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
要探子退下之后,樊仲冥径自坐在厅上的大座上,单手支着下巴,枕在椅把上,敛下眼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吗?”望着樊仲冥一副欣喜的模样,赤敖麟更是臭着一张脸,怎样也开心不起来。
要他如何开心得起来?
樊仲冥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心,现下又加上一个伊于棠;依他对樊仲冥的了解,他一定会立即赶到洛阳去,尽管他不明白伊于棠之于樊仲冥到底算是怎样的意义,但他却极不想见到樊仲冥一心只念着那个人,即使那是一个他毫不喜爱的人,他也不许!
“洛阳。”
樊仲冥扬了扬眉,黑亮的眼眸中净是雀跃不已的喜悦。
“我陪你去。”想都没想,赤敖麟立即说出这句话。他根本不管樊仲冥答不答应,横竖他是跟定了。
五年没见到伊于棠,他已想不起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会一会他也好,免得连自个儿心里头嫉妒的人是谁都不晓得。
“不用了,你留下。”樊仲冥黑亮的眼眸直瞅着他,语气中有着浓厚的命令意味,绝对不容抗辩。他一向不爱以气势压人,不过偶一为之倒还不错,尤其是对这顽劣的娃儿还挺有用的。
“我陪你去!”樊仲冥已许久不曾这般待他,令他不禁也跟着加重语气,决定抗命到底。
“你留下来,我一个人去即可。”面对赤敖麟的抗命,樊仲冥显得有点意外,不过他仍不打算让他跟。
“我陪你去。”赤敖麟硬是跟他杠上了。
他不让他跟,是打算让他妒忌而死,还是打算让他担忧而死?这两种折磨,他都没有兴趣,所以他绝对要跟去。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不成?”对于赤敖麟强势的态度,樊仲冥不自觉地动了气。“你自个儿也说了,怕是吐蕃会突然侵犯边境,所以我要你留下来帮我守护着这里,现下你究竟是在同我拗什么?”
“这儿有山魃看守即可,我跟你一同上洛阳,一路上还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你又同我拒绝个什么劲儿?”赤敖麟瞧他动怒,一点儿也不在意。
让樊仲冥动怒,总比让自己因妒忌而发狂的好。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别忘了我是你师父!”樊仲冥愤怒地击碎一旁的木几,倏地站起身,一双黑亮的眼眸里净是恼火。
他当真是被自己宠过了头,今日才会恁地目中无人。
“可是,刚才我轻松地接下了你一掌,难道你会看不出来我的功力已经增进不少?”赤敖麟不甘示弱地道:“保护你,绰绰有余。”
该死!他就那么想孤身去会伊于棠吗?
“是啊,这兔崽子这几年来进步得很快,就连我也难得自他手中偷得一胜哩!”山魃在一旁提醒着樊仲冥,却无端遭他白眼一瞪。
“我的话仅止于此,我心意已决,你们都不用再说了,我明天一个人上洛阳即可。”樊仲冥懒得再多说,也不想让自个儿失了颜面,于是甩甩衣袖便径自离开,不容仟何人再辩驳。
???
夜凉如水,樊仲冥独自坐在房里,望着手中的长剑,不自觉露出一抹笑。
这下子,他总算可以把伊于棠丢给他的包袱丢还给他,然后,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云游四海去了。
他总算可以得到他想要的自由了。
“哼!又在看那把剑了。”
无声无息,像是鬼魅一般,赤敖麟不知何时已站在樊仲冥身后,冷冷地哼一声。
他真是愈来愈不懂樊仲冥了,除了老爱窝在房里看着那把伊于棠留下的剑之外,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你愈来愈不懂得礼数了。”樊仲冥头也不回地拿起手中长剑挂在床架旁,随即坐在床榻上,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他现下极不想见到他,或许是不愿接受当年的小娃儿真的长大了的事实,也或许是不愿意接受他的武艺已然比自己精进,更有可能是他不愿意接受他愈是长大,愈是目中无人的态度。
横竖,他现下是不太想见到他。
孰知——
当他安稳地躺在床榻上准备就寝时,赤敖麟并没有离开他房间,反倒是挨在他身旁,紧紧地抱住他。
难不成,他是抱他抱上瘾了?
“你回你的房里睡去,我这儿睡不下两个人。”樊仲冥索性不理睬他,径自合上眼。
“你以前不都是要我到你这儿睡的吗?”赤敖麟压根儿不理睬他话中的淡漠,双手紧环住樊仲冥那比他略微瘦削的身躯。
“那时你可没像现下这般高大。”樊仲冥没好气地道。
他不是说他不是个娃儿了,怎么现下却又像是个爱撒娇的娃儿似的?
“那你是把我当成个包袱,所以不愿意我亲近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硬的不行,赤敖麟打算来软的。
使什么丢人的手段都行,只要樊仲冥愿意让他陪着上洛阳,要他怎么做都无所谓。
“我从没把你当成包袱。”听到他这番话,樊仲冥才突地想到,当年自己收留赤敖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娃儿,和他当年离家的时候一般,皆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尽管已经过了五年,他猜想赤敖麟对他,极有可能还是将他当成娘亲一般的依赖,所以才会活地黏他。
若是可以一家团聚,又有谁愿意独自流落他乡?
而在良村里的每一个人的处境,还不都是这般?
“那你为何不愿意让我陪你一同上洛阳?!”赤敖麟撒娇似的将脸偎进他的颈窝,索求着他毫无防备的温柔。
该死!他们贴得如此近,但为何他却感觉不到他的爱意,感觉不到他的心跳,感觉不到他几乎发狂的痴恋?
身体明明是恁地接近,可为何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他看不到的墙,将他的心远远地隔离在天地间的一个角落里,不管他如何试着紧抱住他,却仍会感到无助的空虚?
别不回应他的爱、他的痴呀!否则这像无底洞般的爱恋,将会吞噬他的心!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樊仲冥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赤敖麟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了。有点沉重的压迫,令他不得不张开眼,望向紧锁着眉头的赤敖麟。“你是怎么了?”
不过是不让他跟罢了,犯得着这么难过吗?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赤敖麟隐晦的黑色眼瞳仿若暗沉夜色里的孤星,泛着孤傲而寒冷的光芒。“是不是打算待在伊于棠那里不回来了?”
他不是不懂他眼中向往着自由的光痕,不是不懂他亟欲离开这里,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非跟不可,非黏着他不可;否则只怕一疏忽,他便会自他眼前消失,飞到伊于棠身边。
“我……没有。”啐,搞什么,犯得着这么贴近他吗?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喷出的温醇气息,扰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是打算不再回来,但他并没有要窝在伊于棠那里,打扰他与木子宓的生活;这小子怎么老是将伊于棠挂在嘴边,难不成,真如山魃所说的,他在妒忌伊于棠?
可……他究竟在妒忌什么?
山魃没来得及说清楚,若要他一个人想明白,就算想破了头,他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跟?”赤敖麟低哑的嗓音中流露出他的怨慰,一双孤傲的眼眸里燃着熊熊的怒焰。
他的大手情难自遏地抚上樊仲冥的俊脸,感受指尖传递而来的温暖触感,不禁心弦颤动。
“我不是说了要你待在这里以防吐蕃突然来犯吗?”樊仲冥望着他古怪的举动,却也没有闪躲。“你现下的功夫已不是我能小觑的,你留在这里,不就能守护这群村民了吗?算是帮我一个忙吧。”樊仲冥当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般,索性伸出双手轻拍他的背,再回给他一个拥抱。
“你不在这儿,我才不管他们死活。”
赤敖麟不管他环抱住自己的用意是什么,但对他而言确实是极为受用,也成功引起他心底最渴望的欲念。
他的大手突地往下探索樊仲冥的身子,直到他的腰际之间,再贪婪地往下滑去,抚上他沉寂许久的。
“你怎么说那种话,你……”话说到一半,樊仲冥突地感到自个儿的裤裆上,似有着不寻常的抚触,“敖麟,你在做什么?我是男的,可不是女的,你不要搞错了!”
完了,该不会是自己不曾教过他那些东西,所以他……
“我想要你……”赤敖麟的嗓音喑哑低沉,像是正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
该死!他老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是摆明了诱惑他吗?
“你想要我?”樊仲冥没联想到山魃同他暗示的话,径自以为赤敖麟不过是个不解人事的小伙子罢了。
“我答应你,我带你一道上洛阳,但你不能再碰我了,如何?”
决定了,带他上洛阳一趟,就当是带他开开眼界,让他明白男人与女人的不同;要不然让他憋出病来,若是有了断袖之癖,那可得怎么办才好?
“真的?”赤敖麟吐出的话语沉痛如悲鸣一般,双眸已然染上氤氲的,却又不得不将满心的欲潮压入心底,硬是扑灭早已狂烧的欲火。
无所谓了,横竖先将眼前的事情搞定再说,而欲念这事儿……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再多忍一次也无妨。
“真的,你先放开我吧!”再不放开他,若是他待会儿起了反应,要他这一张脸往哪儿摆才好?
赤敖麟顿了顿,像是极为痛苦一般,随即自樊仲冥身上离开,准备踏出他房间。
“你要上哪儿去?你不是要同我一块睡吗?”樊仲冥不解地望着他,对于他的反应有点无法理解。
“我回自个儿的房间去。”赤敖麟斜睨了他一眼,望着他散乱的发丝落在白色的被子上,呈现出诱人的画面,他不禁紧咬牙关,随即快步离开,怕若是再多待一刻,自己会不顾一切地要了他。“记得你答应我要带我去洛阳喔!”
“知道了。”樊仲冥淡淡地回了他一声,脸上旋即浮现一抹统红的霞晕。
天!他是个禁欲之人,怎么方才教赤敖麟一撩拨,他竟然觉得……
或许是禁欲太久的缘故吧,待上洛阳的途中,他非得顺道泄欲不可。
他可不要山贼当久了,就连自个儿的思想也被污染了。
???
“总算是到伊阙了。”
驱马入城门之后,樊仲冥的神色更是欣喜若狂。
自成都西山过万里桥到夔州瞿塘石城,再下巫峡过西陵,到了襄阳再辗转到伊阙,总算是离洛阳不远。
这一趟路水陆并走,忽而策马狂奔,忽而搭舟越峡,虽赏尽千百山水,却也花费他不少时间,原本预计约十来天的路程,竟然拖了近个把个月才到伊阙。
说来说去,全都要怪赤敖麟这小子,像是蓄意一般,每到一站,总以见识不广为由,硬是要他带着他四处玩乐一番才行。
他就说了,自个儿一人多自由,带着赤敖麟白白浪费了他许多时间……不过,他倒也不是挺在意的,毕竟有他陪伴,一路上也不会无聊。
“咱们下马吧。”
到市集,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樊仲冥便矫捷地下马,快步往一旁的客栈走去。
“咱们今晚要在这儿过夜?”赤敖麟跟着下马,牵过他马上的缰绳,交给客栈外的小厮。
他前些日子里不都是随意地找个地方休憩,怎么今儿个想住客栈?
该死!很显然的,他今天蘑菇的时间还不够长,才会让他们赶上一个城镇市集,免去了在外头野宿的机会。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不让其他闲杂人等瞧见樊仲冥一直不以为意的俊脸;不过,今儿个想逃过这一劫,看来是难了。
才走入客栈里,原本喧哗吵闹的一楼客座,突地一阵默然,而后传来几声倒怞一口气的惊艳声,以及几道细碎的低语。
“是娘儿们?”
“你的眼睛出了问题不成?那明明是男人!”另一名状似公子哥儿打扮的人,不禁以扇遮面说道。
“是男人!?”那问的人顿了顿,又道:“是男人也无妨,瞧他长得这么俊,要是能与他销魂一宿!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话一说完,便与身旁的男子掩面谑笑,可一触及赤敖麟冷悍恣戾的眼眸,却又噤若寒蝉,直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到时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赤敖麟冷冷地环顾四周,直到整个客座都不再发出异样的细碎声为止,才随着浑然不知情的樊仲冥走到掌柜的身旁去。
“客官,不知两位是要用膳还是住宿?”掌柜的一见生意上门,不禁眉开眼笑。
“给我两间上房。”樊仲冥也回以一抹淡笑。
“可……只剩下一间房,客官。”
“那也无妨。”樊仲冥不在意地道。
“可是……”赤敖麟一听,连忙想出言制止。
天!光是这几日露宿野外,他都已经快要把持不住自己了,他居然还要让他与他共处一室!?
难不成他是想逼他把他给吃了吗?
“你不想与我同睡吗?”樊仲冥微扬起眉,灿亮如星子的炯亮眼眸直瞅着赤敖麟。
这娃儿真是怪,愈是长大,他愈是弄不懂他的心思;在良村时,他不是老爱黏着他吗?为何一出良村,他反倒避他如毒蛇猛兽一般?
“我……”赤敖麟欲言又止,气恼极了。
该死!他也是个男人,不是吗?他怎会不懂一个男人禁欲,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唉,对了,樊仲冥禁欲是出了名的,他又怎会懂得他的痛楚在哪里呢?
“好、好。”掌柜虽见情势古怪,却也不打算出言打扰,忙不迭地喊着在客座间忙碌穿梭的店小二,要他赶紧将两位客人带到二楼上房。
???
一进入房间,赤敖麟始终无法放松紧蹙的眉头,反倒是让自己躲在房间的一隅,不敢接近樊仲冥半步。
“怎么了?瞧你怪透了。”
樊仲冥斜睨着他,将包袱放在木桌上,随即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大口,不解地望着仍站在一旁的赤敖麟。
真的,他发现他真的不了解他!
明明是黏着他的,现下却又避若毒蝎,要他如何能懂得他怪异的心思?
“今晚好好地休息,明儿个才有精神好赶路。”赤敖麟局促不安地睨了他一眼,随即用店小二打上来的水随意地泼了泼脸,再用衣衫抹了抹,便打算往房外走去。
真要他今晚与樊仲冥同房,他真的没有把握自个儿不会在夜里变成了狼。
“你要上哪儿去?”樊仲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举动,疑惑地问道。
“出去走走,瞧瞧这儿有什么特别的。”赤敖麟随意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搪塞,便打算离开房间。“我同你一道去,顺便带你到一个地方走走。”一想到一路上这样玩下来,倒是忘了要带赤敖麟去开开眼界的事了。
既然他要出门的话,不妨由他带路,教教他如何成为男人。
“去哪儿?”
樊仲冥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