什么?
骂自然是要骂喽,只是,枯坐半小时,也不见他吭一声,搞得大家紧张兮兮,头痛胃痛,直猜这回倒楣的可能就是自己。
谭隐之体魄高大,合身的铁灰色三件式西服,更衬托出他结实颀长的身形。他黑发浓密,脸庞粗犷英俊,五官棱角分明,鼻子也高挺好看,可是鼻上那对深眸就教人不敢领教。每当他生气,眸似寒星,目光冷厉得使人惊慌失措,寒毛直竖。此际,他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会议室的门推开,女助理端咖啡走进来,端给谭隐之时,因为太敬畏他,手不自主地颤抖,杯盘铿铿作响。
谭隐之听见了,头也没抬,冷冷地道:「连咖啡都端不好,还能做什么?」
哇~~助理大怞口气,哭着掩面奔离。
哇哩咧,狠,他够狠!呜呜呜~~在座的男人扯扯过紧的领带,女人频频拭汗。
谭隐之抬头,陰鸷的目光扫过众人。「龙腾大厦的房子,上个月卖出去了。」他的口气不冷不热,表情不愠不火,但员工们已经头皮发麻,脸色又青又白。
怎么可能?
那房子发生过刑案,贱价抛售也没人要,滞销三年,全台北着名的房屋中介都经手过,最后好象沦落到一间小售屋公司。
惊骇的不只这桩,谭隐之推开文件,缓缓说道:「三民区十二巷那间房子,上星期也卖出去了。」
嗄?
这会儿,大家不只脸色惨白,嘴角还怞搐颤抖。
大烂屋也有人买?
那间油漆剥落就算了,地板还龟裂。地板龟裂就算了,厨房又漏水。厨房漏水就算了,有一面墙裂了大缝。裂大缝就算了,更夸张是潮湿还长霉!这房子也是业界头痛屋,滞销五年,流浪在各大售屋公司,想当初它在「信毅」时,累得好几名员工胃出血,现在卖出去了,怎么可能——
好了,知道谭隐之为啥开会了。奇迹啊,两栋着名的滞销屋卖出去了,却不是被业界龙头「信毅」卖出去的,而是被……咦?是谁这么厉害,烂屋都销得出去?
「我查过了,两笔交易出自同一间公司。」谭隐之解答众人疑惑。
「嗄?」同一间公司?这么厉害?众人皆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谭隐之问:「听过『好家在』吗?」
「嗄?」叫这么大声可见都没听过,「好自在」倒熟。
「苏晓蓉听过没?」谭隐之又问。
「嗄?」苏蓉蓉听过,楚香帅的女朋友嘛,呵呵呵……但这苏晓蓉就不知是谁了。
谭隐之面色一凛,合上文件,他望着部属们,目光锐利得教他们胆战心惊。「我们是业界最大的售屋公司,但滞销多年的房屋最后月兑手成交的竟不是我们,而是……」他的脸色十分陰郁难看。「而是一间谁都没听过的『好家在』房屋公司,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小中介员苏晓蓉?」他瞇起眼睛环视众人,大家全拽紧皮肉。
谭隐之沈声问:「你们,丢不丢脸?我查过,苏晓蓉才二十二岁,只是刚入业界的女孩!一个经验未深、资历尚浅的小女孩,竟然把你们滞销的房子全卖出去了,你们……」双眸睁成危险的两直线,问:「丢不丢脸?」
唉~~大家低垂着头,神情沮丧地齐声答:「很丢脸。」
呜呼,哀哉!这个苏晓蓉,咧,算你狠!
位在郊区的「好家在」公司也在开会。公司邻近山区,位在老旧公寓一楼。窗外日光暖鸟雀啼,杂草横生,会议室蚊蝇飞窜,一只蛾停在肥胖的中年男子脸上。
啪!黄总打死飞蛾,手往裤子抹一抹。臃肿的身躯撑得廉价西装变形,白衬衫发黄,光秃的头顶仅存六根毛发,圆脸浮肿泛着油光。他站着,手拿着编号414档案,这No.414的case本来是托霸房屋卖的,后来转给信毅,连转了几手统统卖不出去,现在只好给「好家在」。
No.414是豪门大厦的房子,谣传闹鬼,滞销多年。当初是银行委托拍卖,业主低价标得,想月兑手却卖不出去。明知是烫手山芋,但客户既然上门,为了信誉,黄总还是接了。不过,要交给谁呢?给谁好呢?黄总浑沌的眼睛扫过下属。
员工们个个提心吊胆望着老总,人人脸上写着——
「千万不要交给我」!拜托,谁要接了谁倒楣,要带客户去鬼屋呢!
「我决定了,房子就交给——」黄总举高No.414,移往离他最近的吴克难。
砰!吴克难忽然跳起,弓身捂着肚子边嚷边跑。「肚子痛,去厕所——」屎遁去也。
哇哩勒,眼睁睁看吴克难逃得没人影,同事们全在心底臭骂——咧~~算你狠!
黄总叹息。「不然,就交给……」
胆战心惊看着卷宗移往年资最老的梅大姊,人称「卖屋像卖菜,随便三、四栋」的梅谷锲。
停了?真停了?就停在面前嗄~~梅谷锲用力戳自己眼睛,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呜……要她卖鬼屋,不如去死一死。
黄总慈眉善目地说:「就你了,交给你——」
砰!梅谷锲椅子后滑,弯身往桌底找。「笔呢?钢笔呢?你们有没有看见?跑哪去了?奇怪……刚刚还在啊?」她干脆跪到地上找,爬着爬着爬出会议室。「是不是掉路上了?」脚步渐远声渐悄,闪人了。
哇哩咧!
会议室一片寂静,外边树梢乌鸦阿阿叫。遥望那越跑越远的梅谷锲,老总咳了咳,回瞪剩下的残兵们。眸色一凛,不管了,砰!案子扔向平时最爱巴结他的张蒂蒂。
「麻烦你了,蒂蒂!」黄总目光变得凶狠,态度强硬。谁要敢反抗,就是找死!
张蒂蒂岂敢反抗?她只是缓缓抬起脸。「呜啊!」一声惨号,吓得老总跳起。瞬间张蒂蒂倒地,她全身怞搐,癫痫发作,口齿不清。
「啊~~哇~~呜~~呀~~咿~~嗯~~」张蒂蒂胡乱声吟。
轰!同事拥上,围住张蒂蒂。有人自告奋勇。「我送你上医院!」
「我送,蒂蒂跟我最好!」有人拽住张蒂蒂。
「不,我送,我有车子!」某人抱住蒂蒂踹开大家。
「靠,她是我女朋友啦!」某人发飙,混乱中大家抢着要落跑。
黄总眼角怞搐,哼,真会演,这些人几时这么友爱?「好啦,别装了。」老总挥手,拿起No.414。「我知道啦,你们都不想接,那,就跟342、245、687一样,交给她——」「她」一向最好说话,话一落,一阵凶猛附议响起——
「嘿咩!她手上一堆滞销屋,不差这栋啦!」本是同根生,相煎更要急。
「就是,交给她。她精力旺盛,多带一间没差,年轻人嘛!」
「嘿啊嘿啊!」张蒂蒂瞬间康复,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灰尘,口齿清晰地说:「她一定说好的,就给她吧,菜鸟本来就要更努力。」
黄总泯灭天良,扔出烫手山芋。「好吧,就交给苏——」
「我来啦~~」
说曹躁曹躁到,一声呼嚷门被推开。一见来人,霎时大家眼色骤亮,如遇救苦救难大菩萨。
「菩萨」笑瞇瞇地走进来,沿途挥手招呼。「对不起啊,各位大哥大姊,被客户缠住,来晚了。」
来人个头娇小,肤色雪白,留一头微鬈齐肩的短发,一张甜甜圆脸,甜甜圆眼,挂着甜甜笑靥,带着一股甜甜气味,称不上绝美,但教人瞧了舒服。打扮倒是挺中性的,一件黑上衣,低腰牛仔裤,带跟的咖啡色皮鞋,背个超大褐色军用包包。砰!她将包包抛掷桌上,坐下,交叠双腿。
「晓蓉~~」张蒂蒂的呼唤从没那么温柔。
「你来啦?」阿昌很殷勤地招呼。
「快坐,帮你冲咖啡。」助理小明从不曾这么谄媚。
「很忙吧?辛苦你了。」黄总瞇起眼,从未笑得那么恶心。
「不辛苦啦……」晓蓉挥手,将颊畔乱翘的头发塞到耳后。「不过贴了五十张广告单,带六个客户去看三间房子,顺便到中正路那间刷了油漆、抹了地板、贴新壁纸,又叫人顺便修了漏水的马桶,结果工人要叫水肥车,就是因为等水肥车来怞水肥,所以迟到了。」呼~~报告完毕。
苏晓蓉抓了水杯猛灌,好渴好渴。「要吃喉糖吗?」她问,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喉糖,撕开包装,抛一颗进嘴,一早说太多话,喉咙快哑了。
听完晓蓉的行程,大家起立敬礼,用力鼓掌。
「这就对了,就是要努力才有出息。」
「你会成功的。」
「年轻人就是要多吃苦。」
「不过,这个月只成交两件。」晓蓉不好意思地笑笑。
「嗟,这种事急不得。」
「就是嘛,景气差嘛!」
前辈用力安慰,心知卖不出去是因为配给晓蓉的都是超级大烂屋。
「我对你有信心。」黄总说,顺便把No.414塞给她。「再给你一间,让你的客户有更多、选、择——」拍拍她肩膀。「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哗,老总偏心喔~~有case也不给我!」张蒂蒂装腔作势,还故意跺脚。
其它人嘻嘻笑,老总瞪张蒂蒂一眼,要她别演了!
「老总~~」晓蓉望着黄总,眼泛泪光,一脸感动。「我会努力的。」赶紧翻No.414档案,同事们揩汗喝茶,终于松口气。
「那我们继续讨论下个议题……」黄总也回复了元气。
方才还为No.414乌烟瘴气,这会儿托晓蓉之福大放光明,果真是位救苦救难大菩萨,大家嘻嘻哈哈开会聊天。会议结束,同事们回座位,晓蓉手机忽响。
「您好,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我想看房子。」谭隐之望着桌面撕下的售屋广告,上头的联系电话跟前阵子售出的滞销屋的一样。唔,她应该就是苏晓蓉。
「先生喜欢什么样的房子?」晓蓉夹着电话,赶紧翻资料。
「你有什么房子?」她软绵绵的声音穿过话筒在谭隐之耳内回荡。唔,声音不赖,有亲切感。
晓蓉笑问:「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房子?喜欢大坪数还是小坪数?喜欢大厦还是公寓?自己住还是一家子住?家里几个人?你说说,我帮你挑……」
热忱,但是太罗唆。「你手边有很多房子?」
「我手上有五间,但我们公司有二十多间,一定能找到你满意的。」她背诵老总教的台词。「我们『好家在』最诚信,服务最热诚,态度最亲切,议价最透明,我们好家在——」
废话连篇,他只想确定她身分。「小姐贵姓?」
「喔,我姓苏,苏晓蓉。」
就是她!隐之沈声道:「我很挑剔,想多看几间——」挖角!他要挖角!他要给她考试,只要她真行,他就有绝对的把握用钱「打」到她来信毅。
晓蓉笑了,怎么有人会说自己挑剔的?她轻快道:「那我每间都带你看,只要你有时间。我有这个荣幸吗?」
「好。」不废话,立刻约好时间地点,打算挂电话。「再见。」
「等一下,先生贵姓?」晓蓉咬掉笔盖,摊开记事本。
「谭。」
「七夜怪谈的谈吗?贞子那片,很恐怖咧~~」
「天方夜谭的谭,等会儿见。」要再挂电话时,又听见她叫——
「等一下,你的全名?」
让她知道了还考什么?「见面再说。」他又要挂电话,她又嚷了——
「等一下,你的电话?」
他不耐烦了。「我有你的电话。」喀!挂了。
「厚~~神秘兮兮。」晓蓉在记事本写了大大的「谭」字,电话地址栏空白。她歪着脸想,这人说话很简洁,希望不是个难缠的家伙。呼~~柔柔颈、伸伸懒腰,准备见客喽!
聪明的餐饮业者不必亲自下厨,只要懂得找名人掌厨。聪明的生意人,不必亲自拉客,只要懂得用人。所以,这个连连售出业界滞销屋的苏晓蓉,他谭某人定要会一会。终于,打照面的时候到了——
台北市区,烈日当空,谭隐之浓眉紧蹙,眼眸结着厚厚冰霜。奔驰车里有音乐,有冷气,皮椅舒适,可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他正以龟速,跟住前头小绵羊机车,在拥挤的台北用这种速度骑车,真他妈的有够「机车」!
她骑车很慢,慢到他想干脆把她辗过去。她的安全帽很可笑,上面印有皮卡丘,皮卡丘对着他好似在笑他。她乱翘的头发在帽檐底下乱飞,军用包包压斜她的右肩膀,她的婰部很翘……等等!他连忙甩掉不该有的绮想。
骑着骑着,晓蓉忽然回头,注意他有没有跟上,发现他跟着,她笑,眨眨眼——
「小心!」他吼。
叽——顿时煞车声咒骂声齐飞,一辆卡车差点A到她,她吓一跳,骑得更慢了,时速从五十降到三十。
很好!隐之脸色铁青,血压骤升,双手握紧方向盘,紧得像是要将方向盘捏碎。因为她的缘故,他不得不跟着减速,因此后边喇叭声不断。他在心里咆哮,技术烂就不要一直回头!骑那么慢他会跟丢才有鬼!
尽管她慢慢骑,但沿路惊险画面可没少过,终于到达目的地,谭隐之觉得心力交瘁,像一下子老了三年。这小妮子能安然无事,算她好运!
「就这里。」停好机车,摘下安全帽,晓蓉朝他挥挥手。「到了、到了!」她笑嘻嘻地抹去额上汗滴。
阳光灿烂,她的笑容甜美,他为此目眩神迷,火气顿时消散。
好吧,他目光一凛。他承认她确有过人之处,但只因为笑起来可爱就卖得出房子?哼!他可不信有人光凭卖笑就能卖得这样成功!
为了测试她的能力,一进屋谭隐之极尽挑剔之能事。
他们先去看阳台。「房子格局不正。」谭隐之面臭臭,下颚紧绷,不茍言笑。
「对啊,确实不方正。」她赞同。
他凛容。等等,她不是应该说服他吗?
晓蓉望着他热络地笑。「因为是边间嘛,迁就土地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她踢踢缺了一角的阳台。「但是风景很漂亮啊,不过——」她比手划脚生动道。「缺点是晚上不关窗,会有这么大的蛾飞进来——」她比给他看。「上次还以为飞来蝙蝠,把我吓得——哈哈哈……」话没说完,她已笑得抱肚。「我啊啊啊的,三哩外都听到我尖叫,哈……」她笑得扶住栏杆双肩剧震。
有、这、么、好、笑、吗?谭隐之露出不耐的表情,但她还白目地笑足一分钟。
离开阳台,他们去看厨房。
他挑剔地说:「厨房太小。」只能站四个人吧?
「什么太小?」她瞠目。「是——非、常、小!」她跟他开玩笑。「上次带客人来,我还故意说,『来来来,来看小人国用的厨房!』哇哈哈哈哈……」晓蓉又笑得弯腰抱肚,又是双肩剧震。
谭隐之眉头皱得更深,望着她眼色轻蔑。不及格!亏他还想挖角!她不懂得掩饰房屋缺点,还忙着自曝其短,还笑咧。
见她还是大咧咧地笑,他的眼色益发冷了。扣三十分,再笑?再多扣十分!很好,快不及格了。
苏晓蓉笑嘻嘻地带他去主卧房,卧房够大,但是墙壁嵌着「阿妈时代」的衣橱,俗得很有力。
谭隐之继续嫌弃。「窗户太小了,真烂。」他决定再考她一次,给她机会,她现在可是在及格边缘了。
「确实很小。」她走过去拉开窗户。「真可惜,要是大点儿就好了,小就算了,偏偏还安在角落,不知道当初设计师在想什么,笨死了!哪有人卧房窗户开在墙角的?」
谭隐之青筋暴露,眼角怞搐,想立即转身拂袖而去。跟这种白痴看房子,浪费时间。他只是嫌窗户小,她索性强调位置差,把缺点搞大!她真是那连连售出滞销屋的苏晓蓉吗?
她对他招招手。「你过来看看。」谭隐之走过去,顺着她指向窗外的方向看去。「楼下种好多桂花,很香吧?」
谭隐之俯瞰楼底桂花迎风摇曳,花香冲淡炎热暑气。迎风飘来的,不只花香,他还闻到她头发的香味,一种甜甜的气味。不禁转头看她,那一头浓密的鬈发迎风乱翘,他有股冲动想帮她按平。蓦地收紧手心,阻止这不寻常的冲动。
她眺望窗外。「虽然窗户安错地方,但这些桂树值得加五十分吧?」
「五十分?」
「是啊!」她张臂,深吸口气。「到处空气污染,假如我的房间也能一开窗就闻到花香,哇,我的肺会幸福得承受不起!」
他忍不住微笑了,因为她说的「幸福得承受不起」。
参观完,锁门时她问:「喜欢吗?」
「不喜欢。」尤其是不喜欢她的表现,烂烂烂。
她耸肩,钥匙抛入包包中。「没关系,我们看下一间。」
下一间一样烂,铁门生锈,阳台漏水,窗户纱门破裂,浴室小得像给儿童用的,地板烂得像龟壳,谭隐之一进屋就皱眉。
「就算买下来,光修缮就要花一百万。」
「一百万?!」晓蓉震惊,瞪住他。「你不知道有专门卖修缮材料的店吗?特力屋啊!」她指着纱门。「这拆下来买新的纱网换上就好,不到一千块。」
「你会换?」
「当然。」她敲敲门框。「我过几天来把它换一换。」卖相会更好。
「这门不能用了。」他下巴指了指倾斜的木门。
晓蓉点点头。「这简单,量好尺寸,过几天我来修理。」
「你会修?」他再一次震惊。
她瞠目道:「当然,你不知道特力屋有专人教修门的吗?」
不信她这么神,谭隐之走向阳台,指着顶上漏水的墙壁。「这没救了,非要找人来整修。」
「对,但是——」
她还有「但是」。
「但是怎样?」她总不会连抓漏工程都会吧?
「顶楼的房子,难免会漏水,但是有一种胶是补漏的。」
「是吗?」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跟个男生说话。
她又瞠目,认真道:「你不知道特——」
他插嘴道:「是,特力屋全教你了。」
她笑了。「我跟特力屋没关系,但他们确实教我很多事,所以……这间房子整理起来,了不起五万,要像你说的花一百万,哇~~可以搞成皇宫了!」
谭隐之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他望向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白,又打量她身材,很矮很瘦,她真会这些粗活?又望向她眼睛,那双眼睛正对住他笑。
「如果你买了,我义务帮你修房子。」说完,她又笑了。「但是要请我吃台塑牛排,哈哈……」
他看着她灿笑,她笑得陰沈的老房子热闹了。谭隐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烂屋都教她销出去了。苏晓蓉销屋不靠技巧,凭的是一股热忱,他底下训练有素的员工,没一个有她那样真诚的笑。
他说:「也许,我会考虑。」考虑招揽她来信毅。
她跑去抓栏杆,又跳又摇。「幸好栏杆很坚固,要不然这笔就大条了,换这个很贵,而且——」她笑着说:「这个我就不会啦!」她蹦蹦跳跳的,仿佛一刻也闲不住,她和那种穿西服套装的房屋经纪是如此不同。
谭隐之用带着兴味的目光打量苏晓蓉,心里有数,她有可取之处,原本扣到不及格,现在他改变主意,也许,他该多花点时间了解她;也许,她还有很多优点是他不知道的。
下午,谭隐之跟她跑了大半个台北县,苏晓蓉带他连看四栋房屋,没一间卖相好,看完第四栋,他们在附近公园买了饮料,坐下休息。
「你没象样点的房子吗?」他问她。她要是在信毅上班,绝不会成天在烂屋堆里打滚。
「我还有几间房子,不累的话,还可以带你去看。」好热!她从包包中拿出纸巾揩汗。
「不用了,明天再看。」
晓蓉抬头望住他。「好啊!」那灿笑的眼睛,有一瞬怔了怔,她随即低头,脸微红。方才忙着介绍房子心无旁鹜,这会儿休息了,才注意到谭先生是个好帅的男人,他的模样和气质,跟平时找她看房子的人不同,注意到这点,她心跳加速。
晓蓉意识到穿西装的谭先生高大英挺,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像是那种在某个领域里的领导人。
她又偷觑他,略微失神地瞅着他瞧,他深邃的眼眸望着公园奔跑的孩童。晓蓉望着谭先生,神情迷惘,他的体格线条优美,像时装杂志里展示西服的男模特儿,他外貌近乎完美,脸庞十分好看,有力的下巴显示他的胆量和果决,像这样和他并肩坐,带给她某种喜悦,她还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暧昧且十分悦人。
他和公司里粗鲁邋遢的男人不同,他干净爽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不茍言笑的表情,冷漠疏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老实说,这些房子都很烂,我没一间中意。」
「没关系。」她移开目光,低头说:「买房子要看缘分的,也许它们都跟你没缘。」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哪个领域出没?晓蓉不禁好奇,想象关于这男人的一切。
「缘分?」他皱眉头。他想考验她的耐性跟脾气,考验她的专业能力,考验她的售屋常识,结果——她给他来一句缘分?缘分售屋?
讲缘分的话,那统统自己来好了,还拜托中介干么?
可是当她说起「缘分」这两个字,却教他心悸!
谭隐之呷一口饮料,缓缓说:「看屋,销屋,签订契约,办贷款跑银行,找代书跑地政,这些琐事跟缘分搭不上关系吧?」
「偷偷跟你说,」她靠过来,一副像要说天大秘密的模样。「有位文坛大作家,央我去说服某间老屋屋主出售房子,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晓蓉瞇瞇笑。「他说,那间老屋跟他暗恋的女人有缘分。原来他正苦追着某位女编辑,那女编辑小时候就在那间屋子长大的,女编辑一直想存够钱把老屋买回去哩!」
他听出兴趣来。「然后呢?」
「大作家说,要是能住进女编辑梦想的老屋,就好象跟女编辑的过去有了关系。要是缘分够,他想把女编辑骗回家,跟她一辈子没完没了!很感人吧?」
她叹息。「可惜,屋主也说他跟老屋有感情,所以不卖。我跟那屋主老伯伯交涉好久,发现他真舍不得卖房子,就不忍心再催他卖了。」她微笑,踢踢脚下的石子。
「大作家不死心,一直加价,我真羡慕那个女人……她要是知道,会很感动吧?也许能住什么房子、买到什么房子,都是缘分作祟。那么破旧的房子,偏就有人念念不忘!」
他不明白她在感动什么?「是你太感情用事,不过是一笔交易。」
「是吗?」她不认同,直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买房子跟恋爱很像,真喜欢一间房子,就算缺点很多也会视而不见,或是想尽办法骗自己,再烂的房子也有人一见钟情,所以我只要帮每间屋子找到钟情的人就行了!我不觉得这只是一笔交易,每个客户都是我的朋友。」
他缄默,盯着她看,热络的目光瞧得她心乱如麻。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回去了,明天见。」谭隐之起身离开。
他身后,苏晓蓉幽幽抬起脸,迷惘地看着他的背影,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步伐俐落,显得很自信。
呼~~晓蓉吁口气,靠向椅背,这时才警觉到,打一见到他开始,她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莫名地感到压力。她模模自己的脸,好烫!她笑了,和太帅的男人相处,真刺激。
回去的路上,谭隐之心不在焉。
回到住宿的饭店套房,他拨电话到柜台要一份简餐,坐在沙发椅上,他吃得心不在焉;打开财经频道,他研究股市起跌,也心不在焉。
他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整个晚上,干脆倒床睡,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向有失眠的习惯,但这次不同,扰他安眠的不是公事,这次他觉得三魂七魄像移了位,他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但其实没有。他觉得胸口郁闷,脑袋昏沈,耳朵好象还听见她的笑声。
夜深,熄了灯,豪华套房黑暗岑寂,她灿笑的模样怎么还亮在他脑海里,变成香甜的梦魇
他闭上眼,在黑暗的梦里游荡。他梦见门被推开,外边的光流进来,有一双脚走来,停在床边,有个女人弯来吻他的脸。「晚安……」那是一把甜甜的嗓音。
梦里,他闻到桂花香,还有她的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