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阁
“混蛋!”
花满阁二楼厢房里传来重物摔落一地的声响,外头的丫鬟想要入内察看,全都教正在火头上的夏九娘给轰了出去。
“全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话落,她不忘把插在发髻上的玉掌梳给砸在门板上头,戳出了一个大洞,然却难遏她一肚子的怒气。
那个下流家伙,真当着她的面要姑娘服侍他……
他不是和利悉暧昧得紧吗?他之所以对她视若无睹,不就是因为他喜好男色吗?然,今儿个,他怎会想要上妓楼风流?
嘴里说是要替利悉快活快活,可笨蛋也知道他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利悉都已经作古多年,他哪里能够快活?能够快活的人,只有还活着的人,他根本就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还以为他给了她许多特例,是因为自个儿或许在他心里还占有一席之地。亏她还愿意为他当个不贞不节之人,而他竟是这般回报她!
她背着多年的愧疚,而他文字觉竟像是没事一般?
这算什么?
他不明白她对利悉有多深的内疚和羞愧,他不知道她有多少回在利悉的坟前请求他的原谅,求他原谅她的情不自禁,而他……那个混蛋居然遗在利悉的忌日里,跑到花满阁里风流!
可她非但不能阻止,还得乐见其成?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真要眼睁睁地瞧他醉倒在一干莺燕之间?要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倘若他要的是男人也罢,可他却上妓楼狎妓……
“来人!”夏九娘高声喊道。
“小姐。”丫鬟胆怯地跑上房门边,硬是不敢踏进一步,就怕一个不经意,便遭池鱼之殃。
“是谁去服侍他?”
“嗄?”
“我说是谁去服侍文家大少的?”笨丫头,居然还搞不懂她的心思,她是跟在她身边多久了?
丫鬟随即意会,忙道:“如烟和似雾。”
“如烟、似雾?”夏九娘不禁提高音调。
是谁安排那两个狐媚丫头去的?天晓得那两个狐媚丫头最是勾魂,尽管她俩是卖笑不卖身,但文字觉那家伙甚少沾,每到花满阁,找的都是她们两个,说不准一时忍遏不住,恶狼扑羊,到时候岂不是……
“是文爷自个儿要如烟和似雾的。”丫鬟小声地道。
不千她的事,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什么事都做不了主的。
“在哪儿?”夏九娘沉住气问道。
“在西厢一房。”
闻言,夏九娘随即站起身,丫鬟见状,连忙又道:“小姐,文爷交代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的。”
丫鬟小心翼翼地观察夏九娘的神态,见她潋泼水眸微微一眯,丫鬟赶忙又敛下眼;不干她的事啊,她不过是传口信罢了,是文爷要她这么说的,而且也不是她要文爷这么做的……小姐的脸好吓人啊!
“谁说我要去打扰他?”夏九娘没好气地道。
她是那般没气度的女人吗?
在妓院不知已有几年,要她相信一个男人从不上妓院,根本有鬼,要不就是对没兴趣。如今,他对有兴趣,偶尔来一趟花满阁,她自然得要尽地主之谊,教他玩得尽兴。
“哈哈哈……”
西厢一房里头,不时传来娇声滢笑。
“文爷,你好下流……”如烟娇声低笑着。
“可你不就爱极了我的下流?”文字觉往她身上扑去,几乎要扯下她几欲遮掩不了酥胸的肚兜。
“哈哈哈……文爷,不要,救命啊……”感觉到文字觉刚毅的下巴在她的颈项上头磨蹭,如烟教他搔得纵声大笑,压根儿没了花魁风范,更没了花满阁第一才女的端庄婉约。
“文爷,你就同如烟玩,那我呢?”将一小壶酒喝尽的似雾,将小酒壶丢到一旁,也扑到他们两个身上。
转眼间,就见三个人衣衫不整的扭缠在一块儿,在小小的雅阁里,从东边滚到西边,再从西边滚到东边,滚得连铺在地上的毡子都皱成一团。而她们的笑闹声依旧不断,甚至笑得更加张狂。
而夏九娘,一掀开珠帘,见着的便是这一幕。
见状,夏九娘二话不说,手上端的两壶酒,毫不客气地往地上扭成一团的三人身上倒。
“啊!”
如烟惊吓地缩起身子,睁眼一探,原本要骂出口的秽语随即吞下肚,立即翻身坐起,理好衣裳。
似雾见状也动作迅速地凑到如烟身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尽管大掌柜没开口,但眼尖心细的她俩岂会不明白这是山雨欲来的低滞气压?
乖乖地闭上嘴,乃是逃过此劫的不二法门。
“现下是怎么着?”文字觉笑咧了迷人的嘴,探出舌恬着浇在他手上的酒,抬眼睇着默不作声的夏九娘。
“九娘,这是你的待客之道?”
“可不是?”夏九娘强迫自个儿拧出一抹笑意。
太遗憾了,她只端了两壶酒……她该要端上一大坛才对,最好能够淹死他们这干放浪形骸的狗男女。
“你笑得很狰狞。”文字觉不以为意地打趣道。
“可不是?”就算她现下立即化为恶鬼,她也不会太意外……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玩的。
以往从不曾见过……是文字觉甚少沾,她也由着他去,毕竟她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系着他们两人的人早已作古,遂他顶多只能说是她的青衫之交,而她不过是他的红粉知己。
不,这说辞又似乎太抬举自个儿,文字觉根本就不把她给瞧在眼里。
在他心里,她夏九娘不过是他挚友未过门的娘子,说不准是他的“挚爱”尚未过门的娘子……他在意利悉比她在乎得还要多,有时候,她真忍不住想问他:他和利悉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照眼前这般荒诞的玩法,她可以肯定文字觉并不抗拒,既不抗拒,为何对她……却是连一丁点儿的情愫都没有?
有时候,夏九娘觉得他待她好,好得彷若要超过知己的界线;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他浇薄得教她痛心。
他究竟想要怎么着?她就不信他没发觉她的情意。
可恶,她不想要诅咒利悉,但不得不承认,就因为他挡在中间,才会教他俩之间的事一搁便是九年,没半点进展。
“到底是怎么样?是不是没有邀你一道,教你生气了?”文字觉未将她的怒火放在眼里,自顾自的开口,想要往如烟的腿上一躺,孰知还没搁上边,如烟便已赶忙离去,他随即侧眼探去,顿时发觉就连似雾也不见了。
“我凭什么发火?”夏九娘不禁自嘲。
发火……哼,真是不简单,他居然发现她发火了。
“倘若没发火,你横着眉、竖着眼是想吓谁?”文字觉低声笑着,沉稳的嗓音带着几分魅魂的魔力,直瞅着她的魅眸带着几分挑逗的气息。
夏九娘饮眼直瞪着他,心不知怎地疼得发紧。
唯有在这当头……半醉半清醒的状态下,文字觉才会如此放肆地瞅着她瞧,也唯有在这当头,她才会觉得他对她该是有几分情愫才是,但……只要他一清醒,他便如天际般遥远。
“不想睬你!”夏九娘微恼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想走,可谁知道脚步尚未移开,腰间便被扣上一道有力的劲儿,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后一揽,使她跌进一堵温热的怀抱里。
“放开我。”夏九娘挣扎的说。
藉酒装疯的男人最令人可恨。
除了在半醉半醒之间,文字觉岂有胆敢这般这次?
“偏不。”文字觉饱含浓郁酒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项,缓缓地飘进她的鼻息之间,几欲催醉她,然……催她欲醉的,不是酒气,而是他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和她的背后沉稳跳动的心。
“今儿个是利悉的忌日,你、你胆敢这般待我?”夏九娘略带结巴地斥喝道,直觉得自个儿心虚得可怜。
“啐,就是因为是利悉的忌日,遂今儿个便要玩得尽兴一些,而你把我的伴儿都给赶走了,你不陪我,谁陪我?”
文字觉非但没松开力道,反倒是将她给抱倒在地,两人就这般躺在散乱成一团的大红毡子上头。
“你……大不了,我再去把她们唤回来不就得了?”他、他、他……他的手是搁在哪儿呀,她的腰可没长在那上头。
居然假酒醉之名,对她行非礼之实,他真是……枉为文人!
“不,我就要你陪我。”文字觉低哑的嗓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笑意。
“你说了准?”夏九娘恼火地挣扎,反过身与他相对,怒瞪着他涣散的魅眸,心中的一把火烧得更旺,“你知不知道花满阁是谁当家?”
识得她十年了,他还没搞清楚吗?
“不就是你当家?既是你当家,事情不就更好办,就由你做主不就得了。”他嘻皮笑脸,大手依旧搁在她的腰际上,浑然不觉自个儿的举动已然逾矩,几乎要坏了她的清白。
“我又不是花娘!”夏九娘恼火地抬脚便踹,趁着他吃痛抱膝,她起身要跑。
遗憾的是——失败。
“你……”可恶的酒鬼,气死她了!只要一喝醉酒,他便想要调戏姑娘,然不沾酒,他便斯文得八股……真是见鬼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想要怎么样。”
又被他搂在怀里的夏九娘,突地听见文字觉几分酷似人话的说辞,她不由得微微挣扎,滚落在他身旁,不解地睇着他已合上的魅眸。
“喂,文大少爷,你现下究竟是要做什么?”一会儿说风是风,一会儿说雨又是雨,方才好似醉得快晕了,怎么现下听他这一番话,又觉得他正常极了。“你到底醉了没?”
“没醉。”文字觉突地扬起魅惑众生的笑,大手一伸,将她往怀里带,随即又兀自放声大笑。“教我给骗了,是不?”
夏九娘突地被文字觉给搂在怀里翻滚,从东边滚到西边,再从西边滚到东边,滚得夏九娘头昏眼花,滚得她眼冒金星。
“文字觉,你这个混蛋,还不住手。”居然玩她!
话落,他还真是乖乖地停住动作,然,他颀长的身子却是压在她身上,两人紧密地贴覆着。
“九娘……”文字觉低喃着,魅人的黑眸直瞅着她。
夏九娘咽了咽口水,理不清楚他现下玩的到底又是哪一桩……又想要要玩她了吗?
居然贴得这般近……她的身子还不曾和人这般亲近,想不到他滚啊滚的,滚到她身上,光明正大地吃起她的豆腐来……现下又是怎么着?想要玩大一点,瞧瞧她的反应再耻笑她吗?
混蛋,当她是傻子,每一回都会上当吗?她夏九娘又不是让人吓大的,什么阵仗没瞧过?
“你干什么?”夏九娘隐忍着羞意,佯恼低咆道。
“九娘……你很美。”文字觉低嗄道,俯近她一些,伸手钳制住她的双手,长腿更是压得她的双腿不得动弹。
她不由得瞪大眼,心头小鹿乱撞,好似快窜出胸口。
“我本来就美,不需要你多说。”她佯装不以为意,然潋滟的水眸却因他这一席话微泛着羞赧的光痕。
见鬼了,认识他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他夸赞过谁,如今……他竟夸起她来,这也是在玩她吗?
文字觉一旦喝了酒便玩得极疯,说起话来也是疯疯癫癫,做起事来更是没个准,待他酒醒什么事都不算数的……如今夸她,他真是醉的吗?可不知怎地,她这样瞅着他,总觉得他清醒得可怕。
是醒着的吧,尽管他已经喝了好几壶酒。
“那是要利悉说罗……”文字觉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他分明是醉了,老是说些她听不真切的话。“算了,不同你玩闹了,你放开我。”
看在朋友多年、看在她夏九娘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他逾矩的举动……虽说她是挺希冀文字觉能再逾矩一些,但绝不要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她可不要待他清醒之后,落个死无对证的下场。
然,她推拒着他,却发觉他没松手的打算,拾眼瞪着他,却瞥见他突地靠得好近,酒气飘向她的鼻息之间,俊脸直逼在眼前,迷人的双唇也贴得好近,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唇上……
不会吧!?
夏九娘呆愣地由着他吻上她的唇,放肆而狂野地扳开她的唇,霸气而理所当然地窜入其问。
文字觉浑然地挑起她生涩的,忘我地吸吮着她不知所措的丁香小舌。
他吻她?真真切切地吻着她?
为什么?为何会是在利悉死后九年的忌日?他方才不是要着她玩的吗?
在利悉死后的九年来,他不是头一回逾矩同她要玩,但这一回……可真是荒唐,但不知怎地,却荒唐地教她浑身发颤;不是骇惧,而是惊喜,他居然一别以往的行事作风吻了她!
他该不会是玩过头了吧?
可,这种事能玩的吗?抑或是他根本就把她当成花娘?不会吧……他该是明白她的性子的,他不会这般……
“等等!”夏九娘忙唤着。
文字觉僵直地止住动作,敞开的襟口可见他结实的胸膛正剧烈的起伏,彷佛正隐忍着难抑的苦楚。
“我喘不过气了……”
倘若不赶紧制止他,就怕她要气尽而亡。
话落,不等她换完气,文字觉随即又狂肆地吻上她的唇,湿热的舌恬过她的贝齿,吮上她柔女敕的小舌。
夏九娘恍惚地任由他予取予求,感觉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彷若点上一簇火光,就这般一簇加上一簇,眼看着就要泛滥成灾,野火就要烧尽了她等待奉献的身子,然,她却没有阻止的打算。
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也不错!
再者,文老爷子正逼婚哪,倘若他不成亲,他绝大部分的家产全都会教文老爷子给抢了回去,尽管她也不爱他以酒度日,但那一座宅子,却有着太多属于他和她的回忆,她不希望往后再也不能踏进那座酒肆。
只是,今儿个是利悉的忌日,这样好吗?
会不会太伤利悉的心?利悉温柔的耳语犹在耳边,然而,她的心却总是由着身上的男人给烧得极烫,听不进他柔人心魂的柔情似水……她不贞不节不德啊,可有什么法子?
她就是要文字觉呀!
初见第一眼,她便知道她要的男人是他而不是利悉,这事儿不是她做的主,是心哪!
她也想过要同他说清楚,就等他高中进士回来,可谁知道……
她摆荡在过去和现下之间,悼念着利悉,却又渴求著文字觉的温存,她知道自个儿滢秽不堪,可她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哪!
对于利悉,她愧疚得无以复加,对于文字觉,她心恋得如刀万剐;倘若她这不贞不节的身子注定了要下地狱,那……就让她孤身前往吧,尽管要堕入地狱,她还是执意要他。
只是辜负了利悉,她仍是希冀得到他的原谅……
“利悉……”正思忖着,夏九娘不禁将利悉的名轻唤出口。
文字觉抚上她姣好的长腿,怞掉她腰间束带的动作不由得一僵。
“咦?”她眨了眨眼,含春带羞的水眸直瞅着他,不解他为何……
只见他蓦地勾出掳人心魂般的迷人笑意。“九娘,想不到在妓楼待久了,你的行径就快要同花娘一般放浪了……”
闻言,她想也不想地挥出拳头,却见他俐落地闪开,嘴上的笑意不减,却多了分嫌恶,瞅着她一会儿,才缓步离开。
夏九娘难以置信地瞪着门口,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只余轻摇的珠帘,她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却咬着牙没淌落。
耍她……他竟然敢耍她!
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