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人已经不见了,你也该回神了。”尉迟再勖戏谑地道。
都已经过了半晌了,他大哥却仍旧直盯着大门外,甚至透过窗-睇着她往东水楼而去的身影,可见中毒已深!
“胡扯什么?”尉迟方-急忙回神,“谁说我在看她?”
那个丫头……只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惹他发怒,只知道干活要乘机混水模鱼,除了那些,她到底还会做些什么?
或许他该下定决心,索性把她赶出府算了,省得他心烦。
“是胡扯吗?”尉迟再勖挑眉笑得极为暧昧。“我可从没见过有哪一个人可以左右你的情绪,更何况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然而你却三番两次地纵容她……依我所知道的大哥,是绝对不可能任由她在东水楼与西风苑里来去自如的。”
至少就他的认知,却是这么一回事。
“谁放任她了?”能算是放任吗?倒不如说她不受教。“那个丫头的性情古怪,百劝不听。”
“把她辞退了不就成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尉迟方-坐在他的身旁,把玩着桌上的青瓷杯,睇着满桌的杯盘狼藉。“除去这一点不谈的话,身为一个奴婢,她颇懂得进退,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待人处世,对于一干混进府里充当丫环的千金小姐们,她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若是府里有这么一个丫环,可以替我省下一些麻烦,所以让我至今还没有打算要赶她出府,不过……”
“不过如何?”尉迟再勖挑眉等待。
“她像是月兑缰野马一般,让人难以驾驭。”尉迟方-呷了一口早已经凉透的茶水,苦涩的味道让他微拧了眉。
如果可以将她体内的反骨彻底除去,他甚至可以拔擢她为女管事,往后留在府里可以替他管管耳房里的大小事,让他可以把心思全数放在商行上头。
“不过是个丫环,给她指示不就得了,哪里需要驾驭?”尉迟再勖可不作此想。“这不是大哥的行事作风,毕竟以往并非没遇着懂事又听话的丫环,可那时候大哥也不是那么处置的。”
尉迟方-斜睨着他,“你话中有话,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记得约在一年前,咱们府里也曾经来过一位很懂得察言观色亦懂得主子心思的聪颖丫环,可也不见大哥对她如此耗费心思,甚至没多久也让大哥赶出府了,我真是不懂其中的差异为何会如此之大?”或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遂他能够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大哥将心搁在尉迟府庞大的产业中,也莫怪大哥会连自个儿动心了都不晓得……他该不该告知他一声,好让他别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赶出去,待事后发觉再暗自后悔?
“那是因为蔺-衣对我并没有非分之想。”他闷声道。
他该要高兴,总算有个不会叨扰他的丫环,不管她是对银两效忠还是对主子效忠都无妨,只要她别烦他便成。
但是……他的心里却起了淡淡的落寞。
她对他无非分之想,但是她对再勖似乎不同……如果要让她当再勖的贴身丫环,他得要再琢磨她的心思才成。再勖的婚事可不是他点头便成,还得要他这个大哥点头才成。
“是吗?”他倒不那么认为。
“要不呢?”他一口呷尽杯中剩余的茶水,尉迟方-起身欲走。“不和你聊了,我去瞧瞧她,要不然到时候,可不知道她又偷空晃到哪去了!”
那个荒唐的丫头,若是不把她看紧一点,可不知道待会儿一晃眼,她又要飞到哪去躲了,真亏她是来自宫廷的宫女,居然胆敢放着差事不干,躲到一旁偷空!他得要再同她说清楚不可,不然真要让她这小小丫环爬到他头上去了。
“大哥,你这么说,倒让我觉得古怪,搞不清楚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丫环了?”见他欲走,尉迟再勖笑得极为无奈。
唉!这事儿都这么明白了,为何大哥却想不透?
为了一个蔺-衣,大哥在不知不觉中纵容她,却浑然不觉,如果不是对她有一份特别的情感,依大哥的性子怎会受得了她这荒唐的丫环?
一个要主子去督促的丫环!
尉迟方-走了两步回头睐着他,“再勖,难道你以为我会是丫环吗?”这一句话对他而言可是一大侮辱。
他督促着那个疯丫头,为的也是他,怎么他现下是嫌他过度纵容了?
没来由的,他对这个自小让他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弟弟,有些恼怒,有种难以抒发的矛盾情怀。
为什么?
他不该会对再勖兴起这般烦闷的情绪,为何在这当下却有些忍遏不住?
“我的大哥是堂堂尉迟府的大当家,怎么可能会是个丫环?这天底下有如此财大气粗、富贵荣华的丫环吗?”尉迟再勖低笑着,苍白的脸多了一点生气。“只是想告诉你,你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因为某个人而悄悄地改变自己了?”
“你是指……她?”蔺-衣?“你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尉迟方-冷笑一声,随即扬袖而去,然面背对他的一瞬间,一抹在唇边的笑意瞬时消失,消失得连他都不明就里。
***
很干净啊……连被子都摺得好好的,这桌上也没啥灰尘,房间的东西依旧摆设得井然有序,他到底是要她整理什么?
蔺-衣一双晶亮的水眸在尉迟方-的房里逡巡着,半晌之后,她索性在椅子上坐下,单手托腮睐着不算奢华却相当雅致的房间,不知道到底要往哪个地方下手才成?
难道大少爷的意思是指花厅?可她方才瞧过了,挺干净的,而后院她昨天才整理过,今天不急着再忙上一道,其他厢房她也巡过一遍了,没沾上什么灰尘,干净得像是甫打扫过,犯不着要她劳心劳力地再忙一回吧!
就算要恶整她,也该要拿出较合理的方式,不是吗?
现下呢?她要做什么好呢?尽管没事做,她也要找点事来做才成,不然待会几她那趾高气昂的大少爷巡到她这儿来,又是一顿骂!
不过,他也真是的,何苦老是要找她麻烦呢?
她不敢说她确实是克尽职责地对主子尽忠,可至少她该做的份内事,她可是都先行完成了才偷空的,呃……今天早上是例外,因为他害她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任何东西,让她饿昏了,她才会打算偷闲。
倒也不能说是偷闲,实在是饿昏了,不给她东西裹月复的话,她铁定没有半点力气干活的,遂这事儿绝不能怪她,如果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今天是她二度闯进西风苑,虽说是二少爷邀她的,但她也该适可而止,不该让二少爷以早膳为由而遭引诱!待会儿大少爷铁定会在这事上作文章,她非得堵他的嘴不可。
反正他都已经发现她不是个乖巧又听话的丫环了,如果真要赶她走也无妨,不过别以为她会乖乖地任他责骂。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把本分做好,至少在他开口骂她时,也能有点藉口可以让她抗衡。
她随即站起身,东模模、西碰碰,假装一副很忙碌的样子,一会儿晃到桃木柜随意清理,一会儿又晃到花几旁随便擦拭,最后则是停在他的炕床上,想办法把他的被子摺得更加整齐一些。
“你看起来挺忙的。”
尉迟方-低沉如鬼魅般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吓得她连忙跳下炕床,一双水眸含怒地瞪着他。怪了!他怎么老爱用这方式吓她?他该不会是觉得很好玩吧!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都打理好了。”她很努力地装出笑脸,随即又想起自个儿不是都说了不再虚应他了吗?怎么老是会不自觉地摆出笑脸?该不会是她在宫中待太久了,以至于让她的奴性太过坚强?
“在你来之前,我便先派人打理过了,你何须打理什么?”他哂笑地睐着她。
他有股冲动想要瞧她落泪的模样,他想要知道像她这般野烈性子的女人是否也会掉泪。她老是拿张教人作呕的笑脸对着他,非但不会让他觉得他像是受她尊重的主子,反倒是觉得他受尽了她的讥笑。
她的笑里带着鄙夷和轻蔑,毫不掩饰地显露在她美艳的容貌上,然而她在再勖的面前却是另一番风情。
他不懂这之间的差别为何会如此之大?但现下他却有股想要逼她哭的邪恶念头!该不会是以往欺负了太多女子,在他的心里沉淀了太多不人流的邪恶思想,让他在久未发泄之下,歹念横生?
蔺-衣听出他口中的嘲讽,不悦地拧紧了柳眉。“既已差人打理过了,大少爷何苦还要我打理?”这不是找她麻烦吗?
“你说呢?”他一步步地逼近她,她却不觉正身处险境。
再勖说得对,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但是他却极想要这么做……诚如再勖所说的,连他都快要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主子了!
蔺-衣戒慎地睐着他不断逼近的脚步,顿时发觉她正靠在炕床边,旁边只有床柱可以让她依靠,若是他再靠过来的话,她真不知道她要退到哪边去了。这里是后院,又是他的院落,如果没有他的吩咐,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闯进的,他逼得这么近,意图明显得让她想装傻都不成!
倘若我要你侍寝呢?
她不该把那句话当成笑话看待,她明知道她的长相不俗,又了解他天性狂傲视女人为无物,一点也不把女人当人看待,她怎么能不对他多一分戒心呢?
一定是二少爷那一番话让她降低了戒心,以为他是正人君子,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大少爷把话说得义愤填膺,让她以为他绝不会随意轻薄女子……事实就摆在眼前了,真亏他能把话说得那般自然自在。
“奴婢知道错了,如果大少爷要罚奴婢便罚吧!奴婢绝无二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双腿先跪地再说,至少先让他离远一点,再找机会逃出。
看来她是别想要拿到饷银了,害她浪费将近一个月。
尉迟方-敛眼瞅着她把螓首微垂的模样,蓦地在她的面前蹲下。“你做错了什么?怎么我这个主子都不知道?”认错?她也会认错?还是她聪明得发现他想要做什么了?
“奴婢不该擅自到西风苑,更不该没有一早就到东水楼伺候大少爷,奴婢知道错了,如果大少爷要赶奴婢出府的话,奴婢亦无二话。”可恶!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蹲下呢?他挡在这个方向,她待会儿要往哪儿跑?难不成要她爬窗台?只怕她还没有爬出去,便让他拖回来了。
“不过是点小问题,犯不着小题大做地将你赶出府!”尉迟方-的长指似风般轻柔地挑上她尖细的下巴,那粉女敕的感觉如他想像般的好……他何时想像过了?甩开这莫名的念头,他以指硬挑起她的粉脸。“我不会赶你出府的,至少目前不会,而且我还会……加倍地疼惜你……”
他把话说得极为暧昧,仿佛真像那一回事的,然而却没有瞧见预料中,该自她这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出现的恐惧,反倒是──
“请大少爷自重。”她微恼地睐着他,这种事情她在宫中遇多了,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不懂这些男人怎么老爱如此。
“如果你委身于我,你将会有……”他再试着诱之以利,然而这心情却像是真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确实是可以不计代价地将她留下,至于要不要当再勖的贴身丫环……那得再考虑。
“不用!”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蔺-衣无福消受,如果大少爷硬是逼迫的话,我宁可咬舌自尽。”
听说很痛……但是与其让他糟蹋,她宁可一死。
而且他靠她靠得那么近,近得让她可以嗅得到他的气息,那气息让她浑身不对劲,让她心跳加速,粉颊烫透了……这感觉同上一次时一样,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委身于我有什么不好?居然让你想要咬舌自尽!”他惊愕地瞪着她,黑眸微微眯起,满脸不悦。依她一个丫环的身份,如果可以让人收为偏房,她该是要叩头谢恩了,然她竟是宁死不从……
“有什么好?要我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我做不到!”她义正辟严地反驳道:“况且,诚如我昨天和大少爷说过的,我不会忍受这种事情,如果我的夫君无法只忠于我的话,那么我宁可一辈子不嫁,反正我一个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需要别人照顾吗?通常都是别人需要她的照顾;如果要她嫁人,还要她照顾人,并且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她为何不待自己好一点?何苦嫁人糟蹋自己?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自然不过,如果你要你的夫君不纳妾,那你肯定要孤独一生。”这丫头……这是什么怪念头?好似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大逆不道之罪!男人要只拥有正室,除非这正室的身份极为崇高,不然就是这男人只对一个女人动情……动情?
尉迟方-傻楞地盯着她微红的粉颊,一股古怪的念头涌上,仿似快要冲进他的心底汇聚成形,然一时之间他却模索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那就孤独一生吧!”她毫不考虑地说道,压根儿没发觉他的异状。“我这一生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如果大少爷硬是要逼我的话,便是要将我逼上死路,如果大少爷真的如此厌于瞧见我,倒不如赶我出府,何苦要糟蹋我?这事情同你昨天和我说的委屈可是大相迳庭。”
亏他昨天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有对天发誓,要不然她真要信他了。还好她没信他,不然现下她可亏大了!
尉迟方-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松开了原本挑在她下巴上的长指,勉强地扯开笑,“如果我真要糟蹋你,我可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想要爬上我的炕床,至少也要等你把烈女传和七出之条背上一遍才成!现在到前院去,找管事把今天要做的事做好,这里没你的事了。”
原本是要瞧她的泪水,孰知她非但不落泪,甚至还……他真是看轻她了,怎么会忘了她不同于时下的女子?
“嗄?”他又在戏弄她?真的还是假的?连罚都不罚她,只是吓吓她?
“还不快去!”他低喝着,随即起身坐在炕床上,似笑非笑地睐着一脸傻愣的她。“还是……你昨天没睡好,想到我的炕床上歇会儿?”
她闻言,飞跳起身,连忙道:“奴婢告退。”管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逃就快逃吧!不然他大少爷待会儿又改变心意的话,她可真要试试何谓咬舌自尽了!
尉迟方-睇着她飞也似的身影,心不由得又闷了起来。
他总觉得非但驾驭不了她,甚至还由着她牵动他的心绪……真是窝囊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