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栗哭也哭过,吃也吃了,还和屠英轮小聊一会儿,因为两人明天还要上班,屠英轮舍不得道别,还是得送玛栗回家。
到玛栗住的大楼外,玛栗下车,跟他道再见。
「Bye~~」她关上车门。
屠英轮在车内看著她。「我等你到家了再走。」
玛栗转身,拿钥匙开门,走进大楼。才跨进电梯,手机就响了。
「喂?」玛栗接听,没走进电梯里。
屠英轮说:「明天早上十点,我刚好在你们公司附近的尊翔饭店演讲,结束後一起吃中饭?」
玛栗犹豫著。
他又说:「刚刚因为你忙著吃东西,忘了想跟你讨论的事。」
「什么事?」
「你希望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爱情?我想白小姐渴望的爱情一定跟别人不同。」
玛栗握著手机,她很迷惘,心跳得很快。她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她很久没恋爱,答不上来。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她拿不定主意。
屠英轮等著。「你可以慢慢想,明天告诉我。」
「喂,我又没答应跟你交往。」他是不是误会了?
「我知道。」他自负道:「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很适合,我们互相吸引。我们应该继续见面,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他用了很多个「我们」,电话彼端,玛栗觉得手机像著了火,烫著手。她怔怔地看著关上的电梯门,觉得自己像被一堵墙挡住,回忆如墙,伤心的记忆恐吓著她。
她该尝试再去爱人吗?再把心交山山去吗?
屠英轮身上的某些特质,害她软化了。
玛栗转身,靠著电梯,握著手机的左手,缓缓垂下,手机讯号在掌心里闪著。她闭眼,感受著自己的左胸,一颗心怦怦跳著。应该给这男人一个机会吗?
屠英轮在电话那边等,执意不收线。时间过去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玛栗像思考了有一世纪那么久,在屠英轮的感觉,那长久的沈默几乎要令他窒息。
爱对玛栗发出讯号,而过往的痛苦记忆同时也在恐吓玛栗前进的脚步,这两种力量同时拉扯著她的心。
她今晚很快乐,但谁可保证快乐不会消失?屠英轮是很迷人,她怕的是,就算再迷人的家伙,等真正在一起,没了新鲜感,哪天就变得面目可憎。还有她庞大的工作量,她有小孩要养,而今她的生活哪来的空间放爱情?
玛栗迟疑著。
爱是种拉扯,她越想分析就越迷惘,她的原则告诉她不要恋爱,但是……
车厢内,屠英轮等著玛栗的回答,他握著手机,不肯收线。那边一直沈默著,他按捺性子等她决定,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就算他再厚脸皮,也很难经得住一再被拒绝。今晚好不容易靠近了一些,但玛栗愿意接受他的追求吗?她愿意给他机会吗?
玛栗沈默著。
他不怪玛栗犹豫,没有哪个女人乐意未婚生子,他想,玛栗一定有过不快乐的爱情,他能体谅玛栗的迟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强烈地被玛栗吸引。
因为紧张,他点菸怞。
他感到可笑,面对客户时他也没这样紧张,这几年的意气风发都在见到这女人後灰飞烟灭。
在好长的沈默後,终於听见玛栗回答——
「明天告诉你,我要什么样的爱情。」她答应跟他碰面。
几乎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屠英轮的心情,他们约好碰面的时间地点,就在尊翔一楼的咖啡厅用餐,收线前,屠英轮跟玛栗强调:「不管明天你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玛栗走进电梯,望著电梯里的镜子,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身上恍若有光;她还有种虚荣感,仿佛自己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脸上的妆,因为之前哭泣,颜色淡了,但她发现镜里的自己,比任何一天都还要美。也许爱是世上最好的魔术师,不用腮红也双颊红润。玛栗呆了会儿,直到电梯门开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傻笑。她走出电梯,回家,开灯。
想了想,扔下皮包,走到阳台,俯望街道。楼下一盏路灯亮著,旁边一辆黑色福斯车还在。车窗开著,有个男人下车,对她挥挥手,无声说Bye-Bye。
玛栗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有一瞬,她冲动地想下楼,想请他上来喝杯茶。在这小小套房招待他,招待一个男人。光只是这么想,她就脸红耳热,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今晚觉得自己回到十八岁,屠英轮的关怀让她仿佛一下年轻好几岁。
玛栗恍惚地想著——
我有这么好吗?值得他这么喜欢?
翌日玛栗一早就去谢家接女儿,每个月她固定会付托儿费给谢妈妈,这几年要不是谢妈妈帮她带晓游,她根本没办法工作。到了谢家,谢佩瑜还在赖床,谢妈妈张罗早餐,邀玛栗一起吃。
「我去叫晓游起床。」玛栗走进谢佩瑜房间,谢佩瑜在电视台工作很晚下班,睡得正熟,鼾声很大,还踢被。
玛栗帮谢佩瑜盖好被子,好笑地看好友睡得浑然忘我,就算九级地震来了她也没感觉,晓游则规规矩矩地睡在乾妈身旁,玛栗摇醒她。
「妈眯~~」晓游睁眼,还不想起床。
「乖,起床了,该去幼稚园喽!」
晓游朝妈妈张开双手,要抱抱。玛栗将她抱起,女儿闭上眼,就歪在她肩膀上继续睡,软软的双臂圈著母亲。玛栗一路抱她到客厅,忽然好羡慕女儿。她也渴望醒来就张开双臂,有个人就抱她起床,她也渴望回到纯真时代,只管尽情撒娇依赖,可惜时光一去不返,那是好奢侈的想法。
当玛栗和女儿用餐时,谢妈妈一直打听谢佩瑜的感情生活。
「佩璇有没有和那个屠先生约会?」
「嗯,佩瑜没跟我说。」玛栗心虚,低头喝汤。
「我知道啦,她要你别跟我说对不对?你们年轻人都这样,什么事都不跟妈妈说。」
「她不一定什么都会跟我说啊。」
「你要劝她啊,都几岁了,再拖下去看还有没有人要,谢妈妈好不容易帮她找到条件这么好的,人家是硕士,在大公司当总监……」
「佩瑜事业心比较重。」玛栗越说越心虚。
「女孩子事业再好有什么用?赶快找好男人嫁了才对。」
「我想吃草莓吐司!」晓游故意打断谢妈妈的话,她感觉到母亲的压力。
谢妈妈帮晓游烤吐司,嘴里还叨念著:「唉,她要快点嫁我才放心,我老了,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大概发现玛栗很沈默,谢妈妈关心道:「你也是。那么瘦,工作很累吧?赶快找个好男人嫁,你不用担心,现在有很多男人离过婚,要不就是老婆去世,他们不介意你带著小孩,要不要谢妈妈帮你介绍?」
玛栗胃口尽失。对,在旁人眼中她条件不好,能选择的就是离过婚,要不就是死了老婆的男人,他们不会介意她有小孩……玛栗感伤。
屠英轮条件那么好,干么跟她耗呢?喜欢她什么?她根本配不上他。谈情说爱很浪漫,现实却是残酷的。初初爱上时,那蜜月期真可叫天雷勾动地火,热情到天崩地裂,总之不管对方有啥缺点都无所谓,不管彼此有什么不满都看不见,可是一旦时日久了,现实降临,这些玫瑰色的蜜月期就会褪色,爱经不起现实的打击,玛栗曾身历其境,被重创过,她实在不想再来一次,那么……玛栗思索著——跟屠英轮中午是见还不见?
送女儿到幼稚园,搭捷运往公司的路上,玛栗思索著,乾脆打一封电邮拒绝屠英轮好了。昨晚面对面时,她的心波动得厉害,她一时迷惘,对,是一时迷恫。现在她回归正常了,她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不该被打扰。光想到跟屠英轮交往日後将面对的难题,她就头痛。就算屠英轮无所谓,但他怎么跟他父母解释她未婚生子?他的家人会怎么看待她?
不如趁一切还没开始,赶快捻熄爱的感觉。
玛栗到公司,喝了咖啡,打开电脑,准备敲信给屠英轮,结果先收到屠英轮的信。屠英轮仿佛知道玛栗会改变心意,他先发了一封恐吓她——
白小姐:
先说好,午餐约不准取消,要不然就送一十朵很俗气、很张扬的红玫瑰到你的公司去,让所有的人知道鑫美创意总监追求你。
——屠英轮
玛栗笑出来。也罢,当面拒绝吧,好好跟他谈,让他知道他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中午,玛栗提早一小时到饭店。她在大厅闲晃,在告示牌上看见广告人俱乐部演讲的消息,演讲的人竟然是屠英轮,会场在二楼梅厅,免费入场。
玛栗很好奇,上楼去旁听屠英轮演讲。
玛栗站在厅口,发现里边坐满人,怔住了。她看见屠英轮站在讲台正中央,对台下观众振振有词——
「什么才叫好的广告?」他提出问题,台下鸦雀无声。「让我告诉你们——」屠英轮放一张幻灯片,一只蟑螂赫然打在白布上,大家吓一跳,玛栗也吓一大跳,噁~~玛栗最怕蟑螂。
屠英轮指著蟑螂说:「好的广告就像蟑螂一样,让人看了马上有反应和动作!」
现场一片沈默,忽爆出热烈掌声。玛栗也被这掌声震撼,这些人对屠英轮的热情感染了她,她著迷地看著屠英轮演讲,他每个表情动作都深深地吸引著她,散发自信风采,那么有男子气概,她几乎要崇拜起这个男人。
屠英轮极有自信地说:「很多广告人不知道什么叫创意,其实创意就是运用素材清楚表达概念,创意不是在文字或画面琢磨,而是观点与意念的创新!」
每个人听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包括非广告人的玛栗。屠英轮演讲时,那浑然天成的自信与魄力,征服全场,他双手撑在讲台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人等。
「记住!发挥广告效益,—次只推销一个好处,呈现太多,广告会失败。广告的功能就是提供最符殊的角度,让清费者认识产品——」蓦地,屠英轮瞥见站在厅口的玛栗,浓眉一挑。
玛栗警觉到屠英轮的视线,赏他个微笑。
屠英轮恶作剧地,故意跟台下观众说:「不过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做广告的,有广告人的盲点。现在,请我的演讲伙伴,跟大家说说从广告主的角度看广告,让我们欢迎任职某公司的行销部经理,白玛栗小姐。」
开什么玩笑?!玛栗愣住了。
屠英轮走向玛栗,他的胸口别著无线麦克风。玛栗气得想掐死他,他还在笑,透过麦克风调侃她:「各位,有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经理?」
大家一听,全都笑了。
屠英轮穿过人群,停在玛栗面前。
在场人士注视著他们,好奇著他们的关系,很明显,白小姐看起来非常不爽,她正怒瞪著屠英轮。
屠英轮笑著,迎视玛栗愤怒的眼神。「我经手白小姐的广告案,被退五次。所以各位、各位,你们提案被退五、六次都不稀奇,我拿过广告奖,还不是照样被退,为了报复她,我……」屠英轮戏剧性地在这关键时刻沈默。
玛栗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大家问:「就怎样?」
「怎样啦?」
众人急著听,玛栗瞪著屠英轮,一副「想怎样就试试看」的眼神。
屠英轮看了看大家,目光回到玛栗的脸上。他叹息道:「就开始追求她。」
众人哄堂大笑。玛栗强忍笑意,还是板著面孔。
大家又开始问:「成功了吗?」
有人直接问玛栗:「你喜不喜欢他?」
玛栗感到啼笑皆非,觑著屠英轮,看他笑得嚣张又得意,这家伙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哼哼哼,赶鸭子上架,害她在这享受注目,大胆!
屠英轮凑身,在玛栗耳边低声说:「人家问你喜不喜欢我?」
「我听力还不错,」她冷冷地回道。
「那你快说啊!」
「说什么?」
「喜不喜欢我?」
玛栗露出史上最甜美的笑容,伸手,拆下他胸前的麦克风,对著麦克风说:「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告诉你……」
众人全竖起耳朵,玛栗盯著屠英轮,笑容灿烂。
众人紧张,白经理要说什么啊?
白玛栗对屠英轮说:「我跟你——不可能。」
很好!顿时鸦雀无声,屠英轮上翘的胡子,这会儿看来可怜兮兮的。
玛栗将麦克风别回他的胸前,他扯下麦克风,放在嘴边问:「给我个无敌的理由。」
无敌的理由?大家望向玛栗,玛栗优雅地笑著,又取走他手中麦克风。这两位社会菁英,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幼稚地抬杠起来,互相呛声。
玛栗说:「成功的广告人,就是要让再烂的产品都能变好,而好的则要更好。厂商满意,顾客好奇,广告人把产品神话,化腐朽为神奇,但是……」玛栗说:「追女孩子光是耍嘴皮没有用,屠先生,你似乎缺乏让女人信赖的特质。」
他耸耸肩。「OK,让女人信赖的特质,你说那是什么?」
这两人杠上了,大家看好戏。
她说:「太帅的男人,太多女人抢,没安全感。」
他转身,问大家:「我帅吗?」
大家点头。
X!屠英轮差点骂脏话,老实也要看状况嘛,嗟!
「OK,我长得让女人没安全感,但这不代表我花心。要证明我是不是花心,除非跟我交往过。」
牵强了喔,观众嘘屠英轮,屠英轮立刻更正:「好,不交往,但至少多跟我相处,不然怎么了解我的为人?有些猫长得像狗,直到它开口喵一声,人家才发现原来它是猫;有些狗长得像猫,直到它咬人时汪汪几声,人家才知道它是狗,所以白小姐怎么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帅,就认定他花心?你又不是撞见他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是不是?是不是?」
掌声鼓励鼓励—屠英轮说得有道理,观众热烈鼓掌。
白玛栗继续耍冷。「好啊,不能以你的相貌认定你花心,但从刚刚那段谈话就可以感觉到你非常能言善道,要让人相信你忠厚老实很困难,那么会讲话的男人,女人没安全感。」
说得好耶!观众猛点头,尤其是女人们,简直点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你们认同她?!」屠英轮问大家,大家猛点头。X!心中又脏话连篇。他叹气,看著玛栗。「OK,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台语——惦惦吃三碗公?有些男人其貌不扬,讲话很笨,看起来憨厚,但是、但是,最会劈腿!」
思思思,没错!你们想想那个郑X镇跟王X婵……观众立刻改变立场支持屠英轮。
屠英轮又说:「白小姐,你平常话多不多?」
玛栗摇头。
他又说:「那就对了!你话少,我能言善道,跟我在一起,你受了委屈,我帮你出头,帮你争取权利,不知有多好。排队被人插队,我帮你骂人;被上司欺负,我帮你抗议;要是你在路上被不良少年搭讪,我帮你骂跑,这样好的人哪里找?能言善道没有罪,能言善道又不是仗势欺人,能言善道在这人吃人的世界能捍卫自己权利,表达想法,才不会被欺负,是不是?」
掌声鼓励鼓励,观众卯起来鼓掌。
「说得很好。」玛栗微笑,由衷地赞美。
「说服你了?」屠大才子面露得意之色。
掌声停止,众人望著玛栗。玛栗望著屠英轮,然後,她眨眨眼,转过身,踩著高跟鞋,答答答地走出会场。
跑了?这样就走了啊?什么意思?屠英轮赶紧追出去。
玛栗站在电梯前,拍下按键,走进电梯。屠英轮抢在门关上前,闯进电梯。门关上了,他们面对面站著。
玛栗按下二十楼层。
「你去二十楼干么?」
玛栗定定望著他,像在思考什么。
她难以捉模,屠英轮困惑著。
沈默了会儿,她问:「你可不可以……很用力地抱紧我?」
电梯缓缓上升。屠英轮瞪著玛栗,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她开玩笑吗?不,她气定神闲,一双眼亮亮瞧著他,她是认真的。
「……」由於太突兀了,屠英轮错愕著没有动作,一时想不明白她的用意是什么。
有什么方式可以享受恋爱,又能保全自己的心?有什么方式可以贪图热情,却不必交出感情?有什么机制可以保护自己,不受爱情伤害?可以预防自己不要过度期待,免得遭受爱的苦果?
玛栗从会场走出来时,一路思考著。屠英轮这迷人的家伙,真的迷倒她。可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坠入情网,怕将来他要是迫於现实放弃她,她又要受伤了,上一段感情让她痛到如今,玛栗无法想像,再摔一次,自己能不能够站得起来?玛栗觉得自己缺乏爱人的勇气,但又奢望感受被呵护,又煞不住对他的感觉,所以……
「我承认……」怔望著屠英轮,她说:「我承认你真的满吸引我的,请你拥抱我,我想知道我的身体会不会排斥你。」
玛栗急欲分辨对屠英轮的渴望是否只是过度寂寞产生的想像,也许当他抱住她,感觉不会像她幻想中那么好,也许当他真的张手抱她,她会感到格格不入。
听完玛栗的请求,屠英轮眸光一凛,上前,张手,虎地将她抱进怀里,很紧很紧地搂住。
那力道紧得玛栗快不能呼吸,同时暖得让她目眶湿润。屠英轮的怀抱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美好哪!拥抱那刹,他的鬓角摩擦过她的脸庞,令她的心搔痒,而後他双臂插入她两边腋下,将她身子略往上提,整个抱满怀,玛栗很自然地就圈住他的颈子,下巴搁在他的左肩上。
他低声问:「感觉怎么样?」
电梯停在二十楼,他们维持著拥抱的姿势,不出去,也没人进来,电梯门打开,又关上。
伏在他肩膀上,玛栗低声说:「你问我要什么样的爱情?」玛栗找到办法了,在爱里顾全自尊的办法,保守住心的办法,先给自己打预防针的好办法。
「很好,告诉我。」抱著散发淡淡香气的女性身体,屠英轮感觉像抱住一团火,他的热情蠢蠢欲动。
「我们来谈一场不负责的恋爱。」
他顿了顿。「说得更清楚—点。」
「我们交往,但是对彼此不必负担责任义务。任一方随时可以离开,不用找藉口。随时可以结束感情,不必说再见。随时能撒手,对方不能问理由。我们当对方是空暇时排解寂寞的伙伴,没有占有对方的权利。我们不必对外承认是男女朋友,保留各自有其他发展的可能。」
这样谁也不属於谁,不算真的是一对。这样一来,他不必对父母交代她的存在,她也不会让自己有过多期盼,更不必烦恼去跟女儿解释他的身分。
不认真地爱一场,图个轻松自在,是,她再不要轰轰烈烈、太认真的爱情,她渴望的是轻松、游戏似的、没有压力的爱情。是置身现实之外,不必对任何人交代,甚至不必对自己或对方交代的爱情。纯粹的、没企图、没一丝丝压力的,只为彼此快乐的爱情。
屠英轮沈默了会儿,说:「照你这么说,像是在玩的。」
「就当是玩的吧。」
这样潇洒?他不禁莞尔。「这通常是男人对女人说的话。」
「终於也到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你无所谓?」屠英轮放开玛栗,後退一步,打量她。
「嗯。」
「不过,我是认真的。」这是他的毛病也是优点,一旦决心做什么,务必认真到底,绝不敷衍。砌模型,不管再难,务必砌成,做广告也是。要不是得知凯弗跟百势有内盘,他会追根究柢要知道输在哪,好快快改进。结果多讽刺,他遇见心上人,她却说她不想认真。
玛栗有她的理由。「一旦认真了,免不了跟现实扯上关系,我会有压力,我们会开始互相有期待、有要求,然後谈到未来,谈到你我的家人,光想这些就累,光想到你跟我交往要怎么跟家人提起我,我就替你累……最後感情变质,爱情变成了折磨。」
「你想得太可怕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将来面对这些困扰。」她想得很远,经过一次失败,这次格外小心,最坏的情形先在脑袋里预演一遏,她不要重蹈覆辙,跌入深渊,求助无门。
「你太不相信爱情,你也喜欢的DivineComedy,—开始不是创作流行乐的,而是学很困难的交响乐编曲。後来他对流行乐产生兴趣,转而做旋律简单的流行歌。他很快上手,创作出朗朗上口的流行歌,运用大量交响乐当衬底,开创出新风格。」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DivineComedy。」
「我是在告诉你,你也许经历过很困难的爱情,所以对爱情感到悲观,故意对我开出许多条件,因为你怕受伤,所以就先保护自己,故意不去认真。」
「你不认同,可以不配合。」她冷著脸。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先谈过复杂又困难的爱情,将来,当你面对任何一场爱情时,对你而言,将会更容易感到甜美愉快。因为你很痛过,日後就会比别人有更坚强的心承受考验,面对问题。」
她哼一声,嘲讽地牵动嘴角。「说得容易,你没走过我走过的路。」
「这跟我有没有经历无关,这是面对问题的正确态度。不要被几次失败的经验就恐吓住前进的步伐,那样前几次的失败就太不值得了。应该将失败的经验当肥料,吸收了,培养出更坚韧的自己。」
她讥讽道:「励志的话很动听,现实是另一回事。」
「你刚刚那些问题,我告诉你,通通不是问题。如果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她自己面对困难,会跟她一起克服,我是说假如我们好到要结婚,我的亲人我会自己去说服。」
玛栗凛著脸,拒绝认同他的话,就算那听来有道理。她告诉自己要小心啊,他是做广告的,当然很会说,不要被诱惑了,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立场。」
「可是你搞错顺序了。」他握住玛栗双肩,像在对个叛逆少女讲经。「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我们要去哪约会?彼此喜欢什么?如果现在都不能快乐,以後的事连担心的机会都没有。」
「不,我坚持要按我的方式来。」她强硬道:「如果你一定要很认真的爱情,就去找可以跟你认真恋爱的女人,我只想找个排解寂寞的伙伴。」她就是不要认真,她就是想要轻松的爱情,她只想贪图温暖,她不要除了现实生活的困扰外,还要面临感情的压力。
玛栗拍下电梯楼层,电梯开始下降了。
「排解寂寞?」她偏执的态度,令屠英轮有点火,忍不住讥讽道:「那么,你有多少个排解寂寞的伙伴?」
玛栗怔了怔,低头,望著白色高跟鞋。
「如果有,就不会这么寂寞了……」果然行不通,他要认真,而她累得不想承担爱的风险。就这样撒手,很可惜吧……但心中太多疑虑,她不肯妥协,不想勉强自己。
「你这女人,真顽固。」
忽然,屠英轮横过手来,将她身子拉近,下一秒,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他的嘴覆住她,热烈地吻她,顺势将她按在壁前,困在双臂间。
热烈地吻过後,他放开了,眼睛盯著她,视线炙热。
玛栗的脸直热上耳根,从他身上散发的热气,烘著皮肤,他的目光令她感到很刺激。
「好吧,我投降。」他的脸逼近她,嘴贴上她的唇了。他们的呼吸痒著彼此的脸,他低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改变心意。」说完啃咬她的耳朵,愉悦地听见她紊乱的呼吸。
「就当你在游戏吧,世界很残酷,残酷归残酷,玩还是要玩,就跟我玩到天长地久,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好过。」
他低头,鼻子摩挲她的鼻尖。她的鼻尖冰凉,他的胡子刺著她唇边的肌肤。他的嘴又覆住她的唇,身体抵住她,同时舌头撬开她的唇,潜入温暖的口腔,与她缠绵。
他们热烈亲吻,带著疯狂的蛮劲,原始而粗暴,玛栗膝盖瘫软,头晕目眩。感觉他的吻深入灵魂,她的内在深深头栗著,每个毛细孔苏醒过来,她寂寞好久,都快忘了被亲吻是这么的美好,热情是这样让人晕眩,飘飘欲仙。她忘了矜持,热烈地回应他,他们在电梯内忘情拥吻。
屠英轮热情地吻著玛栗的嘴和脸,他想——
她为爱穿上盔甲,但没关系,爱的本质不会因此改变,感觉不会骗人,只要让她愉快,她没理由放弃这段爱。她为自己保留许多,没关系,那就让他来负责付出。她经睡过辛苦的爱情,现在贪图轻松,而他的难题正要开始,他不介意,他要证明给玛栗看,和他恋爱结果必定不同。
电梯停在一楼,门打开。他们分开了,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出电梯。这时玛栗的口红淡了,屠英轮的衬衫绉了。她的心跳乱了,他心情忐忑著。他们站在电梯门外。
既然已经达成共识,他们是不是该来点仪式,开始他们的爱情?
他间玛栗:「要不要喝咖啡?」他们都忘了午餐,
「一点半要回公司……」她看表,只剩四十分。
「还有四十分,还可以吃蛋糕。」说著牵住她的手走向咖啡厅,玛栗有点尴尬,想怞回手,但他却紧紧握住。
「好吧,都随你怎么讲,游戏也好,认真也罢,至少我们开始了。」他这样说,执意握牢她的手,拉她一起走。玛栗脚步有点凌乱,心情恍惚,就跟著这男人去喝咖啡,红地毯,高跟鞋,步步踏,昏黄灯光,她有种错觉,像回到少女时代,纯情岁月。
某个少年,也这样牵过她的手,走过校园小径,直到放开。玛栗只谈过一次恋爱,一次就足以教她像老了十几岁,直接跃过最灿烂的青春时代,直接变成母亲的角色。
现在,屠英轮握著她的手,她心狂跳,像回到少女时期。她很快乐,快乐到感觉这历快乐很奢侈。她被这男人拉著走,忘记自己已是个母亲,忘记自己的身分是严谨的白经理,忘记自己真实的年纪……
来到饭店附设的咖啡厅,阳光灿亮窗玻璃,落地窗外行人来往。他们坐在靠窗位置,像一般恋人,上班族恋人,偷偷享受午餐时光。
服务生来点餐。
他说:「蓝山咖啡。」
她说:「伯爵女乃茶。」她想喝甜的。
「要不要来片蛋糕?」服务生问。
玛栗注视点餐单上的黑森林蛋糕,又看了看栗子蛋糕,屠英轮猜到她的犹豫不决,他发现她考虑时会抿著嘴,有点孩子气的皱眉头。
服务生好耐性地等了一分钟,玛栗才说:「黑森林好了。」可是眼睛瞥著栗子蛋糕。
屠英轮说:「我要栗子蛋糕。」
服务生走後,他笑著对玛栗说:「我们可以分著吃。你也想吃栗子蛋糕对吧?」因为猜中玛栗的心事,他欢喜著。
玛栗微微脸红了,她因为他的贴心而感动著。
咖啡和茶来了,蛋糕陆续送上。玛栗觉得今天的伯爵女乃茶特别甜,蛋糕特别美味。他们把各自的蛋糕吃掉一半,再把剩下那一半调换,吃到肚子里,然後从这下午起,爱在两人心里开始发酵。
这天玛栗回公司时,脚步浮浮的,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天屠英轮回公司後,平时愤世嫉俗,横眉竖目的屠总监,看见讨人厌的客户竟然还会笑著打招呼。玛栗说她不要有责任义务的爱情,屠英轮心想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爱她的决心。
下午,玛栗正在跟助理讨论年度预算的错误时,花店送来一大束香水百合。
那束花经过部属们的办公厅,送进玛栗办公室,一路被同事注目,直到玛栗手里。
玛栗签收,捧著花,脸红红,有点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虚荣。
「哗!」王助理羡慕极了。「有人追白姊喔,是谁啊?」
玛栗微笑,不做解释。
可是这天下午,她至少闻了百合十次,下属们听见经理办公室一直传来喷嚏声。花粉害玛栗打喷嚏,但那香味令人心情愉悦,打喷嚏,是恋香的代价。说来奇妙,爱情令玛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谢谢你的花。」玛栗拨空,打电话给屠英轮。
「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朋友还是情人?」他在电话那头问。
「你希望听见什么回答?」
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很怀念中午的亲吻,这可不是普通朋友会做的事。」
她笑著回道:「在巴黎亲吻是一种礼貌。」
「我吻你的方式,一点都不礼貌。」
「花很香。」玛栗笑意加深。
爱令玛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晚上加班到十点,玛栗到谢家接女儿。
「唉呀!」谢妈妈这才想起。「忘了打电话跟你说,晓游被你妈接走了。」
玛栗赶回家,深夜十一点,母亲蹲在地上擦地板,茶几一尘不染,摊在沙发的毛毯摺得整整齐齐,浴室堆的脏衣服全部洗净了,晾在阳台,女儿身上穿著的是玛栗最讨厌的缀满蕾丝的公主洋装。
「妈,来也不无说一声。」
「怎么?来找女儿也要先报备啊?」母亲撤了撤嘴角,扔下抹布走过来,唠唠叨叨地埋怨玛栗:「你看你瘦的……都没吃饭啊?我看你冰箱只有水果、牛女乃,你到底都吃什么啊?我卤了一锅红烧肉,电锅里有鸡汤,你快去喝。」
「妈你煮太多了,我跟晓游两个人吃不完。」
「妈咪~~」晓游奔过来搂住玛栗。「我不喜欢穿这个!」她扯著身上的洋装。
「妈,不是要你别再买衣服给晓游了?」
「她是女生,要给她打扮啊!你老是给她穿得像男生,一点都不可爱。」
玛栗懒得反驳了,说十次一百次都一样,母亲总是想控制她的生活。
「睡觉了好不好?」玛栗抱女儿上床,後头母亲还在叨念著——
「你别老是光顾著工作,晓游真可怜,老是被你丢在别人家里,当初要是肯拿那笔钱,现在你也不用……」
「妈,不要再说这些了。」玛栗头痛。
「陈皓军出国念书逍遥了,只有你这个笨蛋,辛辛苦苦养著女儿,你真是够儍了你。」
陈年旧事,她想遗忘,母亲却一再提醒,有时亲人比外人更残酷。玛栗往床上一倒,搂著女儿装睡。
「又来了,妈说的话你老是不听,当年你要是听我的,也不会……」母亲唠叨著。「你就是非要吃亏才甘愿是不是?明天一早我要去你大嫂那,电锅的鸡汤喝不完要冰起来,还有……」
玛栗没在听,她搂著女儿,神游太空。啊~~这些烦人的话不想听哪,忽然好想屠英轮。母亲一直提醒她犯过的错,屠英轮则是叫她往前看……玛栗微笑,亲亲女儿的发梢,想念屠英轮的胡髭刺著下巴那搔痒的感觉,又想起中午他说的话——
「就当你在游戏吧,世界很残酷,残酷归残酷,玩还是要玩,就跟我玩到天长地久……」
玩到天长地久?玛栗微笑,心中甜蜜。这家伙好轻易地就将她的顾虑说得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