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砚城中点起盏盏灯火,四方街广场尤其热闹,红灯笼临水高悬,灯影绰约。一些白昼没开的店面,入夜才开始营业,往来客群与白昼不同,但同样言笑嘻怡。
五色彩石铺就的石板路,有六条分往不同方向,又从主街岔出许多街巷,街巷相连、四通八达,不论大街小巷都铺得平整,晴不扬尘、雨不积水。
离四方街广场愈远,路就愈窄些,也没那么热闹,幽深民宅入夜后更显静谧。
位置虽偏僻,建筑仍很讲究,大多是白*黛瓦、三房一照壁的好宅子,雕绘花鸟虫鱼等等花纹,玲珑精巧。每座宅院里都有花圃,有的是植树、有的是盆栽,四季都有不同花卉盛开。
其中一家四口人刚用过晚餐,餐盘饭碗都收拾洗净,父母没有陪同子女熄灯歇息,而是在杉木浴盆里装了略烫的水后,再拿外出服穿上。
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姊姊看来约九岁、弟弟约是五岁,对父母最近两三个月来夜里总出门一事习以为常。乖巧的姊姊头绑绿丝绦,乌黑发丝绾成两个小髻,乖巧的说道:
“爹、娘,路上小心。”
“知道。”
父亲和蔼一笑。
“小丽,等会儿你帮尼南洗好澡,就早些去睡了。”
母亲细心,嘱咐道:
“今晚不用等门,我们回来时夜肯定深了。”
夜里留着稚儿在家,为娘的难免多吩咐几句。
“好的。”
知晓女儿年纪不大,但办事稳妥,父母放心离家,让女儿从内把门锁好,跟左右邻居会合,走进深深夜色里,赶着去参加聚会。
入夏后不久,先是父亲透过友人介绍,去城中一家富户参与聚会,席间人与非人、各行各业都有,主人还提供一种香得近乎销魂,一喝就难忘,但分辨不出是什么的茶。
那种茶,喝过一次就忘不了。
于是,友人再度相邀,父亲也迫不及待同去赴约。
返家后,提起聚会内容,父亲总说得眉飞色舞,形容主人的住家多么奢华,招待的香茶如何滋味无穷,参与的人们聊得很是欢欣,都深感相识太晚……说着说着,声音时常就低了下去,不再言语的嘴弯起神秘的笑。
妻子听了很是好奇,瞧丈夫的笑,担忧他在聚会上勾搭别的女子,友人再来邀约时,她就说要跟着去。丈夫非但没有阻拦,还说正和心意,聚会主人说来客多多益善。
果然,妻子参加过后,也是赞不绝口。
从此在家里,夫妻也会聊起聚会的事,还去邀请左邻右舍参加,遇到拒绝的也不强求,但大多数人都好奇,有的揣着去去无妨的心态同去,事后也跟夫妻一样乐此不疲。
父母出门后,小丽牵着弟弟到浴盆旁,确认水温适宜后,才拿来皂荚树果实煮出的水,仔细在手心里打出泡沫,抹在弟弟的头发上搓洗,过了一会儿才洗净。
尼南在胖乎乎的身子上抹皂荚果水,冲洗干净后左扭右摆甩了甩,就爬进浴盆里,坐在温热的水里,湿漉漉的发黏在圆脸旁,更显憨实可爱。
“真是的,又溅了我一身水。”
小丽埋怨着,语气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习惯弟弟的调皮。
“你就不能乖乖等着让我洗吗?看,地上也湿了。”
“我就是要自己洗。”
他乐呵呵的说着,胖手胖脚在水里划动。
“等娘回来,我要跟她说,我是自己洗的澡。”
“娘回来的时候,你早就睡了。”
小丽解开绿丝绦,散开乌黑的长发,坐在浴盆旁的小凳上清洗。
“那我明早说。”
尼南很坚持。
“好好好。”
小丽应着。
女孩头发较长,又爱洁好美,洗涤的时间自然比较长。身子泡暖的尼南,没一会儿就因睡意来袭,闭着双眼垂着脑袋,在浴盆里打盹,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啊点,有几次险些要浸进水里。
“快起来,回床上去睡。”
她催促。
尼南迷迷糊糊的点头,跨出浴盆后,拿毛巾胡乱擦了擦身,穿上预备好的睡衣,很快就钻进被窝里。
小丽这才月兑下湿衣裳,进浴盆里把自己洗净,水已经变得温凉,她没有久待就起身穿衣,用毛巾轻拍湿发。
就在这时候,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
“小丽,快开门。”
老妇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隔着门听来还是很清晰。
“是我啊。”
听见陌生的声音,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小丽有些警醒,走到锁好的门旁,好奇的问道:
“你是谁?”
老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是你姑婆。”
“姑婆?我不记得有姑婆。”
她困惑得很。
“当然,上一次我抱你的时候,你还是小娃儿呢,怎么会记得。”
老妇人说着,语调和蔼可亲。
“我好久没回砚城,刚刚在路上遇见你爹娘,他们赶着要去参加聚会,要我先过来休息。”
小丽原本有些迟疑,但听对方言语,内容并没有差错,渐渐放下戒心。
老妇人还在叫唤,语气极为诚恳:
“开门啊,姑婆走得累了。”
终于,门从里面打开,刚沐浴完、发肤洁净的女孩,睁着圆亮的眼睛,望着眼前身穿黄衣,衣上有条条斑斓黑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真跟你爹娘说的一样,是个体贴的乖孩子。”
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浓而杂乱的眉毛下,漆黑的双眼闪闪发亮,薄而下垂的唇异样红润。
“尼南呢?”
她问。
“已经睡了。”
“很好很好。”
老妇人说,回身把门锁上。
见她连弟弟的名字也知晓,小丽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去,没有察觉背后亦步亦趋的老妇人,鼻翼因吸气而鼓起,陶醉闻着她的气味,几根干燥的发丝还被吸得轻轻飘了起来。
粗糙干枯、覆盖薄薄黄毛的手,落到女孩肩上,轻轻模了模,将她转了过来。漆黑的双眼在灯光下,更是炯炯有神,甚至显得很是美丽,琥珀色的瞳仁上下打量。
“来,让姑婆好好瞧瞧。”
她哑着声,软厚的指月复擦过小丽脸庞,欢欣不已的夸赞:
“真好,看这脸蛋,女敕滑滑的。”
枯槁生斑的手模啊模。
“这耳朵,软弹弹的。”
“这手,白女敕又有肉,太好了太好了。”
愈看愈满意,佝偻身躯微微颤抖。
“你也去睡吧。”
她说,擦擦嘴边几乎要滴下的馋涎。
“姑婆,那你要睡哪儿?”
擦干头发的女孩问。
“我歇歇腿,等你爹娘回来再做安排。”
老妇人说道,往椅子上一坐,挥了挥手,指缝里黏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小丽不疑有他,回房就在弟弟身边躺下,拉上被子闭眼休憩,预备进入黑甜梦乡。
直到这时,老妇人才呼出一口长气,薄唇往两边提起,露出尖尖的牙。
成功了。
她眯起眼来,伸出长长的舌,舌忝着牙上残留的红色液体。
这是她今夜第二度,踏入只有幼童留守的屋子。
自称姑婆是谎言,她实际上是只衰老的母老虎,受魔化的公子蛊惑来到砚城,妄想占领砚城、占领木府后,就能分食姑娘的血肉,依靠神族的力量返老还童,让这副干瘪瘪的老皮囊,重新恢复青春活力。
奈何公子败退,如意算盘落空,虎妪只能躲进偏僻的破屋,偶尔在夜里出来,哆哆嗦嗦的猎捕些小猫小狗裹月复,过得比先前还不如,有时遇上健壮的猛狗,非但捞不到吃食,还会被咬得一身伤。
饿虎不如狗,实在悲哀。
只是,老也有老的好处,她至少精明过狗。
她渐渐发觉,不知怎么的,入夏之后,砚城里的居民时常在夜里外出,到一家姓吕的富户家中聚会。
起先,是每旬的第一天,后来次数增加,聚会变得频繁,参与者全都乐此不疲,甚至为了聚会把孩童留在家中。
有些人是白天时去的,有些人则是入夜后才去。
这家跟附近邻里就是夜里去的。
来砚城前,她就曾尝过人肉,滋味远比别的猎物美味得多,尤其是孩童,皮滑肉女敕,吃来最是销魂。
虽然见识过姑娘的厉害,但是她实在太饿,而那些落单在家的孩童们,总诱惑得她口水直流,日日饥肠辘辘,再不觅食只能饿死。
横竖都是死,至少死前要吃个饱!
于是,她趁今夜出门,到参与夜里聚会的人家外等着,偷听大人对孩童们说的话,确认大人们都进了吕家,再到门外呼喊,自称是姑婆,哄骗孩子开门。
上一家开门的是个男孩。
她一关上门,就张开血盆大口,用暗白而粗的獠牙,咬开男孩喉咙,急匆匆的吞吃入月复,大快朵颐起来,甚至来不及品尝味道。
饿得太久,吃一个是不够的。
这家的姊弟是第二个目标,顺利入门后,她激昂的心跳才稍稍放慢,双手放在月复上,感受其中传来的暖意,因进食后而有些晕晕然。
怕时间不够,前一个男孩吃得匆忙,甚至没敢全吃完,留了一部份珍惜的放在皮兜里,这会儿才掀开来,拿出一截指头,先在灯下欣赏了一会儿,伸出舌头舌忝了舌忝,再放入口中吸吮,尽情享受质感跟滋味后,才舍得用利齿咬碎,好整以暇的吃起来,发出喀啦喀啦的咀嚼声。
夜里很静,声音格外响亮,回荡在屋里。
原本已经快睡去的小丽,在暗处睁开双眼,好奇的撑起身子,视线往厅里灯光处望来,问道:
“姑婆,你在吃什么?”
太过忘情的虎妪动作一停,倚仗大人们不在,孩童又柔弱可欺,枯槁的身躯仍旧松软软,边享受的进食,边懒懒思忖。
等会儿,该先吃哪个?
是男孩?
还是女孩?
或是一口男孩、一口女孩,轮流品尝,在舌齿间感受不同滋味、口感、质地?
总之,鲜的就好吃,这次还能吃得慢些,不再囫囵吞枣。
房内又传来叫唤,这次语音很清醒,不再有睡意。
“姑婆,”
女孩还问着:
“你吃什么呢?”
“没、没什么,”
她说得含糊,胡乱编造,又喀喀喀吃了一个。
“只是花生。”
暗处里传来窸窸窣窣,棉被与肌肤摩擦的声音,还有不死心的讨要:
“我也要吃。”
虎妪拒绝。
“小孩子不能吃。”
好不容易到手的美味珍馐,怎能分送出去。
已坐起身的女孩继续叫唤:
“姑婆,就分给我一些嘛。”
“不行。”
松垮老脸生出长须,黄衣黑纹紧贴身躯,茸茸皮草从短渐渐变长。
吃得太陶醉,已经不太能维持人形。
睡梦中的尼南也醒了。
“姊?”
他翻个身,揉揉眼。
“你跟谁说话?”
“是姑婆来了。”
小丽说道,朝灯下指了指。
“她在吃花生。”
“花生?”
尼南顿时来了精神,吞了吞口水,急忙叫喊着:
“姑婆姑婆,我也要吃!”
“吵死了!”
虎妪骂道,陶醉得眼皮半睁,贪恋此时的晕然,为求得清静,从皮兜里随手一掏,就往暗处丢去。
“吃吃吃,吃了给我安静!”
黏红带血的断指,在地上咚的一弹,就落入暗影里,地上残留点点暗红。
虎妪这时才警醒过来。
糟了,虽说两个孩子应付起来容易,但要是他们惊声大喊,引来不必要的阻力干预,岂不是徒增风险?
她倏地翻身落地,爪鞘里的利爪伸长,琥珀色的眼瞪得又圆又大,半开的嘴吐出臊腥气息,预备就要扑过去,尽快咬死姊弟。
暗处没有传出惊叫。
喀、喀、喀……
硬物啃嚼骨头的声音。
起初,还有点迟疑,在熟悉陌生的食物。
喀、喀喀……
喀啦!
终于,骨头迸碎。
津津有味的咂吮声,从暗处传出。
大型兽类的气味飘出,从淡薄变得浓郁,夹带竹叶的草腥气。虎妪从未闻过这味道,只觉得遍体生寒,本能的呼吸加速,恐惧得尾巴低垂。
“好吃。”
男孩声音低喃。
“这花生真好吃。”
黑影从暗处缓慢探出,覆着粗糙黑毛的厚掌,蹒跚踏到灯光所及之处,半披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体态一览无遗,似熊非熊,掌前生着五根尖锐趾爪,腕骨处还有短而无爪的第六趾。圆头粗颈上,双耳、眼周与口鼻的皮毛黑中透褐,因首次尝到不同的鲜味,小眼闪闪发亮。
“姑婆,我还要吃花生。”
大嘴利牙发出人声。
惊恐不已的虎妪,蹲伏在地上,四肢颤抖,双眼愕然瞪大。
她虽精明到,模清大人们出门的时间,吞食第一家的孩童,却没有预料到,第二家的孩童吞下指骨后,竟会化身成前所未见的异兽!
圆头短尾的胖硕身躯逼近,低下毛茸茸的脑袋,舌忝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头部与身体看似黑白分明,实则黑毛中透着褐、白毛中夹着黄。
“那不是花生。”
女孩从暗处走出,爱怜的抚模皮毛,循循善诱的教导。
“是肉。”
虽然还是人形,但双眸跟异兽一样,眼白极少,漆黑眼珠熠熠生辉。
“肉。”
男孩声音模糊,闷响如咆。
“还要。”
异兽步步逼近,虎妪连忙甩下皮兜,两只前爪在地上一按,纵跳到一旁,龇牙咧嘴佯装威吓,勉强掩饰惊骇。
女孩几步走上前,动作无声无息。她先截堵通往大门的方向,再捡起皮兜打开,往里头看了看,贴心的递到圆滚滚、毛茸茸的大嘴边。
“这里还有,来,慢慢吃。”
钝短口鼻探入皮兜,尽兴大吃大嚼。
“谢谢你,替我们带吃的来。”
女孩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看着虎妪,微笑的时候,露出锋利如铡刀的獠牙。
“细竹跟野果虽然味道也不错,但连续吃好了几年,实在是吃腻了。”
白森森的牙,惊得虎妪身躯低伏,几乎要哀鸣出声。
她犯了致命错误。
以为大人不在,孩童就可任凭摆布,却不知看似安全的地方,实则最是危险。这家的大人,会安心在夜里离家,是知晓两个孩子虽小,却已经有自保的能力。而她却被表象所欺,如今身陷险境。
她不该贪心。
早知道,吞吃一个男孩后,就该躲回破屋。
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你、你们是什么?”
她声音沙哑,吐出的字句因颤抖而顿挫。
女孩狡黠的嘻嘻笑着:
“你不是说,是我们的姑婆吗?怎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
灯光照亮她的侧脸,映在*上的阴影却不是人形,同样是丰腴富态、似熊非熊的异兽。
盘腿坐在地上的弟弟,已把皮兜里吃得精光,茸毛厚掌往内探抓,将皮兜翻了面,贪馋的舌忝了又舌忝,才抬起沾血的毛茸圆脸,意犹未尽的轻推着姊姊身侧撒娇,喉间发出模糊咕哝:
“还要。”
女孩拍抚弟弟,照顾得很尽责。
“乖,再等一下。”
前路被截,魂飞魄散的虎妪只能撑着发软的四肢,缓慢后退再后退,渐渐离开灯光明亮处,躲避到较阴暗的地方,不自觉的退入一间房中。
女孩亦步亦趋,阴影无比巨大。
虎妪惶乱避到*边,尾巴蓦地拂到粗硬干燥的皮毛,连忙窜跳起来,惊恐回身望去,料想不到屋内也有埋伏,她却没察觉到半点气息。
只见庞然巨兽昂然而立,占满整面*,口鼻朝上、四肢大大摊开,前肢后腿都是黑褐色,身躯部分黄如枯草,双耳松垂,圆黑的眼朝下俯视,却见毛不见眼,只留小小圆洞。
“爷爷!”
男孩的声音叫唤着。
虎妪直竖的粗短尾部,稍稍软垂下来。
难怪她察觉不到气息。
巨兽只剩皮毛摊挂*上,血肉内脏跟骨骼全都不翼而飞,连四肢末梢的利爪也被斩断。因死去太久,徒具一张皮毛,气味老早消无。
“我们是白罴,很久以前,曾经是神的坐骑,那时,人们也信奉我们为神灵。”
女孩轻声说着,一步步走近,抬头望着*上大大摊开的皮毛,灼亮的眼蒙了水雾。
“但是,我们的神战败,人类不再敬畏我们,开始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吸我们的骨髓,几乎要把我们一族猎杀殆尽。”
“爹娘带我们逃了又逃,好不容易才来到砚城。夫人心地仁慈,求公子庇护我们,能在砚城里安居。
为了隐藏身分,我们从杂食改为茹素,吃细女敕的竹子,只是吃竹子不容易饱,总要一直吃一直吃,咬得下颚好酸。”
她顿了顿,感叹说道:
“还是吃肉好。”
女孩亲昵的揉揉弟弟后颈。
“尼南,对吧?”
“肉……”粗哑的熊咆,发出勉强近似人声的音。
“好!”
姊姊逐渐兽化,四肢着地露出獠牙,用鼻子推了推弟弟。两头异兽从不同方向靠近,环绕狼狈不堪的虎妪,不时伸出利爪探抓,在大快朵颐前戏耍猎物。
“等、等等!”
虎妪哀叫出声,在利爪下闪躲,眼看异兽的包围圈愈来愈小,临死前灵光乍现。
“姑娘!”
她喊出木府现今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前一任是公子,这一任则是姑娘。
在砚城里妄肆食人,坏了砚城的规矩,她原先最该忌惮的就是姑娘,如今死到临头,却想用姑娘名义保命,实在讽刺至极。
随着那声叫唤响起,阴暗的房内闪起黝亮微光。
虎妪这才发现,房内贴着一块块木牌。从脚下的地板、左右两边的*壁,乃至房间上方,都贴着一块又一块方正木牌,每一块牌上都用黑腻不明的颜料,画着同样的符文。
“你们不能吃我,”
她进退不得,头尾不能兼顾。
“姑娘不会允许的,她、她会惩罚你们,把你们驱逐出去!”
黑腻的颜料如被叫声唤醒,缓慢流淌着,让符文一时浓一时淡,微光也随之忽明忽暗,照得房内光影诡丽。
姊姊不惧反笑。
“嘻嘻。”
异兽森白的牙,还有白中透黄的部分,都映着诡异符文,血盆大口张到最大,咬住悔不当初的虎妪。
松垮的虎皮被撕裂,温热的血飞溅开来,染红锐利獠牙,忙碌大嘴下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喀啦喀啦,随着吃的部位不同,声音也不同,有时响有时闷。
肉少处先是喀嚓脆响,大小不一的碎骨,在臼齿间研磨。
肉多处是湿润的吮音,唾液在舌齿间啧啧作响。
利齿撕裂老化的韧带,咀嚼多肉部分,咂叭咂叭咂叭……
当月复部被撕开,翻倒的虎妪在剧痛中颤抖,呼吸浅而急促,不知是姊姊还是弟弟,一下又一下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嚼着她的肺、咬碎她的肝,符文倒映在翻白的眼中,才显出真意。
一块块木牌上,全是倒写的“姑娘”。
虎妪在利齿的分食下没了气息,原想饱餐一顿的她,成了姊弟的餐食。
四更天左右大门被推开,父母这时才回来。
一进屋看见飘飞的虎毛、被咬得洞穿的残碎虎皮,还有断骨残肉跟处处沾染的血迹,母亲率先出声:
“你们还没睡?”
语气里只有微微责怪,没有半点惊恐之色:
“小丽,夜半三更的,你怎么把老虎放进来了?”
“她带了生肉来,好香好香。”
恢复人形的女孩露出笑容,抹了抹嘴边的血,靠到母亲身上撒娇。
一旁的弟弟还维持兽形,懒洋洋的翻滚,怀里抱着老虎头颅前后摇晃,当球一般戏耍,时不时贪婪舌忝咬,色粉而薄的舌头灵巧钻进空空的眼窝回味,始终舍不得放下来。
“尼南,快别吃了。”
母亲忙说,用力把残缺的头颅拿开。
“也不知是哪来的虎,要是吃坏肚子怎么办?再说,虎肉味酸,又是这么老的虎,口感肯定偏柴发苦。”
她嫌弃的丢开虎头,懒得多看一眼。
初尝血肉的异兽哀叫抗议,嘴里发出模糊人声:
“肉,好吃。”
“不怪他们,送上门的生肉,难怪他们忍不住。”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头,宠溺的笑着,看着遍地狼藉,欣赏儿子初次猎食的成果。
“世上有别的肉,比老虎好吃多了。”
虽然茹素已久,但是他们本来就是杂食,血肉的鲜味至今难以忘怀。
“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吃肉?”
小丽问道。
“要好吃的肉。”
“等到公子说,可以吃肉了,我们就可以再放心吃了。”
父亲很有耐心的回答,唇上白毛冒出几根黑须,贪涎让利齿闪闪发光。
“那还要多久?”
回味方才的鲜肉,小丽已经迫不及待。
“快了。”
父亲安抚着,从怀中拿出木牌,走到阴暗的内室,将木牌贴到摊挂皮毛的那面*上。
“等到木牌贴满这面*时,我们就又能吃肉了。”
正写是称谓,逆写是咒。
纵然不知道姑娘的名,但他们在夜间聚集,用掺了姑娘发沙的黑腻稠液,一遍遍逆写姑娘之称,再带回家藏在不见日光的房中,又或是写别的字句,分发给不知情的人们,一点一滴的集聚恶念。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的伙伴愈来愈多,隐藏的恶念力量也愈来愈强,等契机一到,就能覆灭姑娘的统治,甚至抹杀她的存在。
这次,他们很有把握。
因为他们有了强大的伙伴。
只要再耐心等待一小段时日,一切都将水到渠成,才能一击必杀。
在砚城的暗处,已满是对姑娘的恶咒。
那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