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梅莎仍像平日一样地迎接新的一天,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事要发生的征兆。
吃完早餐,她开车到市区,为她的老板毕雪珍添购一些文具。毕雪珍是一位专写爱情罗曼史小说的作者,由于一块意外,使她的右手无法再运笔,所以就请安梅莎来代笔;她很坚持不肯用电脑,不过,这也是让安梅莎可以得到工作机会的主要原因。
由于时间还很充裕,她便到附近的商店逛逛。她在一间瓷器专卖店内买了一套咖啡杯,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冲动的买下它们,其实人就是常常有不明原因的冲动,而这也经常是造成事后后悔的主因。
她走累了,觉得有点渴和肚子饿,于是转身走进附近的一间咖啡店,要了份午餐。
隔壁座位有对恋人,两人浓情蜜意地互偎着对方吃冰淇淋,那情景几乎羡煞了店中落单的客人。
安梅莎的胸口一揪,她想到当初她和艾斯也曾有段爱恋痴狂的日子,然而,甜蜜过后却是永远抹不去的痛苦伤痕。
侍者拿来帐单,她付了钱,离开咖啡店,然后驾着毕雪珍让她用来代步的小型轿车,朝别墅方向驶去。
回别墅,必须经过羊肠山道,然后沿着山麓迤丽而上,白色的海浪时隐时现。
安梅莎很专注地开着车子,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开到危险的歧路上去。
险峻的山崖边,林立着各式各样的豪华别墅,毕雪珍是个畅销作家,在她尚未出意外前,经常接受媒体的访问,上电视畅谈有关爱情的问题,但是她至今却仍是小姑独处,即使她已经四十岁了,但她所写出来的小说却像是充满十七、八岁怀春小女的幻想。
没多久,毕雪珍的别墅就出现在安梅莎的眼前。
这幢别墅的外型或内部的摆设,都像极了童话中的城堡缩小版。
安梅莎把车子停妥后,拿下采购的东西,就在她关上车门时,注意到旁边停了一辆车身特长的白色跑车。
她一眼就认出,这车子是许多富豪、明星最喜欢的跑车、艾斯维汽车公司所制造的。
她的胸口又是一揪。她告诉自己不需要过度敏感,然后急忙返身由后门而入。
艾斯维、艾斯维……这三个字如拳头般重重地敲击着安梅莎的心口,似乎在对她警告些什么。
她快步的穿过走廊,走进餐厅内。
这时,陈嫂正拿着一杯咖啡由厨房的方向走来。
“有客人来吗?”她望着托盘中的杯子问。
“嗯!是王先生和一个阿逗仔,”陈嫂从鼻子内轻哼一声,“叽哩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对了,毕小姐说,你回来就马上到大厅去。”
陈嫂口中所说的王先生,指的就是出版社专门和毕雪珍接洽稿子问题的助理编辑,而阿逗仔是陈嫂的专用词,指的是外国人。
“好的,我把东西放好后就过去。”她不明白毕雪珍为何会要她到大厅去,通常出版社的人员来时,她都会要安梅莎回避,该不会是她代笔的稿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她把采购回来的东西放到书房,然后把买来的咖啡杯组拿回自己的房间,再对着化妆镜把自己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这是毕雪珍的要求,她要她在工作时间不能把头发放下来。
戴起老气的眼镜,这虽不是毕雪珍的要求,但安梅莎希望可以借此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在满意自己的样子后,她对着镜子扮了个微笑才下楼去。
“你总算回来了!”毕雪珍的声调有点严厉,她的脾气并不太好,据说是因为那场意外才如此的,不过,她的心地很善良。
安梅莎早巳习惯她的脾气,她走到沙发后,轻声道歉。
“这位是王平,你们曾见过一次面,记得吗?”由于怞烟过多,毕雪珍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王先生,很高兴能和你再见面。”她朝王乎打招呼,“你好。”王平也微笑的看向她,然后热络的向她介绍身边的男子。“这位是艾维先生,你应该比我们现熟悉他才对。”
“莎莎,你好吗?”
“好,很好。”安梅莎不自觉的用意大利话回答他。
“你呢?”
乍见艾维,安梅莎受到了极大的震憾,背脊窜过一道冷流,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
艾维只大她一岁,但他的身高却足足高她三十公分,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开襟的衬衫,配上一条女乃油色长裤,更衬出意大利人黝黑的肤色,他的五官相当突出,尤其是他的鼻子,陈嫂“阿逗仔”一词便是形容外国人高耸的鼻梁。
“我也很好,谢谢你。”艾维礼貌的回答。
“你怎会到这里来呢?”她仍用意大利话问。
“莎莎,有什么事请你先坐下再说好吗?”广毕雪珍以极不耐的口气说:“还有,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会讲意大利话?”
“只是会说一点点日常对话而已。”她在空位子上落坐。她从小就很有语言天份。
“而你好像也没告诉过我,你和艾先生他哥哥结婚一事,更没告诉我,你们已经分手了。”毕雪珍的音调随着不满而愈来愈高。
安梅莎以有些埋怨的眼神看了艾维一眼,她了解毕雪珍一定是为了她隐瞒婚姻状况而大为光火。
“对不起,我是为了和你见面才向毕小姐说明一切的……”
“你找我做什么?是不是艾斯叫你来的?”当她提到丈夫的名字时,心中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说过要忘了他的,不该会有这种反应才对。
“不是艾斯叫我来的,”艾维英俊的脸因着急而变得有些扭曲。他从小就直呼大他十岁的哥哥的名字,由于艾斯很疼爱他,也不在乎,这也是日后为何他没称安梅莎嫂嫂,而直呼她名字的原因。“事实上,我是为了艾斯的事来拜托你的——”他看了一看毕雪珍和王平道:“两
位不介意让我和莎莎私下谈谈吧?“
“好的。”王平回答得十分爽快,但是毕雪珍的脸上却有着明显的不高兴,可她仍站了起来,临走之前还向安梅莎投以一个“等一下你得向我好好说明”的眼神,才和王平离开。
等只剩下她和艾维独处时,安梅莎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上个礼拜我来这边谈一笔生意,在市区的书店无意间看到了你。”
“当时你为什么没叫我?”
“我叫了你,可是你完全没听见,正当我要追上去时,你已经上车走了,我连忙叫了部计程车辆跟着你到这里——”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
“是我故意不让你发现的,”他浮出顽皮的笑容,“因为我怕‘打草惊蛇’,我这句用的还不错!
安梅莎气得咬牙,但她明白对艾维这种乐天派而言,就像水里游上岸的鸭子—样,他可以毫无困难地把别人对他的怒气像鸭子抖落掉,对他发脾气根本只是自找苦吃而已。
见她露出不悦的表情,艾维连忙改变话题。
“你在这边好像过得不错,不过,你的老板看起来有些刻板。”她是因为出了意外,手受了伤,情绪才会变得比较暴躁,不过她心地很好。她替毕雪珍解释。
“意外可以改变一个人,我可以明白。”他喃喃低语。
“你在说什么?”她问。
艾维突然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她,“你为什么不问我艾斯他好不好?”
安梅莎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避开艾维的视红,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灼热的阳光照在阳台的石柱上层层缠绕的蔓藤,开着紫色的苞。忽起忽落的蜜蜂,隐约地发出一片嗡嗡的细声。
“他——好吗?”她终于打破沉默。
“他不好,完全不好。”艾维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不问我为什么艾斯不好吗?”
“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虽然他们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妥,但分居一年半以来,艾斯从未跟她联络,令她觉得心灰意冷,他对她已毫无夫妻之情了吧?
“你不是真的这么无情吧?”艾维十分震惊的看向她,“我虽然不明白你们分手的原因,但我不相信你对艾斯真会如此绝情。”
绝情的人不是她,而是艾斯才对!她本想反驳艾维,但是想到可能又得多作其他解释,所以干脆保持缄默。
“莎莎,你说话呀!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艾维有些急切的道:“我不明白为何你和艾斯会走到这个地步,但是,我知道你们并未办妥离婚手续,在法律上你们还是夫妻,你难道不能够关心他一下吗?”
“他不会缺乏关心的,他有你们,还有——”她差点就月兑口出岑霓的名字。
“但我们都不是你!”艾维愈谈愈觉得事有蹊跷,“你不知道艾斯出车祸一事吗?”
“什么?!”她怔了怔。
“艾斯出了车祸,差点就死掉了。”
安梅莎打了个冷颤,寒毛紧张地竖立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不知道……”她艰涩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可是,报章杂志上都刊登了这个消息啊!”
“我很久没看报纸、杂志了。”她不是说,自从跟艾斯分手以后,她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一直到最近,她才放开心胸,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
“可是——”艾维的神情中有着明显的困惑,“妈妈曾写信通知你啊!”
“我没有收到,她把信寄到哪里?”
安梅莎露出了苦笑。自从她的堂姊——安惠琪,因误解她是她和丈夫婚变的原因后,几乎跟她断绝了来住,所以即使有她的信件,恐怕也被安惠琪扔到垃圾堆去了。
“艾斯现在怎么样了?”即使曾被他伤得如此重,但是,她仍无法真正忘怀曾经付出过的感情,她不能否认她还是很关心艾斯的。
“命是捡回来了,但是……”艾维叹了一口气,脸色一反平时的嘻笑,变得十分凝重。“车子在受撞击时,着火爆炸;艾斯全身都被灼伤了,脊背也受到损害,昏迷了好几个星期,我们都认为他没救了,即使保住性命,恐怕也瘫痪了,全家人都拼命地祈求上帝,让他能早蒙主恩召,不然就让他完好如昔。”
安梅莎几乎忘了要呼吸,虽然她没亲眼见到艾斯当时的情景,但是恐惧仍紧紧抓住她。
艾维原本黯然的眼珠,在瞬间又换上了快乐的光彩。
“上帝听到了我们的祈求,艾斯终于恢复意识,而且奇迹式地没有瘫痪……我们正高兴之际,却发现他变了。”
“怎么了?”她好不容易才放下的心又悬了上来。
“他什么都忘了,医生说他得了失忆症。”
“失忆症?”安梅莎震惊到了极点,她一直以为失忆症只是在电影和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名词。
“他忘了一切,连自己和家人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治好,我们也只有听天由命,慢慢的等待了。”艾维又恢复一贯的乐观,“我们都很努力的想帮他恢复记忆,哪怕是一件事或一个人都好。”
“他记起来了吗?”
“庆幸的是他恢复得满快,他记起我们全家每一个人,但是唯一记不起——”
“记不起什么?”她的心跳到了胸口。
“你!”
“我?!”
“我们告诉他,他结婚了。”艾维露出个苦笑,“他却嘲笑我们在开他玩笑,还说,如果他结婚了,那他的妻子在哪里?我们试着找你们的结婚照片,却找不到,试着联络你也联络不到,所以,艾斯到现在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结过婚了。”
苦涩的回忆又在安梅莎心中复活。自从她和艾斯大吵一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至今快一年半,她和艾斯都不曾再见过面。
“你们告诉他,我离家的事情吗?”她试探性地问。
“说了。”“他有什么反应?”
“一样,只当我们是开玩笑。”艾维认真的看着她,“医生说他的失忆可能是选择性的失忆。”
“什么意思?”她不解的问。
“就是他不愿意回忆起往昔不愉快的事。”艾维神色十分严谨的说:“医生说他会有这种情况,是一种自我防卫的意识本能,解铃还需系铃人,请和我回意大利看看艾斯好吗!拜托你了。”
“不,我不能!”她月兑口而出的回答,和艾斯选择性的失忆一样,也是自我防卫的本能。“我是说……我还有工作要做,不能说走就走。”
“工作比艾斯重要吗?”
“别再说下去了,请不要逼我。”安梅莎以平静的语气说,但心中是一片纷乱。
艾维被她坚决的态度吓了一跳,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她,安梅莎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心跳不断地加速。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寡情的人,也许你和艾斯曾有过不愉快,但是,你真的对他不再存有一丝感情吗?我相信你们结婚时曾立下誓言,你们会互相照顾、扶持,现在是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管他,你太教人失望了。”
这是对她的指责吗?错又不在她,她根本毋需受到如此无礼的对待!但是一想到艾斯现在的情形,心情便一团乱,也不在乎艾维的误解。
“很抱歉打扰你了,请代我向毕小姐和王先生说一声,我会请秘书和他们联络明天演讲一事。
“等等,艾维。”
他回过头,脸上充满不满。“你叫我做什么?如果是叫我传话,我可能帮不了忙,毕竟艾斯已经完全不记得你了。”
“他现在在哪里?”她干涩的问。
“你改变心意了吗?”艾维期盼的看着她。
“我想写封信给他,也许看了信,他就会想起过去的事和……我。”
“你想写什么?”艾维挑挑眉问。
“一些我和他之间的事,还有跟他解释为什么我没和他住在一起……希望可以对他有些帮助。”她觉得自己用“解释”两个字有点滑稽,毕竟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不是她,而是艾斯。
“为什么你不想和艾斯见面?”艾雄的情绪缓和不少,“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无法说清楚。”她十分痛苦地垂下眼睑,不愿让艾维看见她眸中的泪光。
“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是很在乎艾斯的,请跟我回去吧!”艾维道中她的伤痛处。
“不!”她以僵硬的口气说:“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会写信给他的。”她向他保证。
“如果你要写信给他,我可以替你送去,这样我比较放心,我就住在市区的凯恩饭店。”他语意深长的道:“可你若真的关心艾斯,就请跟我回去看看他吧!”
“明天早上请你再过来一趟,我会把信写好的。”无视艾维的恳求,她还是坚决初衷。
“好吧!”艾维点点头,带着失望之情离开。
安梅莎回到自己的房间,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阳台下是一片陡斜的赭红色山岩,暗绿色的小径蜿蜒其中,一直通向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
她拿出一本法文书,努力的想去看懂它。这是她用来逃避事情的最后方法,希望借由专心于某件事而忘掉艾斯给予她的痛苦。
每天她都工作的很累,但是一到晚上,她却仍然失眠,于是她开始学习另一种新语言,尽量让自己的精力用完后,她才能沉沉入睡。
当脑子什么事情都不能想时,后悔就不会再啃噬她,也就不会再烦恼离家出走的错误选择了。
努力盯着书上的每一个字,她却什么也没看进去,最后,她忿忿地合上书,懊恼自己没有集中注意力,更气自己沉不住气,脑子里想的全是艾斯。
明明努力要遗忘他,但是每次一听到艾斯的名字,她仍然忍不住心悸。
坦白说,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一口拒绝艾维的要求;
她为何不敢答应跟他一起回去见艾斯呢?艾维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她是怕和艾斯见面!她不知道当他们再见面时,自己是否可以保持镇静,再说,这些日子来,她尽量不去想过去的事,以及那些痛苦又带着甜蜜的回忆
如果她可以停止爱艾斯,那么,她现在就不会这么
傍徨,但令她伤心的是艾斯并不爱她。
她颓倒在软绵绵的床上,闭起双眸,忆起和艾斯第一次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