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入仙境的飘飘然让孔致虚忘我到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嗡嗡作响,却很舒服,只是身子觉得热而已,耳边的声音仿佛仙人歌唱,十分悦耳。
「今日在大街上你对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咦?」神魂飞上九重天盘旋再盘旋,好半天下不来。
文商儒再重复了一次。她似懂未懂点点头,其实并不懂,直到第三次才真的听了进去。
「嗯……」俊秀的睑轰地胀红,气急败坏的挥别先前的亲昵、忘记此时此刻谁在上风处,揪着圈住自己的男人反扑:「不会吧!你真想作我爹!不行不行不行,我死都不要你作我爹!你不能娶我娘,她和我爹很相爱,鹣……鹣鲽情深!」
好不容易凝聚的旖旎毁于一旦。
「我没打算作你爹!我也没有要娶你娘!」
她的脑子在哪里!是哪个人没事偷了去,害她脑袋空空?文商儒真想大叫。
不是她娘?呼一口气,好险……这也不对!松开的手再抓住他。「你不娶我娘要娶谁?」
他不要她?他竟然不要她?「我不好吗?不能作你的妻子吗?我可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了,心底立刻决定我的丈夫只能是你。我以前压根没想过嫁人这回事的,见到你之后才改变主意,打算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之后立刻退隐跟你成亲的,结果你要娶别人?谁?」谁是那个跟她抢丈夫的坏女人?
要说的话全给她说完了。文商儒双手垂在两侧,全身无力。
看在她眼里却是默认的回应。「你真的不娶我?」俊目盈泪,水光灼灼瞅着。「我、我很喜欢你的,你真的不娶我要娶别人吗?」
「到洛阳之后你可曾见过我身边有其它女人?」回到洛阳,他大半时间都忙着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连见见各门闺秀长什么德性的机会都没有。
呃……仔细想想:「没有。」
「那我还能娶谁?」
再想想。「不会吧!你要娶容楮那丫头?」原来情敌就在身边。
「我要娶你!」连吼带叫,文商儒打从出生还没这么费力说过一句话。「听见没有,我文商儒,要娶你孔致虚!」
「听、听见了……」耳朵好痛。
为什么连求个亲都要让他气急败坏风度大失?所有的旖旎情境全葬送在她手上,尸骨无存。因为她,害他破例像个疯子吼叫;偏偏——仍想娶她,与她携手同游四海。
文商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然而活生生的孔致虚就在眼前,想当成自己作了一场离谱乱调的怪梦也不成。
「你,真的要娶我?」
「我刚说了。」还是用吼的。「就算想后悔也来不——」
「不能后悔!」她急了。「文商儒,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不能反悔的。」
「我不会后悔。」只是说笑,瞧她紧张的。
吁。「那那——」
「什么?」
「我可以吃你的嘴吗?只要一下下就好。」垂涎的黑眼集中于红艳未退的唇,遥想方才羽化成仙般的美妙滋味。
老天……这将会是他的妻呐,满月复的笑意直冲天庭,化成摇头碎叹。
她很怪,凡事不按牌理出牌,近乎蠢,将来还不知会蠢到什么地步。
但是——有趣,有趣到让他期待往后与她相守的日子,心里想着不知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大事让他焦头烂额。
也罢,有个怪异奇特热情到惊世骇俗的妻子也不坏。
摊开手:「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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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外,四道人影并肩而立,四双眼睛定在前面像猛兽巨口的山洞。
「你说的就是这里?」孔致虚指指暗得看不见底的山恫,呼呼寒风从里头吹来,增添吊诡的气氛。
「照从容楮背上描摹的地图来看,应该是附近这一带没错。」而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里。
无巧不巧,这里正是那日他们闪躲拓拔碛的藏身处!
「想不到你身上真有张藏宝图,当初还骗我说没有。」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拖你下水,害你受累而已。」
「现在还不是下来沾了一身湿。」毒蜂舌-出,刺人于无形。「还滴水哩。」
「你少说几句不成?」文商儒观看四周。「我在洛阳住这么久,从不知城外有这么一处隐密的山袕。」
「怎么也想不到,遇上孔致虚后什么事都碰得到,先是见识到夹杂在武林正道中少数的匪类,接着是夺宝事件。
拓拔容楮,他一开始便从姓氏知道她是鲜卑人,只是万万没料到她的出身如此高贵,若北魏朝仍在,她会是官宦世家的千金!
若他只是一介商贾,很难亲眼目睹这些事,更别提亲身经历了。「根据史书所载,北魏因高欢谋反,孝武帝被迫奔长安,而后高欢立孝静帝善见建东魏,之俊宇文泰弑孝武帝,并于次年别立文帝宝炬,史称西魏——」
「没错。」容楮接着解释:「北魏分裂成后人所说的东西魏,但在当时思念前朝不愿意归顺任何一方的遗臣也大有人在,这些人看着时势,心知自己能力薄弱,决定回漠南重新过熟悉的游牧生活;可也实在不甘心离乡背井南迁洛阳定都之后,竟得到这样的结果,许多人都怀着终有一天要统合东西魏回复正统的期望,回到漠南等待时机。」
「而沉重的金银财宝一时片刻也带不走,所以藏在洛阳城外等着哪天再回来取,作为复朝军需。」史书未记载的事他竟有幸能亲眼目睹,文商儒兴致勃勃地望着山洞,想一探究竟。
「我想当初他们是这样打算没错。」容楮推想着:「怕藏宝图出事,所以才推选众人信任的一族分支守护,纹在身上总不会不见的,于是代代相传,到我这代时选上我……」背后泛起的暖意令她回头,触及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我没事的——凝睇中传达要他放心的情意,得到赞赏的笑容。
「这些人也万万想不到时势如洪流,天下乱象已非他们所能掌握,过了近百年朝代更迭无数,而今盛朝大唐声势如日中天,就算复兴的念头仍在,也只能望天兴叹。」想了想,孔若绫也不免为他们壮志遗恨感到一丝无奈。
只是这样害得容楮成为有心人眼中的工具,说什么都无法原谅。
旱雷鸣孔致虚一脸茫然沉默,实在听不懂他们吱喳些什么。
所以才讨厌读过书的人,满嘴是也非也的,弄得人头好痛。
三人六目投向她,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要说就说,她比他们实际多了,「总而言之就是你的祖先藏了些金子银子,那个拓拔碛想要这些东西所以找你;而你不想给所以逃,后来被我遇上,然后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
三个人听着她这样那样老半天,脸上都是无奈。
「能不能说重点?」身为她的亲人,孔若绫怎么都没办法觉得与有荣焉。
重点?嗯,重点——深思再深思,孔致虚努力找出重点。
孔若绫以肘暗顶文商儒。「你真的不后悔?」
「你管得住自己的心吗?」
听出答案,孔若绫只能笑笑了事。
苦思重点的人儿终于击掌大笑,「总之只有一句话——」
三人期待着,个个严阵以待。
「我们来就是要先一步找到宝库毁掉它,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夺。」
废话!六道失望的视线射来,灼得她皮开肉绽。
这话是大伙在出洛阳城前所作的决定,她只是重复而已。
唉——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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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要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但眼见财宝如山堆积的四人,当真是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孔致虚蹲在地上,长指勾抄一串南海珍珠晃啊晃,百无聊赖瞪着价值不菲的珍珠,毫不心疼地甩开,让它撞壁断线滚落四散。
当坐拥金山银矿却被困在洞袕深处的密室里,找不到出路离开的时候,大概不会有人还想抱着这堆金银化成一具枯骨吧。
结束哀叹站起身,「这真是——太厉害了。」环视被金银占满大半的宝库,继续原先的摇头叹气。「这下可好,全困在里头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有机关……」都是她的错,都是她。
「不干你的事。」孔若绫责备地看了毒舌掌门一眼。「谁也想不到会有机关。」
他们一行人由文商儒与孔若绫手执火炬往深处走,穿过仅够两人贴身挤藏的洞口,才知里头别有洞天大得吓人,先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尽头处却分出两个黑洞,大伙照着地图走,走得愈深分歧的洞袕愈多,如果没有地图指引想不迷路都难,正因为路径复杂多变像座迷宫,每个人心底都有数,这回是找对了。
也的确找对了,探路到尽头,望着满眼宝箱,众人怔在原地,只有看惯了的文商儒留心到嵌在山壁上的半截石柱,心里思忖既然先前的路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便会迷失方向,没道理在最后关头会这么简单。商人的心机深沉,连带疑心病也比一般人重,思索着太过平顺来到藏宝处这事并不自然。
还不及开口警告,谁晓得跟踪前来的拓拔碛与银剑山庄的人竟然会误触那半截石柱,瞬间轰隆巨响什么都来不及防范,一块块大石从高处滚落阻断来时路,也压伤误触机关的人,死的死、来得及逃出的也别指望他们回来救不相干人等、外加隔世仇人如他们四尊。
「要怪就怪误触机关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文商儒提醒。
「误触的人都死了能怪吗?」瞥看脑袋被大石砸得开花的银崇,孔致虚连气都懒得生了。
「至少我们毁了这宝库,以后再出没人能进来。」孔若绫淡言道。
「我们也出不去了好吗?」她亲弟弟何时变得这么笨来着?
「用四条人命换——不值。」容楮怞噎得不能自己。
「都说没人怪你了。」孔致虚最怕女人哭,尤其她哭得很难听。「不准哭了。」
「这时候就别闹了。」沉默半响的文商儒突然出了声,仰止毒蜂舌作祟:「姑娘,能否请你分点心注意此刻我们身陷险境,有可能会饿死在这里化成枯骨?」
「难道还有出路不成?」
「我刚在四周看过,没有出路。」文商儒说得很平静。
「多谢告知。」有说跟没说还不都一样。
「听我说完,既然有机关,就表示当初安排这里的人心思缜密,一定考虑过在运送途中或将来取物时误触机关被困洞中的可能性,所以这里一定有出路。」
「你确定?」
「不试试看怎知道。」
「那就找吧。」反正困在这里也没其它事可作。
四个人分工,有人以手触壁,或用遗落在洞里的剑柄击墙试探。
叩叩叩叩——「真不知道那些古人是怎么想的,花了大把工夫运进来,结果什么都没做,徒让这些财物留在山洞里发臭。」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些胸怀壮志的古人,尤其是被困的现在。「人都死了还作怪。留下一准财宝惹人眼红争相抢夺,连累不少人。」出路要找,牢蚤也要发。
「古人的心思我们无法得知,但容楮的决定是对的。」文商儒并不后悔最惨的下场可能是死在山洞当中。「财富害人多过助人,人心只要扯上贪婪就没有好事,这些身外物正是诱发贪婪的主因。」
「所以罗,我怎么都想不透,为了这些身外物,他们竟舍得在自己骨肉身上纹图,那多痛啊!人家下是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些为人爹娘的不痛吗?」
容楮闻言,听出话中为她的打抱不平,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小小声的感谢坦率逸出口,可抱不平的人死都不承认自己刚说了什么好话,迳自敲山壁,巴不得能凿穿一个大窟窿,让所有的人都能逃出生天。
「你不希罕这些财宝?」文商儒感兴趣地提问,眼睛仔细巡着泥地。
叩叩叩。「你家就已经够多了,我花三辈子都花不完。」敲着山壁,怎么听都听不出空洞声音,结实得很。
「敢情你看上的是我家财万贯?,」
「钱财够用就好,死了也带不走的东西何必贪多。如果要我在你和用不完的金山银山两者之间作选择,我当然选你。」多露骨的话、多直接的答案。「可惜如果真的找不到出路,我们只能在九泉底下作夫妻,扛着担子在苏州卖鸭蛋。」
「你后悔?」
「我才想问你后不后悔呢!如果没有认识我,你也不会遇上今天这种事。」
「我倒觉得认识你不枉此生。」
呃——「真的?」
「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别提什么金啊银的了,这堆还不够看吗?」瞪了没用处的财宝一眼,孔致虚叹了气:「这辈子恐怕是不能与你拜堂成亲了。」
「还有下辈子。」文商儒接得顺理成章。
叩、叩。「你、你刚说下、下辈子?」他下辈子也要跟她在一起?作夫妻?「我有没有听错?」
「没有。」这辈子来不及享受携手同游的乐趣,下辈子补足又何妨。「我的确说了下辈子。」
「作夫妻?」
「偕伴同行,共游天涯。」
啊啊,眼眶出水拦不住!
文商儒及时屈指接住下滑的水珠,「原来想见你落泪这么简单。」
「都是你说了这些话害我眼睛流汗。」
眼睛流汗?「嘴硬。」
而这嘴硬的女人正钻进他怀里依偎着。「约好了下辈子哦,不能反悔。」
「我说到做到。」
「那边正浓情蜜意的两位,可否听在下一言?」
「干嘛?」孔致虚万分不满甜蜜的死别被人打断。
「先下必急着许诺下辈子,这辈子说不定会长得让你懊恼自己活大久。」孔若绫说着,同时推开地上宝箱,露出原先遮住的凹地。
凹下的泥地隐藏玄机,一排排指节大的汉字以阳刻手法嵌于凹陷的地槽,由内而外围绕成同心圆,让人参不出其中玄妙。
才逢生机,又断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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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围在这方凹地不知多少时辰,想不透究竟该如何运作这机关。
试过许多手法,他们唯一的发现就是这字碑是活的,可以按。
只是要按什么字没人敢说,若按错会有什么结果也没人预料得到,是以迟迟没有动静。
细数一下,这绕出同心圆的汉字共有八八六十四个之多!
识字不多的孔致虚是四人当中最沉默的一个。
没办法,遇上这种拽文的机关,算她不敌直接弃甲投降比较快,让识字的三个人去伤脑筋,自己则识时务的闭嘴。
虽然里头有她认识的几个大字,但——还是算了吧,免得现丑又丢脸。
「这些字词不成词、句不成句,无论是三五成排、二四跳字都解不开。」文商儒瞪着同心圆,眉头深锁。「找不到有意义的字词。」
孔若绫暗自焦心,已经知道有生路就差临门一脚,怎么不教人懊恼。「我也想过纵横交错跳字拼凑,结果与你相同。」
「找也想了些鲜卑语,可是有些字上头没有。」容楮摇头,同样束手无策。
「真的很难吗?」败给好奇心,孔致虚凑了上去。
「因为不知道这一触会有什么结果,就算想到许多解的方法,也不敢轻易尝试,谁晓得若是出错会发生什么事。」
「我可不想被石头压死。」那死法太难看。孔致虚皱着一张脸不愿想象。
「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啊。」容楮苦着脸。「难道真要命丧于此不成?」
「我们也可以师法先贤许诺来生。」孔若绫望了方才许下来生的两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也只有他在这时候还想着要安抚她,逗得她破涕为笑。
这一生遇见他,其实是无悔的,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相知相惜的日子太短。「我希望下辈子有缘相遇的时候,不会成为你的拖累,再给你惹什么麻烦。」
「傻瓜。」她不知道若不是一再救她成了习惯,他也不会情陷得这么快。「我不在乎。」
方才是谁嘲笑他们浓情蜜意来着?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管他们相约几生几世了,回到谜样的机关要紧,孔致虚扯扯身边人。「其实不是没有解的哦。」
「咦?」同样的疑问怞气出自三人口中。
分明瞧不起她嘛!真是够了。「哼哼!我是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大字,但这堆字里头至少也认得出五六个,不要小看我。」
「容我提醒,这里有六十四个字。」文商儒苦笑,区区五六字能有什么作用。
「反正你们找不出来的找不出来、缺字的缺宇,就试试我的吧,横竖都是一死,饿死跟被砸死差不了多少,被砸死还比较痛快。」
虽然月兑离不了疯言疯语,但的确有它的道理;三人目光交会须臾,决定把性命托付在她手上,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孔致虚兴致勃勃蹲在机关前头,交付性命的三人自然没有漏看,就算一死,至少也要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字给害死的。
瞧孔致虚的手按下字碑,他们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口。
不多不少,只有四个——
「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