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畿!君既为依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依开。
——华山畿二十五首之一
李唐开元二年十月月晦
“……还没生吗?”低沉的男嗓带着浓浓的忧虑。
“没。”另一个声音显得清冷许多。
贪污案的审理已经长达三个月,当初被关进地牢中的官员,有一半以上被贬官或是流放,少部分官复原职追讨贿银,如今还被关在狱中的,掐指算算不超过十个人。
雷观月是其中之一。
一个月前他把廉欺世赶走后,她当真没再来过。这段时间全靠严长风带来她的消息,让他了解她的情况。
进入十月时,纵使身处牢狱中,他同样开始期待孩子降临在人世的那天,直到今天都月晦了,兴奋焦躁的等待,如今化成浓浓的担忧。
照理来说,早该生了。
“请大夫了?”雷观月双手负在背后,在牢房内来回走动,不自觉流露出不安。
“廉姑娘自己就会把脉,所以不让属下请大夫。”严长风照实说了。
雷观月猛地顿足,厉声咄道:“那就请产婆,总之,我要知道她确切的情况!”
人家不是都说怀胎十月、怀胎十月?她现在都超过十个月了,为什么还不生?
担心冯守夜会不利于他们,他老早要严长风把廉欺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同时加派人手时时刻刻看顾着她,也拜托笙歌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如此费尽心思保全她和孩子,最后却是因为他无能为力的原因,而有了差池,他绝对会毁恨而终!
“恕属下直言,廉姑娘恐怕正是不希望爷知道她真正的情况,才不让属下请大夫的。”严长风说出自己的观察。
“……她还在生我的气?”雷观月慢吞吞地问。
“属下不得不佩服,廉姑娘确实是少数明理的女人。”严长风自从开始听从廉欺世的话,替雷观月煮汤后便渐渐倾向她,如今更是会为她说话。
他了解主子命令他悄悄把廉欺世送往更安全的地方的原因,问题是廉欺世并不了解。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她一句抱怨也没有,说走就走,而且还得忍受有人时时刻刻的跟着自己进进出出……若他是廉欺世,早发飙了。
“嗯。”他知道她或许乐观,却不笨,想得也很远。
那日不欢而散,说不担心是骗人的。
好在从严长风这边得到的消息来看,她并没有生气太久,很快回复原本的习惯,饭连一口也没少吃,该睡觉的时候不会?唆,生活作息非常规律,令他安心不少。
“但,并不表示廉姑娘会原谅爷。”严长风的话锋急转直下,“据属下估计,也许廉姑娘是太担心,才没办法顺利生产。”
“有这种事?”雷观月并非不信,而是感到不可思议。
照严长风这么说,决定孩子何时出世的是母亲的心情了,那干嘛要等到肚子那么大才生?
“我去问的。”他怎么可能真的知道。
“问谁?”雷观月一时间没想通。
“大夫和产婆。”虽然廉欺世不给他请大夫,不表示他不能去问。
不顾主子称不上好看的脸色,严长风耸耸肩,继续说:“大夫说有可能和母亲太过躁心有关。通常女人都会担心生出来的孩子健不健康,不过属下认为廉姑娘还要多担心爷会不会平安。至于产婆则说并非人人都是十个月就顺利生产,也有人到十二、十三个月的,但胎儿若是在母体内成长得太大,到时候会有难产的可能性,而且待越久,也有胎死月复中的可能,不能轻忽。”
难产?胎死月复中?
雷观月错愕地呆愣在原地。
“产婆也说,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母体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到时候就要面对闲书中常见的‘要孩子还是要母亲’的问题了。”严长风严肃地转告听来的消息。
“要孩子还是要母亲……”雷观月喃喃重复。
“这都是属下以怀孕超过十个月会不会有危险的问题所得到的答案,产婆说超过十个月的虽然不多,但大有人在,依廉姑娘不担心的情况来看,也许不会到那么糟的程度。”严长风难得说出这种安慰人的话,最后还补了句。“因为廉姑娘很强壮。”
雷观月双手抱胸,走到牢房的角落,背对着严长风。
他知道这是主子思考时的反应,没有再多说什么,让他静静的思考。
“我说过把她托给你的话,你还记得吧?”良久,雷观月缓缓开口。
“属下没忘。”
“从今天起,把她的命当作是我的,尽全力要保护她,哪怕是一根头发。”话落,雷观月始终没有回身面对他。
即便没有明说,严长风也懂得主子的意思——必要的时候,保母亲弃孩子。
“是。”严长风应允。
☆☆☆☆☆☆
十一月初,长安的天气已经到了会冷的程度。
“小世,你确定还没要生吗?”笙歌一边替暖炉添上柴火,一边问。
廉欺世仿佛没看见她的举动,迳自推开窗,拍拍肚皮,对着里头的小家伙说:“块感受一下,这就是初冬喔。”
“给我披件外袍去!”笙歌立刻放声尖叫。
廉欺世取出两件厚厚裹毛的外袍,一件递给笙歌,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我想让他感受一下冬天的气氛嘛。”
“等他出世后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感受!”笙歌没好气的吼。
有哪个孕妇会在冬天晒肚皮的?!
“跟在肚子里的感觉不一样,也许我娘也曾经让我感受过在肚子里过冬的气氛。”廉欺世的“自有一套理论”开始放肆。
“所以你还记得?”笙歌挖苦地反问。
“至少以后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你娘我曾经这么做。”她骄傲地扬起下领。
“我赌一幢房子,你会忘记。”笙歌故意掏了掏耳朵,话里满是敷衍。
廉欺世才不管咧,继续站在窗口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都生不出来了,要是还得了风寒,情况就不妙了吧。”笙歌没有搬动暖炉靠近她的意思,反倒试图让她自己过来。
“连你也认为我生不出来?”廉欺世好笑地反问。
“如果生得出来早该生了啊!”笙歌理所当然道。
“才不呢!才不是生不出来。”廉欺世漾起浅浅的笑,轻拍肚子的手势,像是安抚着肚子里的小家伙,母子连心地偷偷告诉他“不用着急”、“慢慢来”、“等到你想出来,再出来就好”之类的话。
“难道你没打算请产婆催生?”
“催生药我知道怎么做,况且都说了不是生不出来,是时辰未到。”廉欺世一脸正经的说。
“那么请你好心地替驽钝的我解惑,何时才会生?你不急,可急死我们这些外人,担死我们的心了!”笙歌水眸一瞪,逼问她。
廉欺世蓦地回首,露出惯有的怪异笑容,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小小的孩子跟我说:‘不用担心,时候到了你会知道。’我猜那就是他,他还不想出来的,我知道。”
“那只是个梦。”笙歌的眼中浮现不屑,直摇头。
“我想,他可能是想等到他爹出来的时候才要出来吧。”她拍拍肚子,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真是那样就好……你高兴就好……”笙歌已经无话可说。
“放心吧,我有预感,这孩子一定会和他爹同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廉欺世垂眸,低声细语。
笙歌瞅着好友祥和的神情,先是皱起眉,跟着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一手环过她的肩颈,揽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再把自己的头靠在她头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当作是这样吧。在那个可恶的男人出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廉欺世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腰。
“谢谢。”
有个能懂她的人,真好。
☆☆☆☆☆☆
雷观月的牢房前,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不是严长风,不是夏?实,是——
“水禺大人。”雷观月第一眼即认出来人。
冯守夜的亲随,无官无权,却是冯守夜最信任的部下。
该来的总会来。
水禺没有废话,直言道:“再过三天会有一场夜审,到时侯将直接定你的罪。”
“所以?”
“大人无法出手相救,于是派我来。”
“派你来杀了我吗?”雷观月扬起无所畏惧的讪笑。
冯守夜有两大护卫兼亲随。私底下他们替冯守夜处理过的事,多是肮脏事居多,例如灭口。
水禺没有说话,等于间接承认了。
“说不怕死这种话是骗人的。但是我拖着这残破不堪的身子,努力走到现在,有多少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至少让我此刻面对你还不到吓得跪地求饶。”雷观月自嘲,缓缓从草堆上站直身躯。
水禺仍是沉默,五官仿佛冰冻般森冷无情。
雷观月同样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大人很好奇怎么没接到你的喜帖,连孩子快要出生了都不知道。”水禺突然开口。
雷观月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原本以为自己选择的路,由自己来承担后果,水禺的话代表什么?除掉他以后,还要对他未来的妻儿下手?
“哼,他明明去找过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雷观月豁出去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在迎向自己死期到来之前,确保一心想守护的人在自己死后也能平安无事。
“大人从未见过你的妻子。”水禺否认。
“怎么可能——”雷观月情急的怒喊到了一半就被截断。
“当然可能,因为从你入狱后,雷府一直受到我们的监视,去见廉姑娘的也是我。”伴随话声落下,一条新的人影加入。
“你是?”水禺对这多出来的人,稍稍皱了眉。
在他进来时,明明已经将所有看守的人都击昏了。
“般尚实。”人影诚实地报上名号。
“厉二实。”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监视雷府?去找廉欺世的人是你们?是侍御史?”雷观月搞混了。
“我是很想现在告诉你,但是先得清除眼前的障碍才行。”般尚实面对水禺,浑身散发出和他不相上下的杀意。
“不,我也想知道,但说无妨。”除了暗杀还替冯守夜收集情报,水禺不会放过任何奇怪的事情不查。
“好吧。”般尚实叹了口气,收敛起杀气,开始解释,“我们的目标,一开始就只是引蛇出洞而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从雷大人这儿弄到任何消息。”
“什么意思?”水禺和雷观月同时问。
“证据早已经到手,我们是为了要断绝冯大人的后路而己。”般尚实简洁的说明,省略了许多不必让雷观月知道的部分。
水禺眯起眼,似乎弄懂了什么,下一瞬,飞身窜起。
般尚实早有准备,同时迎击。
雷观月看着眼前与自己无关的打斗,试着从般尚实的话理出个头绪。凭着在官场打滚多年的直觉,他嗅出谋略的味道。
在他想尽办法让家人远离危险之余,不只他有动作,所有人都在动作。
整个长安就像个棋盘,棋局在他还未能洞悉全貌之前,已经开始,所有人都只是一颗小棋子,唯有从棋局开始便动手布局的人,才是隐身背后的棋局躁纵者……
某种不安的躁动随着斗争,逐渐高升。
☆☆☆☆☆☆
同一时间,在丰邑坊的某幢僦舍里,另一个战斗早己持续超过三天。
廉欺世从三天前晚上开始感觉不对劲,用她的说法是“并非疼痛,而是怪怪的”。
她躺不住,便坐了起来,没多久仍不舒服,于是大半夜的,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吵醒了睡在隔壁的笙歌。
前来查看的笙歌边打呵欠,边随口问:“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她毕竟不是产婆,没替真正的孕妇接生过,不了解要生了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幸好偷偷看过笙歌的娘——那个生了十七个孩子的伟大女性生产时的情况——她自认没有到大呼小叫,要所有人统统去死的地步,于是认为自己还没有要生。
笙歌也就摇头晃脑的回房去睡了。
因为怕吵醒笙歌,她穿妥了保暖的衣物,提着夜灯,走到膳房,想弄些汤来暖暖身子,看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结果拖到了早上都没变,下月复部总觉得胀胀的,不怎么舒服。
对于她的情况,没生过孩子的笙歌虽然也不怎么了解,但是坚持要找产婆来看看。
廉欺世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便顺着她了。
结果,笙歌不知道去哪儿找了个非常年轻的产婆——或者该说“产姑娘”才不至于太失礼一—她听完情况后,问她上过茅房没有,她说没有,于是她立刻要她去看看是不是有落红。
在笙歌的帮忙下,确定落红后,“产姑娘”告诉她,孩子快要出生了,现在只等破水。
由于不确定是何时落红的,她也没不舒服到无法做事的情况,三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一番,最后决定坐下来好好喝个茶,聊聊天。
聊过以后才知道“产姑娘”是产婆的女儿,今天产婆忙着到别坊去替别的女人接生,于是由她这个半途出师的“产姑娘”来帮忙。
没想到三个女人话匣子开了,一聊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严长风傍晚前来看她,她们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但是廉欺世还是没有要破水的感觉,产姑娘模了模她的肚子,发现没有胎位不正的问题,也只好继续观察下去。
吃完晚膳后,她决定再喝碗汤,且转移阵地到房里继续聊,没想到一起身,突然破水了。
蒌时间,笙歌和产姑娘喳喳呼呼地把她送进房里,不忘嘱咐严长风去准备热水、剪刀和大量的布巾。
然后就一直到现在——
“唔……”廉欺世满头大汗地喘着气,等待又—阵的疼痛过去。
“如何?要生了吗?出来了吗?”笙歌比她还紧张,直问产姑娘。
“还没,得再等等。”产姑娘仔细的观察廉欺世的情况。
“喔……我以为破水就是要生了。”笙歌不知第几百次这么说,因为破水到现在都过了一天多了忍过阵痛,廉欺世气喘吁吁地央求,“可以把窗户打开一点吗?我好热……”
“如果让热水冷了就不好了,况且你满身汗,吹风也不好。”产姑娘似乎有点搞错事情的重要顺序,不过大致上没说错。
“啊,对了,都已经过了子时,水差不多也冷了,我去叫严长风多烧些水!”一刻也静不下来的笙歌匆匆跑出去,不忘紧紧带上门。
廉欺世能想见,连续两天都在烧水的严长风一定会说:“这已经是你第两百次要我烧水了。
“你身边的人都非常关心你。”产姑娘在她能说话的空档,陪她聊天,多少分散点她的痛楚。
廉欺世笑了笑,“是啊,我有很棒的家人……”
只是最应该在她身边,也最想在她身边的人没能出现。
她不是不担心雷观月,而是相信他会出来。她这个人除了乐观以外,偶尔还有点死脑筋,一旦相信的事,很难令她动摇。
他答应过的,她信了,就信了,再也不改变。
即使他用那种故意要吓退她的语气,除了一开始失去冷静不能仔细判断,回来之后,她便能理解他那样说一定是有原因。
只要他还视她为“上邪”,她永远也不会背弃他!
廉欺世抱着乐观的想法,喃喃低语。“不知道他赶不赶得上?”
不,孩子还没出生,不是吗?一定是因为孩子的爹还没出现的关系。
这小家伙固执得跟他爹有得拚!
“谁?”产姑娘问。
在下一次疼痛袭来前,廉欺世抿唇,露出一记难看狰狞的笑,说:“孩子的爹。”
☆☆☆☆☆☆
四更三筹,刑部地牢内。
结束了另一边的事,般尚实回到雷观月的牢房前。
“你们拿我当饵,目的是为了诱出水禺?”雷观月伫立在暗处,眯起眼盯着来人。
“不能否认冯大人心月复爱将的忠诚度,足以让他选过此劫,这点,今晚我差点亲眼见证了。”般尚实耸耸肩,神态似乎不当一回事的轻松闲适,从他狼狈的模样倒可以想见他离开的时间内发生了何等大事。
“这么说冯大人已经被捕?”雷观月向前几步,关心的只有这件事。
与虎谋皮是他最大的错误,自然关心那只“虎”的动向。
“是的。雷大人未来用不着担心有人对你的妻小和家人不利了。”般尚实边说边替他打开牢门。
“我可以走了?”雷观月不确定地问。
“水禺说的夜审是假的,但还是得要审判。”这也是般尚实替他铸上手铸的原因。
雷观月冷笑了声,“真讽刺啊!需要的时候不断来打扰别人,不需要的时候便一脚踹开,你们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般尚实没有反驳,而是问:“雷大人如果被追讨贿银的话,打算如何是好?要还吗?倾家荡产去还?还是逃走?”
“我以为眼前的选项只有掉脑袋一途。”雷观月的话满是讥诮。
般尚实继续说:“此次的判决,依涉入的情节重大为准,雷大人虽然只是八品官,却能和三品的冯大人搭上线,依此情来看,雷大人该是冯大人的党羽才对。”
“你是嫌我太早被抓?让我被‘归错类’?”他话里的讥诮不减反增,“抓我的不正是你们吗?”
“雷大人知道为何我们要先抓你,而不把你算进冯大人的党羽里吗?”般尚实的话锋—转,问道。
雷观月警觉事有蹊跷。
他早认清自己是这盘棋局下的牺牲者,从来没有综砚这盘棋的权利,如今有再多意外出现,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我再问一次,如果被追讨贿银,你会还吗?”般尚实定定地看着他。
雷观月没有闪避,笔直地看进他眼底,傲慢地说:“如果你们算得出来有多少的话。”
☆☆☆☆☆☆
严长风等不及鸣衔鼓,直接塞了不少钱给守卫坊门的侍卫,面如死灰的赶往刑部。
他必须尽快通知雷观月此刻的情况。
虽然主子交代了必须保母亲,但如果两个都不保呢?
直至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如果以破水的时间来算,也拖了快三天时间,从产姑娘到产婆,她们努力的帮忙催生,但怎么都生不出来。
疼痛的频率加剧,时间加长,廉欺世几乎是靠意志力撑着的意识也渐渐涣散,好几次都是被笙歌大声叫醒的,他在外头听了也晓得情况越来越不乐观。
所以他想……至少要告诉主子,无论情况如何,他都应该知道!
严长风抵达刑部地牢时,正好看见雷观月被押出来。
“爷——”深怕赶不上,严长风也顾不了什么,直接高喊。
雷观月听见了,匆促抬起头,在卫兵手中握着的火炬亮光中,准确抓住严长风的位置。
严长风冲上去,还没来得及到他身边便被挡下,只好扯着嗓子说:“廉姑娘的情况非常不妙,如果今晚再生不出来,就四天了!”
雷观月消瘦许多的身躯一震,脚下踉跄,差点站不住。
一旁的般尚实见了,暗中扶了他一把,同时制止卫兵,让严长风得以靠近。
“说清楚一点!”雷观月一看见严长风,马上低喝。
“廉姑娘在四天前的夜里开始感觉不舒服,隔天用过晚膳后破水,但孩子迟迟生不下来,产婆用尽了办法催生……廉姑娘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产婆认为再拖下去恐怕……”严长风也想弄清楚主子究竟要被带到哪里,可找不到机会问。
恐怕如何?
恐怕两人都不保吗?恐怕在他被审议的时候,连妻儿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雷观月对心里揣测不下千万次的“恐怕”,感到全身发冷。脚下的地面仿佛随时会崩塌,他正站在最不安稳的悬崖边,推他入谷的,正是任何一个不愿接受的“恐怕”!
“保……保她……无论如何,都保她!”雷观月苍白的面容狰狞扭曲,牙齿不断打颤,不只因为天冷,心里的恶寒大肆侵略吞噬了他。
他已经不知道能求什么了,即使没了选择的余地,他仍做出无理取闹的命令,被迫一再感受放弃自己亲骨肉的绝望决定。
严长风这才了解那天在地牢里,他不愿回身的原因——无论割舍哪个,都是像刨下他肉做的心一样痛!
“但是……恐怕……”他不忍说出事实。
“你说过她很强壮的!无论如何,保她!其他的……”雷观月甚至不敢把“孩子”两个字说出口,连想到都心疼。
光是有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憎恨自己!
一个能够喊出割舍亲骨肉的父亲,哪还有资格称那是他的小孩?虽然选择了她,他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既使反之亦然。
般尚实选择在此时开口,“雷大人,时辰差不多,该走了。”反正他咬着牙打颤的样子也不像说得出口,干脆别浪费时间。
严长风瞪向般尚实,怪他打扰。
般尚实没有理会,指挥卫兵押着雷观月上马车而非囚车,同时阻止严长风有任何动作。
严长风目光凶狠地瞪视他,可也阻止不了雷观月神情颓丧挫败地坐上马车。
扬声交代车夫可以走了,般尚实临行前扫了严长风一眼,咕哝着:“也许现在你会瞪我,但是过了今天,你只会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