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正传 07 作者 : 杜默雨

大雪一停,雪块由屋檐掉落,让孩子们堆雪人玩耍。

城里很多店铺都开张了,裴迁买了素菜包和一坛青菜豆腐汤,走在新无气氛浓厚的大街上;大红春联处处贴,他的心情也十分欢喜。

这几年的生活,快乐似神仙。他们相爱了又相爱,缠绵了又缠绵,即便她不在身边的此刻,他整个呼吸仍充满了她的馨香,仿佛走在花海里,有花,有她,有幸福。

他的灵灵啊!她的唇柔软而甜蜜,他好讶异这种熟悉的感觉,也许在梦中,他早已偷偷地恋慕亲吻过了。

他逸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看似风蚤的她,原来只是爱逗弄他,她还是个处子,他最喜欢看她红着脸蛋,朝他展现羞涩动人的笑颜了。

“陆克舟。”

他一愣,收敛笑容。这个名字太陌生,他几乎不再对这名字有反应。

但他还是回过了头,他记得那个声音,冷酷,低暗,陰沉。

“你。”他看到了那个心机深沉的人。

“不喊爹吗?”陆岗看着他,嘿嘿笑着。

“你怎会在这里?”裴迁心念迅速转动,到一个惊人的结论。“你打算对周大人不利?”

“你说呢?我的好孩儿。”陆岗皮笑肉不笑。“这么担心你的生父?你怎么不去认他,随侍他身边保护他,好以后赚得一个官位呢?”

裴迁静静地看着他的狞笑,慎重地道:“上回我放了你,就是希望你悔改,洗手归山。你有了那么多钱,可以好好安度晚年。”

“是谁放了谁?!”陆岗陡然暴喝,两眼闪出狂怒。“当年你一出生,我本打算一剑刺死你这个孽种,要不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娘挡住了,我才饶你一条小命,你哪能活到现在!”

“娘?!”他大惊,焦二叔一定不知道这事,所以没告诉他。

“嘿。”陆岗转为冷笑。“你娘替你挨了一剑,可怜她想叫周破云来救她,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裴迁震撼不已!原来娘亲是这样死去的,他既痛心,又感忿怒。

陆岗早就丧心病狂了,他竟能想到抱他回去抚养长大,扮演英明严父的角色,要他跪他,要他叫他爹,当他敬畏地喊他爹时,这个挂戴人脸面具的豺狼是否正在大声耻笑他?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要置我们于死地?”他紧握拳头。

“你听明白了。”陆岗拧了嘴。“我,是大师兄,周破云是老二,你娘是师父的女儿,我的师妹。师父那死老儿一心偏袒周破云,特别教他,保他出去考武状元。我呢,空有一身功夫,却只能帮那死老儿跑腿打杂有一天晚上,我只不过拉了妳娘的手,就被那死老儿赶出门,他还放出风声,说我是滢贼,不让江湖各门派收留我,我只好落草为寇。周破云却是一路平步青云,二十年后还来剿我的虎背山!”

陆岗越说越激愤,目红耳赤,语气激昂,惹得城外路过的行人多看他一眼,一见是个面目狰狞的疯子,连忙头也不回地赶着骡子进城去了。

裴迁的心情也随之震荡。何苦了何苦这样就怨了一辈子?

“枉费我布局了十八年,却给你偷听去了。”陆岗直指着他,冷笑道:“你命太硬,怎么杀都杀不死,最后竟然不见了,找不到了,那老儿和你娘都死了,现在就剩你和周破云这对狗父子了,哈哈!”

“你不能对周大人下手!”裴迁急道。

“那你来阻挡我啊,我老了,不是你的对手。”陆岗毫不在乎地道:“你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

裴迁的右臂已是凝聚真气,青筋盘结,致命的一掌蓄势待发。

冬阳淡白,透着冷意,映照陆岗的斑斑灰发;他真的老了,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锐利的眼睛也黯淡了。

裴迁无法动手。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他毕竟养了他十八载;就算当年他因为劫贡银被捕处死,也足堪报答陆岗的赞育之恩了。

可周破云呢?他先是丧妻,十八年后又处死了亲生儿,他情何以堪!

冤冤相报何时了?裴迁无奈、矛盾、混乱、愤慨……但最后,他还是只能散退了掌力。

“不动手?那我走了。”陆岗走了一步,又回头笑道:“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你娘埋在周家祖墓,最近过新年,白天不时有人前往祭坟,你想见她的话,就晚上去吧。”

陆岗的话像是一个挖好的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去?不去?他二十八年未见亲娘,能到墓前献上一灶香,是他当儿子的渺小心原……或许,他该回去告诉灵灵,问她该怎么办。

雪地里,陆岗渐走渐远,他也转过身,与养父背道而驰。

夜晚的小屋,红烛高照,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

“哎呀,针拿出来,重新刺。”胡灵灵挨在裴迁身边,指点他做针线活儿。“对了,跟前一个针眼儿近些,这样鞋子才能缝得牢靠。”

裴迁抓住鞋底,粗指头捻着绣花针,大气也不敢呼一个,戒慎恐惧地刺针拉线,密密缝着。

胡灵灵以手托腮,一双丹凤眼直瞅他正经的神色,不禁打从心里笑了出来。这大个儿啊,还真听她的话,要他缝,他就缝。

她没拆掉他的难看针线,而是细细地补上缺口的针脚,但她特地留下一寸空间,留待他去补齐,好教他知道鞋匠不是那么好当的。

再陪他玩五十年吧。她双脚在桌下乱踢,有意无意地章脚趾头去搔他的小腿,他也很“合作”,小腿并拢夹住她微凉的脚掌,帮她取暖。

好像老夫老妻喔。她笑意甜美,想着以后白天他去耕田,她就在家里修行;不过,如果生下一窝小狐狸成天哇哇大哭,她要喂女乃、要烧饭……哎呀呀!她不要当黄脸婆啦。

很多念头转来转去,她又想到,五十年后,她依然青春美丽,可他会老,也会死,到了那时,她能否忍受他的离去、转世、然后跟另一个女子相爱、睡觉……好酸!光想到他抱着周家小姐,她就想呕出好几升醋。

唉,真像个标准的妒妇,她已有了人性……不行不行!她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和裴迁百年好合,又能继续她的修行之路。

呵!她好贪心喔。

“缝好了。”裴迁剪掉缝线。

“哈!果然名师出高徒。”她将绣花鞋翻来覆去瞧着,很满意他的缝工,立刻踢掉旧鞋,将新鞋子套了进去,跳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裴迁,你瞧!”她拉起裙子,低头看这双两人合力缝出来的新鞋。

“很漂亮。”裴迁由衷地道。

她,说不尽的妩媚风情,看不完的娇娆丰姿,美艳成熟的笑容里,带着一抹小儿女的天真,昨夜他们初试“狐狸式”,她倒是更害羞了。

他心头一热,这就是他要保护一世的妻子,他不能让她涉险。

他思量了一个晚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依她那好管闲事、水里来火里去的个性,一定抢着跟他一起去墓地,说不定还会大张旗鼓,准备将陆岗绳之以法……不是不能这样子做,而是,他怕她受伤。

自己的命运,该由自己作个了结,他不要她担忧。

“喂,你眼睛瞧哪儿去了?是鞋漂亮还是我……”胡灵灵笑着抬起脸,瞬间震骇住了。

死劫!

印堂发黑,乌烟瘴气,裴迁的周身笼罩着一服黑雾,像鬼魅似地侵入他的体内。不可能双他身强力壮,阳气旺盛,怎会有死劫?!

“裴迁,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事?碰上仇家还是被石头砸了?”她着急问道,伸手猛拨他的头发,检查是否有致命的伤口。

“没事。”

“你气色很差。”她焦急地看他不变的沉稳神情。

“妳也学算命仙了,不如画一道符给我。”裴迁笑意柔和。

“好,我来画符。纸呢?哎呀,也没笔,算了,念咒比较快……”

“灵灵,睡觉了。”

她正欲施法观看他会发生何事,他已拉住团团转的她,直接抱入怀里,给她一记又深又长的亲吻。

唇舌交缠,意乱情迷,她根本没办法同时施行法术;就在他的挑逗和热吻里,她满脑子的咒语逸出唇瓣,却变成了娇喘。

甜腻的呻昤让他给吞没了唉,在他的柔情里,她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界女子,她紧拥着他,唯一的念头是:她不要失去他。

留住他。以她的魅力留他在身边,有她狐仙在,不怕鬼作怪。

“你不要出门,要出门,我们一起出去。”她呢喃着。

“好。”

“陪我。”

她笑呵呵地钻进他的衣襟里,伸舌恬他厚实温热的胸膛,柔腻小舌滑过,他浑身一颤,鼻息渐重,双手一带,直接将她压到了床上。

巫山云雨,热爱缠绵,他她颤动馨软的娇躯,她迎向他又深又猛的冲击,长夜无尽,喘息与低昤相奏,小屋春意盎然。

当他从她体内怞离后,她满足地挤进他的臂弯,浓重的睡意袭来,她隐约想着,他们欢爱过后,总是会沉沉睡去,而且她今晚使尽浑身解数,就是要“榨”得他没力气离开这张床;她扯出顽皮的微笑,听着他均匀的呼息声,酣然入睡……梦境静悄,她往旁边挨去,想要紧紧挨住枕边人的胸膛,挨了又挨,就是挨不到,最后竟然挨到了一堵冷墙。

她睡意全消,掀被猛然坐起,桌上蜡烛烧掉了一截,裴迁不在。

该死的裴迁!竟然偷跑!她又恼又气,瞪视着床边的新绣花鞋,她太高估大个儿听话的程度了。

裴迁有难,她不能坐视他的危险,她定下心神,感应他的去处。

眼前蓦地血海翻腾,她心脏一拧,差点不能呼吸,立即跳下床,奔入了无边的黑夜里。

一颗孤星高挂夜空,闪出冷冷的星芒。

裴迁来到周家墓地。暗夜里,附近山头白雪幽寂,上百个坟墓森然排列,柏树黑影幢幢,周遭的空气彷佛也冻结了。

他的娘亲在哪里呢?新春期间,周家将墓园打扫得干干净净,除去积雪的石板地上仍有些湿滑,他快速地一个墓碑又一个墓碑看过去。

角落处,微光闪动,他立即奔了过去,就算是陆岗挖的陷阱,他也要跳下去--只要能看到娘。

一座坟前点了两支白烛,看样子已经烧上好一段时间了;他抬眼四顾,附近并无人影,也许是周家人傍晚上坟,就任烛火这样子烧下去了。

亡妻周府夫人蒋氏之墓周破云立墓碑上,几个大字说出埋骨人的身分,他顿时情绪翻涌,热泪盈眶。

他身为人子,竟是无能为母立碑祭祀;飘荡二十八年,若非亡母保佑,他岂能安然幸存于世;再思及娘亲惨死,不觉黯然神伤,心如锥刺。

他跪了下来,双手按地,向墓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娘,请恕不肖儿无法为娘报仇。请娘告诉孩儿,我这样做对不对?”

他心思又变得混乱滞碍,原以为前尘往事已矣,没想到陆岗竟是他的杀母仇人,这叫他要如何放开!

“娘,您是否怨我?还是要我手刃--”

“莫再报仇,是好的。”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他惊讶地抬头,只见孤星明灭,坟地悄然,哪里有人?哪里有声音?

是他的幻觉吗?是娘亲显灵了吗?他激动地盯住墓碑。

岁月流逝,墓木已拱。他顿悟了,娘亲或许早已转世,重新过着新的生活,而还留在此世的陆岗却是执着多年仇恨,日日活在周而复始的愤怒和怨恨中,不用他报仇,老天早已让陆岗陷在无间地狱里。

烛火熄减,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疾掠而近,他警觉心起,却是走避不及,陡然拔身而起,以掌护住周身。

“是你?!”周破云惊讶地看着他。

“周大人。”他也是一震。

“是你叫我来的吗?”周破云脸色凝重,现出一张字条。

“不是。”事责上,他正打算祭拜过后,赶赴周府报信,要周大人提防陆岗,然后他得回去了;即使灵灵睡得很沉,他还是担心她醒来找不到他,可能要大发娇慎,甚至跑出来找他。

他回过神,以袖擦去泪痕,凝聚目力望向幽微星光下的字条。

欲知冬梅埋骨处,子时三刻只身至冬梅墓前“是他!”裴迁又是一惊。

“果然是陆岗。”周破云也立刻想到此人。

“嘿,你们叫我吗?”陰鸷的笑声出现,随之坟墓隆起,砖石山朋裂,陆岗从里头跃身而出。

“你竟敢破坏冬梅的坟墓?!”周破云怒目而视。

“你心知肚明,这里头埋的不是冬梅。”陆岗冷冷地看他。

“是你杀了她!”周破云激愤道:“你说,她埋在哪里?”

“周破云,你少在这边猫哭耗子。冬梅死了你又再娶。”陆岗冰冷的目光射出怒火。“你对得起冬梅吗?!”

“最对不起冬梅的人是你!”周破云义愤填膺,指责道:“冬梅即将临盆,你劫走她,却送回她丫发的尸体。我原以为她跟你在一起,所以才筑了这个墓成全你们。我也想放过虎背山,可你实在太过嚣张,逼得我八年前不得不剿你,没想到冬梅根本不在你身边,她早就死了!”

“是的,她早就死了,为了保护你的孩儿,被我一剑刺死了。”

“你?!”周破云震惊地退后一步。“你竟然……下得了手?”

两个男人怒说过往,相隔二十八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裴迁听得惊心动魄,冷汗直流。他们对峙着,一场血斗一触即发,他不知万一他们动手,他该去帮谁。

黑云掩住星光,寒风萧萧呜咽,坟墓后面忽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妇。

他心觉奇怪,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去,突觉头晕难耐,呼吸困难,全身血流狂乱奔窜,胸口一窒,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再也踩不稳脚步,晃了晃,就往下跌倒。“你怎么了?”周破云赶忙去扶他。

“别碰他喔。”陆岗笑声陰险。“这小子中了我的尸毒粉,这蜡烛掺了不少,坟前地砖也洒了很多,无臭无味,由鼻子和皮肤吸了进去,只要他还有呼吸,毒性就在他体内跑,直到他气绝身亡为止。”

“陆岗,快拿出解药!”周破云蹲跪扶住裴迁,伸指疾点他周身大袕,急怒道:“他跟你我恩仇无关,你要杀的人是我,别牵扯无辜他人!”

“他不是无辜他人--”

话未说完,周破云己纵身跃起,现出招式,探向陆岗的肩头。

陆岗早就提防他的攻击,手一震,袖箭弹出射向周破云。

电光石火之间,裴迁倒卧地上,逐渐模糊的视线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动作都慢下来了,周破云五指成爪,跃在半空中,陆岗面露杀机,袖箭寒光锋利,只要一瞬间,寺由箭就会射中周破云的要害。

剧毒在他体内流窜,他渐感晕沉,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都变得不真确了;今生种种,有如走马灯般转过,他想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今生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亏欠了灵灵;他还想疼她一辈子,让她在他怀里安稳睡觉……可是,他就要离开了……尽此生最后的余力,他双掌用力一按,支起自己高大的身子,纵身冲进了锋利袖箭和周破云的空隙之间。

“爹!不要!”他面向陆岗,厉声大叫。

啪!袖箭不长眼,结实地钉入他的心口,他支撑不住,掉了下来,口中狂吐鲜血和黑血,双眼转为黯淡。

“你--”周破云大惊,却是叫不出救命恩人的名字,只能抱住他,一看到钉在他心脏的袖箭尾簇,想点袕救命的手势强住了。

“射中他也好。”陆岗拧出冷笑,好整以暇地整理暗器。“周破云,我等着的就是这一刻,我要你亲眼见到你儿子痛苦死去。”

“我儿子?”周破云震骇地望向裴迁。“他是克舟孩儿?”

“哦?你也知道他的名字?”陆岗挑了眉。

周破云红了眼眶,紧拥怀里长大了的孩子;难怪他在跪拜冬梅。

“虎毒不食子。”周破云神情沉痛,咬牙切齿地道:“陆岗,你错了,错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放屁!”

“冬梅当年怀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陆岗怒目相对,声音却颤抖了。

“你得信!我和冬梅从没圆房。”周破云也愤怒得颤抖了。“新婚之夜,冬梅告诉我,她爱的是你,她希望我们能假扮夫妻,等师父百年之后,再去寻你回来,然后,她就发现怀孕了。”

“胡说……”陆岗仍不愿相信,忆及她成亲的前一天,他暗夜闯入她的房间,强要了她,不可能这么巧的……周破云又道:“我攻破虎背山,问了几个贼人,他们说,你没有押寨夫人,倒有一个儿子叫陆克舟,因为叛变,被你追杀逃亡。我知道你的个性,你一定以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刻意养他长大,好让我们‘父子’厮杀。但我找不到你,而且事关冬梅名节,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只求你心里有怨恨,尽可来找我,不要找上你的亲生孩儿。”

说这些有什么用!陆岗目光呆滞,看着七窍流出黑血的裴迁。

“我……我的孩儿?”他骇然摇头,大叫道:“不!不可能!他一点都不像我!长相、个性,完全不像!哪里像我了?!

“大师兄,是你变了。”周破云垂眼望看裴迁。“年轻的你,也是这般英俊魁梧。”他抬起头,哀伤地道:“难道冬梅没机会告诉你吗?”

有的!陆岗一跤跌坐在地,冬梅是想告诉他的,但他不让她说!

他恨她的移情别恋,劫走她后便绑住她,塞住她的嘴,一路奔驰到无人的荒山;她不堪折磨,破水流血,他解去她的绑缚,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生下孩子后,他拿剑斩断脐带,创锋一转,就往孩子刺下……冬梅扑了过来,就像这个扑向袖箭的傻孩子,他的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鲜血流出,她哀凄地抬起苍白的脸蛋,张着嘴想说话,他以为她想叫周破云救命,却万万没想到,她是想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孩儿!

她终究没能说出,头一垂,香消玉损。

冬梅啊,他的挚爱,他们有孩儿啊!刚刚孩儿还喊了他一声爹……“跟我走吧。”温柔的声音在唤他。

“冬梅……”他痴迷地望看出现在身边的冬梅。

一切都太迟了。

大红狐急奔赶至,看到的就是少妇幽魂缠住陆岗,周破云怀里抱着七孔流血、了无气息的裴迁。老天!他心口插着一支箭!

她浑身冰冷,所有的气血都凝结了。裴迁死了!不!她还要带他回玉姑祠挖竹笋,他怎么可以死!不行,不行的!她不许!绝不允许!

“解药给你,你也沾了毒。”陆岗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抛给周破云。

陆岗回望幽魂,绷了数十年的严峻冷酷脸孔松开了,缓和了。

手起手落,他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下,顿时头壳破裂,气绝身亡。

“大师兄!”周破云的呼喊已然来不及。

“爹!”裴迁目睹一切,震骇莫名,那是他的亲爹啊!

但陆岗听不到了,幽魂露出凄美的微笑,挽着迷惘的陆岗,双双没入了极深极深的黑暗幽冥。

“爹,娘,我跟你们去。”裴渥想追上前,却是无法走动。

“你跟我们走。”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人。

“我不许!”熟悉的娇腻声音大声阻止。

随着声音出现,脚下一只红狐狸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灵灵。

裴迁陷入了空前的紊乱。这是什么情况?哪来的妖怪化成了灵灵?而且爹和娘才出现,就离他远去;一低头,周破云抱着他的身体,他急忙叫道:“周大人,我在这里啊。”

“他听不到了。”黑白无常招呼着他。“裴迁,走了。”

“黑哥哥,白哥哥,该走的是你们!”胡灵灵赶鸭子似地乱挥手。

“狐大姐,别闹了,我们要带裴迁下地府。”黑无常笑道。

“我说不许就不许!”胡灵灵很不客气,手一拉,先收住裴迁的魂魄,朝他道:“大个儿,你等等。”

“狐大姐,妳不能逆天行道。”白无常变脸警告她。

“不管那么多了,你们快滚!”她手指结印立即轰走黑白无常。

一下子丢失两条性命的墓地里,周破云只见一个红衣姑娘自说自话,且飞奔过来,不由分说,好大的力气夺走他抱着的克舟孩儿。

“我要救他。”胡灵灵坚决地道。

“他已经--”周破云准备予以厚葬。

“你快吃解药。”胡灵灵催促他。“我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他的伤我会医治,死不了的。”

“狐仙?”

“是啦,不跟你啰嗦了。”胡灵灵一手抱着裴迁的身体,一手收拢他的魂魄,跑了一步,又回头道:“还有,让你的女儿择其所爱,只要穷书生人品好、肯疼她,以后有出息,不要强迫她嫁给不喜欢的人。”

果然是狐仙!竟知道他家秋儿的状况。周破云惊讶地看着红衣姑娘闪电似地消失,也想到了他深爱却无缘的冬梅。

究竟她埋骨何处呢?看来只有藏起她的陆岗知道了。

乌云散去,孤星闪出晶亮的光芒,地上孤尸伴破坟,他长叹一声,打开瓶子吃下解药。

就在今夜,一切仇怨都结束了。

“狐大姐,妳快解开结界,我们要进去。”

小屋外,陰风惨惨,黑白无常来回飘荡,不断呼喊。

“你们怕不能交差,回头我自个儿找阎王说明白。”胡灵灵嚷道。

“我们不怕无法交差,妳该担心的是自己的道行。”黑白无常道。

“道行修了就有,人死了却难以复生。”胡灵灵咕哝着,目光凝定在平躺床上的裴迁,强抑下心头的惶惧和酸楚,更不让泪水阻文件她的视线,牙一咬,伸手握住直没他心脏的袖箭尾簇。

使力一拔,一道黑血涌出,她立即以右掌按住伤口,嘴里不停歇地念出连绵不断的咒语。

裴迁站在旁边,伏惚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恍惚明白,他死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顿觉心神激荡,脚底地面在摇,身边大水奔流,同时野火燃烧,烈风狂吹,好像下一刻,他就会魂飞魄散而去。

“灵灵!”惊恐之余,他只能唤她。

“裴迁,静下心来。”胡灵灵被她喊得心惊,急切地道:“就像你平常打坐练功一样,坐下。”

但他没办法平静,地水火风四大分解来势汹汹,摧裂他的神识,唤出他曾有的痛苦经历;亡命江湖,凄凄惶惶,他恨,他怨。越走越远,就是不愿成为养父的报仇工具,每当暗夜思及,总是忧愤难解,仰天长啸。

临死前的痛楚再现,剧毒如针刺般地戳蚀他的五脏六腑,他听到了袖箭刺破心脏的爆裂声音,也听到了他的生父不是周破云,而是陆岗。

作茧自缚的爹啊,可怜苦命的娘啊,还有他这个被命运躁弄的孤儿。

“爹啊!娘啊!”他急着想冲出小屋。“他们去哪里了?”

“裴迁,管不了他们了!”胡灵灵眼睁睁看他的魂魄被结界弹了回来,急道:“静下来!我要你静下来!”

“灵灵,我没办法……”他忽热忽冷,浑身胀痛,好像就快崩解了。

“裴迁,为了我,你静下来,好吗?”她右掌仍紧按他的胸口,指缝中尽是黑色的凝血,美丽的丹凤眼含着两汪泪水。

灵灵不该有这种哀伤的表情--他又记起,他的生命不是只有痛苦,也有欢笑有慈祥的焦二叔,也有重义气的邓天机;还有,知他解他的灵灵,她为他的生命带来欢乐和平安,枚平了他前半辈子的忧苦。

可是……那只变成灵灵的红狐狸是怎么个事?

“嘻嘻!”一个笑声出现在小屋里。“为了妳?不错啊,他活下来的话,妳就天天有男人抱了。”

“谁?!”胡灵灵大惊,竟有人破得了她的结界?

“我啦。”小屋一亮,平空冒出一个俊美小少年,年约十一、二岁,正值孩童和少年之间,要大不大的模样,一双大眼睛古灵精怪地,好像随时都能想出一个捉弄人的馊主意。

能破得了狐仙结界的,自是比狐仙更高明的“仙”,哪咤是也。

“你来干嘛?”胡灵灵不给好脸色。“我在救人,不要吵我。”

“呵!果然是一个强壮好看的男人。”哪咤跳到床前,肆无忌惮地拉起裴迁的手臂,跟自己的小手臂比大小,无奈地笑叹道:“可惜我长不大,不然一定比他更强壮、更好看,到时候就不知狐大姐妳要爱谁了。”

“死小孩滚开!”胡灵灵没空理他,她得把握时间保住尸身,不然烂掉了,裴迁就回不来了。

“耶?我都三千岁了,妳这只五百岁的狐大姐才是死小孩!”哪咤气得蹦蹦跳,趾高气扬地抆着腰道:“见了师父爷爷我还不乖乖磕头?”

“你帮我救他,我就磕头。”

“人哪,不过是一个皮相。”哪晓往自己身体一抹,变成裴迁的模样,笑咪咪地问道:“妳是爱我呢?还是爱他?”

“你?!”裴迁有些承受不住,这屋子里竟有三个他。

“不然,你来爱我吧。”哪咤再一抹,化作了胡灵灵,千娇百媚地来到裴迁魂魄面前,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痴痴地看他。

裴迁混乱了,谁是真?谁是假?就连自己是生?是死?是虚?是实?他都分辨不清了。

“走开!”胡灵灵受不了哪咤的捣蛋,只得分心挥手赶“仙”。

“狐大姐,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哪咤往旁边一跳,变回原形,不再嘻笑,端出一张严肃的脸孔。

“不用你管。”

“做善事添妳的功德簿?”哪咤的正经脸孔才摆了一下子,就拿着指头戳自己的太阳袕,百思不解地道:“不行耶!阎王看裴迁是条汉子,打算封他当个城隍或是判官,然后再转世帝王之家,妳若要他起死回生,等同断了他的去路,功德簿可会倒退好几十页的。”

胡灵灵不语。功德簿和裴迁,孰轻孰重?这个问题在她内心打转了不下千万遍。此时,她心境清明,答案昭然若揭;早在裴迁不断“抢”

走她的功德时,就已经注定他的份量了。

“哦,或者是妳想男人想疯了?”哪咤又歪着头,戳着脸颊。

“随便你猜!”胡灵灵念咒封起裴迁的伤口。

“五百年没男人,倒是挺寂寞的,可妳还记得修行的目的吗?”

“成仙。”

“对了!”哪咤大笑拍掌,转头道:“我说裴迁啊,我们狐大姐的心愿就是修道成仙成为上界的天女,你舍得她为你功亏一篑吗?”

“哪咤,你少在这边挑拨离间!我喊你爹来收你!”胡灵灵气道。

“话说要成仙嘛,总得经历过人世间的情情爱爱,狐大姐这回找你体验……呵!”哪眬呼噜噜吸了一口口水,贼贼地笑道:“你赚到了。”

他们在说什么?裴迁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说话内容。狐?仙?阎王?哪晓?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但如今,他自己却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

鬼是常人所未能见之物,灵灵却见得到他,也似乎具有某种他无法想象的能力;方才在墓地,红狐变身为她,她……到底是谁?

胡灵灵感应到他的惊疑,心头一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轻轻抖动着。

时候到了,他还是会知道她的身分,他总该知道的。

“裴迁,你忘了呀?”哪咤继绩加油添醋。“咱狐大姐去收尸时,还自我介绍她是一只五百年道行的狐仙,有空的话,不妨请她教你几招法术吧。”

他记得了,也记起一些遗忘的片段。

红狐飞奔直上黑龙山,化作胡灵灵,召来土地公斥骂一顿;后来,她诳他她是青楼花魁,他要为她赎身,两人大吵一架,然后他吻了她。

果真吻过她了。裴迁感觉十分苦涩。他一心一意待她,她却轻易抹掉他的记忆,让他一再挣扎,一再徘徊,一再苦苦地追踪她,重复的事情一再发生;他就像她手里的傀儡,随她牵引扮戏;而他,也演得如痴如狂,让她任意摆弄他的心情。

这样有能力的女子,他竟还想保护她!她可能在暗中耻笑他吧。

苦涩转为忧伤,忧伤转为不解,不解转为怀疑,怀疑令他心痛。

“这样很好玩吗?!”他神识大乱,激狂大吼。

“不,裴迁……”胡灵灵焦急地喊他。“静下来呀。”

“妳叫我怎么静下来?!”地水火风再度袭来,裴迁痛苦地道:“我身世坎坷也就罢了,就连所爱的女人竟是一只狐狸精!”

“我--”她能说什么?她甚至还准备五十年后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裴迁仰头向天,一如以往他苦闷难以渲泄时,只能握紧拳头,大声问苍天。“为什么杀害我的养父竟是生父?

为什我想娶的妻子是狐狸?老天爷啊!你还要怎样玩弄我?!”

生命又错乱了。原来,灵灵留他下来,只是要一个男人,藉以体验男女情爱,吸取他的精血,终有一天,她又会抹掉他的记忆,扬长而去。

而他,自以为找到伴侣,全心付出,却落得孑然一人,变呆,变傻,孤独地度过余生。

不!他再也无法忍受孤独那十年的岁月,够了!十八岁那年,他的热情陡然冰封,从此活在孤冷的世界里,他不原再回去那样的日子!

更何况,曾经爱过,又岂能轻易抹灭?

“没人玩弄你啦,看开些。”个子低矮的哪咤伸长手,拍拍裴渥的背。“狐狸也可以陪你过一辈子……不对不对!你该去地府的。”

“我跟你走。”裴迁毅然决然地道。

“不行!我要救你!”胡灵灵慌张阻止。

“妳救我回来,又要我陪妳玩吗?”地水火风不断地侵夺裴迁的魂魄,临死前的痛楚幻象更让他神识狂乱,他怒声道:“再让我像个笨蛋似地抱着一坛热汤回来,接着再抹掉我的记忆;我再去抱一坛热汤,妳再抹掉,就看着一个傻子跑来跑去,这样妳开心了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胡灵灵急得泪流满面。

“既是神仙,为什么妳会让我爱上妳?”他不断地发问,内心有太多问题,太多他生命中无法掌握的事情。老天玩他,狐狸也玩他,他的愤怒如洪水溃堤,大声道:“妳有能力阻止我堕落的,不是吗?”

她曾试图阻止,但他勇往直前,她也就跟着无法自拔。

爱上她,叫作堕落?胡灵灵心痛如绞。一步错,步步错,全错了。

“妳怎能剥夺我的记忆?剥夺我的感情?剥夺我的爱?”他继续指控。

“我的感情可以拿来爱另一个女子,爱我和她所生下的儿女,而不是任妳玩弄!妳这是哪门子的神仙?!不!妳本来就是害人的狐狸精!”

胡灵灵泪如泉涌。他的指控太严厉,狠狠地将她的心撕成碎片,可她也无法反驳,平时的伶牙俐嘴完全派不上用场。

神仙本该庇佑他,让他找到一个好姑娘,像怜香那样温柔婉约、典型的贤妻良母,什么时候作媒的她却越俎代庖了?

庇佑他吧,既然她剥夺了他的爱,她就该还他。

她想要他活下来,是不想让他这样白白冤死;更想要有他在身边,看他好好的,看他正义凛然的大侠神情,看他傻大个儿似地爱她……唉,她自己看得开心,但他呢?

她了解他狂乱的原因:他感觉又受到同样的伤害了。陆岗之于他,她之于他,皆是自私地利用他的感情,他的心一定很痛的……不挣扎了。她想要有温热的枕头,多铺些干草就是了;她想接续前世的缘分,这世也已经睡过了,如今功德圆满,谁也不欠谁。

爱,来如风,去似朝露,虚无缥缈,空空如也,她早该明白的。

“裴迁,回来你的身体吧。”她定定地看她。

“我不需妳救!”他转身就走。

“回来!”她结印念咒,抓回他的亡魂。

裴迁抗拒着,但她的法力太强,瞬间就将他的魂魄掷回。

他突感身体变得沉重,剧痛难耐,根本无法再娜动身躯半寸,眼前一片黑,身心虚月兑,意识崩离,立刻坠入了暗黑的空无里。

“唉,妳呀。”哪咤只是旁观,不断地摇头,他帮不了她了。

“我帮你放完毒血了。”胡灵灵眼神柔和,拿巾子擦掉裴迁脸上的血迹,再轻柔地抚模他的脸,以指头摩拿他的胡渣,脸上露出甜美却忧伤的微笑。“你的伤大重,这样还不够。”

她俯子,吻住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瓣相接,泪水款款滑落。

既想修仙道,她就得无情无欲,看空生生世世的悲欢离合。呵,待这回哭完了,她的灵性又能往上晋一级了。

她恋恋不舍地亲吻着,一团丸子也似的红光从她嘴里度到了他嘴里,同时,她的右手不断地按摩他的心口,很快地,他的伤处出现淡淡的红光,她再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满意地听到微弱的跳动声音。

“喂!狐大姐,这……这是护体元神啊!”哪咤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斤斤计较功德簿的她会送出--“妳修了一百年的玩意儿耶。”

“再修就有了。”她淡淡地道。

“妳修得这么辛苦……唉唉唉。”哪咤只能帮她跺脚叹气。

“我的心愿就是成为天女,你只是我修行路上的一个过客。”她坐直身子,将手掌缓缓地移到裴边额头,最后一次凝望他“忘记吧,南怃阿利耶多修。裴迁,忘掉胡灵灵,在你的生命里,从来不存在一个叫胡灵灵的女子。南怃阿利耶多修。”她多念了一遍咒语加强灵力,声音逐渐哽咽,彷佛也是告诉自己似地。“全忘了,忘掉你的悲伤,忘掉你的愤怒,忘掉胡灵灵,忘掉你和胡灵灵所经历的一切,忘了,忘了。你的人生将会重新再来,不再有胡灵灵,忘了,忘了,都忘了吧……”忘了。

睡梦中的裴迁有了心跳,有了呼吸,有了体温,眼耳鼻舌身意都回来了,朦朦胧胧里,他忘了,遗忘了……遗忘,是最好的良药;忘了,就不再想起;不想,也就不会心痛了。

裴迁醒来,一室阳光跃入眼帘,明亮得令他久闭的眼睛感到疼痛。

“哇!醒了!”邓天机坐在床前打盹,一听声响,立刻睁眼。

“我怎么会在这里?”裴迁浑身酸痛,试图起身。

“你忘了啊?这是我家,以前你来时住过这房间。”邓天机扶起他。

让他靠着枕头坐好。“你全身是血,背着你的包袱和长剑,还能爬到我家敲门,吓得我爹以为见鬼了。”

“对了,是你家。”裴迁认出摆设,他来住过三次了。

“我以为你受重伤,可我将你翻来翻去,就是看不到伤口。请大夫来把脉,也只是说你气虚了些,喝补药就好。你到底得了什么怪病?”

“我--”裴迁脑海中一片浑沌,完全想不起来。

“没关系,你慢慢想。”邓天机看过很多这种重伤醒来暂时失去记忆的人,所以也不以为意,继续聊天。“还有,你心口有道红色的疤痕,我跟大夫研究了很久,觉得很像是刀痕。哈,不可能啦,要是被杀到那个地方,哪能活命。你这胎记真是挺特别的。”

“胎记?”他不记得自己心口有胎记。

“那个跟着你走的胡姑娘呢?”邓天机又好奇地问道。

“胡姑娘?”

“胡姑娘,胡灵灵,爱穿红衣服,成天畦哇讲话,像个泼妇似地。”

“她是谁?”

“她··…是谁?”邓天机吃惊地看他。“裴迁,你不要跟我说不认识她,任谁见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那泼辣劲儿……嘘嘘,不要让怜香听到了,不过她好像挺想念她的灵灵姐的。”

“我不认得她。”

“不可能吧!”邓天机怪叫道:“她单枪匹马一次跑去查假知州,一次上黑龙山抓贼,两次都吓晕了,被你抱回来,你不认得她?”

“我真的不认得。”裴迁努力去想?头却痛。

“真奇怪。”邓天机搔搔颈子。“那我叫怜香过来跟你聊,说不定你会记起来……呵,不好意思,我们订亲了,婚期在三个月后。”

“恭喜。”

“我看你还是多休息,我出去看药熬好了没。”

裴迁头痛欲裂,不得不躺回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虚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忘了什么?内心空空的,好似失落一件重要的事物;但邓天机说他背了包袱和长剑,那么,他并没有丢掉东西啊。

闭上眼,他运气调息,一团火在他眼前烧了起来,炫亮,美丽,狂野,活泼,娇媚,彷佛触手可及……他立即睁眼,房里哪有什么火焰!他望向窗外,一枝寒梅孤伶伶地在阳光中晃动着,他就这样痴痴看着,看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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