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铺展在辽阔的黑色夜幕上,直达最远的天边;星光也倒映在碧海子里,有如往人间洒下无数细碎的琉璃宝石。
他们站在石屋的二楼窗口前,静静地看着夜色;她倚在他的怀抱,背抵着他温热的胸膛;心情犹为他刚才说的故事低回不已。
“我从小就喜欢听皇帝他家的神话,百听不厌……”郁相思改不了口,低头一笑。
“你以后要说,我们穆家了。”穆匀珑紧紧按捏了他大手里的小手。
“还有,我告诉你,这不是神话,是一千年前的真实历史。”
“真的?”郁相思再度为之心悸。这是所有姑娘都爱听,也十分向往的故事。“从此穆家男子只娶一妻,还能胎胎生男儿?”
“是的,因为有天神的祝福。”
“啊……”她深深地感动了。
故事有很多版本,传述的都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高原的寒风大雪里,一个男人因爱妻之死而痛苦悲伤,他流下的眼泪化作长长的冰河,深跪的膝头压出了山谷平原,悲愤的呼号震落了万年积雪,雪水融化滋润了草原,大地回春,沉睡的妻子也醒了过来……
他说的则是部族首领以血祭天,换回爱妻起死回生和族人的平安。
不管是何种传奇,一个女子能得此觉悟对待,可说是死也无憾了。
但,一思及那长跪雪地的男子,她不由得心头紧绞。
“以前,我听这个故事时,总希望我就是那们被疼爱的死去妻子……”感觉他双臂收拢,将她身子箍得更紧;她露出甜笑,握住他手掌,稍微回头,缓缓地磨蹭着他的下巴。“可现在我想的不一样了,我怎忍心先走一步呢?我怎舍得让我所爱的人为我悲伤难过?我不愿,我千千万万个不愿。”
“相思。”他不住亲吻她的额角。
“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匀珑,为你保重。”她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眸子晶亮无比,仿佛汇聚了碧海子上的星光。
“相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地吻她。
神话也好,历史也好,千年前的事迹已远,唯有相拥的此刻,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故事。
“可是……”她在他的鼻息里汲取更多的气息有些不服气。“总不能一直生男儿。想要女儿时怎么办?”
“向天神求,它会给的。”他轻轻咬着她的唇,将自己的笑意印上她的脸颊。“相思,想为我生儿育女了?”
“咿呀……”她的娇嗔让他的吻给吞没了。
“我们明天启程,回青檀镇向你哥哥提亲。”
“这么快?”
“不想早点嫁给我吗?”他身在恬吻她的耳窝,知道这会让她无法招架。
“噢……”她也只能以声吟来回应他,在他绵绵的细吻里,断断续续地道:“这里有一川香花,我想多留几日,试试香味,你来瞧瞧……”
“唉。”感觉怀里人儿的扭动,他只好不情愿地稍微放开她。
“看,这是你采的香花。”她捧起桌上的一瓶紫花,以指拨弄。“这花朵小小的,气味倒挺浓的,这花有名字吗?”
“相思花。”
“去!”她绽开笑靥,又排开了掺在紫花里的唯一一机小黄花。“寻我叫它匀珑花好了,我再去采一大把,来给它们合香。”
他拿开碍事的花瓶,落下他躁动激狂的热吻,缠卷的舌更加深入,紧拥的手臂也加强了力道。似乎再用力些,就要将她柔得粉身碎骨,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相思,你听我说。”他吻了又吻,捧起她晕醉的脸蛋,凝望她道:“我答应我弟弟,一个月就要回去——我已经出来二十一天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她当然意犹未尽,略感失望。
“以后,我还有机会来吗?”
“我们每三年回来一次,你以皇后的身份,陪同我共同祭天。”
“我真的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她还是觉得惶恐。
“若是朝仪大典,宫里有女官会帮你,别怕。”
“我学得来?”
“当然学得来了。”他看出她的心思,微笑模模她的脸。“所有的皇后都是这样子过来的。在我天穆皇朝里,没有天生的皇后,只有来自民间,被衷心喜爱的好姑娘。”
她心情转为雀跃。她本来就不会忧愁未知的未来,而是计划着,期待着永远都在变化的未来;不过,她还是不免有些疑问。
“宫里会不会无聊?如果很无聊,也不能做香,我就不嫁了哦。”
“绝不。”她的问题令他露出笃定的笑容,迫不及待要带她回宫,看她还敢不敢威胁他。“那里有繁华的京城,壮丽的宫殿,芳美的花园,一辈子看不完的书册,还有千百种香料,全都是你的。”
“我的?”她呆呆地张了小嘴。
他不放过机会,趁隙而入,恣意地品尝她的芬芳。
哎……郁相思阖起了眼睫。这么一日下来,她也不知道让他吃上几百回了,只要他温热的唇一碰上她,她就全身酥软无力,任他欺负了!
她好喜欢他的吻哦,带着热度,带着热情,带着热列的寻索,她攀住了他厚实的肩头,吻上他吻润的唇,生涩地与他厮磨着。
“匀珑,要嫁你了,我好欢喜。”她低哺着。
“相思。”他加重了拥抱的力道,嗓音低哑。
她那总是毫无保留的告白令他血脉忿张,他想要她,想得发狂,多愿今晚就能拥有这个软馥的佳人啊。
但他必须将这美好的时刻保留到大婚前夜,唯今也只好以长长的深吻和重重的拥抱来诉说他的疼爱了。
“很晚了。”他为她拨拢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你晚上睡觉时,毯子盖牢些,这儿半夜很冷。窗子我先帮你关起来,外头有侍卫守夜,你有事就唤人,不要客气,我睡在你隔壁,你尽管安心睡。”
“你干脆看我上床,然后唱个安眠曲儿给我听。”
“真要?”
“不要。”她微笑推他出房。“闻着灵犀香,我就好睡了。”
他不如灵犀香?他犹直视她,非得她说个明白不可。
“摆着灵犀香在枕边,就好像你在我身边,我好喜欢。”
娇嗓软腻,眉眼低垂,含羞带笑,红艳艳的唇瓣闪动柔润的色泽。
他再度轻吻,将她身上的香甜吸闻个够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房。
星光洒映,为黑夜中的草原覆上一层柔辉,今夜睡在高原上的人儿,将有一场好眠。
小山坡旁,一对引人侧目的俊男美女悠闲地并辔而行;前方两骑,后面两骑,保护着他们的主子和主母。
“这里是白芷镇,向来就以产白芷出名。过了白芷镇,就到巴州,然后就是青榕镇了。”快到家了,郁相思的语气显得高昂。
“白芷味道芳香,向来是用来合香的香料,同时也是很好的香药,性温,味佳,可以镇痛祛风。活血排脓。”穆匀珑望向山坡上的鲜绿矮树丛,不知是在背书,还是自语,仍继续道:“天穆国境内有八成白芷出产于白芷镇,其中又以百草山所产的香芷为上品。”
“哇!”当皇帝的都懂这么多吗?难得见他出神的模样,郁相思偷偷欣赏他的俊脸,问道:“宫里也有种白芷吗?”
“有。但气味远远不如白芷镇的香芷,也无药效。”
穆匀珑下了马,走到一株白芷树前,以指头轻撷叶片,先是闻了闻,再仔细观看尖齿状的外形和叶片纹理。
“白芷镇的上好,巴州才隔了五十里,就种不出香芷。”郁相思也随之下马,跟他一起赏叶。“我哥哥会过来百草山,直接跟他买白芷,芸香,藿香,还好白芷镇种得出这些香草,否则又被香料商扼了喉咙。”
“檀香侞香之类的香料来自海外,显得稀少珍贵,而白芷取之方便,倒是无人青睐了。”
“无人青睐也好,价格平实,大家都有得用,万一哪天常见的白芷,艾草,丁香少了,那可就买不起了。”
“嗯,就像谷贱伤农,谷贵伤民的道理是一样。”
“这里头学问很大?”
“很大。”穆匀珑的目光由满山翠绿移往天边,若有所思。
郁相思终于明白他眉心的皱褶是哪里来的了。
此时此刻,不再犹豫……不,她还是先偷瞄了一下护卫大哥有没有往这边瞧来,这才垫起脚尖,拿指头轻柔地为他抚开锁住了的眉头。
他舒服地闭上眼,任她软馥的指头这边柔柔,那边顺顺,直顺到他浓密的眉毛根根排列齐整,堆往眉心的肌肉也舒展开来为止。
指头大胆滑过他的眼,顺着他颊边而下,粗糙的须根扎着她的指月复,微痒,微刺,她不怕扎手,又将整个手掌心摩挲了上去。
他是承担天下的皇帝,人人仰望他,希翼他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可他毕竟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眼睛,那么,又有谁来承担他的心情?
但愿她能。
“很多事情,我不懂,也帮不上忙……”
“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他拿下她忙碌的小手,紧紧握住,一双瞳眸更是紧紧凝视她。“每夜,为我点一炉馨香,可好?”
“好!”她大声地回答,脸蛋瞬间红了。
四名贴身侍卫很努力地板住脸孔,抿紧嘴角的笑意。他们可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既然要保护主子主母,当然也得注意两人的动静,他们绝对不是故意听到的,他们可是很严肃地在执勤喔。
忽然,小山坡边涌来一群小孩,跑得飞快,还不断地呼嚷后头。
“快去!快去!保证你没见过,好稀奇!”
小孩跑了过去,接下来,还有男人,有妇女,他们不像小孩跑得快,却也是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神情兴奋,一陉儿往前走。
潘武示意兄弟护住主子,赶紧逮了一个大汉问明情况。
“前面什么热闹这么好看?”
“百草庄来了红毛番,还有红毛女啊!”那大汉忙着赶路,头也不会地道:“老子活了四十年,还没见过长红毛的女人,你也快去看!”
“百草庄?”穆匀珑问道。
“要买百草山的药草,就得去百草庄。”郁相思道:“我听我哥哥说过,主人是个姓元的老爷子。原来这里就是百草山啊。”
穆匀珑并不在意百草庄,而是在意,为何白芷镇来了红毛番?
对他来说,肤色长相各异的外国人并不稀奇,自从平灭东琉国的海盗之乱后,海域安静,这三年来京城的商贾使臣也多了;然白芷镇位于内陆,也不靠河岸,商业远不如巴州繁荣,西国人来此做什么?
夏日热风吹来,令人心浮气躁,青翠的白芷叶片也不断地摇啊摇。
“我们去瞧瞧吧。”他踏出了脚步。
百草庄拥有十数间大屋子,用来存放百草山所产的各式香草和药草,其中一间是主人元归所住的宅院,也是人群聚集的所在。
看热闹的群众不只方才路上的那些人,附近听到消息的人也全跑来了,挤得门外水泄不通,有人占不到好位置,索性爬到树上,墙上,还有的让小孩坐肩头,甚至有人叠起了罗汉,好能瞧个清楚。
“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欢欣鼓舞的道。
人还没出来,空气中就已弥漫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那浓洌的程度,好似将几盆香膏混在一起,全数倒在地上,连站得远远的郁相思也闻到了。
“紫檀,白檀,黄檀,降真香,茉莉?”她轻叹道:“怎有人完全不调香,好坏掺杂,就这样混着抹了?”
“还有没药。”穆匀珑还闻出一味少见的香氛,他也摇头道:“单方香味太重,各抢风采,反觉得刺鼻了。”
“哈湫!红毛女有狐臭吧?”那香味实在太过强烈,即使村民不解香的成分,也闻得喷嚏连连。“简直比妓院的娘们儿还呛!哈湫!”
“让让!快让让啊!”
走在前头的随从忙着驱赶轿子旁边的闲人,接着出来的是一个中年锦衣男人,才出了门槛,又赶紧转身,跟里头的人哈腰鞠躬。
“包山海?”郁相思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一步,躲在穆匀珑身后。
她并不是怕包山海,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穆匀珑握住她的手,双眼盯紧包山海所曲意奉承的西国男人。
“哇!”群众们睁大眼睛,看着大门陆续走出来的“红毛人”。
只见男人身材高大,姑娘也不遑多让,硬是比周遭百姓高了一个头;当然,他们也是眼睛鼻子嘴巴手脚俱全,但那长相就是截然不同,肤色白皙,鼻子又挺又尖,眼眶往里凹,让一双眼珠子看起来特别的深。
他们不穿长袍,而是穿着剪裁利落的宽袖高领白色上衣,胸前钉有金色纽扣,外罩缀有宝石的丝绒短外衣,下面是黑色长裤,脚上穿的也是有纽扣的皮靴;两男一女皆是大同小异的服饰,显然那红毛女是男妆打扮,但她又穿得格外贴身,玲珑的身段曲线毕露;她没穿闷热的外衣,而是卷起白上衣的两只袖子,露出半截雪臂,卷曲如波浪的头发披垂肩上,丝毫不介意让人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不像两个男人脸色紧绷,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好像想将这里的一屋一瓦瞧个清楚,一瞧见门外人山人海,立即眉开眼笑,拿嘴往自己掌心用力啵了一声,再挥手出去,往众人送出飞吻。
“哇呵!”村民大呼小叫,笑嘻嘻地道:“管她什么颜色的毛,女人蚤起来都是一样的啊!”
“不怎么红啊,她头发算是褐中带红吧?”
“嘿嘿,说不定她下面是红色的……呜啊,别打我啊,小孩子在这里我知道啦,好痛!不要踹我啊!”
“前面八字胡子男人好威严,可你瞧他手背上毛茸茸的,怎么那么多毛啊?要是长在我头上就好了。”
就在几百只眼睛的注目下,包山海和二男一女西国人上了轿子,还有十来个随从同行,浩浩荡荡往白芷镇上而去。
“快跟去看喔!”还没看够的百姓又争先恐后的跟在轿子后面。
还有要忙农事的,照顾小孩的,烧饭的,没空跟着看热闹,依然意犹未尽,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不住地讨论刚才所见到的红毛人。
郁相思也算是开了眼界,笑道:“你一定看过红毛人了?”
“嗯。广义来说,应该是西国人,他们都是从西方来的,就不知是哪一个国家。”穆匀珑说着,募地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一个呆立的书生,登时心中雪亮。“我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了。”
郁相思大概也猜得到。既然来百草庄,八九不离十就是买药草,然而包山海的出现令她感到不安。
“潘武,你请那边正往大门里头瞧的书生过来。”穆匀珑又道。
那书生见有人找他,神色惊疑不定,先是往这边瞄了瞄,迟疑片刻,还是整整衣裳,摆出大无畏的脸孔,迈着大步走过来。
“赵鼎善,你查香料价格查得怎样了?”穆匀珑微笑问道。
“吓!”被喊出了名字,赵鼎善大惊失色,随即抬头挺胸,神色凛然道:“哼,你想胁迫我?还是要给我好处?听着了,本官可是奉旨查价,绝不受你们这些奸商威胁利诱。”
“五品中都府御史赵鼎善,你当真不识得朕?”
“吓!”官品名都被念出来了,赵鼎善警戒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年轻男子温文俊朗,乍看之下像是读书人,可两三句言谈之间,便生出一股天生的威仪;这年头奸商都这么有模有样吗?
咦?怎么瞧着有些眼熟?而且声音也挺熟的,每天早上都会听见的。哎,他都出来快一个月了,实在有些怀念这个忧国忧民的沉稳声音。
等等!他自称什么?
“皇……皇……皇……”赵鼎善顿时瞠目结舌。
“出门在外,称呼一声爷即可。”潘武用力撑住他欲下跪的身体。
“我的大爷爷啊!”赵鼎善还是不呼不快,再用力柔柔眼睛,没错!的确是以往遥遥相见的皇上,他官品低,这辈子还没如此靠近皇上呀。
好感动!幸好他没偷懒,也没坏了朝廷威信,他可是很认真奉旨办事的……呃,皇上似乎还在等他回话耶。
“回皇……回大爷,臣……小的先到海州港门查香料买卖,一开始亮出朝廷钦差身份,他们规规矩矩接待,却是报给小的假价格,远比市价低了许多。后来小的学聪明了,假装离开海州,实则留下,暗自查访几个香料商的仓库,发现囤积居奇的情况十分严重,然后又发现商人包山海和蛮夷勾结,便一路随他们来到白芷镇。”
“你做的很好。”穆匀珑翻看他所呈上的册子,细看上头所记载的数字,眉头不觉皱起。“果然是有垄断情事……咦?你这写的是什么?”
“回大爷,正是那三个夷国人的名字。”赵鼎善指向他的册子,认真地解说道:“留八字胡的是头子,叫狒拿掇;另一个黑毛的是羝亚苟,两人是主仆关系;女的叫夷杀北喇,是狒拿掇的女儿。”
“你怎地给他们取这种蛮夷名字?”穆匀珑沉住气问道。
“小的听到包山海这么念名字,就是这个音节,而且他们说来自夷西旁国,小的自是为他们取夷名。”
伊西邦国。穆匀珑心生警惕,年初才听说有该国商人来到京城探商机,没想到才半年,他们已经探进了内陆白芷镇,商人精打细算,以金钱和商品开疆辟土,绝不能以蛮夷等闲视之。
平定洋扰数年的东琉国海盗后,他休养生息,戮力国内政事,除了造海船充实海防外,竟是忽略了外头已然崛起的西国势力。
“潘武,投贴。我要见元老爷子。”
“请问爷,用的名义是……”
“就说我是京城来的香料商。”
穆匀珑踱到围墙边,回头望向种满白芷的山坡,再从怀里口袋拿出香袋,闭起眼睛嗅闻着,然后睁眼,仍是凝望一山青绿的香芷从。
郁相思闻到了橘香味;心情既喜且忧;欢喜的是他总是橘香不离身,忧愁的,他又皱眉了。
“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以她和她的橘香,陪伴他。
百草庄内,虽然门窗大开,还有仆役拿着大薄扇,来回走动扬风,但浓厚的西国混香还是盖过了原有的青草药味。
“我不是生意人。”元归苦着一张老脸。“我只是种药草、荬药草的,药商来,价格合理,我就卖,可若要更多香芷,我也变不出来。”
“请元老爷不要误会。”穆匀珑道:“我久仰百草山的香芷,正好路过,便登门拜访,正巧见到西国人;心生好奇便问起他们了。”
“吓!我还以为又跟我买香芷呢。”元归抹了抹汗。
“元老爷,我哥哥是郁相甘。”郁相思坐在穆匀珑旁边,见老人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找了话题缓和气氛。“他每年都来这里跟您买白芷、藿香,不知道元老爷认识我哥哥吗?”
“啊!”元归直往也瞧去。“你是郁李的女儿?”
“元老爷认识我爹?”
“他过世时,我还去上去香,你那时年纪小,大概不记得了。”
郁相思眼眶微湿;她不经意间聊起,万万没想到元老爷认得爹。
“郁老头这人啊……”元归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人直爽、重义气,可就是固执得像条牛似的。你哥哥这两年我没见到他了,怎么他来买香,不来找我呢?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做香了。”
“应该是我哥哥不愿打扰元老爷。”郁相思明白哥哥的个性。“再说,我们郁家已有五代相传,不会放弃做香的。”
“你们父子一样的脾气啊!”元归长声一叹。“你们能够撑下去很不简单,多少人被包山海欺压到走投无路。”
穆匀珑很想补充,女儿也是一样的脾气,坚持、果敢、永不放弃。
“难道以元老爷这等大规模的种药人家,也得任包山海摆布?”这是他最大的疑问。“怎么不自己卖呢?”
“试过。”元归无奈地道:“卖得不顺,也找不可信任的管事,后来就放弃了。现在自己卖的,就只是一些零散和小商家。”
“也是包山海做怪?”
“应该是吧。”元归苦笑道:“哪有请来的管事每个都会揩钱?走出去的货也一定会被劫走?然后包山海就出面了。”
“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穆匀珑面色凝重。“不能再让他和其它香料商联合起来控制市场了。”
“田大爷啊,不是我要说你,我瞧你年轻,才刚出来闯天下吧?通常遇上他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他们同流合污,另一条就是死路。”
“请元老爷放心,我会走出一条新路。”穆匀珑说着,便望向了身边的郁相思,眸光流露出款款柔情,仿佛告诉她,这可是学她的喔。
元归这时才子发现郁李的女儿和这个口气很大的香料商人平起平坐,不觉好奇问道;“咦?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我是相思的未婚夫。”
“哈呵!”这声欢呼却是站在后头的趣鼎善叫出来的。
以香结缘,甚好!甚好!”元归也高兴地道:“成亲时别忘了给我一张贴子。”
“这个自然。”穆匀珑笑得开心极了。
郁相思脸颊扬起红晕,赶紧再转回正题。“包山海带西国人过来找元老爷,就是想跟您买香料药草?”
“是的。他说要将我的香药草卖到国外去,保证让我赚大钱。”
“元老爷答应了?”穆匀珑问道。
“我怎能答应。百草山年产十万斤香芷,他每年来跟我批两万斤,可这回一开口就另外要六万斤,全销到海外去了,我赚钱事小,那我们天穆国的老百姓还有得用吗?”
“多谢元老爷的顾虑。”穆匀珑立即起身,郑重地朝他一揖。
“另谢我,另谢我。”元归忙站起来回礼。“我受不起啊。说起来惭愧,我只会闷头种药草,不懂卖,倒让包山海有机可乘了。”
“你不卖的话,他大概还要想尽法子让你卖,不然就是将卖给境内的份量转卖海外……”穆匀珑望向门外青天,有中向天起誓,郑重地道:“我绝不让此事发生。”
“真有办法?”元归不置可否,还是觉得年轻人初生之犊不畏虎。
“当然有办法。请元老爷看在我逝去的岳父郁老爷面上,让我处理这件事,以后保证让元老爷这心种药草、卖药草。”
穆匀珑说完,便转向郁相思,目光坚定,神情坚毅,仿佛这句话也是跟她说的一样。
她懂!郁相思泪盈于睫,朝他露出会意的微笑。
都认爹不岳父了,这个女婿当然要好好完成岳父生前未了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