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漫天。
战氏前方的第一大寨,正与长孙氏兵戎相见。
雪也漫天。
一身轻甲的万俟懿双手抱胸,站在山头的林子里,身旁跟着佣兵队,一同评估山野之战的情势。
“双方势力相当,看来还要打一段时间,现在不适合运粮进去。”江雷说。
万俟懿观察山势和战势,忽而一笑,“长孙家必退,晚些进去是锦上添花,即刻进去是雪中送炭,战家将气势大增,不会对我万俟家有怨言。”他们的计画将会进行得更顺利。
战家占了山头,主要通道均被其控制,长孙氏上不了山的,时间一拖久,只能退守围山。
江雷一听,也懂了,于是派了一人前去通报战氏,即将押粮入寨。
没过多久,他们从大寨的后方进入,立刻得到守寨兵将热烈的欢迎。
“万俟家的后援终于来了。”战氏之主战筹迎上前来。
“久等了。”一个拱手,万俟懿微笑。
战家,已经放在他的嘴边了。
那年她嫁给了他,同时也踏上一条不归路。
“主公虽把佣兵队都带走,然则现在金岳十八家已经达成联盟,过去藉由万俟家资助买官进爵的,如今也都表态同盟了,现在只差时机成熟和主公的知会,必能一举歼灭战氏。”楼台上,东菊篱轻轻掩上窗扉,沉着的说。
如今她还能站在众人之中,靠的是浅荷知分寸的退让,以及万俟懿前几天捎回来的信上所作的决定,小事问浅荷,大事由菊篱做主。
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模不清万俟懿的想法后,为了不再出错,她已经不敢再任意做主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三叔浅笑。
“战家以为咱们只会做买卖,殊不知要在这么一个扭曲的时代畅行无阻,万俟家怎么可能只依靠佣兵队?”
“主公一向有许多掩人耳目的虚招啊!”
“没错,万俟家势力强大,若真要动手,长孙氏和战氏根本不是对手。”
一群掌柜东家各个犹如豺狼。
“倘若事成,胡东家那里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大伯看着浅荷。
“是,一切都按照菊姊交代的,我干爹随时等候入宫通知主上捉拿‘叛贼’。”浅荷不疾不徐的应声。
东菊篱点点头,“要对抗战氏不容易,万俟家得上下一心。”
“菊夫人,炎阳帮入城了。”
她美目一转,“最后的布局,成了。”
扶风境外,万俟家别业。
“听说战线已经后移,战家被逼离原有的边界线,不断的往扶风城退守。”万俟懿的大哥万俟非看向前来通报的佣兵队一员。
“照长孙氏猛攻的情况看来,再过不了多久,扶风就会是他们的囊中物。”
“雷已经杀了战筹?”万俟非确定。
“是的,但是战氏情况紧张,头子要撤还需要一段时间,派我先来,请公子和主公先行离开,否则消息传到这里,要退就难了。”
“眼下已经难走了。”万俟非面色凝重,不自觉的撑起脑袋思索。
“什么?莫非消息已经到这儿……”
“战氏的说客带了口信,说是已经掌握佣兵下手杀害许多重要人士的证据,要我们留下,全力帮助战氏赢得这场仗,否则他们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万俟家独存。”站在楼台外,万俟懿温浅的嗓音传了进来。
“怎……怎么会……”
“到底是商不如兵,我们脆弱的防线出现了漏洞。”万俟非沉吟。
“然则就算我们帮助战氏,等到这场仗结束,杀了战筹一事,仍会使两家反目,短兵相向。”万俟懿淡淡的说。
但是他们万俟家向来是商重于兵,哪是对手?
佣兵队队员垂头,沉默了。
“进也不是,退亦无可守,万俟家失算了。”万俟非叹息。
“失算了吗?”万俟懿仰望着青天,喃喃自问。
“休息吧!懿,你已经为万俟家算太久了。”万俟非如是道。
万俟懿难得露出苦笑,“我又何尝不想?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呀!”
这一年还没过完,却像有十年那么久,还记得年初讨论妖灵大军时,横算竖算都是摆在眼前不取有愧的利,如今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是太贪了?
或是错过?
还是忘了什么?
再让他想想……
金岳,万俟家。
“都已经快冬至了,情况不对。”
“主公应该早就捎来消息,连公子非前去都无用,最近音讯全无。”
“听说战氏将败,是不是该让浅荷提早入京做准备?”
“菊姊怎么说?”
听着家人谈论没消没息的情况,东菊篱的内心也很折腾。
确实,依照万俟懿的计画,事情能在年前结束,然而连金岳这儿都有了战氏败退的消息,偏偏就是没有来自万俟懿的嘱咐。
她该动吗?
或者按兵不动?
事情顺利吗?
或者他出事了,她却不知?
小事问浅荷,大事由菊篱做主……现在她真希望他没有下过这个决定,好让她能亲自到扶风,亲眼证实他没事。
“小菊,懿将做主的权利交给你,你又是最了解他的人,现在咱们到底该怎么做?”等不到回答,大伯催促。
是吗?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不,打从他拒绝由她押粮前去战氏,打从她把自己从最靠近他的位置扯下,他们之间不用言语的羁绊就断了,她镇日惶惑,不了解当选择浮现眼前时,她该怎么做才不会出错。
没了他的信任,她不只失了做大事的野心,连持家都快要不会了,所以这是她的决定——
“再等等。”
那天晚上,银月又大又皎洁。
亮得不用点灯也能看清楚道路,是出发的好时机——送人出发上路的好时机。
那抹人影孤独的走在万俟家大宅中,一身和家仆同样的装扮,双手负背,隐约能看出手持一把刀。
“站住。”炎阳帮的副帮主叫住这个行迹可疑的人,“是哪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停下步伐,背对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浅荷夫人要我来的。”
“这里不是浅荷夫人的房间。”
那人往前站了一步,“我从没说过浅荷夫人是要我来找她的。”
“拿下。”副帮主眯起眼睛,大声下令。
他身后的帮众应了一声,立刻围上前。
那人不怕死,又进了一步。
“你是何人?”副帮主质问。
那人缓缓的露出笑容,“去年我父亲奉命前往金岳,为主上清除昆仑血脉,回程的路上遭人暗算,死了。之后我奏请主上不发丧,让我和妹妹私下调查是谁杀了我父亲,并请主上答应,一旦揪出杀父仇人,将由我俩手刃敌人。父亲死后半年,妹子藉义父的关系嫁进了仇家,凭着聪慧灵敏,处事俐落,很快便得到仇家的信任。之前我透过妹子和义父的举荐,到仇家底下做事,为了换取更接近权力中心的地位,妹子和我不惜毁了仇家的生意,再解救仇家的损失,于是得以进到万俟府。说到这里,是否想起了早已忘记的故人?只可惜主上一心利用万俟家的势力和财富,再加上起初我势弱,所以无法动手,不过今日万俟家的‘叛心’已经罪证确凿,我,福拾翠,可以先斩后奏了。”
“你是福喜的儿子……”副帮主的喝声还没完,已被那人的刀斩断。
后头的帮众无人出手帮忙,几百双冷眼看着副帮主人头落地,震惊的眼底浮现来不及喊出的警告,然后全朝福拾翠拱手。
“恭候福大人多时。”
福拾翠扬起凶残的笑容,经过自己人,朝万俟家的深院走去。
没多久,那个家的门匾倒了。
他生在一个扭曲的年代。
还记得鸾皇杀死昆仑的那一年,他才三岁,之后五年,战火依旧。在他八岁那年,说服大伯投效鸾皇,以保全家族利益和生存之道,那是他第一次在家族中展露聪颖天资。
他的童年是幸福的,要什么有什么,盛行什么就学什么。
那年他喜欢波浪鼓,于是叔伯们为他找来一个最贵、最精巧的。他于是明白,活着,只为将来能撑起一整个大家族,巩固家族的利益。
庆幸的是,他一路都走得顺遂。
第一次决定看风头杀人那年,他有了走上歪路的感觉,但是因为有她,两人携手度过。
他们的青葱岁月,就在金钱搏斗和谋算血泊中过去。
那年娇俏灵巧的人儿,以智慧相扶,可是他明白,当她长大后,只会在时代的洪流中变得浑浊。
他曾经后悔把她带进这个污秽的世界,有时候也分不清是想为她染上他的颜色,或者单纯的只希望有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作伴。
久了之后,他以为彼此间的羁绊应该更深一点,但是……人总有误算的时候。
例如,他以为自己只是爱她的能力,好几年后猛然惊觉爱的是她的人,例如,他每次想送礼物给她,却总得伪装成对她的褒赏,例如,他不想在她没有真心爱上自己之前抱她,又怕自己忍不住,于是不回房睡,倒累得她被人说无法生育,例如,他为了不让她太过躁烦家业,有时间能培养两人的感情,而迎娶能力十足的浅荷,反而令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例如,他只是为了想亲吻她,而得先亲吻另一个不爱的女人,还被她拒绝……
最近,他越来越常误算。
例如,现在——
“主公,敌人偷渡进来了!”
“怎么可能?”万俟非惊呼。
双手交抱胸前,泰然伫立于一旁的万俟懿微微一顿。
“对方假冒雷头子,而咱们的联盟军有很多不是自己人,根本不认得雷头子的长相,一听是万俟家的佣兵队就放人,所以才会……”
“报,守东门的有一部队朝北方去了。”
“什么意思?那些是自己人,干嘛跑?”万俟非转头,面向弟弟。
万俟懿攀上城墙,望着那队没有举旗的精兵,黑眸闪过深思。
东门,是少陰来的东家联军……
万俟非紧跟在后,顺着弟弟的目光看过去。
“糟了。”
万俟懿跃下城墙,招人备妥笔墨,火速写下一封信,然后交给急急忙忙才刚步下城墙的兄长。
“大哥,替我把这休书带回去给小菊,更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要休了她。”
“什么?”
这个紧要关头,他想到的竟是休妻?万俟非惊讶的暗忖,但是看见弟弟神情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牙一咬,接下信,跨上旁人备好的马,朝家而去。
“今日灭我万俟家的人是东菊篱!此刻起,她再也不是我万俟懿的妻!”万俟懿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万俟非紧拧眉头,深吸一口气,快马加鞭之际,重复他的话,“今日灭我万俟家的人是东菊篱!”
他一路喊,喊出了万俟家别业所在的小城,喊得所有的人都听见,再让听见的人传出去。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万俟家被毁的罪魁祸首是东菊篱。
而这正是城墙上的万俟懿要的结果。
什么是彷徨……他终于知道了。
犹记得今年除日,家里很热闹。
虽然因为丈夫纳了妾,多喝几杯闷酒,但是七街八十铺的掌柜都聚在一起,家族上下都充满笑声……她想,那就是幸福的定义。
还记得被信任、宠爱的日子,也记得日会蚀,月会缺……才知道幸运的日子越长,将来要偿还的越多。
过去她和万俟懿主导杀了多少人,就得赔多少条命。幸运活下来的,继续算计他人,不幸死了,就当清债……但是惨绝人寰的呼救声不绝于耳,她开始发现自己学的都是些骗人的把戏,活在一个被刻意塑造出来的谎言世界。
当时间到了,荣华富贵尽去,幸福也转眼成空……
东菊篱一手没有意识的抓着逃亡之际,匆匆披上的披风,虚软的倒坐在密道中,六神无主的呆望前方,无比僵硬,干涸的小嘴合不拢,全然迷失方向。
“菊夫人,不用担心,这里有咱们守着。”
炎阳帮没有叛变的帮众和余下的家仆,全都守在她之前。
“虽然他们已经进入密道,不过徐离头子一定会阻挡他们的,菊夫人,请放心,很快就能月兑身。”
东菊篱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勉强坐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月兑身了又如何?万俟家上下百余口还剩多少?我要如何对主公交代?”
炎阳帮的帮众一听,全都露出气愤又悲壮的神色。
“都是那对杀人不眨眼的福家兄妹的错!他们竟然连孙少爷都不放过!”有人激动的咆哮。
“是我们杀福喜在先,又怎么能怪他们要求血债血偿?”东菊篱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平缓的说。
只怪自己没察觉一切都与福家兄妹有关!
福浅荷为了报仇,忍辱负重的接近她,再想办法嫁给万俟懿,举荐她爹去运粮,又暗中通知长孙氏粮道的地点,不着痕迹的毁了万俟懿交予她全权负责的生意,然后出面解救……不但博取万俟家上下的信任,更让自己即使不喜欢她,也无法针对她发难。
于是万俟家迎虎入门,养虎为患。
他在外,她既持家在内,就必须保护整个家族,如果当初她别那么彷徨,举棋不定,觉得事情不对劲之际,即使拿不出决定,也捎个消息去给万俟懿,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夫人莫慌,你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吧!已经派人去跟主公说了,一定会等到援兵的。”有人安慰她。
“若要我说……请各位别为我这个无用的女人费心了。”东菊篱拿出袍子底下预藏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着纤细的颈项,“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办法,带着我的头去向敌人求情,去向主公忏悔。”
帮众连忙围上前,出声阻止。
“夫人,你别做傻事啊!”
“什么是傻事?”东菊篱来不及采取行动,不断的挣扎,目光如炬的瞪着帮众,“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如果没有我的头,搜遍全家上下,他们也不会罢手的。提我的头,去换剩余的命,能救多少是多少啊!”
几个大男人得压着她,又怕伤到她。
“夫人,你这么做是对咱们最大的侮辱。”
“难道要你们陪我死?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万俟家就此毁灭?”东菊篱紧握着匕首,贝齿咬着下唇,从齿缝中硬挤出话。
“留得青山在啊!”有人劝说。
“死也要死得有利可图,这才是我万俟家魂!”东菊篱张嘴,对着前方的炎阳帮首领悲愤大喊,喊出对眼前局势回天乏术的无力痛苦,愤然泪下,“徐离头子,别再为小菊留下,回头去助我主啊!”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胡东家早已叛变?看不出来福浅荷承诺的入宫举报“叛贼”指的是她万俟家吗?看不出来主上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因为早已有人代替她行动吗?
别为她这个已经算不出下一步的人白白牺牲,去保护她万俟家的真命天子……他们还有真命天子啊!
“没错,你已无计可施。”密道前头传来福浅荷的声音,没多久,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犹然娉婷,犹然庄重,却是灭了万俟家的主要元凶!
周围的帮众马上团团挡在东菊篱的前方,各个露出恨不得她死的肃杀表情。
“狗娘养的婊子!”有人啐了一口。
“狗娘养的?”福浅荷轻笑,“那说的不正是你们身后护着的女人吗?”
商场如战场,万俟家的主公和主母是商贾口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对贪婪狗男女。
她笑容满面,又向前一步。
“不准动!再过来,一刀劈了你这贱人!”帮众中有人恶狠狠的警告。
“我只有一人,你们不怕被人说人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被护在后头的东菊篱浑身一震,原本已经了无光彩的眸子悄悄闪着一丝光芒,低声命令,“让开。”
“夫人,你……”
“匕首可以给你们,但是让开。”她的口吻越来越坚定,适才的大义赴死已经不复见。
帮众收下她递交的匕首,这才让她走上前去面对福浅荷,却还是围在她身边,展现出誓死保护的忠诚。
东菊篱注视她片刻,陡然下跪。
“是我不好,我向你跪,求求你放过万俟家和炎阳帮残余的几条性命,要命,我就用命赔给你。”她重重的磕头,重重的落泪,重重的求情。
福浅荷居高临下,眼神稍嫌冷冽,看着东菊篱一声一声的哀求,拒绝帮众家仆把她从地上拉起,最后漠然的开口,“哭吧!我懂得这种感觉。我爹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哭了。”
却没有人能让她求,因为送回面前的只有一具无头尸首,还能向谁求情?
“可知道为何忍了这么久,我们才动手?”福浅荷似乎不急着要她的命,慢条斯理的说:“要让敌人松懈,唯有使他忘记。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忘得如此快。就像你曾经说的,万俟家向来团结,家族上下一心,所以就连一条人命,都能上下一心的忘却。”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拿的主意,是我建议杀了福相,是我鬼迷心窍,我这就向福相跪拜。”东菊篱继续磕头。
昔有帝女舜容为爱几度沦为说客解救丈夫,今天她一个寂寂无名的金商东菊篱,为了家族向灭族仇人跪拜又有何可耻?
“菊姊又何必为了一个只爱你的才能,不爱你的男人做到这种程度?”福浅荷突然语重心长,并蹲了下来,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万俟懿并不想要你的孩子,对吧?然而你知道吗?我却是不想要他的孩子,所以我也那么做了。”
跪伏在地上的东菊篱骤然瞠大双眸,完全没有发现这是福浅荷想看她痛苦的计谋,左胸口一直没愈合的伤瞬间被扯裂到极限,痛得连呼吸都忘了。
万俟懿真的……要了福浅荷吗?
她不在乎福浅荷因为痛恨万俟家而扼杀了月复中的孩子,只想问,他真的碰了福浅荷?
为什么他能抱一个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女人,却连吻她都吝啬?
她不相信,在他心中,福浅荷现在比她更美……
痛苦大过难堪,眼前一阵晕眩,东菊篱崩溃的呜咽,哭声零碎。
“没错,这样的眼泪才真实,才能打动我嘛!”福浅荷有了报复的快意,从容的起身,“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万俟懿确实只爱你是个商人。”
“贱婊子,别妖言惑众!”炎阳帮中有人看见东菊篱从跪姿变成蜷缩在地上,心碎的哭泣,忍不住出声怒骂。
“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信或不信,自然是由菊夫人决定。”福浅荷盈盈一笑,对自己说的话能如此轻易的让东菊篱痛彻心扉,感到满意。
就是要死,她也不会让这些始作俑者死得太痛快,若不折磨东菊篱,她如何有为父报仇的快意?
“现在,所有参与的人都得死。”福浅荷伸手,迎出血溅全身的兄长福拾翠,“我要万俟氏家破人亡。”
匆促间,东菊篱感觉自己被人从地上拖起,憔悴的回眸,见到一手促成的虎穷追在后,也见到有万俟懿的世界一幕幕和血纷飞。
一个倒了,两个倒了,三个倒了……渐渐都倒了,然后她也倒了,只剩空洞的眼还固执的映着残留的荣光和分离。
懿哥,别了,小菊先走。
……勿念。
万俟非带着剩余的炎阳帮众从只剩下血和尸体的祖宅仓皇逃出,回到万俟家退守的小城,第一次见到弟弟垂落脑袋,主位上的身影散发出浓浓的绝望。
万俟懿没有哭……当然,再也笑不出来。
“开门,把金岳十八家的盟军人马和炎阳帮悄悄的送出城。”他沉静的开口,“回去后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是懿最后能为大家做的事。”
家族兵变,他怎么也算不到养虎为患。
失势了……马上会有更强大的敌人来穷追猛打,身为商人,他只求牺牲降至最低。
其他的,也无能为力了。
“懿,家里……”万俟非一身狼狈。
“慢,按住我。”万俟懿打断他的话,沉着的强忍着感觉。
厅内,众将无语,也动不了。
“我说,抓住我,求求你们。”冷静的声音中有一丝崩溃。
身披战甲的将领们面面相觑,踏出理解的沉重步伐,来到主子的身边。
“不够,再来。”万俟懿让五、六名彪形大汉按住自己,才看向兄长,“说。”
万俟非五官扭曲,悲痛的说:“福家兄妹往家里去,现在……”
未几,厅内传来震天价响的悲怆哭吼。
更多将领上前,压住落下男儿泪、痛泣嘶鸣的主子,也纷纷含泪低泣。
“我找不到小菊……”万俟非亦难以忍受,泪水夺眶而出。
又是声声哀咆,小城内弥漫着肃穆哀戚,厅内人人落泪。
“压紧我!”万俟懿泪流满面,还是命令。
家破了……才知道自己胡混了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贪婪的奸恶之事,结果不只家族,连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
当他问,还剩下什么?
回应的却是一屋子的男儿泪……
那一天,万俟家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