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霾得教人猜不着此刻是什么时候。
透着稀疏的屋顶,君绝五张眼直睇着外头灰白的天色,双眉不禁微微蹙起……到底是又过了多久?
他最后的记忆似乎停留在褚剑儿窝进他的怀里,暖暖的,哄得他眼皮都沉了,再加上身上的伤,一觉睡来总是昏昏沉沉,期间有两回醒来,都没有瞧见他,他该不会是弃他而去了吧?
倘若他真的丢下他,倒也不算什么,毕竟他瞧起来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八成也是凑巧路经此地罢了。
虽说他没瞧见外头,但依他对这儿的地形了解,这里该是人烟极为稀少之地。
虽然将他一人丢在这儿,是显得寡情了些,但他也怪不得褚剑儿,毕竟能将他抱到这儿已属不易,倘若是他,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走人。
他……算是极好了。
“钦,你醒了?”
突地传来褚剑儿低哑的声音,君绝五下意识地往门口望去,一时忘了自个儿的颈项动不了,硬是转了过去的下场便是——
“啊……”简直是痛不欲生。
褚剑儿见状,忙搁下手中的碗,快步走到君绝五身旁,将他的头扶正安置好。
“不过才隔日,你以为我找来的药草有如此神速的疗效不成?”她不禁蹙眉轻笑,再拿着碗坐到她身旁。“要不要喝点热汤?前头有几户人家,他们真是热情极了,我今儿个到几里外的小市集抓些药草,顺便带些干粮,回程时遇着他们,他们便备了些热汤让我带回来。”
“是吗?”君绝五虚弱地低吟着。
原来才过了一天而已,他还以为褚剑儿已经抛下他走了,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特地跑到几里外去买干粮,他是打算要照顾他到痊愈不成?
“我还买了张被子。”她吹着碗面,激起淡淡涟漪。“外头还熬着药呢,那大夫同我说了,只消早晚喝个几帖,保证药到病除。”
“是吗?”他直瞄着褚剑儿的侧脸。
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怎会待他如此之好?
“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她敛眼睬她,见君绝五直瞧着自个儿,双颊不禁泛起晕红。“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多漂亮的人哪,倘若她现下不是扮男装的话,她可真是没有半点勇气站在她身旁,而她光是这样瞧着她,便教她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不是她的脸皮薄,怪就怪她长得太过标致显眼。
“你真是个好人。”
这细腻的心思,该是个姑娘家才有的吧!
今儿个,他的精神比昨儿个好些,总觉得眼力也清楚了些,虽说他的脸蛋有几分男子相貌,然却清秀极了,而双眼也透着英气,但总觉得不似一般卤莽的男子,反倒是和他有几分相像。
相像的不是样貌,而是一种味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说我是好人,实在是太抬举我了。”褚剑儿呵呵地笑着,动手要轻扶起她。“喝点汤吧,待会儿我帮你换上新被子,应该是会暖和些,要不这天气冻得牙齿都快要打颤了。”
哎呀,夸得这般直接,可真是教她不好意思极了。
“啊……”君绝五蹙眉咬牙,奋力忍住颈项传来的痛楚。
“很疼吗?”褚剑儿低声问着。
“不打紧。”他疼得冷汗直流,脸上却始终漾着笑。
褚剑儿见状,扶着她靠在墙上半躺着,再拿起碗凑到她的唇边。“先喝一些吧,这儿的人都是好心肠,见咱们这儿有人受难,便备了热汤,原本他们要将你接到他们那儿养伤的,可我说你的身子暂时还不便移动,他们才作罢的。”
“是吗?”他淡笑着。
“喝点吧。”她拿着碗凑近她的唇,见她呷了一口,又问:“好喝吗?
“不错,极为清淡,很合口。”暖暖喉头,倒也是挺不错的……他抬眼颤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见她勾出笑意,褚剑儿蓦地怞上一口气,几乎是屏住气息地膜拜起君绝五的美丽,差点忘了呼吸,极为痴迷地直瞅着她掳人心魄的笑脸,压根儿没注意手上的碗早已倾斜,热汤汩汩地浇在她的胸膛上。
“啊!”她蓦然回神,却已来不及。“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赶忙将她的襟口拉开,顺带连里头的中衣系绳也拉开,想要查看这热汤是不是渗到里头烫着了她。
然而,翻开衣服一瞧,褚剑儿不禁傻眼。
她眨了眨眼,动也不动地直瞪着君绝五的胸膛,仿佛化石般地呆愣住。
“怎么?有问题?”君绝五挑高浓眉,没好气地睇着他。
“你……”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不该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
如此魅惑众生的美眸,如此天香国色的俊颜,怎会是个男人?
可,他的胸膛比她的还结实,仿若刀凿般地划开两块,如此完美的体魄,他应该是个男人!
“怎么着?”他低声问道。
君绝五慵懒地瞅着褚剑儿晕红的脸,立即印证了自个儿的猜想。
很好,这个褚剑儿真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年纪不轻的姑娘。
他,被一个女人救了,而且她还是凭一己之力将他从树上抱下来,然后再抱着他到这破茅屋……
昨儿个两人同眠时,他是没能力搂着她,但她可是靠得他极近,对他不但无半点防备,胸膛更毫不避讳地贴向他的手,虽说他的手是伤了,可没断,她的胸膛凑得如此近,他岂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穿得较厚,要不他怎会感觉不到半点姑娘家的柔软?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原来普天之下,不是只有他一个君绝五如此之绝,还有一个褚剑儿。
一个男生女相,一个女生男相,老天爷可真是懂得如何捉弄人。
“我以为你……”
“我以为你该是知道我是男人,要不又怎会和我同寝共寐?”不等她说完,他快一步抢过她的话。
这么一来,可是什么都明白了,是不?
她确实是把他当成女人,所以才会和他同寝共眠!
他该生气吗?她是个女人,又是他的恩人,他再不愿意,也得要咬牙忍下的,是不?
“呃……是啊、是啊。”她呵呵干笑。
是了,他果真是把她给当成个男人看待……可不是吗?她这过高的身材,过大的骨架,过低的嗓音,过于男相的脸蛋,他会把她当成男人,似乎怪不得他。
不过,真是想不到他是个男子,他那一张脸,实在是美艳得勾人心魂,怎会是个男人?
怎么会是个男人?
“我身上的汤……”他指了指身上被烫红的部位。
“啊!”褚剑儿赶忙拉着自个儿的袖子擦拭他胸膛上残留的汤渍,然指尖一触及他的胸膛,她忙又收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着?”他挑眉睇着她。
唷,还真是看不出来,如此粗枝大叶的姑娘居然也会害羞……嗯,果真是个姑娘家,他没看错眼。
“有点肿,我到外头打点水。”她干笑着,直抚着疾跳如雷的心,“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话一说毕,她随即拔腿便跑。
君绝五看着她的背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拿眼前这阵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算了,横竖又不是头一回教人认错,看在她救了他的份上,他就不同她计较了。现在他只希望伤势赶紧好转,得要赶在年关前上广陵才成,还有……不知道绍杉现下到底是怎么了?
***
入夜,虽说没有细雪助兴,但门外的寒风可是凛冽得很,直钻进缝里,往里头刮,教坐在火堆前的褚剑儿不觉地打了个寒颤。
躺在茅屋最里头,身上盖着暖和被子的君绝五侧眼直睇着她。
这茅屋的缝隙真是不少,不光只是门缝,就连屋顶都开出了数条可以看见星光的缝,还有他身后所顶着的墙身……八成是随意用茅草扎的,所以一点都不紧实,虽是盖着被子,他依旧可以感觉到一阵阵冷风不断地往他的背上灌。
不顶冷,但不舒服。
而她呢?她身上所穿的袍子瞧起来是挺为精美的,但似乎并不是十分暖和,虽说她偎在火堆旁,可真暖得了身子吗?
他敛眼瞅着她,见她不动声色地轻摩搓着手,他不禁开口道:“褚……”啐,该不会要他称呼她一声褚公子吧?
“有事?”褚剑儿随即回眼睇着他。
“很晚了,要不要睡了?”这话听起来很暧昧,但是用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
绝对不只是因为她不具任何姑娘家的姿色,而是因为他的伤势还不足以教他心生歹念。
她急忙回眼,摇了摇头,干笑两声。“你睡吧,待我倦了,我再睡。”
昨儿个以为他是姑娘家,她才会想着两人一道睡较暖,然今儿个已经知道他是个男人,总不能要她还是偎着他睡吧?
尽管她现着男装,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啊!
再冷,只要把身子缩紧,也会暖和些的。
“怎可能不倦?今儿个你为了我的事忙上一整天,怎会不倦?”虽说这儿简陋得很,但她却已经张罗得极为周全了,只要再把这破茅屋再稍微修补一下的话,这儿俨然快要成一个家了。
“不倦,不过是一点路,买了一丁点的东西罢了,不算什么。”她背对着他干笑着。
“一道睡吧,这被子挺大的。”见她依旧不为所动,他只好咬牙撑起身子。
笑话,他可是个男人,尽管受了重伤,可他还是个男人,岂有让自个儿享受而一名女子在一旁冷缩着脖子的道理?
“你的身子还不太能动,你不要太勉强。”见他半撑起身子,褚剑儿赶忙跑到他身旁扶住他,再赶紧将他压回茅草堆上,就在她要怞身退开时,却发觉他紧揪着她的袖子,教她想甩也甩不掉。
“一道睡吧,我一个人睡……有些冷。”君绝五有些微喘。
可恶,不过是想要撑起身子而已,居然要他费上这么大的劲儿……但是和昨儿个相比,似乎又好上一些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
倘若不是她,他肯定是走进黄泉路了。
“是吗?”褚剑儿敛眼瞅着气色不佳的他。
说的也是,他的身子不过是稍好一些,但还是得要多加调养才成,再加上今儿个似乎更冷上几分,无怪乎他会喊冷了。
思忖了半晌,见他揪着袖子不放,基于江湖道义,她再不愿,也不能撇下他不管,只好顺势在他身旁躺下,拉过一小块的被子盖上……哇,这被子教他盖得好暖,比独自缩在火堆旁好些。
难道他……一道灵光突地闪过褚剑儿的脑中,她随即抬眼睇着他,见他直瞅着屋顶,她不禁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难道说,他是怕她冷,所以才刻意揪住她的?
对了,虽是救了他,可她并不识得他,只是方巧路过见着,教她无法置之不理,不过,现下仔细一瞧,他有张漂亮得教她自惭形秽的美颜,就连内心也极为正派,算是世间少见的了。
虽说他的衣袍都磨破了,可依稀瞧得出上头精致的兽绣,他八成是个富家子弟,可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真是好得教人难以挑剔。
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他这般完美的人存在,简直像是下凡的天神一般。
“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他突然道。
褚剑儿连忙抬眼睇着他,见他正瞧着自个儿,不禁有些赧然地挥了挥手。“那是应该的,既是决定要救你,当然得要照顾到你康复为止,要不,难道要我把你丢在这儿,忙着自个儿的事?”
闻言,君绝五不禁挑高眉。“对了,你并不是本地人,怎会适巧出现在这儿?”
可不是吗?她会在这儿救着他,简直可以说是老天要她来解救他的。
“呃……”褚剑儿轻吟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是来找人的。”
这种事告诉他,应该是没有关系吧!
“找人?”找到这种荒郊野外来?
“事实上,我是迷路了,因为迷路才救了你。”这话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丢脸。“而后,又因为救着你,才发现了后头的村路,才又找到了方向。”
说不准她还得感谢他呢,要不,她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这山谷有路可以通向邻镇的市集。
“是吗?”可真是有趣了,不只是一个缘字可以说得通。
“那你要找的人……”
“不急,反正我现下也不知道对方的下落,所以不急着找,倒是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她迷了路也费了不少时日,加上又救了他,如今若是要再去寻人,八成也没有线索,倒不如先把眼前的他照顾好。
“你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不成?”君绝五淡敛下眼,觉得睡意袭来,八成是她熬的药汁开始见效了。
“只听说似乎是往渝州渡口去,那两个人八成是要回金陵。”褚剑儿有些不雅地打了个呵欠,感觉暖意上心头,睡意似乎更浓了些。
他说的对极了,今儿个东奔西跑,张罗了一些东西,确实是倦了……
“金陵?”他不甚在意地问,黑眸缓缓合上。
“嗯,他们大概是金陵来的商贾,大概吧……”这是她一路上打听的,可却不知道线索到底可不可靠。
不管了,先睡再说,她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