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陵回到故里后,膳房早己飘着白烟袅袅,炉灶上新起的炉火闪动着属于一日之初的清新感。
很好,他想再睡半刻钟的梦散了。
“孟大哥,你上哪儿去了?森叔在找你呢!”在屋外扫着积雪的谷越见到他立刻说。
“嗯。”孟少陵领首表示知道,没忘记要先将冉缨的土放进地窖。
“孟大哥,这是今日来的预约信函。”刚踏进屋内,孟少陵才走没几步,碧茵就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封信件交给他。
身为管帐的掌柜,孟少陵负责的范围是一切与膳房无关的杂务,除了招呼待客外,必要的时候也得兼当小二上菜。
“谢谢。”孟少陵逸出柔和的笑容道谢。
“孟大哥”这个称呼听起来比“太阿”顺耳太多了,至少不会令他有发脾气的冲动。
真要说的话……似乎也只有面对冉缨的时候,才会令他如此失常。
“掌柜!”森叔浑厚的嗓音响遍整个故里。
看来他是没时间先替冉缨张罗陶土的事。
“谷越,麻烦你将阿缨小姐要用的陶土放进地窖里。”孟少陵没有回头,直觉认定谷越还在门口扫雪,径自将木盆随手搁置在一旁,顺代一声便离开。
故里的清晨,不只门前要扫雪,还要清出一条能够让马车通行的道路。
除了门面重要,在故里缺人手的情况下,谷越要打扫的地方自然不只有门口而己,是以早在他告诉孟少陵森叔找他之后,就往别处打扫去了。
所以那木盆就这么摆着,一直到冉缨回故里泡完了澡以后,要找,才被发现放在那儿。
“森师傅,你找我?”
孟少陵飒爽的声音飘进膳房,修长的腿跟着跨了进来。
“你会不会泡茶?”正在切萝卜的森叔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问。
泡茶?
“应该不成问题。”他不只一次看过那个把泡茶当吃饭的女人泡茶,如果要依样画葫芦的话,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应该?”这样的回答令森叔攒起两道粗浓的眉毛,“会就会,不会就不会,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别那么娘儿们!”
“会。”孟少陵不慑不恼的改口。
以前他在谈生意的时候,不是没碰过这种嗓门大、脾气也大的人,而他一直都是摆出温和无害的模样,往来于商场,杀人于无形之间。
他并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就算碰上说他娘儿们的人,也不能在他平静的心湖掀起波澜。
但,为何碰上那个带着傻气的女人会令他屡屡失去冷静?
想到这儿,孟少陵不禁有些懊恼。
“今日的宾客名单你确认过了吗?”森叔的话重新唤回他的心思。
闻言,孟少陵看也不看揣在怀里的记事本一眼,倒背如流地开口回答。
“临祥城老字号的宗字甜糕的宗老爷,李家村的大长老,以及若水乡乡长预约了午膳;由丞相大人作东,敖太傅,宋太师,文太保三公酉时会到;护国将军和军机大臣预约晚膳,但不确定何时会到。”
好歹他曾是锦绣商行的当家,和什么样的人订下时间见面这类的事,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只不过在这种严冬时节,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大老远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山中用膳,甚至是采预约的方式,故里的食物究竟有多好吃?虽然他吃过,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吃,对他而言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必要的手段,他对食物好不好吃,从来没有太大的要求,能吃就好。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只会放在心里说。
“很好。”森叔满意的点点头,“以往泡茶招待客人是千掌柜的工作,如今你暂代其职,就交给你了。”
“是。”孟少陵不卑不亢的应声。
这时,碧茵急匆匆地跑进膳房,嚷道:“孟大哥,七宝坊的老板来了。”
“七宝坊?”孟少陵毕竟是第二天上工,并不了解故里的客人来头。
“总之,七宝坊的老板是阿缨小姐的好朋友,请你快去招待他吧!”碧茵一边催促,一边推着他向前。
“慢着。”一旁始终没开口的津叔扬声制止了他们。
“津师傅有事?”孟少陵回过头问道。
“茶具,”津叔指着柜上那一组看来颇为陈旧的茶具,“你忘了拿。”
“是。”孟少陵折了回去。
当他端起茶具,正要踏出膳房时,眼角余光瞥见森叔低下头,粗犷的面容难得覆上一层苦恼,低语——
“唉,来了个麻烦的。”
麻烦的?
孟少陵虽然满心怀疑,还是捧着茶具离开。
“太阿!”
他在回廊的转弯处见到冉缨。
狼狈的她,却配上和那身脏乱全然不同的洁白笑容,朝他不断挥手。
……无瑕。
心头跃上了这个形容词,他差点忘情地拿来套在她身上。
愚蠢!孟少陵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失神,眼里同时闪过一抹陰暗。
他没忘记,“无瑕”是那个他曾称为好友的男人用来形容那个自己同样深爱的女人。
至于冉缨,她比较适合的应该是“无邪”才对。
“太阿,你不舒服吗?”在他恍神间己来到他面前的冉缨,仰起似乎终年四季都漾着红晕的脸蛋,如秋水般的眼波闪动着对他的担忧。
耳熟的软嗓,轻暖温柔的关心,恍惚中,冉缨和一直占据他心中的那抹倩影重迭。
“太阿?”没得到响应,冉缨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眼底的忧心更浓了些。
啊,定是他昨日立刻上工,身子没得到充分的休息,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呢……
“阿缨小姐。”他开口了,嗓音冷淡而生疏。
他真该改掉这种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和那个女人相似处的坏习惯。
以前他也曾经在其它女人身上寻找过和“她”的相似之处,对那个长相只有三分神似的花雁行,只因为她们的行为举止和个性气质太过相似,而让他不能豁她把花雁行当成那女人。
可眼前这小女人的声音实在像极那个他连名字都不敢提也不敢想的女人,要他不去将冉缨当成“她”来看,也实在困难。
“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今日可以让你回房歇着。”向来心软,没气魄的冉缨急忙道。
是她这个老板没察觉他不舒服的错。
孟少陵墨黑的眼底一抹异样的光芒稍纵即逝。
“我没事。”面对她的担忧,显然比面对她的傻气还要难应付。
闻言,冉缨没有多加怀疑,立刻扬起浅笑,“那就好。”
“阿缨小姐唤住我有事?”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再度失神,孟少陵转移话题,想快些结束和她的对话。
“你在忙吗?”对于自己突然断挂他,妨碍了他的工作,冉缨显得有些抱歉。
可是看到他,她就是忍不住开口唤他嘛!
“我正要沏茶招待七宝坊的老板。”孟少陵扬了扬手中的茶具。
孰料,冉缨听见他的话,眉鳌春山,一脸犹豫,“七宝坊老板……”
把七宝坊的老板让他来应付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有问题?”他心中的怀疑升高。
由碧茵方才宛如推掉烫手山芋,森师傅的叹息和此刻她的犹豫来看,他实在不认为那个七宝坊老板是什么和蔼亲人的角色。
看着他眼底的怀疑之色,气势向来比人弱的冉缨立刻屈服于自己的良心。
嗯……好吧,虽然她很想在上工前洗个澡,但还是由她来招待七宝坊老板好了。
“那个……”柔荑举起,眼看她就要接过孟少陵手中的茶具。
“阿缨小姐,不能心软。”不知何时起就听着两人对话的津叔探出头,阻止冉缨。
冉缨猛地一震,徐徐回过头看向津叔。
津叔一脸严肃地说:“万事起头难。”
“嗯……可是他……”
“如果阿缨小姐想算帐的话……”津叔语带保留。
对账册没辙的冉缨听闻,随即毫不犹豫的缩回手,藏在身后,水眸大瞠,惊愕的猛摇头。
“不不不,还是交给太阿好了!”
冉缨边说还边后退,上一刻夫心他的小女人,此刻视他为洪水猛兽,恨不得立刻离他远远的。
“嗯。”津叔满意地应了声,这才缩回头忙自己的事。
“你……”孟少陵错愕地瞪着她。
不过是看个帐,她又不是不识字,干嘛那么怕?
早己习惯看帐的孟少陵不知道,对经商一点概念也没有的人来说,看帐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我要先去洗澡了!”听见他开口,冉缨像火烧般飞快奔出几尺外,只有软绵绵的声音化成一句惊叹号传来。
孟少陵瞪着那个消失在转角的纤影,无话可说。
那女人居然跑了!
他不过是想损她几句,谁知她像头敏捷的小鹿遇上猛虎,跑得飞快。
现在可好了,他了解了两件事——是对她来说,七宝坊的老板没账册可怕。二是对他来说,七宝坊老板才是眼前的难题。
至少也告诉他七宝坊的老板是怎生的难缠啊!
孟少陵饱满的天庭向来是人们赞赏的一绝。
算命的说他天庭饱满是吉人天相,会有一生也用不完的福气;女人总爱说他那额线漂亮,连她们都羡慕;男人则嫉妒他那与生俱来的堂堂相貌。
但此刻,他还真有些恨自己的天庭饱满,让那显露怒火的青筋无处隐藏。
孟少陵将洗过的杯子轻轻擦拭干净后,倒满铁观音,恭敬地送上七宝坊老板面前。
这是第六次。
烧热水、倒茶叶、冲茶,将第一泡新茶注入闻香杯交到品茶者手中,在品茶者闻过也赞叹过茶香后,才奉上泡好的热茶,顺便送上他无论对男对女都无往不利的微笑……这样的过程,他己经重复了六次!
只是随着泡茶的次数增加,虽然他脸上笑容不变,额际上的青筋却有逐渐增力口的趋势。
“我真想问,茶怎么有办法泡得这么难喝。”七宝坊老板这次仅只抿了一下,立刻搁下杯子,拒喝他第六次的苦心,毫不客气的批评道:“这壶若是一开始就给你养,现在都坏了。”
这什么话?难道那壶会比他亲手泡的茶还重要?!
很好,孟少陵确定自己不可能再替他泡第七壶!
说实话,没将壶砸到七宝坊老板的脸上,他都要佩服自己的好耐性了。
“是老板你太挑剔了,别这样为难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新掌柜嘛……”冉缨软绵绵的抗议随着一股雪香飘进梅厅。
他知道雪没有味道,却觉得那味道是雪没错。
接着,那抹粉绿色的身影翩翩跃进他的眼帘,如同昨日缩起尚滴着水的长发,白哲水女敕的肌肤因泡了热水而略显泛红,她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娇艳欲滴。
顷刻间,他深邃的眸子随着她而移动,没有别开目光。
“这家伙真是糟蹋这壶了。”一见到她,七宝坊老板看也不看孟少陵一眼,嘴上的挑剔倒是没少。
“太阿是第一次泡茶,当然不如千姨来得好,别太苛责他了。”冉缨嘟着嘴娇嗔。
她连澡都泡得心不在焉,随意洗了一下就起来,然后匆匆赶来,无非就是怕他无法应付七宝坊老板。
果然一来,就见七宝坊老板在刁难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新掌柜。
“也实在太难喝!”七宝坊老板啐了一口。
难喝?
他泡茶的方式可是取经自那个天下最会泡茶的女人,也自认没有少掉任何一个步骤,手势更无错误,怎么可能会难喝?
孟少陵高高挑起眉,脸上笑容不减,但握着的壶发出细微的震动声响,仔细看,可以发现他整个人辐射出一股刺痛人的怒火。
虽然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但是面对孟少陵的怒气多过笑容的冉缨,一下子便察觉出来。
老天!他气得发抖了!
她急忙插进两个男人之间,抢下孟少陵手中的壶,“还是我来泡吧!”
“也好……”七宝坊老板甫开口,孟少陵却截断了他的话。
“不,这是在下的工作。”不容拒绝地夺回茶壶,他的语气除了隐忍怒气过后的轻微颤抖和额际的青筋暴露之外,不变的浅笑看起来就像天下太平、六畜兴旺的欣喜。
“甭!”七宝坊老板赶忙抬手阻止他。“我不能让你毁了千掌柜的壶。”
“请再给在下一次机会。”
孟少陵云淡风轻的语气滑过冉缨的纤白颈项,引起她一阵轻颤——恶寒的冷颤。
她不敢回头看他,但知道他现在肯定笑得牲畜无害,亮眼极了!
但,她可以完全肯定他绝对在生气!
“再让你泡一壶?没用的!只会讲求形式上美感,哪能泡出什么好茶?”七宝坊老板频频挥手,赶人的意思明显。
扬起愉悦弧度的浓眉微微一怞,孟少陵很快掩饰过去。
“小伙子,你现在很生气?”七宝坊老板倒是看出来了,“难道我说的有错?泡不好就算给你几百几千次机会也还是泡不好。”
孟少陵几乎听见理智断裂的声音,奇妙的是,冉缨也听见了;不是她自己的,是他的理智绷紧后弹性疲乏断裂的清脆声响。
“呃……我是说我可以泡……”她的声音在两个男人之间嚎嚎懦懦地响起。
“怎么会?”孟少陵完全不管她的话,径自和七宝坊老板谈起话来,“是在下学艺不精,还请阁下不吝给在下一次机会。”
对于孟少陵始终恭谨的态度,七宝坊老板严厉的语气可没放软。
“先处理好你快要翻桌的怒火再说吧。”用这种心情泡出来的茶怎么会好喝?
“阁下教训得甚是。”孟少陵也不反驳,一派虚心受教的谦恭模样。
“不如让我……”冉缨软女敕的小手举了起来。
孟少陵一把按下她的手,“所以,还请阁下给在下一段时间,三日后请务必赏光再到故里来一趟,届时定让您喝到满意的茶,无论是火气或是茶艺都会令您无话可说。”
“喔?”这小子口气真大。
难道他以为表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就够了?听听那什么狂妄的语气?以为他堂堂七宝坊老板上了年纪,耳朵不好听不出来是吧?
七宝坊老板院了他一眼,眼底有着不悦。
“其实我来泡……”冉缨又跳出来。
“啊缨小姐。”孟少陵突然唤了她一声。
冉缨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他。
孟少陵由衣襟内怞出账册,斜睐向她,威胁的意思明显——如果她敢出面阻止,那么账册就由她自己看。
“我想就照太阿说的做吧!”冉缨立刻变节。
她不要!说什么她都不要管帐!
七宝坊老板精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某种了然浮现他眼底。
“既然阿缨都这么说了,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无妨。”他不再坚持。
“谢谢。”孟少陵微微领首致意。
“嗯。”七宝坊老板随口应了声,朝他挥挥手,要他退下。
见事情解决,冉缨又露出一贯无邪的娇笑,用手做出杯子的形状,问七宝坊的老板:“那么,要不要喝一杯?”
一大早就要喝酒?
这女人以为其它人也同她一般无论何时都拿酒漱口吗?
孟少陵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暗忖。孰料,下一刻他亲眼目睹那个从进到故里后始终摆着一张脸,笑也不笑的七宝坊老板严肃的五官瞬间软化,牵动那好似冰雕的嘴角,露出酒鬼嗜酒的笑。
不,打从冉缨出现,他的表情就柔和许多。
“哈哈!来这里就是不会少了这一味。”七宝坊老板拍拍额际,脸上竟出现馋样。
“呵呵,我也很爱喝呢!”冉缨更是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同时对孟少陵交代,“太阿,请你帮我拿一坛桂花酿来。”要喝?
真的要喝?
“可惜现在时辰早了些,不然就能喝烧刀子。”七宝坊老板一副早己准备好要和她好好干上一杯的模样。
冉缨点点头,语气有些可惜的说:“是啊,毕竟我晚上还得工作,不然就开一坛女儿红来喝了。”
工作?
身为一个不管帐的老板,她也不过就是周旋在客人之间打打招呼,笑一笑,说些好听话捧捧客人的马屁而己,瞧她说得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阿缨小姐如果真的这么想,应该以茶代酒才是。”未经脑袋思考,责备的话便溜出孟少陵的口。
两张同样馋样十足的脸,登时瞠目结舌的定住了,瞪着他,好似他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
“茶?你来泡吗?”七宝坊老板嗤道。
“早上的酒很好喝的说……”白玉般的指头又溜进红艳艳的唇儿间,冉缨一脸为难。
她哪时候的酒不好喝?孟少陵暗忖。
早膳后一杯,试尝两位主厨刚出炉的好菜一杯,看见好的食材再一杯,工作后又是一杯,晚膳后还要喝个几坛直到醉倒才肯歇下。
不过才一日,他已经见识了她有多爱喝酒。
“阿缨小姐的酒量不好,不是吗?”既然都开口了,他可没意思同这天真的女人客气,却刻意忽略七宝坊老板的话。
“可是……”没人规定酒量不好不能喝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在孟少陵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之下,还有他那模上胸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时可能怞出那本让她悬着一颗不安的心的账册,她哪敢反抗他啊!
冉缨的退却可令七宝坊老板不满了。
“你这毛头小子插什么嘴,要你拿酒来就快点去拿!泡的茶难以入口还敢在这大放厥词!”他老远上山来就是为了和冉缨喝上一杯,这个连泡茶都不会的小伙子竟敢多嘴。
“请七宝坊老板体谅阿缨小姐等会儿还得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果醉了,那会给故里带来很大的麻烦。”孟少陵笑容可掬地强调“故里”二字,心里想的却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难道我就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七宝坊老板高高挑起眉反问。
未料,孟少陵笑得更灿烂了。
“咱们故里向来是以茶待客的。”
七宝坊老板一愣,随即辩驳,“胡说!我从没听过!”
“有这么一项规定的。”他不疾不徐地道。
“咦?真的吗?”冉缨看起来比七宝坊老板还要惊讶。
“从今日起。”孟少陵给她的笑容灿烂得刺眼。
而笑容背后的警告,冉缨确实接收到了。
“是是是,太阿说得是!”又一次的,冉缨成了懦弱的墙头草,孟少陵说吹哪边,她绝不敢往另一边倒。
“啥!不过是个掌柜,问题倒是挺多的……”同样又一次的,冉缨这么说,七宝坊老板便放弃坚持。
孟少陵又坐了下来,摆开茶具和泡茶的阵势,非要贯彻自己的说词不可。
“对了,阿缨,我这趟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七宝坊老板早己转移注意力,满面兴奋地朝冉缨招招手,要她靠近一些。
“喔?什么?”冉缨果然很配合地靠了过去。
“就是蟠夔纹盘啊!”
“蟠夔纹盘?”她那双水润的眸子立刻染上兴奋的光彩。
孟少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同时不着痕迹地竖起耳根,凝神细听两人的对话。
这个女人对那种“上了年纪”的铜器有兴趣?
“是啊!我侄女在长安京开了间‘宝来坊’,那只蟠夔纹盘可是她的镇店之宝呢!”七宝坊老板一脸骄傲。
听见熟悉的地名,孟少陵眼色一黯,但很快敛去泄漏出的过多情绪。
而这厢,冉缨脸上浮现了犹豫。
“唔……长安京吗……”那可不是能当日来回的距离呢!
“我听说长安京也有识货的收藏家,己经在打听那只蟠夔纹盘的价钱,因为是阿缨你,所以我才赶来告诉你。”七宝坊老板如此道。
冉缨睦大一双总是朦胧的水眸,眼神瞬间清晰许多,大声问:“真的吗?”
有人要抢她的蟠夔纹盘?!
倒茶的手一倾,孟少陵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且听说对方来头不小,我侄女初开设铺子,最要紧的是跟这类权贵人士打好关系,自然是不好拒绝对方,如果晚了或是对方先下单了就……”七宝坊老板说到最后忍不住摇摇头。
由蒲城往来长安京至快也要五日时间,说不定到时候那个难得的蟠夔纹盘就被买走了。
“那怎么成!”冉缨急急地从椅子上跳起,“太阿,走!立刻出发到长安京去!”
他就知道。孟少陵在心里猛翻白眼。
由她脸上不容忽视的兴奋,就是傻子都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正好,我的马车还在外头,搭马车去比较快。”七宝坊老板见她下了决定,好心地助她一臂之力。
冉缨提起裙摆,就要跟七宝坊老板离开。
“咳、咳。”孟少陵轻咳了几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阿缨小姐,你忘了要替礼部尚书大人做个专门吃鱼的碗?”
“啊!我差点忘了!”对耶!她要开窑做碗。
“阿缨要在这个季节开窑?”七宝坊老板的语气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是啊,我想替礼部尚书大人做个碗。”冉缨轻笑道,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可行。
“这种天气,窑很难烧到适当的温度吧?”大雪一来天气寒冷,光是要烧窑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而且湿冷的环境也会让窑产生变化。
“如果不行,我会到莫师傅那儿去借窑。”莫师傅的窑是终年不熄火的。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这个季节土硬得快,若是放在外头,不出盏茶时间就不能用了。”七宝坊老板搔着下颗的短须,思考着。
听着两人的对话,孟少陵才发现自己没注意到的事太多了。
虽然以前锦绣商行并没有和瓷商陶商往来的经验,但这些应该能轻易发现的事,他怎么会如此疏忽?就连土的事,也都是七宝坊老板说了以后他才知道。
怪了,他以前明明很谨慎的,为何现在会如此失常?
不过这七宝坊老板既然知道这种天气热窑难,也不阻止冉缨多事。
“不用担心,我己经拜托太阿将土放进地窖了。”
冉缨信赖的笑容跃进他眼底,孟少陵心头突如其来的蚤动不己。
啪!七宝坊老板蓦地一个击掌,高兴地说:“那就成了,今日把碗做好送进窑里烧,立刻起程前往长安京,等称抱着蟠夔纹盘回来,碗也烧好了。”
“午膳要招待宗老爷、李家村大长老和若水乡乡长,晚膳则是压相大人和三公大人,还有护国将军以及军机大臣要到,你说有空吗?”因为七宝坊老板的话,孟少陵重新整理好心神,将倒好的茶搁在两人原本坐的位置之前,锐利的眼眸瞅着冉缨。
“那个可以交给你嘛……”她的蟠夔纹盘在呼唤她呀!
“明日还有张家屯的张老爷子的寿宴。”
“那个也……”
“白家庄的白三公子己经预约了后天,他在信上还说很期待和阿缨小姐见上一面。”
“嗯……”
“工部侍郎大人……”
“好了、好了!”冉缨阻止他。
“要我继续说下去?”孟少陵仿佛赢了一局,心情大好。
冉缨面色挫败地低吟:“不,不用了……”
“这么说,你不想要那个蟠夔纹盘了?!”七宝坊老板很是震惊。
她可是最喜欢古董的冉缨啊!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我毕竟是故里的老板,不能放下店里的工作啊……”冉缨嘴上这么说,底的惋惜几乎快化成泪水滴下来。
“那可是蟠夔纹盘啊!”七宝坊老板大惊小怪地嚷着。
“但是……”冉缨欲言又止地睐向孟少陵,然后又垂下脑袋瓜。
不过是个蟠夔纹盘,她有必要为此耿耿于怀吗?
对古董收藏没兴趣的孟少陵自然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那小伙子是掌柜,老板不在,由他来应付是应该的!”七宝坊老板话虽然是对着冉缨说的,但话意则是训斥着孟少陵。
“说得也是……”冉缨又动摇了。
说到底那是她很想要的东西呀!
“听到没?快准备好银两,跟着阿缨到宝来坊去吧。”七宝坊老板对孟少陵示威的嘲笑。
“不行。”孟少陵断然拒绝。
“为何?”冉缨和七宝坊老板异口同声问。
孟少陵缓缓地绽开如沐春风的温和暖笑,道——
“因为没看到你在工作,我就会觉得很不爽,很火大,不想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