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个月前问严守御,他绝不信自己会乐意地,将房子借给认识还不深的人住。他一定会有所顾忌,他肯定会深思熟虑,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答应,更甭提这主意由他自己主动提起。
家里怞屉放着证件、存款簿等,书柜上有一本卷宗,怀抱着严守御的保险单。另一白色卷夹含着的是老房子的地契,这老房子是父亲留下最后一笔没被拍卖掉的财产。父亲已经忘了门牌,把儿子也忘记,长住疗养院,目前最大兴趣便是像小孩般镇日吵着要吃东西。
严守御谨慎小心出了名,今晚他看见小兵彷徨地呆在月台上,就提议小兵来他家里住,于是严守御发现,太喜欢一个人时,是顾不得谨慎,也没时间深思,对她的热情是一股单纯的傻劲,这傻劲令他罕见地完全信任她。
拜小兵之赐,严守御发现黑夜的台北比白天美,而夜里的葛小兵,她难过的泪眼迷蒙,眉目间,没惯常的略带紧张的神情,看得出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华丽的淡橘色丝质上衣,浅卡其色打折及膝裙,还罕见的穿了高跟鞋。然而看在严守御眼里,却比之前几次见面,感觉更年轻无辜,大概是因为湿透的发和衣,又或者是她眼中的脆弱,严守御兴起强烈想呵护她的冲动。
当严守御领着小兵走在回家的路上,穿梭在婉蜒的小巷,他感觉像带着个迷路的女孩。
一路上小兵很沉默,脑子一片混乱,常博森的背叛太震撼她了。严守御诚挚地邀请她去他家里暂住,要是以前她绝不可能答应,毕竟和认识不深的男人回家,借住他家,有些不妥,也有点太随便了。
但又怎样?小兵自嘲地想,她还有什么可失去?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信赖严守御的人品。他的正直,是小兵愿意和他回家的原因。
严守御为了让她放心,路上还告诉她,他这几天都会睡办公室,请她安心住下。
严守御的家,是旧式像眷村时代的屋宅,红色门,进去后,小庭院,一厅两房,空间不大,摆设简单。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里边的书柜桌椅看得出年代已久,都很老了,但保持得很干净。
客厅墙上挂一幅水墨画,就是全部的装饰。客厅左侧有两间房间,严守御推开外边的那间房门,对小兵说:「这以前是我爸的房间,现在没人住,妳可以住这里。」
这间房窗明几净,里面有扇窗,窗拉开一半,绿色纱窗外面,是院里的几盆花草。窗前躺着单人床,白色枕头,灰色被子,整齐放着。床边有一套老桌椅,靠墙站的是木衣橱,地上大块大块拼贴着淡黄色地砖。
「可以吗?」他问小兵。
小兵有些尴尬地问:「你爸爸……不会回来住吗?」她听雅顿说过,他爸爸住在疗养院。
「他住别的地方。」严守御淡淡说道。
严守御到厨房泡茶的时候,葛小兵进浴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便服。洗澡的时候她想着飘飘的事,还有常博森的背叛,就觉得愤怒像烈火,烧得她不能平静。
出来后,她跟严守御坐在客厅。
「我已经叫了车,车子大概二十分后到。」他又指丁指茶几上的便条纸,上面写了电话,还压着一副钥匙。「有什么事就打给我。」说完,不大放心地又补上一句:「什么时候都可以打,没关系。」
小兵捧着严守御泡的热茶,但一口也没喝,心里凉飕飕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她藏不住心事,有太多疑问耿耿于怀,急于投诉。
「如果妳说,我就听。」
她就气呼呼说了妹妹跟妈妈的事,严守御听完,跟她说:「她们确实太过分了,妳应该给她们一次教训,这里随便妳住到什么时候。」他对小兵的家事爱莫能助,但他给予小兵最实际的帮助,而不是讲那些不切实际的安慰话。
但小兵真正想投诉的、困惑的,却是男友背叛的事,她目眶殷红地数落起来。因为伤心和气愤,语句混乱,没有条理。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她捧住脑袋。想得快炸了。「背叛我多久了?我早该察觉到的,但是我们相聚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是他每次骗我他在忙,其实都是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是不是因为她比我年轻?」
严守御静静地望着小兵,静静地听她搜索男友背叛的蛛丝马迹,并责备自己的种种疏忽。
小兵问他:「你帮我想想,是不是因为我太信任他,他才会这样?」
小兵问他:「你觉得如果我像别人那样,常常给男朋友查勤,搞不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对不对?」
小兵问他:「你知道吗?我真的很不甘心,他到底瞒我多久了?今年的情人节他也说要值班,啊~~」小兵气道:「搞不好他是跟那个女孩过的,对不对?」
他忽然打断她一连串的质疑。「妳想回去他身边吗?」
「不可能。」
「那么妳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小兵愣住了。他一针见血,戳破她的不理性。
严守御冷静但犀利地告诫她:「很多人会发疯,就是因为一直让被伤害的感觉困住,在里面钻牛角尖。」
窗外的雨声哀怨的滴答不休,严守御说的话,一字字打醒小兵。
他冷静睿智地说:「就好像有人背后砍妳一刀,妳不快止血就医,反而躺在地,质问不休,他为什么砍我?」
小兵啜泣,她确实在流血,很痛。
严守御的话,无形地包扎她的伤口。他取走小兵捧在手中的杯子,缓缓放在茶几上。
「这是顶级的高山茶,妳知道茶要怎么泡才好喝吗?水质很重要,所以我用矿泉水。茶叶太多太少都不行,所以我放秤子仔细秤过分量。第一泡要先醒茶,香味才会出来。让茶先过热水,第二泡浸四十秒……这些步骤很繁琐,光是教人泡茶小学问,市面上就有很多书,可是就算有再好的茶叶、讲究的泡茶器具跟技术,要没趁热喝,刚刚的功夫就全部白费了。」
他重新帮小兵冲一杯,拉住她手,杯子塞入她手心里。
「把握时机趁热喝,不要浪费这么好的茶。」
外面计程车来了,听得见车子在门外停住。
「我回去了。」严守御起身,望着傻傻捧着杯的葛小兵。「妳是很好的人,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去抱怨伤害妳的人。今天妳生日,葛小兵,我祝妳生日快乐,每天都比昨天更快乐。」
他对她微笑,那温暖的微笑,教小兵热泪盈眶。
他走后,小兵趁热品尝高山茶。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听着客厅墙上挂钟答答的响音。时间正无情地流逝,光陰似水一去不返。小兵往后瘫在椅背,思量着严守御的话。
喝完这杯茶,放下多年情感的包袱,放下被伤害的痛楚,放下不开心的结,小兵决心往后生气盎然地活着。严守御说得没错,她又不打算回常博森身边,更不可能原谅他,那么还浪费时间计较这些伤害做什么?还责备自己的愚昧干什么?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就算所有人忘记庆祝她的生日又怎样?她二十九岁了,又不是小女圭女圭,有能力为自己庆生,她可以尽情美丽,并不为着赢得旁人赞赏,当不被人珍爱疼惜,她可以珍爱疼惜自己啊。
严守御像一洌热水,冲醒小兵的迷惘,她醒来,在午夜的三点十分又二十七秒,豁然谓明。
这是她收过最棒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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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脚步近了,一日比一日天亮得早。服饰店撤下上一季的衣服,更了新款,〇杂志从这期开始教导OL女士搭配既凉爽又兼顾美丽的新装。
如火如荼的截稿期,办公室堆满服饰配件,小兵忙得晕头转向。谭美黛应酬客户,应酬到头昏眼花。戴奥新想新造型想到满脸冒痘痘,贾维斯跟总监沟通拍摄现场辅助器材,沟通到每天起码吵架三到四次。反正一到截稿期,满社乌烟瘴气,每个人讲话都凶狠起来。
总监发现进度不理想,骂主编谭美黛。「妳是怎么带人的?一群饭桶!」
谭美黛被骂了不甘心,就找戴奥新出气。「到现在造型还没定,你是猪投胎的啊?」
戴奥新想去骂贾维斯,但贾维斯是他的心上人,所以他骂葛小兵。「葛小兵妳衣服借这么烂的,是想让〇杂志倒闭对不对?」
小兵蹲在地上。正在清点刚借回来的衣服。
戴奥新又骂:「妳借的这些衣服水准真差,妳是去路边摊借的对不对?」
老调重弹,小兵听了不痛不养,反正她借来的衣服,从没满足过这位挑剔的大才子眼睛。
往常只要被骂就会跳脚反击的葛小兵,这回一反常态,她侧身卧在借来拍摄的大抱枕上,凉凉地捞起一条银色腰链打量,一副没听见戴奥斩说话的样子。
戴奥新还在骂:「我们整个〇杂志的水平,都被妳借的衣服拉下来了,妳知不知道?妳给我的这些衣服跟首饰全不能用,妳想让我死是不是?去重借!」
葛小兵翻个身,趴着,翻企划书。「我觉得很好啊,反正不管我借什么衣服,没有一次你满意的,懒得跟你吵。」
咦?戴奥新傻了。
葛小兵变了,以前一骂她就哇哇叫,两人骂来骂去不知有多爽,现在她竟然心平气和,仿佛是个得道高人。
戴奥新指着小兵,尾指翘着,骂得更泼辣了。「妳耳聋啦?没听见我讲什么冯?全部不能用,给我退掉,用这些衣服做造型,简直是污辱我的人格。糟蹋我的才华,对不起我的父母,辜负戴奥新的迷哥迷姐~~」
小兵伸个懒腰,打呵欠。「好啊,那我退掉,我全部退掉喔,我重借,万一借不到耽误进度的话,你负责喔。」
戴奥新吓坏了。他吠了半天,竟无法激怒她,瞧她欢喜自在得简直要在地毯上滚起来了。戴奥新连退两步,瞅着小兵问:「妳怎么不生气?」这位施主恁地好修养。
葛小兵盘腿坐,望着戴奥新。「生气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戴奥新纳罕地直瞪小兵,猛地转身,像被什么吓到,跑去跟主编说:「美黛、美黛~~葛小兵她……」
「她变了对不对?」谭美黛哀怨地拾起头,面色苍白,双眼下有暗暗的黑影。「我从来不知道葛小兵是这么自私的人,你知道吗?我早上跟她求了半天,差点没跪下来,要她帮我追几篇稿子,她竟给我No、No、No!无情无义,亏我一直当她是好姊妹……」美黛讲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追稿子是妳的工作啊。」
「可是我很忙啊!我要跟很多人应酬欸~~」谭美黛理直气壮。
「葛小兵为什么心情那么好?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那有什么好高兴?哦~~我知道了,」戴奥新比了比脑袋。「会不会是因为失恋,所以这里秀逗了,才会变得这么反常?」
「我也不知道……」谭美黛眼睛觑着走道旁,蹲在地上分配衣服的葛小兵。「我觉得被威胁。」
「被什么威胁?」
「葛小兵。」
「怎么说?」
「你没发现?她最近变漂亮了。」
戴奥新打量小兵。「真的欸……」
小兵昔日因为没时间整理总是散乱着的长发,现在美美地盘在脑后。平日只穿T恤衬衫或牛仔裤,现在竟然穿起很女性化的雪纺洋装。大概是有在护肤,还是吃得比较营养了,她气色明亮,脸颊也丰润了些。
「奇怪,我以为跟男朋友分手会很惨的……」戴奥新一脸纳闷。
「搞不好她有了新欢……」谭美黛唉声叹气。「忙死我了,我今天催稿催得喉咙好痛啊!」
五点半,下班时间到,葛小兵收拾东西,打卡,正要离开,被马大拦下。
「葛小兵,妳最近都很早下班喔。」马轲达不爽了。
「五点半是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啊。」小兵笑咪咪的。
马轲达摇头。「NoNoNo,妳回头看看,戴奥新、贾维斯连主编谭美黛都在忙,妳身为〇杂志的一份子,怎么可以撇下同志,弃之不顾先离开呢?」好意思噢?
葛小兵静静听着。马轲达又说:「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比较忙,下班时间不可能准时。」
「我的工作已经做完。」
「妳可以帮别人啊!只要妳有心,一定可以找到事情做。」
「我不要。」
「妳、妳什么?」
「我又没偷懒,为什么别人的工作做不完还要我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应该完成的进度,做不完就是他的时间管理不好,他留下来做也是应该的,我的部分已经完成,当然可以下班。」
「葛小兵!」
「有。」
「妳这种观念真是要不得,身为总监,不希望再听到这么不负责任、这么自私的话,身为〇杂志的一份子,应该要有命运共同体的观念,我们杂志——」
「不爽你开除我啊。」小兵温温柔柔地回了这么一句。
马轲达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在小兵身后,一群同事窃窃私语地注意着他们。
马轲达回神,立刻豪迈、爽快、真的就开除葛小兵……想是这样想啦!但……他竟张大嘴巴,呛不出口。他竟只是两眼睁大,瞪着个头娇小的葛小兵,骂不出口。他想到葛小兵的诸多好处,她是很称职的服编,她经验老到,做事尽心尽力,她能力不错,便宜好用,开除她划不来啊!
大家等着看马大怎么处置,这两人对峙一阵,结果——
马大退到一旁,横横地觑着葛小兵。「好,妳下班,下次不可以这样,知道吗?」他虚张声势呛几句。
「掰掰~~」小兵挥挥手,大摇大摆走出杂志社。一出杂志社,她又跳又叫。「YES!万岁万岁万岁,爽爽爽~~OHOHOH~~」看吧,拒绝别人也没啥大不了,抗拒不合理的事也没啥困难的,这全是严守御教的。
这阵子小兵寄住在严守御家里,跟他成为好朋友。两人常常相约去吃饭、逛街、看电影、喝咖啡,说是好朋友啦,不过两人互动又有些暧昧。小兵越来越喜欢严守御,至于严守御呢?他早就心仪小兵,不过,碍于小兵和前男友分手没多久,他不敢表现得太急进,所以总是保持礼貌的距离,进退很有分寸,像个好朋友那样关怀小兵,日日嘘寒问暖。每次去老家接小兵出去,总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日用品,只要发现老家有什么缺的,他下次一定带来。
小兵的牙膏快用完,还没去买,没几天,就在洗手台边发现崭新的牙膏。肥皂快用完了,很快就发现肥皂盒里已添上新的。同样的事,很神奇,一再上演。卫生纸永远充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茶叶快泡完,自动会补满。小兵爱喝美禄,自己买一罐放厨柜,当美禄快泡完时,隔几日,想要喝,打开罐子,惊讶地发现是满着的。原来严守御来找她时,已经偷偷换上新的。冰箱里的水果也是。不管是不是当季,不管市价波动如何厉害,不管小兵嗑掉几颗,永远会补足几颗新鲜饱满的苹果。
早餐吃一颗苹果,是健康的王道。小兵住了两个月,算算也吃掉了几十颗苹果。每天早晨,都是鲜甜的开始。夜晚睡前的美禄,是累了一天最暖的呵护。难怪小兵要胖了,气色要好了,在严守御不动生色的偷偷照顾下,在少了母亲跟妹妹的压力后,在抛掉不用心的旧情人后,小兵月兑胎换骨,活得生气蓬勃。
严守御的心思,小兵怎会不知道?
一日她煮晚饭请他吃,吃饭时,她说:「这间老房子好奇怪噢!」
「有什么问题吗?」
「太奇怪了~~」
「哪里怪了?」
「日用品永远用不完,水果也永远吃不完,连美禄跟茶都喝不完欸!」简直是住在宝库里。
严守御若无其事地喝汤吃饭,只有微红的脸庞泄漏了他的情绪。
他清清喉咙。「也许……是神的奇迹。」
她大笑。「对,神爱世人。」她又不是小孩子,奇迹两字就能骗过她啊?「你不要再花钱了,我白吃白住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
「有关系,一直欠人情,我很不好意思。」好像在占他便宜。
他想了想,老调重弹。「我本来就要找人帮我看家,就当是妳看家的奖励。」
她开玩笑地说:「这么好赚啊?干脆别去工作了,每天看家就好了。」
「好。」他想也没想,月兑口而出。
小兵怔了怔,低头笑。
他尴尬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兵懂他的意思,她感动着,没有说破。初生的爱情在两人眉目间传递,小兵心里清楚,她已经接纳这份新感情。
严守御不愧是当教授的,生活单纯,但心思缜密。他是小兵的军师,小兵的靠山,小兵的明灯,小兵的避风港。有他陪伴,小兵早忘了旧伤痕,她现在活得好开心。原来真正被疼爱着,是这么窝心快乐。
朋友都说她越来越漂亮了,小兵领悟到,原来跟个真正珍惜妳的男人一起,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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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太丢我们男人的脸了!」待在严守御的办公室,汤雅顿非常不以为然,兼十分不屑地觑着好友严守御,用相当鄙夷的口气骂他。
瞧这间办公室,变什么样子了?地上摆行军床,床上放寝具OH~~MYGOD!从他得知严守御想追葛小兵开始,他就不断地给严守御建议,教他怎么追女人,结果呢?严守御听不进去,还是按他的步调走。这两个人耗了两个多月,竟然还没到本垒,只是牵牵小手、吃吃饭。如果是普通交往还情有可原,问题是——欸。葛小姐就住在他家欸,他还矜持什么?
「都已经住到你家了,而且两个多月了,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吗?」
「代表她信任我,所以我更不能乱来。」严守御凉凉道。
「Ohmygod!」汤雅顿抱头,不敢相信。「代表她愿意让你更进一步~~」这是汤氏字典的意思。
「不要用你那骯脏的头脑污染我。」严守御嗤之以鼻。
「Ohmygod!」汤雅顿嚷嚷:「太逊了吧?哪有人把家让出来给喜欢的女人住,自己跑出去住办公室?三八欸,借房子给喜欢的女人住,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要跟她进一步嘛,先让她住家里,然后制造机会,然后顺其自然,然后顺应本能,然后天雷勾动地火,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然后顺理成章,然后水到渠成~~」他讲得好不陶醉,但严守御杀得不留情面——
「下流,我跟你不一样。」少诬蔑他的人格。
「是怎样?你们几岁了,干么装纯情啊,在谈学生恋爱喔?她现在没男朋友了,你也没女朋友,你们三不五时吃饭约会看电影,耗那么久,不上床是怎样?只是牵牵小手就满足喔,别骗我你不想喔?」
严守御轰他出去。
这家伙就会来乱,乱得他心浮气躁。可恶!他是正常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当然会有非分之想,也会胡思乱想,问题是小兵跟男朋友分手没多久,他希望给小兵多点时间适应他。
况且,他也不想让小兵觉得他提供家里让她住,是想占她便宜,他可是堂堂的严大教授,他可是谦谦君子,他怎么能在小兵感情刚受过伤害时,对她不礼貌?他尊重小兵,想在两人关系更稳定时才有肌肤之亲,在这之前他可以按捺对她的渴望,谨守分寸,善待她。
其实上不上床倒不是最让他在意的,能常常看到小兵,他好快乐,和小兵交往,最令他烦恼的,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吃饭、找餐厅……
说来很丢脸,严守御汗颜,每次跟小兵约会,晚餐时间,总是小兵作主,带他去各大餐厅觅食。大概是常常东奔西跑,小兵知道的地方可多了,她特清楚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哪儿有啥特色餐。
上上礼拜小兵带他去台北花苑吃牛肉面,小兵一路带着他往巷子里钻,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那里的牛肉面很特别,超好吃的,地方又静,不会吵……」
那是严守御吃过最有气质的牛肉面,很难相信外表像咖啡厅,里边却附设花店,然后就在盛放的花卉中,吃着香味四溢的牛肉面。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对着心爱的女人,再奇怪的地方,严守御也甘之如饴,吃得津津有味。而且,那个面果然好吃,严守御眼葛小兵吃得好开心,离开前,严守御还买了一大束的粉红桔梗送给小兵。
上礼拜他们去看电影,散场后,又到了晚餐时间,真尴尬,严守御想不出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带小兵去。严守御一天到晚在台大附近走动,很少上餐厅吃饭。通常是助教买便当给他吃。结果他才蹙眉个一分钟苦思去处,小兵已经拍手大叫!
「我们去吃博多拉面!」小兵熟门熟路地说:「市民大道上有个超好吃的博多拉面店,天啊~~那里的叉烧拉面是用大骨熬到汤都变成白色的,还有他们的炸豆腐爆好吃的,我带你去!」
我带你去!听、听,心酸哪!身为男人~~严守御反省,他会不会太逊?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嫌他闷,不会玩,才离开的,这次他小心翼翼,怕旧事重演。
今天他要好好表现,要带小兵去吃饭,他跟汤雅顿借了一本台北资讯杂志。找到杂志强力介绍,很「磅」的健康饮食餐厅——苏西黄香草餐厅,就在那牯岭街上。
杂志上的照片是餐厅的一隅,摆着七盆绿意盎然的香草盆栽。编辑用文宇介绍,本店座落并非市区热闹的地方,位于小巷里,也算在闹区里自有一份恬静的味道,气氛好,餐饮佳,是恋人约会的好去处,沉浸在浪漫的芬多精里,来过以后身心舒畅,好似置身仙境。这里供应特色餐饮,保证气味独到,健康取向,香料独特,全用自家栽培的香草佐味,一试成主顾,再试就上瘾,编编强力推荐,不好吃,尽管来找小编算帐!
有没有很赞的感觉?是不是可以跟小兵炫耀?
严守御立刻打电话预约,就怕小兵吃不到这么抢手的地方,不先预约,到时还得在外面排队,多扫兴啊!
下午,谭美黛结束跟广告厂商老板的午茶约会,手指勾着水晶皮包,风姿绰约,款步轻摇地晃回公司,大楼外,大太阳下,她看见个男人捧着花束,鬼鬼祟祟地探望杂志社入口。
哦?大帅哥喔!谭美黛笑盈盈地晃到他面前。
「嗨!」她美丽的眼睛,用力电着男人。「你要找〇杂志的人吗?」
「妳好,我在等人。」男人神情有些慌张。
「哦~~等谁?进去里面坐嘛!」
他一听更慌了。「这样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在这边等她下班。」
「我是〇~~杂志的主编谭美黛。」谭美黛娇滴滴地问:「你怎么称呼啊?想找谁?我让她出来见你。」
他表情有点尴尬,递了名片给谭美黛。「我是葛小兵的男朋友,常博森。」
一听这名字,谭美黛脸色一变,目光一凛,冷笑。「常博森就是你啊,你们不是分手了?」就她所知,最近常和小兵约会的另有其人,小兵也跟她聊过和常博森分手的经过。
谭美黛态度骤变,双目犀利地盯着常博森,瞧得他好心虚。
「我们之前有些争执……所以才分手……我现在……」
「既然已经分手了,就不要随便跑到人家公司,还自称是男朋友。」谭美黛不留情面地说。「男朋友的定义是指交往中的才叫男朋友,常、大、医、师,真希罕啊,你会特地来等葛小兵下班,三年多来这是头一遭哩!」
她的嘲讽令常博森招架不住,汗涔涔。
「我有些话想跟她说……她搬家了,所以我只好到公司找她。」
「OK。」
「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出来见我一下,不会耽误她太久的。」
「你等一下。」谭美黛拿出手机,打给小兵,她娇滴滴地讲电话:「喂~~请问是我们〇杂志最美、最能干、最多人追的服编葛小兵吗?」
「死八爪鱼,发什么神经?」小兵没好口气。
谭美黛继续娇滴滴地说:「OH~~妳很忙吗?外面有个男人捧着好大好大一束花等妳欸,怎么办?太阳好大喔,他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咧!」
小兵冷冷回道:「我知道,常博森刚刚有打给我了,我不想见他。」
「妳干么不想见他啊?」谭美黛瞟常博森一眼,故意地说:「做错事的又不是妳,干么躲在里面?」
常博森听了脸色很难看,谭美黛就是故意要让他难看。
「妳叫他回去。」
「人是妳杀的,后事自己出来处理。」她学之前小兵的话,又说:「快出来,他这样杵在我们公司门口,很难看欸!」啪,谭美黛关手机。
「没关系……」常博森低声下气。「她差不多快下班了,我等好了。」
葛小兵还是出来了,这是分手后,他们第一次碰面。
「你们在这里慢慢谈啊。」谭美黛故意叮嘱小兵:「在外面讲就好,不要带进公司啊,虽然我喜欢男人,不过……」她拍拍小兵肩膀。「也有例外的。」
修理过常博森,给足难堪后,谭美黛又勾着水晶皮包,摇摇晃晃地晃进公司。
「找我什么事?」小兵双手抱胸,凛着脸。
常博森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探问:「等一下下班后有空吗?我请妳吃饭,我们再慢慢说。」
「我没空。」
「一小时就好。」
「我约了人。」
「谁?」
小兵笑出来。「你好像没权利问这么多。」看着爱过的男人,发现常博森憔悴了,过去眉目间惯有的傲气不见了,眼里有疲倦的血丝,白衬衫绉绉的,以前都是小兵帮他熨衬衫。
常博森说:「我……很想妳。」
「噢。」
「真的。」
「噢。」
「这花……送给妳。」
小兵双手插入口袋。冷冷地注视艳红的玫瑰。「送别人吧。」连自己都诧异,口气这么冷静,心情这么平静。
「我……我跟她分手了。」忽然他声音哽咽,面上表情好压抑,但眼眶猝然红了。
小兵有点心软,但只一下,就回复冷淡表情。
「噢,分手了啊。」她不要再当笨蛋了,不再了。「说完了吗?我要忙,别再来找我了。」小兵转身就走,常博森一个冲动,抓住她的手臂。
「不问我为什么跟她分手吗?」
小兵转头,注视他。「干么问?关我什么事。」
「我错了,小兵。和她交往后,我才发现妳对我多好,她很难讨好,什么都要最好的,不像妳会为我想……」常博森数落起那个女孩的不是,他说和那矜贵的女孩交往没多久,存款被坑得剩没多少。那女孩出入要轿车接送,不吃路边摊,只肯到大餐厅。逛街看中什么就要常博森买,不买就跟他冷战。这还不打紧,因为追求的人多,她同时还跟很多大企业家第二代来往。
常博森发现自己没能力、也没办法和这种女人长期交往,取悦她让他好累。而少了小兵关照,他变得好狼狈!在新欢身上,看见旧爱的好。
然而小兵听完,木无表情,她看看表。「很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听你诉苦。」
「妳给我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我没有机会给你。」
「为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
常博森愣住,凄惨一笑。「这么快妳就可以喜欢上别人?」
小兵愣住,失笑道:「你好像没资格这样说我。」
「小兵,要怎样妳才会原谅我?还是我重新追求妳?」
「帮帮忙,浪费了我三年还不够吗?你放过我吧!」小兵和气道:「其实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背叛我,我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根本不开心,我现在很幸福,你祝福我,好吗?」
常博森松开小兵的手臂。他看见这个曾经熟悉的女人,而今变得更美、更坚韧,她目光笃定,讲话理性。她的气色很好,比他好太多了。真难堪,她比跟他在一起时好太多。
「小兵……没有好好珍惜妳,我知道……」他都明白了。「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小兵猝地红了眼眶,对他笑。「你往前看吧,我也希望你幸福,真的。」
他们曾共乘爱的列车,有过一段美好岁月,直到沿路风景渐褪色,不再是他们期盼的风光,目的地蒸发了,他们只好下车。
「再见。」小兵转身离开,常博森只能目送。她不再频频回顾,因为她不再期望他跟上,也不再像过去爱看着他,他们的感情已经结束。
小兵回到公司,回到座位,喝!小兵嚷:「妳干么坐我位子?」
谭主编在她位子上修指甲。
「小兵啊,我以为妳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呸呸呸,妳咒我死啊?走开~~」小兵拉她起来。
谭美黛呵呵笑地,晃着指甲刀,三八兮兮地说:「有长进、有长进,我真怕他跟妳哭一哭,妳就心软了。要不要我帮妳介绍男人?」
「妳介绍的能有什么好的?」小兵推她回主编的座位。
「我保证都会亲自试用过。」
「妳少噁心!」
「还是妳已经有很满意的?」
「妳管那么多?」
「介绍一下,我帮妳鉴定鉴定。」
「不要不要不要~~」
「唉,我知道妳怕被我抢走。」
「好啦,妳最厉害啦!好不好?」两人一路笑着打打闹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