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一场地动,引得南方山崩地裂,尸横遍野,之后又遭遇涝灾,无数百姓成了流民,或是大举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逃荒或是落草为寇,都替这本就混乱的世道又添上了大片阴影。
明心观在保定府的郎山上,离京城并不远,依乔阮的脚程原应走四、五日便到,然而这次她却硬生生走了十日,只因沿途所遇到的难民兵祸使得这段路程变得困难重重。
她化不到缘又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看起来稚女敕可欺,遇上了各种凶暴婬邪之徒都想上来咬她一口,幸亏她那时灵时不灵的道法,多多少少吓阻了一些人,最后她灵机一动,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混入大批流民之中,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也来到了京城的城门之外。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自是不许流民随意进入,然而当今圣上仁慈,推翻前朝坐上皇位后,并未像其他开国皇帝一般急着杀功臣,而是设法挽救这百废待兴的一切。
所以城门即使进不去,外头设有粥棚,也安排了灾民重新登记户籍,分发到各地灾害较轻微的地方,勉勉强强给了这些难民一线生机。
饿了一整路的乔阮自也混了一碗粥喝,有了点精神后,才拿着道心观主给她的名帖路引,大大方方进了城门。
一进京城便让乔阮这个五岁就离京的土包子大开眼界。
比起她一路上看到的民不聊生、乱象四起,京城内车水马龙,工商繁盛。街上有兵丁巡逻秩序井然,即便是身上衣物打着补丁的平民百姓,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精神饱满。
一墙之隔,天壤之别。
乔阮模了模自己故意涂得一身泥的衣物和脸蛋,只觉这京城连乞丐都活得比她强。
无论如何,接下来她该去打听一下乔家的位置。
听闻乔家是皇商,那必然是富贵逼人,都说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她猜测乔家应当位于城东,而自己是由西南城门进城,恰好是城内最远的两个点,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走过去恐怕花个几天都找不到,说不定还被当成贼人。
身为乔家嫡次女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也认不出任何一个亲人,着实够讽刺的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解决今日的吃喝住宿。听说城里有宵禁,所以她势必得找个地方打尖,可她混入流民的队伍之后也确确实实混成了流民,身上一毛钱也无,说不定只能重操旧业了。
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乔阮走进了一条暗巷,取出法衣戴上法冠,又出来和路边商家要了点水,将小脸擦得干干净净,最后再走回人潮如织的大街上。
开工!
“风水堪舆,问事求卦,镇煞驱邪……一次百文钱!”乔阮手持罗盘,边走边吆喝着。
每逢乱世佛道反而兴盛,要是换了个仙风道骨的样子说不定真能招揽到客人,但她长相白女敕可爱,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少女,这么一嚷嚷起来,旁人听到也只有摇头失笑的分。
“是哪个道观这般缺钱,连个小姑娘都放出来化缘了?”
“小姑娘这般年轻,只怕《道德经》都念不全吧?还想替人问事求卦,镇煞驱邪?真真是可笑可笑!”
“一次百文可不便宜,该不会是个骗人的吧?”
听着四周各种议论,恶意满满,乔阮不由气闷,忍不住对着一人反唇相讥,“我才不是骗人的!”
“就妳这样的雏儿,套上道袍都像偷穿爹娘的衣服,还不是骗人?”一名行人说话很是难听,其他人竟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乔阮气鼓鼓地瞪着他,“我虽称不上道法通玄却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见你身材细长,瘦骨嶙峋,须眉多且清,面色带青,五行偏木,偏偏你又脸方肤白木中带金,金克木,你父母早刑,妻子是不是跟人跑了?”
那人听得脸色大变,啐了一声掉头离去。
乔阮又看向另一个笑她的人,“还有你!你脸型长,上阔下尖,颧腮皆高,面色赤红,眉发粗稀,五行属火,是不是性子急,脾气不太好啊?五行属火,原本年少就能飞黄腾达,但你肤色黝黑,带了水形,水火不容,自是影响了你的运势,很容易破财啊……”
“呸呸呸!胡说八道!”那人被她说得脸颊都抽搐起来,似是怕她继续说下去会听到什么更可怕的。
然而这街上亦有认识他的人,顺口便接话道:“哟!人家小道长可没说错,刘三你昨天才在赌坊输了十几两被你婆娘追了三条街呢……”
那些原本嘲笑乔阮的人,现在又反过来笑刘三,刘三性子火爆哪里受得了这个,直接迁怒乔阮举起手就想打她。
“妳这小神棍,让妳胡言乱语唱衰大爷……”
乔阮大惊失色退了一步,但就在那手要搧到她脸上之际,一只大手抓住了刘三的手腕,只轻轻一带就疼得刘三哭爹喊娘,连道饶命。
抓住那刘三的是一名穿着劲装的男子,一脸煞气身上还佩着大刀,看起来该是大户人家护卫之类的人物。
果然那男子身后的马车下来了一对锦衣夫妻,两人看都没看刘三一眼,只让自家护卫去处理了他,而后径自来到了乔阮面前。
“小女孩有点意思,妳真是神婆?”夫妻之中的丈夫大月复便便,要是笑起来该是个和气生财的面容,此时却一脸凝肃地开口相询。
乔阮差点大翻白眼,小下巴昂得高高的,“谁是神婆呢!我是道士!正宗郎山明心观出身的道士!”
那富贵男子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沉声道:“妳真会看相?”
“那当然,你方才不都看到了吗?”
“好。小道士,在下姓陆,旁人都称我陆员外,此刻我花钱请妳看相,但若妳算不准怎么说?”
“不准不用钱!”乔阮自信回道。
陆员外看了自己身旁瘦骨嶙峋却满脸阴沉的妻子,见她站都快站不稳了,扶着她的手用力了些。
为了不让妻子的精神情况再恶化下去,寻这小道长看相,即便是病急乱投医也算求个安慰了。
“我儿子不见了,妳能帮我们夫妻算算他身在何处吗?”陆员外问道。
乔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妻子,之后眉头微皱问了他儿子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起来,最后甚至在地上丢了几枚铜钱,整个人蹲下去细看,像极了孩童在玩蚂蚁的模样。
这般推算花了一点时间,陆员外算是沉得住气,可陆夫人已经隐隐不耐,神色泛起戾气,旁边围观的群众耐性更差都开始鼓噪了。
乔阮才不管旁人如何,连算三回才拾起铜钱缓缓起身,抬头说道:“你人中偏斜,眼纹长粗发青,这些都是克子之相。而你妻子颧骨过高属孤相……你们与孩子的缘分很浅,相聚时日注定不长。
“方才我还帮你们卜了一卦,是个大过卦,我只能告诉你,你儿子在南方水泽丰沛之处……凶大于吉。”
她自认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在陆氏夫妻听来,这般说法无异是雪上加霜,陆员外只是脸色微变,但那陆夫人直接眼露凶光。
“妳这神棍胡言乱语!我儿子好好的!他不会出事的!妳为什么要诅咒他!为什么?”
说完陆夫人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乔阮连忙退了一步。
“你们京城里的人怎么都喜欢动手?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我不只打妳,我还要杀妳!”陆夫人像是犯了狂症,竟是抽起护卫的佩刀就要劈砍下去。
锵!
乔阮以为吾命休矣,突然天外飞来一刀,替她挡住了陆夫人的杀招。
“你们是扬州陆氏的人吧?你们自己请人看相却不愿相信结果,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来。”救下乔阮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满脸英气,他由马车上的梅花家徽认出了这对夫妻世家的身分。“或许你们陆家在南方有些名气地位,但京城不是你们可以逞凶斗狠的地方,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陆员外看到了对方腰间的牙牌,认出是官员才能配戴的,连忙夺下夫人手上的刀,朝着中年男子一揖,脸色难看地直接上了马车离去。
乔阮小脸抽了抽,如此她今日算是被人杀了两回还是被人救了两回?但这还不是她最介意的,最令人介意的是,陆员外走得干脆却没给钱,他这是不相信她看的相,还是故意赖账?在京城讨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救了乔阮的安城伯,自是不知她思绪如此多变,而是收起了手上的刀,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开口说道:“小姑娘妳看起相来倒是有模有样,不过这京城水深,非妳光凭几句话能搅和糊弄的地方,以后换个营生吧!”
说完安城伯便要离开,想不到乔阮死死盯着他的脸,突然大喊一声——
“大人且慢!”
安城伯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乔阮,“怎么?我的面相是金克木,还是水克火?妳又看出什么妻离子散、破家散财的事了?”
听这么几句揶揄乔阮便知此人并不信她,救她可能只是随手,但她是个有恩必报的好孩子,即使对方语出不逊,她还是秉持着职业道德说道:“大人的面相没有什么问题,天庭饱满,原是高官厚禄之相,但气运出了问题。我观大人印堂发赤,赤主刑伤,而赤色由天中至印堂……”她比了比自己头顶发际到眉间的部位,“只怕大人最近会受刑罚,更糟糕的还会有查抄财产之事……”
听起来他倒要比前两个面相五行相克的百姓,还有那儿子失踪的陆员外还严重,都要抄家了!
安城伯只觉她故弄玄虚,但这一副小孩子认真说教的模样,又让他气不起来,不由哭笑不得地道:“那妳说要如何化解?”
乔阮呆了一下,她看相有自信,但从没替人消灾解厄,只得在心里百般回想各种能用的方法,最后灵机一动,“要不我试试看替大人引雷?不保证成功,但若成了,雷电正气,应能劈开一些大人头顶上的灾厄。”
安城伯噎了一下,这是要请来一道雷劈在他头上?
“妳认真的?”他狐疑问道。
“当然,一切包在我身上!”乔阮胸有成竹,从褡裢里取出了一张五雷符,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口中喃喃,手结雷印,最后右脚一跺,“……请来五雷三千将,降下雷霆八万军,霹雳石火天地动,天赐雷威鬼神惊……我劈!”
安城伯看得好笑,这丫头一副认真的模样,莫非真觉得随随便便就能引来雷电?
果然等了好一阵子天空一点反应也没有,旁观者都讪笑起来,乔阮脸上有些燥热,又结了一次雷印,小脚儿拚命跺。
“我劈!我劈劈劈!”
在乔阮某一次右脚跺下的同时,远处竟隐隐有电光闪过,所有见证这一幕的人都惊讶了,即使是始终都当在看戏的安城伯,眉头都忍不住皱了一下。
难不成真的……
天上白光一闪,轰隆一声,一道细细的雷电劈下却是没有落在安城伯头上,反倒是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哀嚎,而后就见众人惊惧地朝两旁散开,中间倒下了一个脸被劈得半黑的青年。
“这……是真引来电电了?”
“但劈的不是那位大人啊?难不成劈错人了?”
众人议论纷纷,乔阮也惊得呆若木鸡,她怀疑地朝天上看了看,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这种差错。
老天爷也有准头不好的时候?
安城伯顾不得这道雷电是怎么来的,急忙上前查看那被劈中的青年,幸好那人只是看起来惨了些却呼吸平顺,感觉也不像受了什么重伤,比较像是吓昏了。
他松了口气,顺手抽出手巾,把地上青年的脸擦个干净,想让四周百姓认认有无相识之人,却发现对方非常眼熟,眼熟到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目转向了乔阮,“小姑娘,我好心帮妳一回,为何妳却引来雷电劈我儿子?”
他儿子?乔阮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为什么雷劈错人了。
“或许……”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地上的青年,“因为他不孝?”
白日惊雷,此番动静闹得着实大,不一会儿,兵马司巡城的人便赶过来一探究竟,来的还是最大的那个。
巡城御史关运宸恰好在不远处办事,骑上马便急奔而来,然而一眼望去只见百姓围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倒地不起,另一个年长些的正守在一边,最后一个尤其古怪,竟是一名年轻到不行的小女冠。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关运宸开口问道。
他为人刚正不阿,在巡城御史里很有威望,百姓见到他就感到安心,宵小纨裤见到他更是本能走避,故而此际还不得事件的当事人响应,一旁的百姓早已七嘴八舌的替他们解释清楚了整个情况。
关运宸听得连连摇头,什么面相、引雷的,根本是江湖伎俩,妖言惑众。
他命随从驱散人群,径自上前,欲先察看伤者,却见立在伤者边的中年男子相当面熟。
“见过安城伯。”关运宸朝中年男子一揖。
安城伯连连摆手。“快看看我儿子,他被雷劈了,我并未带侍从,还请关大人让人去喊个大夫来。”
关运宸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了一下,便低子翻看起安城伯儿子的情况。
安城伯姓奚,这个被雷劈中的倒霉鬼是安城伯的长子奚俊,也是京城有名的纨裤,仗着父亲的名号在街上横行霸道,关运宸就不知收拾了他几次。
回想着这家伙一向的所做所为,关运宸虽不信鬼神却隐隐认同那小女冠说的,说不定奚俊真是因为不孝所以被雷劈了。
关运宸懂点医术,替奚俊把了脉后知他并无大碍,正想着将人翻过身来,瞧瞧身上有无烧伤,结果这一翻动,由奚俊衣襟掉出了几张纸,还有一些名贵首饰及好几个大银锭子,这些东西的价值饶是关运宸这种世家子弟,都忍不住侧目。
他先拿起了那几张纸,发现是几张当票,当的是一支翠玉金钗、一对翠玉镯及一串翠玉璎珞,他又捡起那些落在地上的名贵首饰,其中的翠玉篦和耳饰做工精致上头还有刻记,瞧着瞧着关运宸的脸色益发严肃起来。
他捡起这些东西直身而起,低声朝着安城伯道:“伯爷,这些东西是从奚俊身上掉出来的,我推测他是去当铺典当这些首饰,看当票所述应是一整副头面,但不知为何留下了这两样在身边。”
安城伯皱眉,“这小混蛋缺钱了?该不会又跑去赌?”他随手想将首饰及当票由关运宸身上接过,一拉却没拉动,于是他纳闷地抬起头,“怎么?”
关运宸沉声道:“这些首饰是内造的,而这家当铺也是黑的,只有黑当铺才敢收皇宫流出来的东西。”
内造的?安城伯的思绪慢了几分,但随即也意会到关运宸语气如此凝重的原因,背脊不由得阵阵发凉。
奚俊这混蛋,该不会把皇上赏赐的头面拿去典当了?这可是藐视皇权,要丢官坐牢抄家的大罪啊!
“孽子、孽子果真不孝,这是要害死你爹啊!”安城伯也顾不得奚俊还昏着,上前踢了他几脚。
关运宸也不想阻止他,待他出了气,才将手上的当票交给他。
“事情闹大前快去取回吧!虽说要出点血,总比被问罪好。”
安城伯是新朝开国元老,且是难得有才干的中坚份子,关运宸身为皇帝亲信,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安城伯点头,一下子竟忘了向帮他批命有抄家之灾的乔阮道谢,拎起地上儿子的衣领,急急忙忙赶去当铺了。
此时,关运宸才有空处理妖言惑众的乔阮。
被眼前这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冷冷一瞥,乔阮不知怎么心虚起来,明明她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
“便是妳引来雷电,劈中了奚俊?”关运宸冷声问。
虽然事情至此好像证明这小女冠真说中了,奚俊确实不孝才会被雷劈,且若没发现奚俊干的好事,安城伯的确可能被下狱抄家。
但他仍然不愿相信这等毫无根据怪力乱神之事,只能说一切都是碰巧,要不就是对方事先知道了奚俊的所做所为,想来讹诈安城伯一笔。
“妳抓准了安城伯,演了这么一出戏,究竟有何图谋?”他索性直问。
乔阮瞪大了眼。“我才不是演戏呢!要不你也引来雷电,演一出我看看?”
“哼,不过装神弄鬼!妳看来相当眼生,莫非是外地前来京城招摇撞骗的?我要带妳回衙门盘问……”
“你这人怎一言不合就抓人?我若装神弄鬼,代表着我引雷这事是假的,那……方才那个叫奚俊的被雷劈了,不就不干我的事,你抓我干什么?”乔阮反驳得可理直气壮了。“如今他确实因为不孝而被雷劈了,不就证明我说的话没错,并不是装神弄鬼,那你又凭什么抓我?”
这番话完全找不到漏洞,关运宸难得的被说得脑筋都快转不过来,诡异的是他居然还有点认同她是对的,此事显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矛盾。
“若要证明妳没有装神弄鬼,那妳就再引一次雷。”他比了比地面。“就劈在这里。”
乔阮更心虚了,五雷符是很难的符咒,她方才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成功的,现在他还指定地点,那成功的可能就更低了。
“那个……这雷也不是要劈就有,必须有妖邪或秽气,要不至少也要有个不肖子,但方才那个印堂发赤的人已经带着他的不肖子走了……”
她说得支支吾吾却不完全是胡诌,但关运宸已经认定她就是胡诌。
“那妳就跟我回衙门一趟,此事由京兆尹定夺。”
“我突然又觉得可以引雷了。”乔阮见风使舵也是一流的,一下子精神起来,再次由褡裢中取出五雷符念了咒语,手结雷印,脚踏大地,“……天赐雷威鬼神惊。我劈!我劈劈劈劈劈死你……”
本以为不会成功的,想不到远方又开始电光闪烁,这次电雷来的速度比方才还快,居然几个眨眼的工夫,一道闪电落下,轰的一声砸在关运宸头上。
或许是关运宸的体质比奚俊好,他并没有被劈昏,而是被劈呆了。
这道雷电,可说颠覆了他活了二十几年的认知,引雷当真是人力可以办到的?
孰料乔阮还傻乎乎的添了把火,“哇呜,当真劈在你头上了,难道你也不孝?”
关运宸阴恻恻地看向她,此时豆大的雨点突然开始落下,没两下功夫,倾盆大雨哗啦啦的在街头罩下沉重的帘幕,街上的人也顾不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遮挡着脑袋争相走避,原本就热闹的地儿,显得更混乱了。
关运宸一时顾不得乔阮,也顾不得自己半个身子还是麻的,掉头对着一起巡城的士兵们艰难地说道:“疏散、疏散人群,小心踩踏!”
士兵们领命而去,接着他再次回头决定好好“关照”一下乔阮,人却已趁乱开溜连个影子都不留给他。
关运宸的眼眸被大雨打得微微瞇起,却连伸手撩开黏在脸上被雷劈得微卷的头发都做不到,只能咬牙说:“我会找到妳的!”
乔阮窜入人群中胡乱地跑,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屋檐下。
见左右无人,她急急忙忙地月兑下法袍,去掉法冠,粗鲁地塞进包袱里,又恢复一般少女模样,不仔细看应当认不出来她就是方才在街头招摇撞骗……不,是大展神威的小女冠。
按自己五岁就被送到道观自生自灭的状况,乔家对她显然没什么感情,若她尚未归家就被抓到衙门里,届时即便报出自己家门,乔家人认不认她都还是两说,那她可真要被白关了。
那男人被她害得那么惨,回过神来只怕立刻就要抓她进大牢,不跑才是傻子。
不过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道雷劈在他身上?
模着良心说,她觉得自己方才第二道五雷符失败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感受到道法的波动,她甚至怀疑那个男人搞不好本身就是个妖邪,才会光天化日被雷劈。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她在逃跑前,百忙之中还拿出照妖镜照了下那男人,结果差点把她吓死。
如果她没看错,那男子的的确确是个人,但他背后隐约有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神圣且庄严,与一般邪祟的气息截然不同,她之所以无头苍蝇般乱跑,就是被那影子吓得无所适从了。
最后还真被她想起来,那影子应当是神兽獬豸,象征着人世间的公平正义,能分辨是非善恶。
娘呀!这样的男人她哪里敢惹,鬼怪她还能消灭,遇到神兽她只有被消灭的分,现在她更庆幸自己跑得快了。
慢慢将思绪收回,突来的大雨也差不多停了。乔阮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大街上的人生百态,她从来不是个自寻烦恼的人,那背后有只神兽的男人随即被她抛在脑后。
街头有书生收了伞,一脸嫌恶的抖着被沾湿的衣襬;有货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竟一点也没被淋湿,手持响板就开始叫卖;有那在大树下躲雨的力工,雨停便如蚂蚁般一涌而出;更有那卖吃食的小摊贩,急忙地回到了大街旁,怕自己早上占的位置又被旁人占去。
最令乔阮感兴趣的是几个衣着不凡的仕女,慢条斯理的从对面的茶馆走出,头上戴着帷帽,脚下踩着高底凤头鞋,走路时莲步轻移,裙裾不动,钗坠不晃,端是好看。
大家闺秀都是这样子的吗?如果她回到乔家,乔家人也这么要求她的仪态她肯定是办不到的,届时乔家人会不会嫌弃她?
就在乔阮越想越觉得绝望之时,她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公鸭似的嗓音,将她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心神又拉回了现实。
“逮到妳了!”
乔阮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却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端正挺拔的好皮囊,但脸上的不羁及叛逆破坏了那种文雅温润的气质,妥妥的又是一名纨裤子弟。
虽说眼前这少年感觉应该比那奚俊好多了,但万一他也是来找麻烦的,她可不好再引一次雷劈死这玩意儿。要是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位置,被那背后有着獬豸的男人逮到可是要蹲大牢的。
然而出乎乔阮意料的,少年随即展现了他比奚俊还恶劣的一面。
“把她给我抓起来!”乔笙命令着身后的家丁。
“等一下!”乔阮惊得跳离了他一大步。“你没事抓我做什么?”
“妳方才是在作法对吧?”乔笙一脸激动。“别以为换下道袍我就不认识妳了!方才我在街头那里见到妳作法,妳就这样、那样……然后雷就劈在奚俊头上了!”他边说边学她结印,右脚拚命踏地,看上去不伦不类。“我抓妳,自是要妳替我作法!”
至于劈在关运宸头上那道雷,因着兵马司疏散人群,乔笙倒是错过了没见到。
“你这是请人的态度吗?”她暗自咽了口口水,故作镇定。“况且我是在施咒、结印、请符,那是正宗的道法,才不像你跳大神似的!”
“我不管那叫什么,反正妳是真有两把刷子对吧?”乔笙不耐烦问道。
“那是当然。”乔阮一下又忘了自己的处境,得意地扬起头。“我是明心观第一百八十五代传人,道号清欢,你可以称呼我清欢道长!”
“好!”他又回头看向家丁。“把清欢道长给我抓起来!”
这次乔阮毫无抵抗之力的被两名家丁架了起来,虽说她五岁就被送到道观,但道观的人都对她很好,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一下子倔脾气也上来了。
“你这小纨裤敢抓我?真不怕我再请一道雷把你们都劈死?你要我帮你,我偏不帮,你又能怎样?”乔阮气鼓鼓的挣扎着。
她这番话似乎起了点作用,两名家丁不敢用力抓,真被她挣月兑了去。
乔笙也忌惮她的话但心里又着急,说话都大声了起来。“那妳要如何才能帮我?”
“我连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如何帮你?”乔阮比他还更大声。
乔笙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被她一吼,居然气势就弱了下来,“清欢道长,我找妳不是为了自己……妳既然那么厉害,妳救救我姊吧!我姊性格温柔娴静,最近突然镇日浑浑噩噩没点精神,和她说话都不理,有时还会暴怒打人……原本一个圆圆润润的人,到现在骨瘦如柴,只怕哪天就过去了!”少年越说越难过,眼眶都红了。“妳帮帮她吧?好不好?”
乔阮闻言开始有些同情他了,不过她理智尚存,“你不觉得你姊应该求医,而不是求道?”
听对方仍没有想帮忙的意思,乔笙更沮丧了。“全京城叫得出名号的大夫,几乎都被我们乔家找过了,实在是没办法了,今日恰好见到妳施法才想着求助道法看是不是能救救我姊。”
乔家?少年说了一大堆,乔阮却只抓到了一个重点。
“等等!你说的乔家,是不是那个皇商乔家?家主叫乔明通的乔家?传闻用金夜壶的乔家?”
“对对对,是那个乔家……”他点头如捣蒜,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不对不对,我家不用金夜壶,那都是外面人乱说的,我家夜壶用的是珐琅彩瓷的!”
乔阮翻了一个白眼,那并没有比黄金便宜多少好吗?
“你是不是叫乔笙?乔家的儿子?”她突然问。
“妳怎么知道?”乔笙惊讶,而后又自己说服自己。“瞧我问这傻问题,妳可是得道高人,要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难的。”
乔阮只觉得自己这第一次见面弟弟有点缺心眼,不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是乔家人,那我就卖乔家一个面子,不过要我出手,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虽说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但她心中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她正愁没有借口混进去乔家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认亲,如今机会就来了。
“我答应妳!妳想要什么?”他月兑口应下,之后又自以为是地点点头。“是了,我可以做主送妳一个珐琅彩瓷的夜壶……还是妳想要一个金夜壶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考虑你的头!”乔阮忍不住往他后脑杓一拍。
“妳凭什么打我!”乔笙暴怒。
乔阮又给他来了一下,仰起下巴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凭什么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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