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地动,这是异兆!”
张咸兴奋地看着李祯腕上不断淌落的血,接住它抹在风镜上头,而后拿起风镜摇动着;不一会儿,便见到风镜上显现出“弑君夺位”四个大字,令他益发亢奋。
“这是天意,天意啊!”
想不到就在今夜,他便可以得到他觊觎已久的王位。
只要他杀了守护大唐的降世星,让大唐再无人可以延续鸿运,那么即使他不用刻意谋得,一样可以坐上王位。
一想到这里,张咸忍不住放声大笑,把现下的异状当作是他欲得到天下的异兆。
石泫纭痛苦地眯起魅眸,紧盯着被吊在床榻边的李祯,瞧她粉女敕的杏唇惨白得教他心惊,体内的血液益发沸腾。
他转眸瞪视着疯狂的张咸,望着风镜上头的四个大字,突地明白了真相,明白风镜为何被称为妖镜,为何又被称为祥物了;只因风镜上头所浮现的字全都是凭空捏造、无凭无据的。
但人们却自以为是地认定风镜可以探古观今,自以为是地认定只要拥有风镜,便可以掌握天下,以为自己可以凭着风镜而得到自个儿的,却不知道自己已沦为风镜试炼的对象;一旦受不住试炼,便会因为这些显现的预言而疯狂,甚至迷乱了心智。
而他,居然为了得到这东西而要祯儿的命?
为什么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他却非得杀了祯儿?
他明明已经拿到风镜了,为何还要伤害祯儿?
石泫纭周身蕴藏着一股怒焰,缓缓地走向血流不止的李祯,在她身旁跪下,解下绑在她手上的丝带。
昨个儿他就应该把她带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走,然而他却在一念之间做了错误的选择,以为张咸不至于伤了她,可他却该死地伤了她,该死地想要杀了她,他的一念之间,险些让他差点见不到她。
“你过来,只要你愿意服侍在我身边,待我一坐上王位,我会给你许多好处的。”张咸迷醉在风镜显现的预言上头,压根儿没发觉石泫纭的异样,甚至还将手中的匕首交给他。“来,这把匕首给你,你帮我把她脸上的面具取下,我花了很多时间都取不下来,你来帮我取下;但是记得别伤到脸,我还要将她的脸割下来祭天。”
石泫纭目皆欲裂地斜睨着他,紧抿的唇不禁微颤着,俊美的脸庞漾着教人不寒而栗的冷鹜。
割下她的脸?他居然告诉他,他要割下祯儿的脸祭天?不只要祯儿的命,还要她的脸祭天?
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恣动着,鼓噪着杀气掩住他的脸,琥珀色的魅眸化为深沉的赭红色,在晃动的天地间绽放出妖诡的光痕。
这种畜生,留在世间又有何用?
“待我得到王位,我可以封你为宰相!”
张咸无神的眸子里有着贪婪的光芒,全然感觉不到自己已站在生死的边缘,更听不到门外传报的声音。
“国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唐皇帝一走进妖诡的房间里,不禁露出惧色。
张咸傻愣地转过脸,对他笑道:“怎么回事?把双生公主这一对祸星召回灭你的龙身,再杀了李祯这个转世的降世星,好灭你的龙位;大唐便会落入我手中,就连风镜亦是如此预言!”
“你……”大唐皇帝难以署信他的大逆不道,居然胆敢当着他的面告知他,他要抢他的王位!
“大胆!”李诵窜到皇帝面前喝令。
“来人,把国公拖下去斩了!”
李诵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只是这房里头,似乎隐隐约的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而石泫纭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我是皇帝、我是皇帝!”张咸被殿前护卫拖往门外,双手还不断地挥舞着风镜,直到风镜掉落在地面,滚到石泫纭身旁。
李诵不禁纳闷地走到石泫纭身旁。
石泫纭只是将李祯抱得死紧,在她耳畔喃喃自语着,用着自己最后一分理智遏抑住体内的力量。
“祯儿,风镜之所以为妖镜,是因为它会显现谣言,显现出不实而荒唐的预言,然而既是上古时代所打造的东西,又怎么会是妖镜?说穿了那不过是一面试炼人心的祥物罢了。
念由心生、谣随风行,风镜不过是面谣传之镜,不过是用来试探人心的良善。上头显现的文字,是持镜人的和念头;只要欲念过深之人见了上头的预言,必定会被迷乱,就像张咸一样。所以,祯儿,你不是妖孽,真的妖孽是我;而我这个妖孽却情不自禁地爱上你了,祯儿……”
“泫纭,你在胡扯些什么?”李诵走近石泫纭,轻拍他的背,却突觉他身上像是着火一般,惊得他连忙缩回手。“泫纭,你到底怎么了?”
不过是要他配合自己的计画罢了,为何事情却像是出轨了?
“殿下,把祯儿带下去,赶紧撤退,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石泫纭痛苦而低嗄地轻喃着,将怀中的李祯推到一旁去,却见她幽然转醒。
“泫纭?”李祯浅喘着气。
“快走!没有时间了!”石泫纭目皆欲裂地暴喝着。
他从未如此盛怒的压抑不住怒火,倘若体内的力量再滋长,他不知道自己会爆出什么样骇人的力量……
“你到底怎么了,”李诵身为习武之人,自然懂得他体内凝聚可怕的力量,仿佛要把他吞噬一般。
“别问了,快走!”石泫纭邪美的脸庞扭曲,怒视着他,却在他身后见到石泱漭。“大哥,叫他们快走,快!我快要控制不住了,快点!”他痛苦地缩紧身子伏在地上。
石泱漭见状,立即遣散底下的兵将,走到李诵身旁。
“殿下,请快退下。”
“泫纭到底得了什么病?”李诵往外走,仍是不住地问。
“那不是病……”石泱漭与李诵退到门外,登时发现李祯还在里头,立刻又对里头喊着:“驭祥公主!”
石泫纭回头睇着抱住自己的人,不禁怒道:“快走!难不成你想死吗?”
体内压抑已久的力量化为万蚁似的咬啃着他恍惚不清的神智,腐蚀着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倘若你都活不成了,又为什么要我独活?”李祯使出全力,紧紧地抱住他,尽管炽烫的感觉仿佛火焚似的,她仍是倔气地不放手。
她全都听见了,在混沌之时,便是因为他低柔的声音传来,她才能找到回来的路。
他来救她了,他真的来救她了,这一定代表着他对她有意,尽管要她与他同生共死又如何?活着是为了他,倘若这个世间不再有他,为何还要残忍地强迫她一个人独活?
“快走!”石泫纭发出呜咽般的哀号声。
“不走!”李祯倔气地闭上眼。
刹那间,石泫纭身上迸射出刺眼的红光,对着四面八方发射而出,阵阵化为凌厉的刀火;整个国公宅邸立刻应声而倒,处处火焰弥漫……
***
几个月后。
“我要回西域了,你同大哥说一声。”
水道岸边,石泫纭突地这么说,毫无预警地让他身旁的李宸吓了一大跳。
“喂,你这是做什么?”李宸不禁大吼着,全然无公主仪态。“你大哥好不容易带着咱们到洛阳一趟,让我瞧瞧姐姐,你一定要在回程的路上给我捅这种篓子、坏我的心情吗?”
几个月来,国公一事已告一段落,皇上也无心过问那一夜的荒唐祸事,遂无人被降罪;庆幸的是,石泫纭在几个月的休养后,也已经痊愈。
“我以为你见过李宓后,心情必定好多了,才敢同你提起啊!”石泫纭笑得放荡,却多了一份愧疚。“我不敢当面跟大哥说,你就帮我传话吧!不然他会恼我的。”
“我才不管你,有事自个儿同他说去。”李宸两手叉在腰上,水灵灵的眸子倨傲地瞪视着他。“不都跟你说了,你根本就不是妖孽,只是身上隐藏着一股习武之人皆爱的上乘功力,因为调适不了,才会走火入魔,你要我讲几次才听得懂?”
“所以我才要去西域找解药啊!”这个理由十分有力。
听大哥说,他体内之所以会有一股自个儿无法驾驭的气,是因为十多年前回西域时,他不慎被西域毒蛇咬伤,爹和娘为了救他,在他体内贯注了两人的功力,两人因而丧命;然而这一陰一柔的内劲虽是成功地克住毒性,却在他体内窜成致命的力劲,只要他稍一动气,便会逼得力劲四射,倘若没控制好,说不准连他自己都会没命。
这样的他,留在长安实在太危险了。
“不只是因为这样吧!”李宸笑得不怀好意。“有一半是因为李祯,对吧!”
石泫纭不语,只是默默地睇着她。
“托你的鸿福,反倒把她脸上的面具打掉了。你也不瞧瞧八王爷有多感谢你,但你却想一走了之,你该不会把婚约给忘了吧?”李宸很好心地提醒他,眸底却透露出一丝狡黠。
“那婚约也是为了救你和大哥所定的!”石泫纭有点无力地反击,又幽然叹道:“这一次我只伤到面具,倘若她没戴面具,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况且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发作了。”
光是想到这里,他便会浑身打颤。他再也不想遇上这种事了。
倘若有一天,她真的死在他手中,他不只会自责,更可能会发疯,于是他说了,他绝对不要再见她。
“你不爱她吗?”李宸索性蹲在岸边,用着很难看的姿势。
“爱,就是因为爱,我才选择离开。”石泫纭琥珀色的魅眸睇向河中的画舫,回头又对她道:“大哥就拜托你了。”
“我才不管,你自己同他说去。”李宸摆了摆手,懒得拦他,更不想派身旁的护卫将他强押下,只因自有人会留他,还轮不到她出马。
石泫纭笑了笑跳上画舫,江水缓缓地流动,却见一艘画舫迎面而来。
突地,幽扬的笛声响起,仿若掀开满天愁云,直上云霄,再俯而落入他耳中,令他震愕不已。
将进酒?血笛之音?
血笛仍在祯儿手中,难道……
对面的画舫中突地走出一抹浅影,身穿纤白的儒衫配以缀着金线的曳地长裙,手上拿着一根全体通红的笛子,完全映入石泫纭琥珀色的魅眸里。
“石泫纭,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弃本宫而去,难道你不怕本宫拿你治罪吗?”清脆如润玉般的嗓音响起,不似以往的畏缩卑微,反倒添了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一双勾心摄魂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粉唇正不满的噘高。
“祯儿……”石泫纭错愕不已。那神态、那气韵,就是那日八王爷拿给他瞧的画,而且她现下的模样更比那时多了几分惑魂的美,一身的白更衬托出她的出尘。
“回答本宫的话!”李祯娇斥了声。
两艘画舫总算平行在河中,两人面对面地睇视着,石泫纭却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吗?那个卑微乞怜的祯儿?
“祯儿,我不能娶你。”他勾出一抹苦笑。
自那件事后,他没再见过她,总是尽可能地回避她,没想到她倒是自个儿找上门来了;他总会忘了她贵为公主,拥有的权利可以让她很简单地找到他。
她现下的气色看起来真是不错,双眸也显得有神多了,原来这才是她原本的面貌。有着王室的贵气和傲岸,一种令人不容忽视的存在。
“放肆!难道你不怕本宫要皇上抄你九族?”李祯眯起一双晶莹的水眸。
“石氏并无太多族人,倘若公主真要抄家,亦只剩下我和大哥两人。”石泫纭倒是不以为意地道。“大哥有李宸这个天成公主护着,相信皇上是不可能下令杀了他们;而我,倘若公主要我的命,我岂能有二话?”
李祯突地瞪大水眸。“你的意思是说,你宁可死也不愿娶本宫?”
“我……”
“难道你忘了本宫曾经说过,倘若你不要本宫,本宫也不要活了!”李祯恶狠狠地道,随即撩起长裙,毫无预警地跳下画舫。
石泫纭见状大惊失色,立刻毫不犹豫地随着她跃入河中。
他闭气在湍急的河中搜寻她的身影,不一会儿便见到血笛正缓缓地往河底沉,他一把接过,随即转眼梭巡着附近;突地看到李祯笑开一张粉女敕的脸,自河的另一头游来,并紧紧地将他抱住。
石泫纭见她抱紧住自己,随即往河面游,出了河面,还来不及贪婪地吸上一口气,却见她的红唇已凑了过来,纤白的小手还环住他的颈项。
她的舌轻涩地挑诱着他,小手也不安分地在他背上游移,半晌,他闷哼了声,转而霸气地抢走主导权,狂烈地攫住她羞怯的丁香小舌,汲取她芬芳的甜蜜,不禁令她羞红了粉颊。
良久
“这下子你就不能再弃我于不顾了,你明明说过你爱我的,怎么可以弃我而去?”李祯气喘吁吁地趴在石泫纭肩上喘气,掩住烧烫的脸,在心底暗惊自己的大胆。
石泫纭搂在她纤腰上的手未放,只是突地叹了声。“我不想再伤到你。”他真的怕有那么一天。
“如果你不要我,才是真的伤了我;身上的伤会好,但被你伤在心底的伤是永远都不会好的。”她有点撒泼地槌着他的肩。“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只要你离开我,我保证绝对和你天人永隔!”
以死相逼是卑鄙了点,但偶尔还满好用的,尤其是用来对付他这种老顽固。
“可是……”石泫纭苦笑连连。
“你没发现我唤你泫纭吗?”李祯扬起他手中的血笛。“上头刻着你的名字哩!倘若殿下不同我提起,我肯定永远不会知道;而我在发现之后,更加肯定了你我之间的缘份。”
“缘份?就像现下这般落河吗?”石泫纭简直无言以对。
“不,这根血笛是爹赏给我的,住在后院的那十年,就只有这根血笛伴着我;而这根血笛是你献给爹的,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管是与不是,反正她缠定他了。
“卸下面具后,你的性子变了不少。”或许是因为戴着面具,让她和人之间有了距离,对人产生了戒心,以至于变得畏首畏尾;而卸下面具后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就算我真的变了,亦是为你而变。”李祯定睛睇着他,眸底仍旧着羞涩。
“那么,看来这趟西域之行,我是少不了你的作伴,是不?”倘若这真是老天爷安排的,他为何要固执的推辞?
“你愿意带我去了?”李祯突地瞪大双眸,逸出银铃似的笑声。
石泫纭瞧得有点失神,却又突地想到,“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域?”他记得自己没告诉任何人啊!
“是泱漭大哥同我说的。”李祯笑着,继而伸手指着他身后的岸边。“你瞧,他不就在那里吗?”
石泫纭突地转身看着岸边两个狼狈为奸的恶人,气得牙痒痒的,随即将李祯拉上画舫。
“天凉了,不赶紧换上衣衫的话,会着凉的。”可恶,待他自西域回来再同他们好好地算帐。
“我不介意你用身体温暖我。”李祯褪下自个儿湿透的外袍,露出紧贴着曼妙曲线的湿濡内衫。
“你……”石泫纭瞪大眼,开始往篷里退,直觉自己快喷鼻血了。
她一定要这样逼他吗?难道她不知道身为一个男人,面对这情景,压根儿不像是在天界,反倒像下地狱一般的痛苦?
“泫纭?”
“等我先把篷帘放下。”他粗嗄地道,有些急躁地拉下篷帘,再转头凝视着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遂,他来了……
“泱漭,他们进去了啦!真是杀风景,居然连篷帘都放下。”李宸仍是保持不变的姿势蹲在岸边,连带的她可怜的相公石泱漭也得陪着她一起蹲。
“我们也该回去了。”
对这个对任何事都极有兴趣的妻子,石泱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以对;倘若让人知晓蹲在这儿偷窥的两人为当今天成公主和驸马爷,他可真是无脸见人了。
他站起身,便打算拉李宸回长安,却见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手中的黑色石块。
“这是什么东西?”
“风镜,殿下哥哥给我的。”李宸微蹙起眉瞪视着镜面上的字句。“泱漭,这是什么字?好乱,我看不懂。”
石泱漭叹了口气,凑眼看去,突地脸色大变。“无能!?”这是什么意思?
他听说风镜上显现的字句皆为凭空捏造的不实预言,但也可能会因为持镜人的心思转化为相反的字句,或者出现持镜人心中的想法……
“嗄?”李宸闻言,立刻脚底抹油,准备逃为上策。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石泱漭跟随在后。
可恶!该不会是他的亲亲妻子,真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吧?
“不要,你一脸凶样,比堂姐夫还可怕,我才不等你!”李宸身手敏捷地直跃上石泫纭所处的画舫。
“你给我站住!”石泱漭大喝一声,跟着跃上画舫,却见李宸掀开篷帘便往内窜;连忙将她揪出来,却又听到她不住地喊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谋杀妻子啊!”
石泱漭还来不及捂住她的嘴,便见篷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晶亮又带着杀气的水眸,冷声道:“找死啊!”而后又进到里头,响起另一种温润的嗓音,嗲声嗲气地道:“驸马……”
石泱漭见状,立刻抱着李宸跃上岸边,连袂逃命去。
大伙儿都忘了,在八王爷尚未将驭祥公主与众人隔离之前,驭祥公主的骄蛮任性可是出了名的,倘若惹恼了她……
卸下面具的李祯,总算恢复了本性;但现下石泫纭却犹豫着该让她戴上,还是卸下……
这讹传的邪镜,却缔造了一段美好良缘;自此,人们不再唤它“邪镜”,而是姻缘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