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遇上山无陵后,她的烦恼多了点。
首先,她总是搞不懂他说的话是不是隐含着其它意义,例如,那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想了老半天,不明了他指的是哪方面,是说以后他不会再让步?还是说如果再有第二个孙言,他也不会理会?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晚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令她困扰了整整两天,又无法对带来问题的正主儿提问……好吧!是她开不了口,也没办法对其他人提起,憋在心里,才更苦恼。
“小姐?让儿小姐?”
“嗯?”翁元让漫不经心地回眸,眼神有点迷蒙,这是她沉思时会有的反应。
“小姐根本没在听,我再说下去也是多余的。”注意到她不专心,孙言忍不住取笑。
“嘎?”慢了半拍明白孙言是在嘲笑自己不够专注,她小脸微红,“不,我有听到,你说逊哥哥过得很好,只是最近敖氏公然和主上对立,质子在皇城的地位有点微妙。”
“想不到几年不见,让儿小姐已经练就边发愣边听话的功力。”孙言笑说,继而微敛眼眉,“最近鸾皇时常找质子进宫,美其名是吃饭,事实上是讯问,逊少爷也去了三、四次。”每一次他们都提心吊胆。
“嗯……那会有危险吗?”翁元让对时事不太了解。
“敖仲德比较危险,听说他已经被囚进天牢,然而敖氏不为所动,似乎决定当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不接受鸾皇的威胁。”孙言解释。
“这样啊……”她极不专心地应着。敖氏如何,她并不感兴趣,倒是比较在意山无陵。
听说矿场出了点问题,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他的人影,还是老曹边抱怨边转告她的,然后孤僻的老人就去处理被交付的要事,她现在才能和孙言畅所欲言,不想这两天即使碰到面,说不了几句话,便会被山无陵转移注意力,快速离开。
她确实受不了山无陵的霸道,然而一早没见到他,又有些怅然若失。
“让儿小姐,如果你真的没心情和我聊下去,我要去替爷爷做事了。”孙言作势起身。
“慢。”翁元让唤住他,欲言又止。
察觉她不太对劲,孙言重新坐正,认真又严肃地瞅着她。也许是因为她总是落单的那个,所以从小他便和她比较亲近,但不表示他们互相抱持着特殊的情感,只是情同家人而已。
翁元让迟疑了一会儿,略微结巴地开口,“你……你和……不,你觉得……也不对……”
她想问孙言,看不看得出自己有何不同?因为她总觉得这几天家人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始终担心是由于昏睡的那晚和山无陵发生了什么没有记忆的事被看出来,所以越想越害怕,面对家人的视线,也更加抬不起头。
无法对任何人说起,又心慌意乱,就算只有两天的时间,也快把她逼疯了。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露了馅?
“放轻松点,我在听。”孙言按住她的手,温暖的掌温传达出安抚。
即使在儿时玩伴,也算是最亲近的人的面前,翁元让仍然难以坦然地问出那么私密的问题,仔细思考了一下,拐弯抹角地问:“你觉得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这是个好问题,”孙言打量着她,“你比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不少,五官放大,却依然漂亮,唯一没变的大概是脸上那几颗雀斑……你问我,你有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不同,毕竟我们都好几年不见了。”
“不是这些……”她急躁地打断他的话,“我指的是除了长大以外的不同……”
“你的问题不够具体。”孙言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翁元让快速眨动双眼,手足无措地问:“呃……例如,男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后,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大概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毕竟山无陵可是连翁柏都管不了,每晚大大方方的和她同床共枕。
“山爷对你做了什么吗?”这当然不是好事。假使木已成舟,他恐怕得向翁柏报告。
“所谓的‘什么’是指什么?”翁元让反问,神情十分困惑。
孙言明白翁家对姑娘的教育方式,加上翁元让从小就没了母亲,对男女之间会发生的事非常陌生。
“这么问好了,你们和衣而眠?”他上过章台,更了解成年男女上了同张床榻发生的事也不一定非得月兑光衣服才办得到,不过对翁元让而言,这么问应该够深入了。
“可以这么说……”她绯红了粉颊,支支吾吾。除了没有印象的那晚之外,他们都是衣服穿得好好的入睡。
从她的反应,孙言不得不猜测也许是没月兑光也做了什么。
“他……呃……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他试图帮助她了解。
天朝的风气开放,寻常女子对这些事就算不完全明白,也略懂一二,偏偏翁家的女子非也。
“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什么?”孙言并非真的没听清楚,而是感到讶异。
对初经人事的女人而言,那种体验很难忘记吧!
“你喝醉了吗?”他不得不这么问。
“没有……但是我睡着了。”此刻她的表情又羞又窘。
这就是她为何如此烦恼的原因,她没有记忆啊!
“这样啊……”孙言沉吟,似乎有了不同的想法。
既然都问了,翁元让强迫自己忽略害羞,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是不是能从外表上看出来我有何不同?”
“我想应该……”他倏地闭上嘴,清澈的眸子盯着她背后的人。
翁元让顿了顿,随即领悟,迅速回头。
山无陵果然站在那儿,一脸若无其事,却能感觉得出怒意。
“你……你……回来得真早。”她讷讷地开口,香肩缩了缩。
“不够早,否则我现在就不需要问你们在做什么。”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孙言,又回到她身上。
“我和小孙在谈我哥哥。”她没说谎,只是语带保留。
山无陵挑起一边眉头,“我很高兴你和翁元逊像对真的兄妹,毕竟这个家里太缺少人情味和亲情了。是不是?小孙。”他刻意用她的方式称呼孙言,想要让这称呼变得不具意义,至少在他的感觉而言。
“逊少爷和让儿小姐的感情一直很好。”孙言谨慎地应对。
“多么美妙!”山无陵望了天空一眼,再垂下头,“但是我要你明白,即使是家人,我也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我的未婚妻。”这话是对着孙言说的。
“小的僭越,请山爷原谅。”孙言起身,恭敬地敛礼,充满歉意地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翁元让才觉得抱歉,孙言明明是好心听她诉苦,却无端被山无陵的怒火波及。
“你令我在故友的面前无地自容。”她恼怒地说。
“还记得我说过会采取观察的态度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结果,我非常不喜欢见到他与你靠近。”他的手搭在纤细的肩上,转过她僵硬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逼她注视自己。
“我们只是在谈有关我哥的事。”她低吼。
“那么我再补充一点,从今以后,你连和他交谈都不可以。”他的嗓音柔和,但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翁元让狂怒,止不住颤抖。
他的口气像是已经拥有了她,专制霸道得令人发指。
“我连自由和人交谈的权利都没有?!”她在翁氏已经是被束缚在深闺之中,之后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更加控制她的夫婿。
她从不会过度渴望自由,他还要剥夺……会不会嫁给他后,她连见任何人的权利都没有?一想到这点,便令她浑身发冷。
山无陵研究她怒红了眼的表情,脸上那几颗粉金色的小雀斑甚至随着震怒跳动,真是前所未有,他的眼底闪了闪,宛如打铁时迸射出的点点火光。
“你随时可以和我聊。”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
翁元让五官紧皱,不悦而淡漠,用无言抗议。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懂了。”他不具恶意地挖苦,大手轻柔地按捏她的颈背。
是时,老曹匆匆地走过来,“爷,翁柏请你过去。”
“嗯。”山无陵应了一声,似乎早已预料到,并不意外。
倒是翁元让紧张了起来。
爷爷会主动找山无陵,一定是做了决定,然而实在太快了,她本来还想爷爷会拖个十天半个月,然后再极尽羞辱地回绝他。
现在是不想让他继续在家里嚣张,才提前拒绝,还是……
山无陵轻松地将她从椅子上扶起,像是明白她在犹豫什么,忽然开口,“放心,他会答应的。”
“为何这么说?”奇怪使得翁元让暂时搁下闷气。
“你不是在担心?”他不怎么认真地反问。
“是没错,但……”连她都不确定是担心爷爷拒绝,还是担心爷爷答应,他怎么能如此肯定?
翁元让迷惘地凝望着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是如此坚定不移。
是否她漏了什么,或缺少什么,才无法像他一样?
“走了。”他淡定地朝她伸出手。
她莫名的有些畏惧那只手,感觉好像握住了,就如同被他逮到的鸟儿,任由他将自己带往任何地方。
“给我你的手。”山无陵要求。
翁元让踌躇着,然后乖乖地照做,因为她承诺过自己会是乖巧温顺的妻子。
翁氏的前厅,座位的安排一如前一次被山无陵破坏的那样,只不过这次他在自己的座位旁安放了一把雕花雅致、非常女性化的短背椅子,不用说,那是给翁元让的。
在女眷们难掩妒羡的眼光中坐下,她无法否认确实有种骄傲的优越感,毕竟谁不喜欢被人羡慕?尤其回到翁氏以后,她发现自己这种虚荣心越来越无法无天,都是被身旁这个男人宠惯出来的,虽然他看起来也很乐。
察觉翁元让努力憋住愉悦的笑容,山无陵纵容的眼睛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得意。
他第一眼便明白这个小女人有多娇贵,从她为了家族天真也贸然地前来向他求助,不难看出她有多么不解世事。这是应该的,她从小便被锁在最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若不是家道中落,她绝对会是贵族中的贵族,受尽宠爱,过着最奢华的生活。
现在,他愿意让她重新拥有富贵命。
冷淡的眸子调向同样注视着翁元让的翁柏,山无陵晓得这个老人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察觉小辈的视线,翁柏收回目光,面容迅速转冷,率先切入正题,“我答应你的条件。”
“啊!”即使在预料之中,山无陵还是稍微表现出讶异,“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毕竟我有大片荒地需要免费的开垦帮手,想来他们会非常有用。”
不枉他刻意在翁氏面前大方地撒钱,食衣住行都用最好的,逼他们因为嫉妒、渴望而加快做决定的时间。
唉,他就是不能不说话带刺。翁元让暗暗叹息。
翁柏也理解这点,遂当作没听见,不跟他计较,省得气死自己。
若要计较,他一定会拒绝这些不可能的条件,但是天天让山无陵在他们的面前吃香喝辣,用好的,过着他们曾经过过,现在却嫌奢侈的生活,别说女眷们受不住,连他也心烦。再说,他不能继续任由孙女无名无份的和这个臭小子睡同一张床,尽管那张床比翁氏的任何一张都要舒服,他得要在“山家的”腻了之前,确保孙女拥有众人承认的名分。
“你何时举行婚宴?”
“越快越好,我不喜欢为无意义的事浪费时间。”山无陵冷淡地说。
翁元让不知道如何解释听到这番话时,心头微微泛起的苦涩。
他令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这比被家人拱出来向他求亲还要不舒服,偏偏这已经是他退让的表现了,否则一开始他是说不办的。
“不成,要举行婚宴,也得等逊儿回来才行。”翁柏拒绝。
“依现在的情势,他能回来吗?”山无陵露出慵懒的讪笑,“最多三桌,明天设宴。”他丢出自行决定的结果,语气像极了商人强硬冷酷的谈判。
“你不能这么做,让儿是翁氏的宝,三十桌都嫌少。”翁柏有些恼。
他们可是七大家之一,该有的规模,当然不能省。
“这得由她来决定,是不是?让儿。”山无陵温柔地扬起眉头,似乎在期待她的赞赏和附和,同时略带甜蜜的威吓。
他第一次也是刻意用如此亲密的称呼唤她,翁元让的左胸口莫名的有股热烫的暖流淌过,仿佛被他呼唤后,名字才真正被赋予了意义。
她心不在焉地瞄向翁柏,自然明白好面子的家人要求的是什么,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不觉得麻烦,能不能……能不能摆个十……”承接翁柏凌厉的眼色,她忙不迭地改口,“二十桌?”
“你确定这是你自己要的?”他的声音更柔和了。
翁元让悄悄地又瞥了翁柏一眼,吞了口口水,点点头,“是……”
山无陵的双眼深不可测地注视她片刻,优雅地起身,“三天后设宴。”
她真的会累死!
暗暗抱怨个没完没了,翁元让换上不知道第几套特别订制的高级嫁裳,任由侍女分架两边,拖着步伐回到山无陵的身边落坐,敢怒不敢言。
山家娶亲,尽管山无陵剽悍的行事作风树立不少敌人,又和家人不亲,几乎没有能请的宾客,但是因为她一句话,他席开百桌,铺满整条大街,做足了翁氏的面子,让家族所有的人笑呵呵,唯独苦了她。
“让儿,真高兴看见你回来。”他立刻搂住她的腰,亲密地耳语。
“总有一堆人夸赞我漂亮,逼我出来给你看,也给大家看。”翁元让这话是陈述事实,可不是撒娇。
“对,美极了,是该给我看看。如何?我是否达到你的要求,做得够好了?”他牵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冷若霜雪的眸子闪烁着不具恶意的讽刺。
他在整她,因为她不赞成他的主意。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新房在哪里就够好了。”她咕哝。
“啊,真高兴听见我顺从的小妻子会适时表达自己所需。”他微笑地低语,显然把她的痛苦当成一种享受。
“还有多久?”她打起精神,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的宾客。
虽然他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但是这百桌免钱的喜酒是任何人都可以来喝的,自然也没有人客气,大概徐郡三分之一的百姓都来了,余下的三分之二还挤在街口进不来。
“接下来你还有几套衣服要换,”注意到她难熬地皱起小脸,山无陵无辜地摇摇头,“欸,怎么了?千万别跟我喊累,最后一套是高潮,我特别喜欢那套,你得撑到那时。”
“离最后一套保守估计还有二十套吗?”翁元让干笑。
山无陵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
“真的假的?”她发出哀号,眼眶泛泪。
她真的快哭出来了,几乎上每道菜时她都在换衣服,而那些衣服贵得令人咋舌,又麻烦行动,害怕动手夹菜会弄脏,也根本没时间吃……又饿又累就是她现在的最佳写照。
“我能不能跳过中间那几套,直接穿最后一套?”小手攀上虎掌,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这小女人学会哀兵政策了?
山无陵还没来得及答腔,同桌的翁柏抢先开口。
“让儿,都没见你动筷子,多吃点,别饿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呀!
瞧她的家人一个个酒足饭饱的模样,她多心酸哪!
“是啊!让儿,多吃些,洞房才不会没体力。”山无陵故意这么说,可把主桌的一干翁家女眷弄得害羞起来。
翁元让根本没力气注意那些,眼巴巴地盯着每一道好吃到不行,也想吃到不行的菜色,转眼只剩下残渣,眼底的水雾更浓。
啊……越想越难过了。
“不准哭,”山无陵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这是你想要的。”
他给过她机会,也仔细问过是不是她自己想要的,既然是,他也并非给不起,就给她“最好”的。
我只说二十桌!翁元让非常想把这句话甩到他冷酷无情的脸上,最后还是咽下,毕竟那不是重点,如果他想,二十桌也能把她整得惨兮兮。
忽然,她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声音很大,但是在欢乐吵闹的场合里也不是那么惹眼,偏偏躲不过被身畔的男人听到的命运……当然,还有她另一边的翁元敬,因为她立刻窃笑。
讨厌!她真不懂,翁元敬为何会坐在自己旁边?照辈分来说,怎么也该是二娘或叔母才对。
“真不知道今晚山爷要如何和一个肚子不断咕噜咕噜叫的女人洞房?”翁元敬故意挖苦。
翁元让扁了扁嘴。
不知从何时起,一向用“山家的”来称呼山无陵,也对他没好脸色的翁元敬,改口用“山爷”这高级许多倍的敬称,而且她偶尔还会在翁元敬的眼里察觉一丝倾慕,不过发现她在看,翁元敬便会用一种令她怀疑自己看走眼的速度转换眼色,变成鄙夷。
老实说,若非她见过很多次那种眼神,加上翁元敬最近来到山家的次数十分频繁,她真的会找大夫来诊治眼睛。
翁元让猜想……不,是确定翁元敬喜欢上山无陵了,只是搞不懂为什么。
“无所谓,我会用很多翁家女子耻于说出口的方法喂饱让儿。”山无陵愉快地轻哼,接着在她耳边低语,“然后就换你‘喂饱’我。”
翁元让注意到偷听到的翁元敬害羞得红了脸,自己倒是累得想倒头就睡。
别说她变大胆,而是疲惫消磨了她的羞耻心。
“即使我不醒着也无所谓吧?”翁元让喃喃自语。
晓得她指的是昏睡那晚的事,山无陵若有所思地瞅着她,眼里闪耀着有趣的光芒。
“你当然得醒着,毕竟我不想再教你一次。”
她认定他是嫌自己上次睡着,害得他还得再麻烦一次。
“我很怀疑,因为我现在闭上眼睛就会昏倒。”她必须诚实地告诉他,她无能为力。
“那可不行。”他皱起眉头,夸张地宣布,“看来我得让让儿先回房间了。”
他唤来侍女,要侍女送她回新房,因为她今晚穿的每一套衣服都依照他“越不舒服越漂亮”的标准,穿上便不良于行。
“真高兴明白我的丈夫对自己的如此诚实。”她故意揶揄他,偏偏太过疲惫,显得虚弱。
“哈哈……你一定等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机会把这句讽刺扔回来给我。”山无陵爆出豪迈的笑声,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翁元让不再理会,双唇无声地蠕动。
终于能如愿回房,抱怨就留给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