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山下,夜黑风高,邓天机率衙门弟兄和地方守军抵达山脚,正在分析情势,准备攻上贼窝。
裴迁远远跟在大批人马后面。他这回以养病为由,不像以往一样出面帮忙邓天机。然而,他心中几经挣扎,终于决定来看一个人。
他绕到黑龙山脚的另一边。这里没有路,只有陡峭的山壁和杂生的树丛;正寻思该如何模索上山时,忽然见到左边一条人影窜了上去。
胡灵灵?!他太熟悉她那款摆窈窕的身段,以致于一眼就看到她改换小兵衣衫混在一群兵丁当中。当时,他并不意外她的出现,若她跟随邓天机他们一起行动,他倒也不担心,但如今她竟又想独自闯入敌阵,这姑娘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了。
“攻啊!烧啊!”山脚那边传来如雷吼声。
邓天机攻山了;他照原定计划,烧起干草,顿时烟雾弥漫,随着有利的风向,将大火送往黑龙山上。
裴迁目光凝定在林中那抹黑影,身形拔起,施展轻功,也随之赶上;才进了树林里,便难以分釆路径,只能凭声判断她的去向。
他一面避开树木和脚底乱石,一面惊讶胡灵灵竟然在黑暗中行动如此快捷。今夜无月,乌云蔽天,以他练就的眼力都已伸手不见五指,好几次差点撞上树木,她却来去自如,迅如疾风,那奔跑的声。十分轻盈,好似以天生奔跃于林中的野兽……吱吱吱吱!一群乌儿振翅飞起。咕咕咕咕!几只鸥枭也鼓动笨重的大翅膀,往林子外飞去。裴迁停下脚步,感觉深夜山中动物的异状,这时脚下忽然沙沙作响,一下子便游过了数十条蛇。
他不敢稍动,怕惊动毒蛇反咬一口。就在此时,上边传来了熟悉的娇腻嗓音。
“邓天机这混蛋,什么坚壁清野,一路烧上山!好好的青山绿树要被他烧光了啦!”
胡灵灵才变回人形,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土地公!土地公!你在哪里?快给我出来!”她泼辣地喊道。
“在……在这里……”一个小老头儿畏畏缩缩出现。
“我叫你早点警告山里的生物,你倒是在庙里睡大觉哦?”
“我想……呃,今晚天气不错,大家睡得安稳……”
“怯!”胡灵灵双手抆腰,气得指责道:“大火都烧到你头上了,还睡?!你最好感谢老天保佑,幸好给我听到他那个天机不可泄露的愚蠢计划。哼!烧烟不怕回呛自己啊?最好先呛昏你们,也别想去抓山贼了。啊,我不是说要呛昏你们啦。”
旁边的山洞口站着一窝狐狸,个个睁着明亮的眼睛看她。
胡灵灵立刻表朋身分,急道:“我是狐大姐,我们是同一家的。你们快出来,往山下跑,别往东边去,那边有人,往西边那儿的山过去。”
为首的公狐狸抬起右前脚,往地面点了点,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立即率母狐和三只小狐离开山洞,往山下奔去。
“唉,这座黑龙山不能待了。”胡灵灵望向黑暗中的奔跑影子,无奈地叹口气,随即举起双手,扑赶在四周飞绕、还不知情况的鸟儿。
“飞吧!飞吧!快离开这里,不知去哪儿的话,就飞去姑儿山,找我家小弟,那儿山水式好,你们就安安种稳住下来吧。”
“快跑快跑!”土地公也忙着赶一群老鼠下山。
“胡姑娘,妳在做什么?”裴迁看着脚下跑过的老鼠,出声质问。
“啊!”胡灵灵惊呼一声,她最不想看到的人竟然又来了。
“你是土地公?”裴迁又望向傻笑的土地公心里有太多疑问。明明刚才还听到胡灵灵自称“胡大姐”,为何他没看到逃走的那一家人呢?
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她换下小兵衣裳后,哪来的一身红衣红裙?
“我啊……我,呵呵……”土地公张口结舌先看狐大姐的脸色。
“忘记,你要忘记所看到的一切。”胡灵灵当下立刻施法,伸掌按向裴迁前额,念起咒来:“南妩阿利耶多修,忘记,忘记。裴迁,我要你忘记你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忘了,忘得一乾二净。”
她直视他略显惊怒的双眸,很快地,他的眼神转为惯有的平静。
“胡姑娘?”裴迁有些困惑。他追她上山,好像才听到她的声音,怎么一会儿就找到她了呢?
刚才这里有人吗?他转头看去,林子里,群兽依然躁动;夜空中,百鸟依然乱飞;山顶火光熊熊,照红了夜空,一阵阵浓烟飘了过来。
土地公早就趁机闪开。呜,他的土地被人烧了,他也要避难去了。
“喂!你发什么呆呀。”胡灵灵站在裴迁面前,伸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假装肚子还没好,其实是想偷偷上来抓贼邀功吗?”
“不是,我--”裴迁止住话头。
“既然不是,那你上来干嘛?”
“找人。
“山上都是贼,你找谁?哪一个贼有赏金?”
“没有。”
“我不跟你说话了。”胡灵灵甩袖就走;再跟这块木头讲下去,她会憋死,她刚才怎么不让他昏倒算了!
不行不行,万一待会儿大火烧来,将他给烧死,她就大损功德了。
她不理会大木头,径自拨开杂草开路;她好后悔太早变成人形,现在就得笨手笨脚地当个开路先锋。
“胡姑娘,妳··…”
“不要叫我回去。你要抓贼,我也要抓。”她头也不回。
“跟在我后面。”他将她拉到身后,转到前面开路。
好吧,让他去逞英雄。她跟在他背后,轻松地走过他踏出来的小路。
山的那边刀剑齐呜,看来官兵和山贼已经对上阵了。咦?山贼都被邓天机抓光了,那她来干什么?
“有人。”正想回头,裴迁却拉了她的手蹲下来。
原来他们已经上到山顶,藏身之处是一大片高可及腰的杂草,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到山寨后面跑出来三个人。
“老大!陆老大!”一个胖子跑得很吃力,手上还抱着一个很重的包袱。“我不要官银,官银太重了,拿不动。”
“对啊!老大,你分几张银票出来嘛,要逃亡得顾着兄弟呀。”另一个瘦子也是扛着一个小布袋,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那人。
快步走在前头的陆岗什么也没拿,不耐烦地道:“老子都分银子给你们了,够你们吃喝一辈子,还吵什么?!”
“陆老大啊!银子这么重,流笼承受不住;你倒好,揣了银票就走,枉费我们兄弟为你作牛作马。”
胖子抱怨个不停,胡灵灵突然发现黑白无常出现在山崖边。
哇!来逮亡魂了。看来这回免不了死伤。不过呢,这些都是山贼自己造的恶业,跟她无关,她只要旁观黑白无常执法就行了。
正想伸手跟黑哥哥白哥哥打声招呼,她的右手却被裴迁握住了。
她用力瞪他,他却只是直视三个山贼;她甩了甩,仍甩不动他的手。
这人怎么回事?很喜欢偷吃姑娘豆腐哦,动不动就将她的纤纤玉手握牢不放,还不断地加强力道,一分分、一寸寸,用力捏了下去……“咿呀呀,好痛!”她终于叫了出来。
“呜哇哇!”那瘦子也惊骇大叫。
陆岗一个转身,银光骤闪,短刃便插进了胖子的心口。咚!胖子紧抱的包袱掉下地,一个个白花花的元宝满地乱滚。
“老大你好狠!”瘦子抛下布袋,上前扶住胖子,悲愤地叫道:“我们兄弟掩护你逃出来,你还--”
“啍。”陆岗眼露凶光,冷笑道:“碍事。你也得死。”
“住手!”裴迁飞身而出,试图阻止惨剧。
太迟了,陆岗动作极快,瞬间拔出刺刀,带血的短刃抹向瘦子的颈部,顿时鲜血溅飞。
“呼!呼!”胡灵灵忙着向发疼的手腕吹气,还不忘露出娇媚的笑容,眨眨美丽的丹凤眼,挥手道:“黑哥哥,白哥哥,今晚辛苦喽。”
黑白无常朝她点点头,便忙着去接收胖子和瘦子两道亡魂。
黑夜中,橘红色的大火闪动诡异的蓝光,黑白无常带着亡魂,很快地消失在无边夜色里;而在草丛边,看不到这一切的裴迁一起一落,以他的身形挡住陆岗逃跑的去路。
“你回去,向官府自首。”裴迁看着他,声音沙哑。
“休想!”陆岗一刀砍来,立即被裴迁伸臂挡住。
“别再做坏事了,我求你。”裴迁屹立不动,手臂使力,不再让陆岗有半点空隙袭击,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带着恳求的意味。╭小*说%之●家~独$家^制¥作#╯陆岗不知来人目的,神色惊惶地收刀,双目仍紧盯对方,提防有所变动,却在这四目相对之间,愣了一下。
火光越来越明亮,整座山寨都烧起来了,那边杀声震天,这边却陷入了诡奇的沉默里,两个男人就这样互望着。
“你,是你!”陆岗竟然笑了。“哈哈哈!十年了,你长大了。”
胡灵灵狐疑地看着他们。裴迁这么老成稳重,本来就长大了。
陆岗转为狞笑,拿刀直指裴迁,喝道:“你见了我,还不下跪喊爹吗?我的孩儿--陆克舟!”
刀尖的血一滴滴流淌而下,裴迁薄唇紧抿,不说话,也不动手。
“喂,怎地他变你爹了?”胡灵灵跃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服。“快!别发呆,我们一起拿下大贼头,功劳咱一人一半。”
“哈哈!来拿呀!”陆岗狂笑起来。“拿你的爹爹换赏金啊!”
“喂,你不要老是笑!比狼哭还难听!”灵灵掩起耳朵。
“胡姑娘,没妳的事,退后。”裴迁将她护到身后。
怎会没她的事?裴迁不抓贼,当然换她来抓。
“我不退。啊,我的手……”呜!怎么又让大个儿给箝住了?
“让开!”陆岗进前一步,大声命令道。
“不让!”胡灵灵挺身而出,喊得比陆岗还大声,空着的左手正想施法让这一个坏蛋和另一个笨蛋倒地不起,身体却猛然地歪了一下。
“耶?裴迁你干嘛?”笨蛋竟然搂她退开数步给坏蛋过去。
“这凶娘儿有趣。”陆岗把握时间跑向山崖边的树林子,仍是狂笑道:“我的好孩儿,不枉为父养你十八年了!”
“喂,放手啊!”胡灵灵又叫又跳,伸脚猛踹裴迁,怒道:“大笨蛋!你宁可抓我不抓贼?!到底怎么回事?坏蛋是你爹?你放走杀人俪手耶!喂!你抱得大紧,模到我的女乃子了啦……”
裴迁陡然放开她,她一个箭步冲向树林,只见陆岗早已坐进了流笼,“咻”一声,直往对面山头飞过去了。
“他坐流笼走了!我拉回来!”胡灵灵伸手就要拉绳索,却被随后赶来的裴迁给扯回双手。
“你敢叫。”她回头狠狠瞪他,不施法术不行了。但,咒语还没念出一个字,突感手脚酸软,整个人立时摊倒在裴迁的臂弯里。
点袕?!天哪!她竟然没提防人界的这门功夫。不过呢,狐狸的袕位应该跟凡人不同,更何况她已经是狐仙了……呜,她只是化作人身的半个狐仙,既然是人,当然就让裴迁以人的功夫摇倒了。
这回,她直一的是摊卧在裴迁怀里,动弹不得,让他一路抱下山了。
陰云笼罩四野,冷风疾吹,尘沙飞扬,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出门。
“裴迁,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胡灵灵换了一身俊俏的红衣劲装,紧跟在裴迁身后喋喋不休。
“我跟邓天机说过了。”裴迁背着包袱和长剑,目视前方。
“我是说,你没跟怜香道别。”她在他身边跑着,不忘趁机猛戳他的手臂。“人家怜香姑娘很喜欢你耶,她爹也想留你下来,保你当个衙门大大的武官儿做也不要?那你就不必背着这把剑到处流浪,还能娶得美娇娘安定下来,顺便仗着官威鱼肉乡民……呵,不会啦,你这人正气凛然;不对,你有正气,就不会放走大贼头……”
裴迁任她去说,只管走他的。打从他解了她的袕道,她就缠住他,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
“裴迁,别走这么快嘛!你这样一直往南走,是要走去哪里?”
走去哪里?裴迁缓下脚步,望向天边沉重的暗云。天地之大,原野茫茫,四面八方都可去,但他到底要往哪里去?
“妳回洛阳吧。”他收回视线,回到那双灵动的眸子。
“我家又不在洛阳,我家……”胡灵灵差点指向遥远的姑儿山。
“妳家在哪里?我送妳回去。
“谢谢,不用了。”胡灵灵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裴迁走,手一摆,袖子垂下,一见到手腕上的红痕,满腔怒气又上来了。
“你看看!你是螃蟹哦?几根指头像大箝子似地,你有那么大的手劲捏我,怎么不去捏大贼头?!”她将双手举得高高的。
裴迁凝视她手腕上的伤痕,记忆浮现,他果然捏过她好几回。
“抱歉,我早该发现的。”他解下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盒。
她赌气不接受道歉,杏眼圆瞪,站得直直的,看他要如何解决。
他先帮她挽起袖子,仔细折了两折,打闲盒盖,以食指挖出一地黑黑绿绿的斓泥,再以左手扶起她的右手臂,为她涂抹膏药。
药泥清凉,他细细地为她抹拭,略施内力将药效透进她的肌肤。她感到手腕伤处热热凉凉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
右手抹完,他又扶起她的左手臂,照样做一遍。
他默默地为她抹药,寒风依然狂啸,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动他那凝结冷肃的神情,更吹不开他紧皱的浓眉。
胡灵灵很想抓乱自己的秀发。这些日子她是怎么了?她应该修心的,可是她刻意不化掉瘀痕,一路巴巴地跟着他,就是想让他看她的手腕;出一恶心气吗?
神仙何必跟凡人计较?唉!她入了人界太久,沾染上俗世的习性,既不清心,又将她的道行拉得往下沉沦,她一定得离开人界了。
虽然她不明白裴迁和陆岗的“父子”关系,但这真的不关她的事。陆岗劫数未到,她抓不了贼也是天意,不必跟裴迁呕气。
“大概一天就会消肿。”裴迁终于抹完药膏,语气歉然,放下她的手,再为她拉直袖子。
“好了,我回家去了。”胡灵灵刻意不看他,大跨步往前走去,爽朗地一挥手。“你别送,别跟来,千万别跟来喔。”
别了,从此跟大个儿没有牵扯,她不回头,不再去想,快步离去。
冷风扑来,像刀子似地划割她娇女敕的脸庞。
真是见鬼了!她往西走,这寒冷的东北风怎么老往她前面刮过来?
人的两只脚实在太慢了,她立刻就想变回大红狐,纵放四蹄加速奔回姑儿山,可是……心里的罣碍让她回了头。
她猜对了,裴迁果然远远地跟着她,见她停下,他也停下。
唉,以他“大侠”的作风,势必要护送她安然返家才会罢休。
她扭回身子,继续疾走,却刻意往山里走去,准备甩掉他。
她的速度很快,但她能感觉他的轻功也很快。山雨欲来,青山苍茫,放眼看去,尽是寂静的山头和掉了黄叶的枯树,不见飞乌走兽,更不见人影,彷佛这片大地只有不知为何而疾走的他们两人。
她心中生起许多杂念。明明可以施法让他忘记她,从此各奔西东,她却让他猛追,是仍然放不下他捏她的气恼?抑或……不忍见他的孤独?
不,他那么一个大个儿,随便往任何地方一站,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都很占空间的,他一个人都有她两个人大了,怎么会孤独呢?
然而,身形再怎么大,心还是只有一颗,人也是只有一个;天大地大,再大的大个儿也显得形单影只,更别说他身体里面那颗小小的心了。
他的心似乎是封闭起来的,没人知道他的心思……唉唉唉,她干嘛在帮他为赋新词强说愁呀!
细细凉凉的雨丝飘拂过她的脸颊,她甩甩头,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从袖子里模出一柄纸伞,打开,正好档住倾盆而下的大雨。
大雨来得正好,天色也暗了,阻断了周遭视线,她正考虑是直接变为狐身淋雨回去呢,还是等大雨稍停再走--“哇啊!”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吓得她尖叫。
“雨势太大,得找个地方躲雨。”裴迁接过她的伞柄,左手自然搂住她的腰,微一使力,带着她往前走。
“喂喂!我躲雨躲得好好的,你来抢我的伞呀--”
胡灵灵住了口,抬眼一瞧,她仍躲得好好的,裴迁将整个伞面往她这边遮去,自己大半个身子却露在外面。
初冬的雨,带着冰寒的针刺痛感,她虽然躲在伞下,但因风强雨大,不免还是感觉寒雨冷冽。
雨水冲刷,脚底山路一下子变成烂泥巴,她却足不沾地的让裴迁抱着走山路;她的脸抵在他的胸膛,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还满舒服的--嗯,她很好心的,就成全他英雄救美的心意吧。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几乎快睡着了,裴迁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暂时在这山洞躲雨吧。”
她睁眼一看,差点哑然失笑。这哪是山洞!不如说是两块大石头的接缝凹洞,看着只能容两个人挤身进去。
天黑了,整座山轰隆隆地下着大雨,谅裴迁功夫再好,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躲雨了。她笑着挤进山洞,再拉裴迁进来。
“喂,再进来一点啦,别淋湿了。”
裴迁为了不让身后的包袱和长剑挤到她,只好挨在她身边,手上仍撑着油纸伞档住雨势,忧心忡忡地看着黑暗中的大雨。
“胡姑娘,妳还好吗?会不会冷?”他转头问道。
胡灵灵正待回答不冷,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在黑暗中露出一抹作弄的笑容。“如果我说会冷,你要如何?”
“以妳的内功修为,调息运气即可保暖。”裴迁一本正经地道。
“人家的内功在赶路时都耗尽了。”她故意倒在他身上,怨地道:“呜,天这么黑,雨这么大,人家又饿又冷,你说该怎么办?”
“我包袱里有饼。”裴迁略为迟疑。“恐怕都淋糊了。”
“你那是猪油煎饼,我才不吃。你忘了呀,我吃素。”她又唉声叹气地道:“这里黑漆漆的,我好怕。哼,要不是躲你,我何必走山路!
都是你啦,我根本不用你保护,你却跟来,人家--”
“胡姑娘,得罪了。”
“哎唷!”她正说得头头是道,忽然他的手臂就绕过腰际,大掌按上她的后背,源源不绝地灌注内力,两个人也更紧密地贴在一起了。
“我用内力保护妳,支持妳的体力。”
“呵。”原来这就是他为她御寒的方式。
胡灵灵贴着裴涩热呼呼的身体,嘴角扬得老高;她就是想看这个过度正经的大个儿会如何“保护”她。
微小的疑团在心底逐渐发酵变大。若不是她,他对其他姑娘也会这样吗?嗯,应该会的。这人有浩然正气,喜欢济弱扶倾……然而,再怎么正义凛然的大侠,能否抵挡得住生而为人最原始的天性?
雨水沿着山壁流下,像是在洞口冲就一道小瀑布,她暗念咒语,布下结界,让小瀑布离间两尺许。反正乌漆抹黑的,裴迁也看不到。╭小*说%之●家~独$家^制¥作#╯“将伞扔了,这雨水打不进来。”她娇嗲地道。
裴迁稍微章开纸伞,确定雨水不会溅湿他们,才将伞放下。
“妳哪来的伞?”他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明明见她两手空空。
“捡到的。”她随便回答,故意抖动身子,不胜娇弱地道:“裴迁,别管伞了,人家好冷喔,我想躺下来,可这洞好小,叫我怎么睡?”
“我扶着妳,妳尽管睡。”他另一条手臂也环抱过来。
“嘻。”她放松了身躯,更往他怀里赠去。
她很得意,真是一举两得,既能试探人心,又能为自己取暖。
什么法力都抛到一边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畏寒姑娘。
他的内力透过指掌,缓缓地流遍她的全身,就像一股细长的温热流水,温柔地抚按她冰凉的肌肤;而他天然会发热的胸膛,她己经“用”过很多次了,这回她更食髓知味,刻意将半张脸蛋钻进他的衣襟缝里,深深吸闻他男人独有的阳刚热气。
这是什么感觉?记忆悠悠,五百年流逝而过,她竟然找不到类似这样的回忆。
当她还是一只幼狐时,她和兄弟姊妹挤在一起吃娘亲的女乃;或许,她曾感受过温暖,可她爹嫌弃她的大红毛色,将她叼起,丢在一旁受冻。
她曾抱过自家小弟,那时她将他从猎人的陷阱里救出来,他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幼狐,才出生一个月,淋了一夜的雨水,冷冰冰的,她抱了他整整一日,又施咒又灌药的,这才让他恢复了体温,从此跟着她修行。
当她变身为人时,目的只是为众生奔走,积她的功德,即使身边经历过无数的人间男女,但她只看到他们的软弱、贪婪、病苦,她从来不知道当人有什么好。
她没想到,人有血有肉,是热呼呼的,在这个寒冷的山中雨夜里,能给予她全然的温暖和安心。
她怀疑自己是否着凉了,不然怎会如此冀求他的热度?
“裴迁,我身体是不是很冷?”她抬头问道。
她吹气如兰,直钻他的鼻孔,他绷紧了嗓子,回道:“不。”
“你声音怎么怪怪的,好像想咳嗽?”她喊声糟,他可别又生病害她损功德,当下便伸手抱住了他。“你帮我取暖,我也帮你取暖。”
“胡姑娘。”他的声音更紧绷了,大大喘了一口气。
“咦,你下面?”
两人紧密相贴,几无缝隙,他突然跑出来的硬物让她吃了一惊。
转念间,她立刻明白那是什么,心里却无试探成功的欢喜。
她悠游人界,除了行善做功德,也喜欢处处试探人心,藉以证明神仙绝对是比人高明的;她以同样的目的试探裴迁,就是想揪出大侠的弱点,更想证明世间没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几人的本性皆是低劣的。
可证明人是卑劣的又如何?他本意为善,却让她试探扭曲,硬是将他转变为见色心起的登徒子,她这种躁弄人心的神仙又高明到哪里去?
她仰着脸,注视冷汗涔涔的他;她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欲念,没有男人温香软玉在抱还能无动于衷,正气大侠也不例外。
她快意了吗?不,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放下双手,打算向后退一步,但后面的山壁挡住了她。
“我很抱歉。”裴迁察觉她的退避,立即跨出山洞。
结界只能挡雨,不能挡他,她眼睁睁看着他跑进大雨里。
果然是个正气凛然的大傻瓜!雨水又冷又大,他的衣裳一下子就淋得湿透贴在身上,头发也披散下来,看起来十分狼狈;她轻叹一口气,捡起纸伞,走进大雨里。她的功德要紧,千千万万不能再让他闹出病来。
“喂。”她拿指头戳他的背,突感一股强烈的力道从他身上鼓动而出,将她震弹了开来。
吱!在她被摔成肉饼之前,她本能地旋身打滚,变回大红狐,再以四脚稳稳地落下地。
臭裴迁!死裴迁!去你的裴迁!没事拿什么内力震人?!她双眼瞪得大大的,张牙舞爪,很想上前咬他一口。
算了,老娘不吃荤。她转身奔离而去。再见!她要回姑儿山修行了。这回她真的真的真的永远永远永远……离开大个儿了。
跑进滂沱大雨的那一剎那,裴溢觉得自己好卑劣!
她畏寒发冷,寻求他的帮助,他怎能对她生起非分之想呢?
上回她帮他治病时,娇真地要他还她清白,在那个当下,他唯一浮现的念头就是娶她。
他想不到其它方法可以还一个他抱过、模过的姑娘清白,他是真的打算娶她,即使她泼辣任性,即使她大胆豪放,即使她过于艳丽妩媚容易招惹男人,即使她不像是一个好妻子……他想要一个家。
娶妻生子,安定生活,这是一个多么平凡的心愿,多少人就这样度过一辈子,唯独他从来不敢想。
若她答应嫁他,他发誓,他一定会疼惜她、真心待她;她喜欢唠叨,他会忍着;她爱任性乱跑,他就跟在后面保护她--只要她原意嫁他。
呵,明知她逗弄他,他当时怎么就认真了?而且在刚才的黑暗拥抱里,他甚至痴心妄想因此让他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可恶!卑劣!无耻!他在雨中痛骂自己,他是想女人想疯了吗?
他愤怒!他激动!他无奈!他有满腔说不出的郁闷,想喊,喊不出,想哭,没有泪,在漫天倾泻而下的大雨里,他体内奔腾的真气不断窜流,他就像一只鼓胀的皮球,若不出掌宣泄,必会气血爆裂而死。
蓦地,全身真气从背后迅速流出,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他而弹开,同时也完完全全承受了他巨大无比的真气。
“胡姑娘?”他震骇万分,立刻回头。
晦暗的雨夜里,隐约看到泥地掉着一把伞,他再往洞里模去,里面没有人。
“胡姑娘,妳在哪里?”他一颗心提得老高,深怕她被他震飞了。
他开始搜索,急欲找她出来,怕的是她已伤重到无法响应他……他心情陡然失落,感到极度空虚,万一她怎么了,他会愧疚一辈子。
“胡姑娘!胡灵灵!胡灵灵!”
他拚命呼叫,从山洞附近找起,越找越远,越走越惊心,一会儿怕错过她,一会儿怕她掉进山沟,种种胡思乱想不断涌现,一议他难以平静,加上夜黑大雨,山径泥泞难行,任他武功高强,几次也差点滑倒。
“胡灵灵!”他以内力传声大喊,希望她能听到她。
听到了!
大红狐停下四蹄,仰头倾听,没错,是在叫她。
定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奇怪,她为何踌躇?不是向前,就是回头、想回家就往前跑嘛,怎么她就像被钉子钉住似地不动了?
唉!既然踌躇,表示她井不那么急于回家……那个笨裴迁呀,他凡人的视力如何在黑漆漆的山里找人?别掉下山谷就阿弥陀佛了。
转念之间,她变回了人身,心情很懊恼,却又有着莫名的期待。
“喂!你呼暍什么?叫魂啊?!”她往回走,也大声呼喝。
“胡姑娘!”裴迁惊喜地循声跑来。
“不是我还是鬼吗!”她没好气地叨念道:“你前头有树啦,小心撞得满头包。这林子像个迷魂阵似地,真不是人待的。喂!别撞过来。”
“真的是妳!”他闻声探位,站到她面前,想要伸手模她,但还是忍住了,不敢去碰触她,又赶紧问道:“妳没受伤?”
“我好得很呢!可刚才差点就被你震死了。她抱怨连连,不吐不快。“你呀,练功好歹也说一声,别动不动就震出内力,要是有只狐狸从你身边跑过去,不明就里被你震到阎罗王那边去,你可就造杀业了。”
“妳没事,很好。”裴迁没理会她的说教,只是不断地搓着手掌道:“没事了,很好。没事就好,很好,非常好。”
高兴成这样?胡灵灵瞪住难得语无轮次的他。老天又没打雷劈他,怎么他好像变得痴痴呆呆的?
咦?他在笑?!不苟言笑只会皱眉头的裴大侠冲着她笑?!
天哪!一定是她被大雨淋昏头了,她要回山洞躲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