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一回的经历,龚擎示意陆慎言先去清理,由他去应对,养足力气再逃跑,的确也是一件乐事,肚子还是需要填饱的。
这样想着,龚擎打开房门,就想接过店小二手里的饭菜,只是手伸出去了一半,复又停下了。
「何时客栈竟卖起生冷的饭菜来了?这样的待客之道可不好啊!」
一语点破,换来碗盘摔破之声,一直低头充装店小二的人手腕翻转,竟是一把匕首刺出,急如闪电。
虽没有了功力,但招式跟反应力仍在,龚擎瞬间闪过刺来的匕首,手立即拉过门扉来挡,险险挡下了刺客的第二次杀招。
听到动静披上外衣奔来的陆慎言接下了刺客的第三次杀招,狠辣的招数一下子便封住了刺客的喉,将这名来势汹汹的杀手扯进门里,两龚擎迅速关起房门。
「方才的动静怕是会惊到了下面的人,我们不能再呆了,立刻离开!」
「好!」
抓起行囊,陆慎言一手劈晕刺客,一手扯住龚擎就往窗外跳出,只听到跳下楼那刻,无数脚印声纷纷冲进房里,陆慎言与龚擎心里一凛,脚一踏到实地,便即刻向小巷钻去,这才算勉强逃过了一劫。
七拐八转,见路便行,遇小巷便钻,好不容易才算是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民房,陆慎言奇怪地望着龚擎敲门,然后低声下气地求宿,直到屋里的人首肯了,两人才重新有片瓦遮头。
「为什么我们不立刻离开这镇上!」
「晚上目标太显了,能确认都不必确认就派出刺客,可见暗地里一直有人注意我们的行踪,只待月洛他们离开便下杀手!」
「那是说,我们还有另外的敌人!」
「错!是我有另外的敌人,慎言,你是无辜的,立刻远离我,尚可保你一命!」即便是相当喜欢有陆慎言陪伴的江湖生涯,但如今人命关天,龚擎开始游说陆慎言的离开,「你离开我,尽力帮我去查谁是陷害我的凶手,以证我的清白!我不希望被我爹娘附以厚望的名字成为恶名昭彰的名字。」
「你想打发我走?你连武艺都没有了,还想打发我走?」
窝在简陋的草屋里,陆慎言满身的愤慨,对龚擎如此不爱护己身,他实在是想冲过去狠狠摇醒他,若没了性命,即使要查出真相又如何,那都是无意义的事情了。
「慎言……」
「别再提让我走的事情,如今你武艺全无,留你一人,等于取死,我不会这么干的!况且你又知道我独自一人便会安全了?指不定我也在那暗处敌人的目标内。你倒是快想想,若是有人要陷害你,那到底何人最有可疑?有了目标,才好去查。」
三言两语尽显自己决心,陆慎言一副不必多言的神态,也让龚擎放弃再次游说,陆慎言一但倔起来,恐怕与晨鸣的极端不相上下。
唉,自己身边怎么尽是这些一但认定某事,偏十只牛也牵不回来的任性人物,晨鸣是,非语是,连最应因势而就的陆慎言,也是。
「别叹气了,有我陪,你不喜欢么?」才不相信以龚擎如此冷漠的模样会跟一位不喜欢的人嘻哈过日,陆慎言对自己在龚擎心上的位置拥有一定的信心,虽说未必比得上那左大爷,却肯定能与花非语一较高下,花非语死得太笨了,或许他的死能换取一时的在意,可是人生苦短,又有几人能长年累月地只为一个死人而活。
凑上前,细细检查了奔跑时龚擎身上有没有裂开的伤口,却惊见原本该是深入见骨的伤势竟痊愈得极快,陆慎言不由喜上心头,至少,在逃亡里,他能省下一件烦心事了。
「在开心什么?都被人追击至此了,还笑得出来么?」龚擎不解地看着那喜上梢头的眉眼,似乎真遇上什么喜事似的。
「没,发觉你伤势大好,至少逃亡时不必处处注意伤势复发了,我们路径如何,仍旧去雪山找寻异人帮忙解毒吧!」
「还上雪山?」奇怪地望了陆慎言一眼,龚擎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与陆慎言说明那两人来自何处,一笑,为陆慎言事事将自己挂心而感觉温馨,他探手柔柔陆慎言的乱发:「不必了,月姑娘与寒公子都离开雪山了,我们便不用再上山找寻他们,况且这武艺被封,就是为了治毒,月姑娘怕我毒气攻心,冰塞脉络才如此做法,而并不是我一夜之间失去功力,只等毒被完全拔清,我自然能恢复过来。」
「真的?」
「月姑娘的医术岂容别人质疑,不说我身上的伤,你身上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不然你能到处乱跑也不显累吗?」
闻言低头一看,果真如此,只是服了一贴药竟神奇至此,这月洛可称得上是神医了。
「她便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神医』月洛啊!你别看她相貌长得年青,她年纪足足比你大上十轮有余的!寒公子亦一样。」听到陆慎言暗地喃语,龚擎干脆将月洛身份揭出,他相信陆慎言并不会是一个胡乱说话的人。
「这……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人?」良久才算是完全领会龚擎话意,陆慎言惊讶地叫了起来,只是被龚擎快手的掩住了嘴巴。
「小心点,慎防隔墙有耳!」
「明白,只是……我还是想象不出,那两人居然有百岁之龄。难道,这世上果真存在神人?」压低声量,忍不住好奇探问,毕竟小时候,还是对神鬼之说异常相信的,只是年纪大了,反而觉得这世间神鬼全无,有的只是诡测的人心,造就无数心鬼。
「此事你知我知便可,别泄露予第三者,连慎行也别说。」
「那左晨鸣可知?」下意识地比较起来,却见龚擎一副他怎么不知的神态,陆慎言不由有些吃味起来,「你与他虽是关系不好,可也无话不谈啊!」
「胡说什么,当年我与晨鸣躲闪仇家,便是被月姑娘拣回去当个看门童子,后来前任的黑道修罗看中晨鸣将他带走,我也便被月姑娘送进了剑门……过些常人生活。」
一顿下的犹豫让陆慎言异常不快,难得听龚擎提起过往,怎么还能有所隐瞒,只是看他如此顾忌,连自己也不愿说出,看来必定是大事,那……左晨鸣可又知晓?
胡思乱想着,连自己何时被放倒在软香的草堆里也不知晓,直到龚擎躺在了自己身旁,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入眠,他才侧头看向立刻入眠的龚擎。
怎么他都一点也不会肚子饿的,难道是因为修为有别?
郁闷地抱着肚子,陆慎言满脸埋怨地望着身旁那张睡颜,不知不觉,不知不觉,眼也重重地合了起来。
会醒来是发觉有一道不善眼光在暗处隐藏,隐隐透出的敌意及杀意让人不寒而栗,即使失去了功力,仍旧相当敏锐地龚擎立刻自睡梦睁眼,环看四周,却又查不出有何异象,只是……
担忧地望向仍在沉睡的陆慎言,若自己真有个不测,这没有闯荡江湖经验的少年又该如何自处,因自己而被全江湖认定也是必除之人的他,若没有了自己保他,他又会被这可怕的人心如何屠割……
远比自己目送晨鸣下山时还要提心,龚擎探手抚了抚那幸福入睡的容颜,首次为外人处处着想,是那两次的肌肤相亲改变自己感观么?这少年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入心底,让他不知不觉生出这么多牵挂来,原来能潇洒纵江湖,却未料到自己还是一头栽进了这泥泞里,一是非语,一是他,让自己翻身不得。
只是「龚擎」也不是能任由别人随便摆弄的名字,敢嫁祸于他,便要有相当的觉悟!
「唉,月姑娘是靠不住了,晨鸣如今找他,怕且会让他以为我回心转意,还是自己比较可靠!」分析着目前形势,龚擎一面警惕着四方动静,一面拆分能用的信息,几番下来已是鸡啼时分了。
虽冬日日升时分较晚,但此时该是曙光将明之际,怎么天仍旧如此的黑?
察觉有异,龚擎谨慎地怞出了不轻易示人的「寒扉」,探出一手摇醒陆慎言:「慎言,外头似乎有人?」
「什么?」立刻清醒过来,见龚擎兵器出手,他也拿起潇湘戒备,「是什么人?」
「不会是友人!你,丢一块小石子击窗,看外面是不是被涂上黑漆了。」
闻语,陆慎言弯身在地上模索了一阵,挑一块大小适宜的小石子朝着窗外用巧劲丢出,只见到一声裂响后,原本该是漆黑的窗显出了点点白光,心一凝,陆慎言转头看向识破诡计的龚擎。
「如今我们被困房里,只有硬闯一途了!慎言……」欲言又止,千般的叮咛最后归于一句:「事到万一,记住保一个人,胜过全灭!」
「我不会让你一人送死的!绝不会!」
回以坚决地答复,陆慎言一马当先,踢破破旧的木门以着惊人的气势与龚擎站列在众人面前,目测观去,大大小小人马挤满民院,粗略一数,至少有上百人在,看来今日是不得善了了。
望着领头的莫笙与闵子轮,陆慎言冷冷一笑,真是冤家路窄。
「陆慎言将龚擎交出来,你还可以回来剑门!」沉声喝道,脸上失去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气势,竟让人觉得这个莫笙显得有些虚假。
陆慎言望着在严重打击重新站起的莫笙,被龚擎打败的他正如当年被他打败的自己,当年自己有勇气站起再行修行,如今的莫笙可有如此勇气承认自己的失败呢?看他脸色苍白双目深陷,看来日子并不好过。
「莫笙,莫要苦苦相逼,你该明白龚大哥的清白!」
「师父已经下令,诛杀叛门之徒龚擎,必要时能与江湖侠客联手,不能让叛徒逍遥法外毁剑门英名!」
不理会陆慎言的话语,莫笙神情有些恍惚,默念着以上字句,突然手一挺,寒光四射,人便朝着陆慎言身后的龚擎而去。
快手一格,拦住了莫笙,陆慎言冷眼以对,这次,该是他们决出胜负的时候了,这个三年前大败自己的莫笙,自己这三年修练的成果便要验证,谁才是真正的高手!
相似的招数,相差不远的内劲,随着对方熟悉之极的剑招刺出,两人都在招式未到前已行躲开,同样是两位剑门子弟争斗,只是这次的战况旗鼓相当,两人战得如火如荼,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一时竟分不出高下来。
「笙闵少侠,真要等他们打完啊?]
「莫笙的武艺你们要相信才是,我们是侠道中人,不能群攻,惹人话柄啊!」瞥了发言的人一眼,闵子轮忽然觉得此人有些许眼熟,细看两眼,不由暗暗惊唤了声:「主人?」
「别吵,我要你立刻将龚擎弄到我手里。」
「不论生死?」「废话,若是死人,我还须你动手么?」
瞪了闵子轮一眼,似乎不解一向聪慧的属下怎么变得如此愚笨,化身侠客的黑道修罗左晨鸣冷冷一撇嘴:「将这个陆慎言除掉,龚擎眼底精光全失,看来是功力被封,你召他人去抓他,你与莫笙除掉陆慎言,我不想在这世上再有『陆慎言』的存在。」
「属下听命!」
暗地一拱手,闵子轮抬头看向四周,见众人均提心地望着场里打斗,他立刻窜至场里数得上的名手面前,作状一拱。
「哎呀,闵少侠怎么如此多礼?」
「几位大侠,闵子轮今日有事相托!」
「何事如此多礼,尽管开口,能办的我们决不让闵少侠为难!」短短几日风起云涌,丐帮、少林争相死去帮主、高僧,余下的人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是莫笙与闵子轮出面统领大局,将各位聚集一起出谋划策,将这两个该死的叛徒困在这里的,如今看他脸色有难,大伙自然争相跃出想为闵子轮分忧,比起一向骄傲的莫笙,这个温和的青年更得人心。
「莫笙与陆慎言一战,功力不分高下,怕且会战至筋疲力尽才肯方休,虽说我等应该等此战完结,但场上的龚擎是一个狡猾得让人难以抓模的叛逆之徒,对此等不仁不义之人讲求仁得似乎太天真了一点,看他一旁似乎又想动些什么陰谋诡计,我想请各位大侠趁他还没有寻得机会发难便先发制人,将他制服押送少林审问,以慰骆帮主与其它枉死之人。」
一番话说得堂皇体面,哄得自诩正义的各人纷纷点头,一时也没了「群攻是卑劣手段」的意识,抓起武器悄悄向正聚精会神望着场里打斗的龚擎,几人绕前,几人围后,就要一举捕获龚擎了!
眼角发觉异样,龚擎冷笑两声,精妙绝经轮的剑招使出,借力使力的打法混然天成,任何人任何招数皆可躲皆可用,遇强显强,挟着兵器之利,龚擎竟周转几人之间,一时无法攻下。
这厢传来兵器交战之声,那头陆慎言也察觉到龚擎被围攻的困境,用力一挣,与莫笙分守两处,陆慎言分神注意了一下事态见龚擎一时未露败象便又集中精神对付这平生第一大敌,望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莫笙,心里生出了一种痛快,多年后,他终是与莫笙站在同一个高点,不再被他俯视故作怜悯。
「陆慎言,你的武艺竟进展至此,你……」
一个龚擎已叫他吃尽哑亏,没料到连陆慎言也能与他分庭抗礼,莫笙又惊又恼又怒,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责骂陆慎言,是自身的不足加之他人的长进,自己竟已落后至此,实在可恨!
「莫笙,认输予你是适当的行为!」抱剑归元,陆慎言凝神静气,准备最后一击,但作为莫笙曾以一种无法言明的暧昧情愫对待自己,陆慎言还是给予了莫笙最后的劝告。
「有什么本事尽管使来,我怕你不成?!」反目成仇,如今的陆慎言在莫笙心里比起龚擎更是恨极,仗着虞歌之利,莫笙催剑再上,只见已模透莫笙剑路的陆慎言不慌不忙,与那日龚擎一样的姿态,以慢打快,以快制快,每一步都先封住了莫笙的剑势,再次让莫笙体会到了那龚擎赠予他的屈辱,也让莫笙的怒火燃至了最高点。
奈何不了陆慎言正自焦急,突闻一声大笑:「龚擎,这你叛徒原来已失去了武功,各位莫怕,那人只是虚张声势,大伙一起上,将他剁为肉酱啊!」
不妙!
正是好机会!
心念一动,却是完全相反的意念,陆慎言扑身去救,莫笙跳前去杀,两剑在空中一再交错,挡得了莫笙第一剑,挡得了莫笙第二剑,可陆慎言挡不了莫笙的第三剑……
没有刺向龚擎,虞歌在第三剑刺出时只是虚招,而真正的杀着第四招却是对着心口大开全无防范的陆慎言袭去。
「慎言小心……」
惊叫声言犹在耳,陆慎言只觉眼前一片发红,随着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自己脸上,眼中寒光飞掠,手本能地伸出,紧紧抱住了滑落在自己胸前的男子。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慎言惨厉叫道:「龚、大、哥!!」
「还好,能救着你……没再让你死去……」伸出的五指仍有余温,只是脸上煞白一片的龚擎断断续续地说着,心里欣慰之极,至少,他这一生中不必再欠另一个人的情债了。
「龚大哥莫慌,我带你去找月姑娘,她一定能救你的!」
厉眼扫过怞剑让龚擎伤势更上一层的莫笙,眼里的杀意深得让那得意之极的青年退后几步,横剑胸前,看似理直气壮地道着:「他该死!」
「他若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活过明朝!」撂下狠话,陆慎言不再迟疑,一手将龚擎托于肩上,一手拿过龚擎的「寒扉」,毅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派,众人被他凛然的气势吓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放下我……你快逃……」背后传来龚擎虚弱的低语声,背后更感觉到那宝贵的血液正汹涌而去,陆慎言一咬牙,道:「龚擎,你还记得我名字的意义否?」
「……慎守誓言么?」
「对!慎守誓言,我陆慎言一生未向天盟誓,如今我要破戒一回了!皇天在上,陆慎言请您应誓,我陆慎言,必保护龚擎生生世世!不管上碧落下黄泉,不离不弃!」
字字句句,声声洪亮,场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刹时莫笙的表情变了,闵子轮的表情变了,在场的各位侠客脸色变了,龚擎的表情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