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范洋也知道自个儿这般做有些不妥,可除了花问柳,她真是找不到人可以帮忙了,毕竟这儿是苏州不是京城,而眼前就有一个他,她何苦舍近求远,再捎信请大哥引见?
再者,大哥也不见得会理睬她,只因他早巳认定花问柳是他的妹婿了?
真是死脑筋,她要的男人要自个儿找,这话她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回了。
「嘿,你倒是吭声啊!」他倒是说句话呀,愣在那儿作啥?
不过是要帮不帮的问题,要不要说一声不就得了?她又不是非求他不可;只是他若真不肯帮,她就得要再想想其它法子了。
「谁是康友敬?」花问柳突地问道。
「嗄?」范洋一愣,缓缓抬眼瞪着他。「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就是那一日我瞧上眼的男人,你还数落过他的,你居然忘了?」
还敢说自个儿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如今,他竟连谁是康友敬都记不得了。
就知道他巧言如簧,只会说那些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可其实他打从心底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小事。
枉费她这几日心思老是在他身上绕,不经意地便会想起那天他夜闯浴间的事……她不想这样的,可那件事偏偏就是反复折磨着她,让她老想着该要如何化解这尴尬的局面、老想着要如何避开他,直到康友敬的一句话,才逼得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他。
如今见他像个没事人般,在她面前也一如往常,好似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真让她忍不住要笑自个儿蠢了。
无端浪费了好几日的心思在他身上,原来全都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她在干啥?竟这般折磨自个儿,真是够了。
「啊……」花问柳总算想起这号人物,他只记得那混蛋姓康,却忘了他的名。
哼,会忘了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教他意外的是,那姓康的有何其大的面子,洋儿居然要他帮忙?
不过是一介无用的文人,却想要劳他出马,为的是什么事拿脚指头想也知晓。
「如何?帮不帮?」呼,他总算是想起来了。
既然已经想起康友敬是谁,他总可以决定帮或不帮了吧?
「他要作啥?」他故意装胡涂,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大半。
哼,洋儿果真是够狠,居然要他去帮助另一个男人……他可不认为自个儿有宽宏大量到这等地步。
「他……」范洋潋滟的水眸东飘西飘的,硬是说不出口。
「也有妳说不出口的事?」花问柳冷哂道。
她这般局促不安,教他更可以肯定自个儿的揣测无误。
寒窗苦读所为何事?一个文人发尽牢蚤之后,想要的又是什么?
说好听一些,是想要寻找伯乐;说难听一些,根本就是想要攀权附贵,讨得一官半职,好让自己能够扬眉吐气地回乡光宗耀祖。
哼,想找伯乐,也得先瞧瞧自个儿是不是匹千里马!
范洋怒眼瞪去,微恼地道:「他不过是想同你讨教如何当个官罢了,你犯得着这般趾高气昂?」
方才他不是还像个准备任人宰割的小媳妇,怎么现下说变就变?他真是善变得教人可憎。
「讨教?」他不禁冷笑。「一个什么也不是的文人想要同我讨教?有什么好讨教的?就算真是有心要讨教,好歹也要等他考上举人、中了进士之后再说,他现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哪!」
对于花问柳的一针见血,范洋不由得感到心惊,但仍然一步也不肯退让。
「倘若他考得上举人、中得了进士,哪里还需要同你讨教?」
见她一副护夫心切的模样,花问柳不由得也恼了。
「妳也知道他当不了官,那妳还要替他当说客?」她是傻了不成?竟连是非也分不清了。
她这样岂不是认定康友敬是她未来的良人了?
于公,他不想见他;于私更不用说了,谁要帮那无用之人?
「有何不可?说穿了,你自个儿也不是寒窗苦读十年才取得现在的官职。」真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若不怕羞,她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不然呢?」
花问柳挑眉看着她。
「还不就是买官!」范洋瞇起漂亮的水眸,满脸嘲讽地道。
「妳是这么以为的?」
花问柳双手环胸,努力克制着几乎快要爆发的怒火。
「不就是如此。」范洋顿了一顿,又道:「当年,你利用了段家姐妹谋得官职,就连你大哥不也是你拉拢吏部编派下来的?要不然以你大哥的岁数,如何当得上兵部尚书?」
这事儿众所皆知,她还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哩。
「妳忘了十多年前战乱,卧龙坡上长一辈的人绝大部分都被招安的事了?招安到平乱,免不了要费上几年的光景,咱们这一辈的年轻人也出了不少力,更有不少人因此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平乱之后,咱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获得一官半职,有何不对?咱们拿的是血肉做的躯体替朝廷卖命,如今得到搞赏有何不对?咱们循私胡来了吗?或在宫里胡作非为了吗?大哥也是万般不得已才人朝为官的,妳当他真的喜欢?当个商贾还来得更逍遥自在呢!」
他不懂凭什么自个儿得要因为那无用的混蛋遭她这般嘲讽?那混蛋以为当官是这般容易的吗?
江儿说她至情至性,难道他就不是吗?
只是在皇上跟前、在大内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下,他能够恣意妄为吗?就算不为自个儿,他也得要替弟兄们着想吧!
在朝为官的弟兄可不少,一个不对动辄会牵连数人,他如何能够不小心谨慎一点?倘若可以,他也想要辞官,一辈子待在她身边,只守着她一人、
「这……」乍见他晦暗的神色,范洋不禁瑟缩了一下,然而当她的眼角余光瞄见范江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好戏时,她不禁咬了咬牙又道:「可段家姐妹呢?这事儿你可推托不得了,我亲眼见到你同一干人到段家不知说了些什么,让段家姐妹全都乖乖教你给接下山,过了一段时日,你便当官了!」
招安之事她当然也知道,她曾听爹和大哥说过。爹选择归隐卧龙坡,大哥则宁可当个随心所欲的商贾,两相对照下来倒也不为过;只是,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她没忘了他是如何调戏段家老二的;她原以为他们是一对,可没多久消息传回来,说段家姐妹被安置在学士府内并被收为养女,而他则是平步青云地当了官。
说穿了,他不也是为了官位不惜牺牲自己的爱人,如今,他还想要狡辩什么来着?
「妳又懂什么?」他在恩怨深似海的宫里逢迎讨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其它弟兄?他绞尽脑汁想要离开却苦无计策,只好挑个最不生事的官职,这也错了?
「倘若我是拿段家姐妹换得官位的,那我现在就不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按察使!」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她心里竟当他是如此下流之人,不惜出卖自个儿的弟兄,甚至背叛自个儿的友人来求得一官半职?
「那段家姐妹……」
「这事儿妳不懂、也不需要懂,毕竟那不干妳的事;我只能说,这事儿不是妳所想的那般,再者,我和段家姐妹也不是挺熟的。」
「才怪,你老是和段青在一块儿。」她低声辩驳着。
「嗄?」
「没事,咱们言归正传吧,还是谈谈康友敬……」
「他?他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能作啥?老实说,他比一个农家子弟还不如,人家至少还栽种了不少农作可供税赋,而他除了会说些自以为是却又狗屁不通的大话,还能做什么?国家大事倘若只靠一张嘴就能解决,那还要满朝文武百官作啥?有本事的话,就请他先考个举人,再来找我!」
花问柳明明怒火中烧,嘴角却又噙着嘲讽的笑容。
「你非得要把他说得这么没用?」范洋挑高眉毛。
说了一大堆后再绕回来,她所得到的答案就是他无情的讥讽?
「他有用吗?」
「他自然有用,他有许多的抱负、有太多的理想,只因为无盘缠上京赴考,所以只能在家里对天兴叹,只要你给他一次机会,我相信他……」
「妳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他冷冷地打断她。
「你先听我说!」她话还没说完呢,打什么岔?
那一天的事她都还没找他算帐,他现下拿什么乔?没瞧见她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了吗?
「我告诉你,他真是肚里有墨水、脑袋有主张的,更有想要替天行道的抱负,他……」
「如果吟个几首诗也算肚里有墨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好歹他也读过几年书;不过谈到脑袋有没有主张,那就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主张;至于替天行道……倘若他真有那样的抱负,他的生活开支就不会仰仗于妳,更不会厚着脸皮要妳来帮他引见了!」他微掀唇瓣,唇角勾起刺眼的冷笑。
这男子鄙俗到这种地步,为何她始终看不透?
难道,她真是这般心恋于他?不过是短短数日的相处,她便已经全心拜倒在他的脚边了?
相较之下,他算什么?又教他该情何以堪?
「你!」混蛋,到底是谁同他说这回事的?「是涛儿告诉你,我拿银两给他的吗?」
「这种事不需要谁告诉我,只消用猜的也能知道。」
还真是猜得准确无比哪,她涨红着脸怒瞪他。「我不是拿银两给他,是他典当了东西。」
可恶,她早该知道涛儿信不过,范家的女儿都喜欢好看的男人,大姐是,涛儿自然也不例外,她怎会忘了这一点?
「典当才华?」他摇头苦笑。「拿几篇狗屁不通、只能骗骗姑娘家的可笑文章,还是抄袭古人的艳词丽诗就能典当?」
他真的瞧不出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才华可言。
「你!」她气得直跺脚,极想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抓痕。「你说,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不想提那一天的事,就是怕他打蛇随棍上,说要娶她以示负责;然而当她真的不提,又老觉得自个儿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不管她说什么,都像抬不起头来似的,真是教人火大!
「我太放任妳了吗?」花问柳陰沉地道,隐在长睫底下的冷光迸现。
是他太过纵容她,还是她太至情至性,甚至到了恣意妄为的地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到底瞧见了没有?如今竟要他去帮助另一个男人,她到底是在想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现下是在问你……」
「是我太放任妳了吗?」他蓦然怒吼一声,目眦欲裂地瞪着她,紧握在胸前的拳头依稀可见骇人的青筋。
范洋瞪大眼,错愕地看着他。
他动怒了?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如此盛怒而毫不掩饰。
他太放任她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随性随意惯了,爱怎么做便怎么做,向来不管他人的;这一点,他该是知道的不定吗?
可听他的口气,说得好似对她万般宠溺,好似他为了讨她欢心而放纵她态意妄为。
哼,他何时有这么大的能耐?是她放任自个儿的,倘若不顺他的眼,他大可以走人,她说过,她绝对不会留!
发这么大的火,是想要吓谁啊?
那一夜他毁了她的清白,这笔帐她都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了,他该要感到庆幸的,可谁知道他竟这般不知好歹。
不想帮她就算了!
范洋冷冷地瞅他一眼转身便走,但不过定了两步,却教一股蛮力给拉了回来,她一回头,扬手便要赏花问柳一巴掌,却教他给接个正着。
该死!她忘了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有所防备;下一回,她非要在他脸颊烙上几条抓痕不可。
「妳还没回答我的话!」花问柳怒不可遏地吼道。
他不想动怒的。天底下他最不愿意伤害、更不想吓着的人只有她,可她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没什么好说的!不管你瞧得顺不顺眼,我就是这么着、就是不爱你,你要以为是你放任我也罢,横竖我就是这样的人!」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丝毫不怕他燎原的怒火。
花问柳瞇起盛怒的黑眸道:「妳心里压根儿没有我?」深藏在长睫底下的,是他不愿数人发现的哀伤。
「我……」他步步相逼好似要教她瞧见他的内心、窥见他的多情似的,教她心头闷痛。
「在妳心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所以妳才会趁着我在大内当差的时候迁王苏州?」这事儿他直到现下才问出口,先前不问是不敢问,有些事儿他心里明白,不想再从她嘴里听见那些伤人的话。
每回在宫里待得久,他便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一面,也许她泼辣以对,也许她不领情地转身离去,也许她一见着他便逃,这都无妨,他只是想要见她一面,纯粹的离她近一些;然而她却背着他迁地搬家,就连下落也不知会他一声,存心要逃到一个他找不着的地方去……
「咱们就是不合适嘛,这你不是早该知道的吗?」不知怎地,她反倒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到哪里。
他是不是抓到她的弱点、知晓她的罩门了?
要不,为何他要在眸底聚集这般多的哀伤,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无法漠视他的存在?
瞧得……她心都疼了,他何苦呢?
范洋正思忖着,却感觉扣得她发疼的力道渐松,耳边传来一道微乎其微的叹息声;她抬眼一看,只见花问柳面露苦笑,俊俏的脸庞带着教她神魂一震的悲伤。
「去叫他来吧。」他突地开口,话一落转头便定。
「嗄?」她一愣。
难道他答应了?他不是不愿意帮忙吗?怎么现下又……
倘若真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啊,他又何苦……
啧,都已经如她所愿了,她该是要感到开心的,不是吗?
然而不知怎地,当他的手一放,她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