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菊篱戴上那在金岳,乃至整个天朝,都无人拥有的紫色蝶形金钗,在金岳城里走动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的年轻姑娘家都在问能不能买得到。
“就快了。”她一律这么回答。
没想到当晚回府一问,万俟懿竟说世上仅此一对,永远不会再有第二。
从那之后,她的心情一直都处于飘飘然的状态,谈起生意特别俐落。
一个月后的某天,东菊篱在茶馆内招待远从帝京少陰来的东家,还请来戏子作戏,气氛非常热络,她也看戏看得入迷,不断和其他人一同哈哈大笑。
“菊夫人。”
忽然有个声音在后头响起,打断了她看戏的专注。
东菊篱分神,一见来人,立刻热情的说:“胡东家,快请坐。”她同时注意到胡东家身后那个年轻女子,年纪可能……和她差不了多少。
“菊夫人,这位是浅荷,我的干女儿。”胡东家替年轻女子引见。
“原来是义女,方才在酒宴上,胡东家应该大方的向大家介绍,我看到许多东家都忍不住直瞧浅荷姑娘。”东菊篱让人多上了两个位置,视线在浅荷身上打量片刻。
这是个男女平权的时代,女子从商做官并不稀奇。
这位少陰来的胡东家此番既然会特地带干女儿来,想必是有意为她打通人脉……要不就是来找夫婿的。
胡东家朗笑了一会儿,“我这个干女儿可有脾气了,她不喜欢我随便替她找人,非要自己慢慢挑。”
东菊篱猜想是后者,客套的说:“浅荷姑娘如果有那个意思,不妨说说你的条件,我可以替你留心。”
依浅荷的花容月貌,确实有本事挑剔。
“浅荷先谢过菊夫人,不过此番前来是来学习的,成亲这等大事,暂时先搁着吧!”浅荷人如其名,浅雅恬淡,有股金岳这里少见的帝京人气质。
难道是前者?东菊篱更改预想,却带有保留。
“把终身大事摆在商场学习后头,浅荷姑娘好抱负,小菊忒是钦佩。”
“菊夫人过奖。”浅荷抿唇颔首。
“唉,我这干女儿一心想替我分忧解劳,听闻菊夫人为万俟家所做的事迹,便要我这趟无论如何都要带她来,并将她引荐给菊夫人你。”胡东家一脸拿干女儿没辙的骄傲笑容。
“我也欣赏深明大义的人。”东菊篱笑了笑,“倘若浅荷姑娘在金岳这段时间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来找小菊。”
“浅荷不敢当。”浅荷自然的谦虚并不令人讨厌。
“不要紧的。”东菊篱笑说,对浅荷并没有太强烈的好恶感。
到目前为止,她难以看出这个漂亮典雅的女子有任何过人之处。
“那么就请菊夫人有空的时候,多带着浅荷四处走动走动。”胡东家露出让人难以拒绝的笑容。
东菊篱丰润的嘴唇向上一勾,“自然。”
只是她没想到自从那天客套性的答应之后,不管在金岳的哪里走动,都会碰到浅荷,并要求与她同行。
既然她答应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她们几乎形影不离的在金岳出现。
没多久,东菊篱发现,金岳最新被谈论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浅荷。
就连她单独上分铺去走动,掌柜们都会问浅荷上哪儿去了,后来所有的人都认定她们该一同出现,而且是关系亲密的闺中密友。
为了杜绝别人笑自己小心眼,不带上她,她好几次甚至得派马车去接她同行。
日子一长,东菊篱只得暗笑自己是小看了浅荷,她不但不是一个以学习为名,寻找夫家为实的女人,反而是个沉着低调,一步一脚印,打下基础的聪明女人。
浅荷利用她的名声,在金岳打通自己的人脉,这样的人,何需学习?她是有计画又不被她发现的在亲近自己周围的人。
如今,浅荷之名,已在金岳打响。
万俟懿向来和东菊篱分开行动,因为他的妻子是个有能力、有手腕,不需要他躁心的女人。
当然,活动范围都在金岳,难免会在路上碰见那个个儿娇小,却让自己深系心头的女人,就像现在,东菊篱在一段距离外和一群在地的商贾有说有笑。
万俟懿琢磨她今天的行程,黑眸始终没有离开那抹纤细的身影,眸光十分柔和。
察觉到主子的视线,掌柜识时务的问:“要去请夫人过来吗?”
“不。”万俟懿淡淡的回答,接着注意到有名女子始终跟在妻子身旁,看起来不像是商贾,反而比较像是被妻子带着的,于是问道:“跟在夫人旁边的姑娘是谁?”
掌柜看了一眼,“喔,那是胡东家的干女儿。”
胡东家的干女儿?
万俟懿思索了片刻,视线短暂停留在那名女子的身上。
在人群中的年轻女子似乎也发现了他,缓缓抬起头,一见是大名鼎鼎的金岳之主,立刻朝他点头致意。
他没料到率先发现自己的不是妻子,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不过既然知道是商场上有往来的关系者,也微微扬眸,表示打过招呼,接着黑眸又转回东菊篱的身上,这次她总算有所察觉。
万俟懿用比看待浅荷还要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眸色注视妻子,片刻后,才上了马车离开。
“菊夫人,那位是公子懿吗?”浅荷在看到万俟懿的瞬间便告知东菊篱有人在看她,直到他离开后,才出声询问。
东菊篱压下因为丈夫炽热的眼神而有些失序的心跳,回过神来,“是。”
“公子看夫人的方式非常热情。”浅荷的声音不大不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随即引起其他人的附和。
“没错,主公和夫人的感情极好,这在咱们金商口中是出了名的。”
商贾满天下,其中又因万俟家关系使金岳的商人最为出名,人们称他们为金商,之后各地的商贾也习惯用发迹地来称呼自己,但是只有金商是走到哪儿都为人所知的。
“听说公子因为菊夫人而不纳妾,这更是夫人受宠的证明。”浅荷淡淡的笑说。
东菊篱一顿,多看了浅荷一眼,并没有答腔。
“啊,这倒是……”几名掌柜互相交换有些为难的眼色。
“要怎么做,主公自有斟酌。”东菊篱假装没注意到掌柜们的不同,从容一笑,牵起浅荷的手,踏上早已等着的马车。
他们都在暗示她不能生,建议万俟懿纳妾,又被他以没有适当人选婉拒……偏偏她也不能昭告天下,并非自己无法生育,而是他不愿意碰她。
毕竟不管怎么说,都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损害。
“菊夫人,你在想什么?”浅荷注意到她心不在焉,关心的问。
东菊篱没有表现出心里所想,话锋一转,“都过午了,去吃点东西吧!”
她怎么可能告诉一个意图不明的女人?
“我听说最近你常和胡东家的干女儿四处走动。”
东菊篱正在书房内核对帐册,听见丈夫悦耳的嗓音,于是抬起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倚着门框,脚踝交叠,懒洋洋的瞅着她。
“我们感情不错。”笔杆轻抵着嘴唇,她说出外人传论的话。
万俟懿走向前,笑说:“既然交了朋友,怎么不见你带回家里招待?”
心思缜密如他,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道听涂说的话。
然而东菊篱可不愿在他面前承认是自己没注意,才被浅荷利用,于是开口,“懿哥说得是,小菊会找机会请浅荷姑娘来家里坐坐。”
“找我在的时间。”万俟懿吩咐。
“懿哥对浅荷姑娘有兴趣?”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的语气显得高深莫测。
东菊篱敛下幽黯的眼,边继续处理手边的帐册边回答,“小菊明白了。”
其实凭借着一股女人的直觉,她并不想把浅荷带回家里,也不愿让万俟懿见到她。
一直以来,她都有自信要找到能出自己左右的女人不容易,但是天下之大,并不会真的没有……只是没想过真的出现时,她竟有些心慌意乱。
这段时间以来,浅荷已经展现了她的高度智慧,例如,当她发觉自己被利用后,开始只在游玩的活动才找她同行,她却完全没有拒绝,一一出席,并再度发挥所长,拢络人心。
她开始惊觉无论自己如何想把她排除于地盘之外,结果都是使她越来越深入而已……原本恭维她的人,渐渐开始转向。
现在就连丈夫都对浅荷有所赞誉,当初何靓有喜的惶惑再度涌现心口,令她变得不安。
风头变了,她能够握紧的东西也受到波及,不再牢靠。
东菊篱以丈夫的名义作东,请来胡东家和浅荷到万俟家吃饭。
尽管内心不愿意,她可没笨到忤逆万俟懿的意思,所以在座位上做了巧妙的安排,选了一张形状特殊的八角桌,把胡东家放在主客位上,浅荷则坐在他的旁边,视线上难以一眼看见的位置。
万俟懿对妻子的安排没有意见,席间也和胡东家有说有笑,直到话题换到右相福喜,愉快的气氛才稍微改变。
“公子知道吗?少陰近来有传言,说福相前阵子死了。”胡东家在酒酣耳热之际,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开口。
万俟懿未显惊慌,反而有些黯然的说:“当然知道,毕竟福相与我万俟家关系深厚,不久前福相才到金岳作客,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大人?”
他的俊容覆上一层薄薄的沮丧和难过,令人不怀疑他是打心底哀悼福喜的死。
胡东家点点头,“极阳宫那边是极力隐瞒,不让消息走漏,更不发丧,大概是想等到右相的替代人选出炉,才举行丧礼吧!”
“这么说来,胡东家倒是消息灵通。”万俟懿说。
“欸,咱们做生意的,总得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千万不能漏了任何消息嘛!”胡东家用“你也是”的暧昧眼神看他,“倒是这件事如果让人知道了,恐怕会天下大乱吧!毕竟福相的死因并不单纯。”
万俟懿略略挑起眉头,“怎么?少陰那儿有什么消息?”
胡东家用“这你就有所不知”的语气说:“福相的尸体没有头,绝对是被人凶残的杀害。听说主上已经要人调查,现在少陰常可见到官爷走来走去,相较起来,金岳这里就安静多了。”
“大概是因为福相是在少陰附近被杀害,才会如此。”
“公子不愧为金岳之主,什么事都躲不过你的眼睛。”
万俟懿没有因为胡东家的褒奖而得意,处事神情犹然一派温文泰然,在他身旁的东菊篱同样淡然处之,对福相被杀一事,只是偶尔为了附和万俟懿而微微拢眉,表达惋惜和悼念。
天下商贾,谁人不是朝利益看齐?
今日死了一个人,很快又会有人递补上,想想如何拍上位者的马屁,决定接下来该“投资”谁,还比较实际。
“就如公子是靠向福相,这次福相一死,咱们这些和万俟家与福相有往来的商家全都有所警觉,不知道公子接下来是打算……”胡东家指的是万俟家要投效谁。
七大家中,就属万俟家的立场最飘忽不定,可以是诸侯,也可以为谁出力,因为他们没有忠诚,而是看风头的最佳表率。
如今左相庞弩难以拉拢,因为庞氏一族是跟着鸾皇从少阳海一起迁来大陆的非神人,虽然如此,却对鸾皇忠心耿耿,尤其是庞家之长庞矢是替鸾皇打下江山的大功臣,现在更是堂堂一届将军,多少商贾诸侯想拉拢庞氏都无功而返,如今恐怕得把目标放在位置悬宕的未来右相上。
一直以来,福喜都是靠万俟家扶立,现在只要万俟懿有意思,要再扶起一个右相并不难。
万俟懿懒懒的朝东菊篱使了记眼色,蕙质兰心的她随即会意。
“胡东家用不着紧张,福相的死确实令人惋惜,但是我主早已有后备之路,在朝中,也并非只有福相做依靠。”她四两拨千斤,照万俟懿的意思敷衍而过。
“是、是,我当然不是担心万俟家因此垮台,只是……”如果能知道投资谁才是正确之道,他也能抢尽先机,追赶上万俟家的脚步。
这当然不是窝里反,只是谁不想沾沾便宜呢?
万俟懿眼眸一转,抛出问题,“浅荷姑娘认为呢?”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胡东家的心思呢?
静静听着他们谈论的浅荷接下话题,镇定的开口,“我认为庞相是个好选择。”
东菊篱维持忙碌的动作,同时竖起耳朵,当听见浅荷这么说时,嘴角的笑痕忍不住加深。
谁都知道庞相无法被说服,尤其是他们这原本是昆仑手下的七大家,她会这么说,代表对真实情况还是不够了解。
然而万俟懿兴致勃勃的问:“何以见得?”
东菊篱为丈夫布菜的手不着痕迹的停顿,双眸闪过深思的光芒。
“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认为庞相忠于主上,无法被轻易说动,然而,如果拿主上的利益说服,一定能动之以情,一举成功。”浅荷顿了下,“浅荷斗胆向公子毛遂自荐,倘若是我的话,不出三天就能说动庞相。”
整个用餐过程,万俟懿首次探出头来,正眼望向浅荷,“浅荷姑娘胆识是有,但不知是否为空口大话?不过我倒喜欢会说大话的人,只因这种人往往很会看风头做事。”
丈夫口中的兴味令东菊篱差点克制不住的拧起眉头。
万俟懿的举动仿佛说明了她那点小手段不足以构成麻烦,凡是他感兴趣的人事物,只要能为他所用的,他一样也不会放过。
有了这层想法,她忽然觉得自己刻意安排的座位,不让他们有机会交谈的心思非常卑劣难堪。
以往,比这更肮脏百倍的手段,她使来全不羞愧,甚至觉得骄傲,因为在身边总有一个男人用理解、赞赏的眼神凝望她,那就是最大的支持,然而现在他为了看清楚浅荷而倾身向前的举动,无疑是暗赏了她一记耳光。
东菊篱垂下螓首,不愿承认受伤。
“浅荷是不是只会说大话,就得由公子亲自评论了。”浅荷端庄而不退却,浑身充满自信。
万俟懿似乎没注意到妻子细微的反常,掠过胡东家,看向浅荷,“那么就请浅荷姑娘试试看了。”
东菊篱在一旁观察万俟懿眼中货真价实的赞赏,然后想起……他也一直是这么看自己的。
十天后,胡东家和浅荷再度回到金岳,前来拜访万俟懿。
那一天,她故意用有事不克前去的理由躲避出席,但是当晚回到府中,便听见许多耳语。
有人说,浅荷真实个不简单的姑娘。
有人说,浅荷绝对是个好说客。
有人说,浅荷聪明绝轮,谁娶到她谁幸运。
有人说,干脆让万俟懿纳浅荷为妾。
有人说,甚好。
有人说……
听了那些话,她明白浅荷真的做到了,把她当作可笑的事做到了。
东菊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在她眼中就是看见了可行的途径,即使没有,她也要找出来,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让万俟懿刮目相看。
就是那份执着,让她小小年纪便能成大事,替自己挣了一门光耀门楣的婚事。
曾几何时,她竟失了做大事的心?只懂得踏上前人走过的安逸道路,尽使小计,贪图一劳永逸……
又是曾几何时,丈夫竟也会用看自己的眼神去看别的女人?
还以为那是专属于她的……
“小菊,你回来了。”正和浅荷谈笑风生的万俟懿发现站在门口、没有入内的东菊篱,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
是啊!一如往常的笑容……可是她都在门口站多久了,他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可见他和浅荷聊得有多忘情。
“菊夫人,你回来了。”浅荷欲起身朝她福身。
万俟懿伸手阻止,“别那么客气,以后就当自己人了。”
……自己人?
东菊篱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不解,因为这三个字,脑海里一片空白。
“浅荷姑娘暂时要住在府里,小菊,你要好生招待。”万俟懿吩咐。
还来不及回答,东菊篱就听见万俟懿的母亲和几位叔伯对浅荷赞不绝口。
“懿儿,你总说没有好人选,现在浅荷这个好姑娘摆在面前,你没话说了吧!”她的婆婆甚至挑明了说。
大伯也说:“就是啊!好好的相处看看,说不定你会改变想法。”
其他几位叔伯也纷纷赞成。
东菊篱发现自己难以踏出步伐,朝他们走去。
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摆明了要她明白自己的底限,不得有意见。纵使她做得再多、做得再好,最重要的还是万俟家的香火。
但是,怎么就没有人替自己说话?
为何连他也不说?
迎上丈夫淡漠的眼眸,东菊篱愣愣的想,双腿有如千斤重,几乎站不稳,快要跌坐在地上。
她想问,他真的打算迎浅荷入门吗?
也想问,为何她的心那么酸?
她应该担心自己会失势,可是除了那之外,又有些许难以解释的原因掺杂其中。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建议和暗示逼迫中,万俟懿轻咳几声,待所有的人安静后,他转首看向东菊篱,“小菊,你说呢?”
双眸微瞠,东菊篱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为什么问她?难道他已经有所决定,如今是打算依照她的答案,来决定她的去留?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便能使他的心为浅荷倾倒?
东菊篱突然发现这并非不可能,因为自己也是谈成了一笔所有的人都谈不成的生意,而让万俟懿决定娶她。两相比较,现在浅荷的情况不过是重新上演罢了。
但是,她怎么能让自己因此被抛弃?
秀眸略略弯起,她抬起沉重的嘴角,强迫自己露出深明大义的表情,声音愉悦的说:“小菊认为娘和几位叔叔伯伯所言甚是,浅荷姑娘是很值得的对象,主公可以考虑。”
众多家人都转头,对她投以赞许的目光。
万俟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高深莫测,片刻后才开口,“那就先这样吧!”
“主公,小菊有些不舒服,想先告退。”她怕自己再也难以维持平静无波的笑脸,于是请求离去。
“下去吧!”他没有挽留或多问,直接准了。
东菊篱福了个身,带着满心的惊涛骇浪,逃离那个欢笑声不断的厅堂。
现在她只能表现出落落大方,以求留下了。
回到房间,发现一室幽暗,万俟懿模黑走到锦榻旁,在床沿坐下,用掌心探过躺在床上的东菊篱的体温。
“大夫说怎么了?”察觉她还醒着,他于是开口询问。
“胸口有点闷而已,小菊就没让人请大夫了。”背对着他,她淡淡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小菊是介怀浅荷姑娘吗?”
东菊篱徐缓的起身,回过头,露出顺从的笑容,“怎么会?”
厚掌紧抓着软女敕的柔荑,万俟懿瞬也不瞬的瞅着她,似乎无法分辨这话是真是假。
都怪房内太暗了。
“如果懿哥是担心小菊会反对,其实不会的。小菊一心但求壮大万俟家,只要对家族是好的事,自然没有道理反抗。”东菊篱举起空着的手,爱怜的轻抚那张俊美的脸庞。
即使她已经忘了做大事的抱负,但是久经商场的磨练,并非只是退后,至少她明白了有时得要有所牺牲才能换到珍贵的事物。
她只要牺牲……牺牲那不知名的反抗心,压下忿忿不平的委屈,所谓来日方长,一定还有她大放异彩,重新被他所重用的时候。
万俟懿一语不发,黑玉般的眸子却越来越深沉,笑容逐渐收敛。
实在太暗了。东菊篱想,早知道该让人在离开前点个灯,如此一来,她才不会看不出他的表情。
“懿哥,你爱我吗?”因为无法确定他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他把她揽进怀中,让两个人毫无缝隙的紧贴在一起,并在她耳边低喃着那未曾改变的答案,“爱。”
都怪房内太暗了。万俟懿想,才会让他难以看清楚她的心。
三个月后,除日当天,万俟家比往年过节时都还要热闹。
这一天,是万俟懿迎浅荷进门的日子。
因为是纳妾,排场当然不比他们大婚的时候,但是家族上下的兴致不减。
丰富的表演,就连佣兵队也下场,整个万俟家里里外外都是欢笑声,连她也在笑。
没办法不笑,除了笑以外,她没有别种表情能掩饰自己的心思。
所以她笑,违心的笑。
今天是除日,但是一到夜晚,她就得目送自己的丈夫进别的女人的房间。
这本是团圆的日子,她却连留住最重要的人都办不到。
在良辰吉时,东菊篱来到正厅,站在浅荷的身边观礼,并且得在万俟懿出现时,把浅荷的手交付到他的手中。这是长辈的要求,也是她展现度量的时候,即使她一点度量也没有。
她看见不如她当年出嫁时盛装打扮却别有一番风情的浅荷,如同自己坐在太师椅上任由亲族打量、祝福,听他们把七年前说过的话再搬出来一次,瞅着万俟懿走过人群,来到她……不,来到浅荷的面前,她突然好希望自己不在这里。
这景象太熟悉,挑动了她难以忘怀的记忆啊!
东菊篱几乎忘情的凝视丈夫深邃的眼眸,无法移开,直到眼角余光映入窜动的身影,她猛然惊觉景色依旧,人事已非。
浅荷下了太师椅,朝万俟懿娉婷的福身,恭敬的开口,“浅荷愿壮大万俟家。”
东菊篱一愣,这是当年她被人传颂多时、成了名言的话,如今竟有另外一个女人也说了。
“甚好。”万俟懿扶起浅荷,黝黑的眸子在转动间,若有似无的扫过东菊篱。
忽然,她想起前一晚他说过的话——
即使我娶了浅荷姑娘,对你的爱也不会变。
看着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下离开正厅,走向新房,东菊篱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个大洞,渐渐升起迷惘。
她……真的有办法成为万俟懿的唯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