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定侯府。
自从叶晋开领着程向蓝和三个孩子去了京郊的别庄,侯府就沉寂了下来,太夫人周氏下令阖府上下低调度日,谢绝宾客拜访,除了府内仆役的日常采买外,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而邹玉杏名义上已解除了禁足,如果她坚持出门,周氏未必拦得住她,但她一直都温顺地待在正院里,只偶尔闷了到花园走走散个心,不吵不闹的,似乎极为安分。
只有邹玉杏身边的两大丫鬟明月和如霜知晓她已在爆炸的边缘——
“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这日,邹玉杏整天都心神不宁,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几乎每过半个时辰就忍不住抓着两个贴身丫鬟问,明显流露焦虑。
明月与如霜交换一眼,看着主子焦躁难安,她们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夫人,且再等等……”
“等!还要我等多久!”邹玉杏嗓门尖利。“明明前两日别庄那边就送来消息了,说计划已经发动了,怎么这两日反倒无消无息?那贼人抓住了程向蓝没?侯爷可发现了她贞节不保?他还能要一个身子被贱民弄脏了的女人吗?谁来告诉我后续的情况!”
没消息,八成不是好消息……明月默默寻思着。
论理,若果真如夫人所愿,侯爷当场逮到程姨娘与野男人苟合,必会盛怒非常,说不得当日就气得将一行人带回侯府发落了,可如今却是别庄那处和这里的联系断了,怕是侯爷信了程姨娘那边的说法,相信她是受人陷害的,如今正封闭别庄,严密调查呢,所以他们的人才无法传出消息来。
当初邹玉杏定下此计欲翦除程姨娘她就觉得不妥,侯爷可不是那种容易受蒙蔽的糊涂男子,夫人想着重施当年在娘家用过的旧计,怕是讨不了好。
可她劝了几句,反倒遭夫人一阵辱骂,怀疑她和自己离心了,甚至是不是看夫人得不了侯爷的宠,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她被骂得颜面扫地,又气又羞,只得忍了,不得不由着夫人任性。
思及此,明月悄悄叹了口气,既然夫人已然对她心生疑虑,眼下她倒是不好说什么,只能不着痕迹地看了如霜一眼。
如霜会意,主动上前婉言劝道:“夫人务必冷静,想必别庄那边已经东窗事发,侯爷怕是正在调查。”
邹玉杏闻言一震,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更慌了,用力拽住如霜臂膀。“侯爷不会查到是我们的人做的吧?不可能吧!”
“不会的,夫人忘了我们早已有了安排,那边自会推出彩云来顶罪,彩云可是程姨娘的丫鬟。”
“对!是她的丫鬟心大了,干我们什么事……”想想还是不安。“你说彩云不会将正院攀咬出来吧?侯爷会信她吗?”
“这就要多亏明月姊姊事先有所预料,将我们赏赐给彩云的金簪和金躅子都悄悄拿回来了,即使彩云攀咬我们,没有证据,也只是她胡说八道,反倒那贼人是她的同乡……夫人放心,当时都说好了的,若是那人意外让侯爷抓了,也只会供出彩云,与我们不相干的。”
“是啊,与我们不相干,不相干的……”邹玉杏听着如霜温言软语的劝慰,略略静下心来,呢喃低语,彷佛借此安抚自己。
如霜见夫人听得进自己的话,又进一步劝说。“只是夫人,此事还是尽速告知伯爷为好,若有什么万一,伯爷也能替我们扫尾善后。”
说得是,谁晓得那贼人会不会按当初说好的招供呢?万一反悔了想勒索他们呢?还是只有死人嘴巴才真正闭得紧。
想着,邹玉杏眼里掠过一抹狠戾。
☆☆☆
“这死丫头!真正该死!”
长乐伯邹望安正于伯府书房与心月复幕僚议事,接到由安定侯府传出来的密信,顿时勃然大怒,连砸了几个昂贵的杯盏。
幕僚见他狂怒,吓了一跳,慌忙追问:“伯爷因何这般震怒?”
“你瞧瞧,瞧瞧!这死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邹望安直接就将手中的书信甩给了幕僚。
幕僚接过,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只觉得哑口无言。
“为了处置一个姨娘,她竟想出这下作手段,她以为那叶晋开是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吗,会轻易被她耍得团团转?”
邹望安越想越气,差点又想拿起书案上一方砚台狠砸,幕僚见状,连忙阻拦。
“伯爷不可,这可是恭王殿下亲自赐予你的文房四宝!”
邹望安一凛,放下砚台,勉力压下胸间翻腾的怒火。“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这丫头如此大胆鲁莽,当时我怎么也不会同意将她嫁给侯府为续弦,我本来是瞧中了三丫头的……”
幕僚暗叹,当时那笔烂帐,不提也罢,三小姐虽不如大小姐聪敏,却十分懂得隐忍,又温柔体贴,若是她嫁给安定侯为续弦,即便不能得侯爷的宠也能时时为伯府探听消息,可偏偏却是四小姐上了位……
“伯爷稍安勿躁,为今之计只能设法替四小姐善后,否则让安定侯査出了真相,怕是四小姐在侯府里讨不了好,侯爷也会因此与伯府生了嫌隙。”
“那死丫头在侯府怎样我是管不着了,倒是不能让叶晋开与我生分,我还想借着那姓叶的小子在军中的人脉运作一番呢!”邹望安寻思片刻,低声向幕僚吩咐几句。“……你马上命人去办!”
“是。”
幕僚躬身领命,离开书房,不过片刻便又回转。“伯爷且安心,小的已经嘱托妥当的人去扫尾了。”
“嗯。”邹望安点头。
幕僚想了想,略犹豫看了主子一眼。“小的有一事不明,伯爷方才说想利用安定侯于军中的人脉,可他自回京后一直极是低调,都说他一双腿废了,怕是要从此退出朝廷……”
邹望安冷笑。“即便他不能领兵打仗,对今上还是有影响力的,何况我瞧他腿废了这传闻,怕也只是为了麻痹有心人。”
幕僚一凛。“伯爷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邹望安阴沉地颔首。“日前叶晋开至晋州军营视察,恭王那边的人也去了,据说他们看见了叶晋开快马奔回侯府别庄……你想,若是一个人的腿真废了,还能那样骑马吗?”
幕僚大惊。“所以安定侯的腿伤痊癒了?”
“怕是伤势从一开始就没有他对外界所展示的那般严重……”邹望安懊恼地撇撇嘴。
“这小子挺会装的,爷差点也中了他的计!”
幕僚皱眉。“伯爷,这可不妙,若是安定侯身体无恙,陛下迟早会将晋州军营交给他掌管的,那威武大将军……”
“咱们好不容易笼络到手的筹码可不能废了!”邹望安沉吟片刻,对幕僚下令。“备好笔墨,我亲自修书一封给大皇子。”
“是。”
☆☆☆
“夫人,侯爷回府了!”
刚刚用过午膳,心情烦躁又没睡好的邹玉杏正想着要不要午歇片刻,就听见屋外传来一个二等丫鬟慌慌张张的喊声。
邹玉杏一凛,也顾不得训斥那丫鬟鲁莽无礼就急着从里间出来,只见那丫鬟神色焦急又带着些许兴奋。
“侯爷的马车已经到了府外……”
没等丫鬟说完邹玉杏就匆匆往正院外走,两个大丫鬟明月和如霜自然也是迅速跟上。
只是一行人才刚出正院,另一个丫鬟又来报。“夫人,侯爷没回来。”
邹玉杏一愣。“不是说他的马车已经到了府外吗?”
那报信的丫鬟见主母面色不善,心里也知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是侯爷的马车没错,可下车的只有程姨娘和少爷小姐们,侯爷他……据说是让皇上传唤进宫了……”
邹玉杏闻言,陡然怒上心头,直接就赏了那名丫鬟一脚。
那丫鬟也不敢叫痛,整个人顺势趴伏在地,抖如筛糠。
“那程姨娘人呢!”邹玉杏厉声问。
“好似是去了……寿安堂……”
邹玉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明月与如霜对看一眼,见夫人正是往寿安堂的方向走,便也默默跟随。
待邹玉杏气冲冲地领着两个大丫鬟冲进来时,寿安堂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只见周氏端坐于罗汉榻上,媛姐儿被她揽在怀里,庭哥儿和旋哥儿两个则一左一右依在两旁,正叽叽喳喳地向祖母说着话。
而程向蓝也被太夫人赐坐于一张椅凳上,眉目温柔地看着孩子们与祖母说说笑笑。
好一副温馨和乐的情景!
邹玉杏只觉胸口那把怒火烧得更旺了,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周氏见她急匆匆地就闯进来,神情一凛,程向蓝倒是从从容容地起身朝她行了个礼。
“妾身向夫人请安,夫人这段时日在府里可还安好?”程向蓝谈吐优雅,嗓音清脆,落落大方的姿态丝毫不见昔日曾有过的茫然与痴傻。
她凝望着邹玉杏,宛如秋水的明眸激滥着明媚的波光,看得邹玉杏不禁咬牙暗恨,只觉这狐媚子几日不见,竟又更美了几分,果然是只骚狐狸!
就是奇怪了,难道自己之前精心安排的计划果真落了空吗?为何这贱人能这般闲逸自在地回到侯府里,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邹玉杏心中惊疑不定,懊恼万分,她狠狠地瞪着程向蓝,却未察觉周氏也正审视着她,神色越发不满。
“邹氏!”周氏厉声扬嗓。
邹玉杏一凛,眼见太夫人正严厉地盯着自己,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只顾着打量程向蓝,竟忘了先向婆母请安。
她勉力压下心头烦躁的情绪,染过的指甲暗暗掐进掌心肉里。“儿媳向婆婆请安。”
周氏这才冷淡地颔首。“你身为侯府主母,当为府内上下之表率,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以后不可再如此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她,这老女人分明是故意落她的颜面!
邹玉杏气愤难当,可碍于尊卑伦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终究带出几分讥诮与不情愿。
程向蓝将她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哂,见邹玉杏目光锐利地转向三个孩子们,猜出她是要拿孩子开刀泄愤了,连忙抢先扬嗓。“媛姐儿、庭哥儿、旋哥儿,夫人好一阵子没见你们了,肯定想念得紧呢!”
三个孩子先前不吭声是因为机灵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眼下程向蓝主动暗示了,自然都聪明地领悟了她的用意,连忙从祖母身边退开,来到邹玉杏面前,乖乖巧巧地朝她行礼。
“孩儿向母亲请安。”三小只异口同声,女乃声女乃气,附带三枚略微羞赧的笑容。
一般女子大多承受不住稚童这般天真可爱的攻势,一颗心融化不在话下,但邹玉杏可不是一般人,她只觉得厌恶。
程向蓝明知她心情不悦,偏还要带笑说道:“夫人莫要忧心,孩子们在别庄过得挺好的,衣食起居有秋意她们照管,平日除了我带他们上课,侯爷还经常亲自陪孩子们玩耍,父子之间的感情可是亲近了不少!”
邹玉杏闻言一愣,未及寻思程向蓝这话里的含意,周氏已忍不住好奇向孩子们笑问——
“果真如此?你们父亲也会带着你们玩吗?”
“是啊是啊!”
说起这事,三小只面上都有光,大眼睛闪闪生辉。
“爹爹跟我们一同做风筝。”
“陪我们玩老鹰抓小鸡。”
“还把我们包的粽子都吃了!”
三小只雀跃地和祖母分享着与父亲间的乐事,口口声声喊着爹爹,就连媛姐儿也不时插嘴说几句,周氏听了又惊讶又高兴。
惊讶的是没想到侯爷平素那般严谨冷淡的模样,竟也能放段陪孩子玩乐,高兴的是三个孩子看来果真与他们父亲亲近了不少,不再只有疏远的尊敬与畏惧。
这一切都该归功于这女子吧!周氏不由得意味深长地望向程向蓝,侯爷能将三个孩子都交给她带,甚至愿意陪着她和孩子们一同去别庄度假,在在都显示了他对这位温柔貌美的姨娘有多喜爱,确实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
寻思至此,周氏慈蔼地招手让程向蓝近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把孩子们教得很好。”
程向蓝抿唇一笑,显得略微羞涩。“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其实妾身很感激侯爷的,若不是他信任我,给我和孩子们相处的机会,我也不能过得如此畅快如意呢!”
周氏莞尔一笑。“那也是因为你值得侯爷的怜惜。”
“是啊,侯爷很疼我的……”
程向蓝微敛眸,一副羞怯又甜蜜的模样,看得邹玉杏越发上火,恨不得上前就给她一爪子,抓花她的脸。
程向蓝哪会没察觉到邹玉杏那两道杀人似的阴狠目光,却是持续低头做娇羞样,樱唇隐隐约约地弯着。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眼看太夫人有些倦意,程向蓝便识相地带着孩子们告退。
邹玉杏自然也不会独自留在寿安堂受气,也找了借口离开。
双方一前一后路过花园时,邹玉杏再也忍不住,尖锐地扬嗓。“程向蓝,你给我站住!”
终于来了。程向蓝暗自微笑,却是不动声色地吩咐秋意。“你先带孩子们回碎玉轩吧。”
秋意看了面色铁青的主母一眼,掩不住担忧,程向蓝悄悄拍拍她的手,以唇形表示——放心,不会有事的。
秋意这才点头,带着三个孩子离去,却还是留下一个二等丫鬟娇蕊听吩咐。
程向蓝这才转身面对邹玉杏,盈盈一笑。“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她笑得越自然,邹玉杏就越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理智,喝令身旁的丫鬟。“我有话跟程姨娘说,你们都滚远一点!”
明月与如霜一凛,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却看得出来邹玉杏此刻正处于气头上,最好别违抗她的命令,于是温顺地退到十步之外。
程向蓝看了娇蕊一眼,娇蕊点点头,也往后退开。
邹玉杏上前一步,与程向蓝对视,程向蓝不躲不闪,唇畔仍是漾着从容的笑意。
邹玉杏眯了眯眼。“你不怕我?”
程向蓝眨了眨眼,故作俏皮地微歪脸蛋。“夫人如此善心大度的美人,我为何要怕?”
这话分明是在嘲讽,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邹玉杏用力磨了磨牙,刻意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莫要给了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侯爷可是天仙如玉的人,哪里是你一个卑贱的妾室能妄想的!”
是吗?她卑贱?程向蓝弯了弯唇。“侯爷丰神俊朗,文武双全,确实当得起天仙之名,可他偏偏就欢喜我呢,说我是他心尖上的宝贝,只要我开口,他连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
“你住口!”邹玉杏妒恨难抑,下意识地扬手就想甩程向蓝一耳光。
程向蓝早就料到了她的举动,身子稍稍斜退一步便轻轻巧巧地闪过了。
邹玉杏更恼了。“你敢躲!”
“夫人莫不是还以为我是那个撞坏脑袋的傻子?我若是破相,侯爷肯定心疼死了,自然是要躲了。”程向蓝丝毫不客气地茶言茶语。
“你……”邹玉杏气极,再度扬起手。
只是这回程向蓝动作更快了,索性便牢牢地扣住她手腕。“夫人,我尊重你的身分,不和你计较,你可莫要一错再错。”
“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是好意,夫人,我这一身细皮女敕肉可是侯爷万分钟爱的,不容得有丝毫损伤,否则怕是你贵为侯爷夫人也吃不了兜着走呢。”
“你敢拿侯爷威胁我!”
是,她就是威胁了,又如何?程向蓝淡然一笑,眼神瞬间冰冷,她承认自己是故意惹恼眼前这个女人的,不只是为了维护今生的自己,更是为前世那个惨遭陷害羞辱的丫鬟讨一个公道。
邹玉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属于你的报应,你逃不过的……
程向蓝凝敛思绪,轻盈地行了个礼。“夫人若没要紧事,容妾身告辞了。”
语落,她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邹玉杏震惊地怒瞪她背影,全身血流沸腾,若是身边有东西可砸,怕早是满地珍贵的玉瓷碎片了。
娇蕊赶忙跟着自己的主子离去。
明月和如霜也赶回邹玉杏身边。
“夫人……”
“喊什么喊!你们刚才都看见那贱婢是怎么跟我顶嘴了吧?难道还等着我这个主母亲自去教训她吗?明月你去,给我赏那贱婢几个耳光!”
明月哑口无言,冷汗涔涔。她哪敢啊?如今程姨娘可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她不要命了才当面去羞辱程姨娘。“夫人……”
“还不快去!事情没办好,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邹玉杏无理取闹地硬逼着明月去找程向蓝的确。
明月无法,就算做做样子也得交差,只好往程向蓝离去的方向追去。
程向蓝却没走远,彷佛早料到明月会追过来,主动停下来等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明月一震,顿时有不祥预感,脚步踌躇了起来。
程向蓝淡淡扬嗓。“明月姑娘是替夫人传话给我吧?请直说无妨。”
明月呐呐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启齿。
倒是程向蓝主动指引了方向。“你是不是想问彩云如今人在何处?”
明月闻言一凛,这才惊觉彩云这个程姨娘身边的大丫鬟不见踪影……“她……没回府吗?”
“侯爷将她送走了,她如今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还请转告夫人不必担心。”
明月心一沉,心儿慌乱地怦怦跳,表面上却装作不解地勉强一笑。“奴婢不明白姨娘何出此言?”
“你不明白吗?那回去问问你们夫人吧,或许她会明白的。”程向蓝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什么,取下手腕一串猫眼石手串。“这手串是侯爷赏我的,也值几个钱,就给了你吧,你一向尽忠为夫人办事,也是辛苦了。”
说着程向蓝就将手串塞到明月手里,明月一时恍神,愣愣地接过了,待回过神来,程向蓝已经领着娇蕊走远了,而邹玉杏正在她后头不远处狠狠地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慌忙想藏起手串,却已经来不及了,邹玉杏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就狠甩她一记耳光。
“贱丫头!你敢背叛我!”
“夫人莫要误会……”
劈里啪啦连续几记重重的耳光打断了明月仓皇的辩解,她伸手抚着自己疼痛红肿的脸颊,只觉得心间一股委屈又愤慨的火焰正熊熊地燃烧。
☆☆☆
“陛下息怒。”
“要我如何不怒?就因你一时莽撞,我们精心的筹谋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是臣考虑欠周,臣有罪。”叶晋开躬身深深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只见穿着玄色常服的皇帝仍冷冷瞪着他。
“瞧你,有一丝一毫像是在认罪的模样吗?”皇帝冷哼。
叶晋开闻言立马一整衣袖,欲要下跪做出臣服姿态,皇帝看了反而更恼,衣袖一拂。
“罢了,给我起来!朕看见你这样子就头痛!”
叶晋开低头不作声,皇帝见他如此温顺的模样,心头一时五味杂陈,这要是别的臣子如此坏自己的计谋,早就赏他廷杖几十大板了,可偏偏是叶晋开,不提他年少时伴随在自己身边的情分,就是对大雍的朝廷和百姓,他这些年守护边疆的功劳亦不可没……
思及此,皇帝暗暗叹息,表面却仍板着脸,声嗓严厉。“从实招来!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乱了心神,竟然连朕的嘱咐都不顾了,明知可能会被盯着你的眼线看见还放纵地快马奔驰!”
叶晋开一凛,不免有几分尴尬。“秉圣上,其实是……内宅之事……”
“内宅?”皇帝一愣,念头一转,面色登时又不善起来。“你莫不是要告诉朕你这般莽撞行事,就是为了一个妇人?”
叶晋开深吸口气,墨眸直视皇帝,坦然说道:“陛下,她乃臣毕生所爱,她有危险,臣不能不心焦。”
“你可闭嘴吧!”皇帝气到不行。“朕的股肱之臣,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什么时候成了一个耽溺美色的多情浪子了?”
叶晋开丝毫不惧皇帝的盛怒,以最诚恳的姿态宣示。“陛下,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臣爱重她,犹如皇上爱重皇后娘娘!”
皇帝一震。“你敢拿朕与你比?”
“臣不敢。”叶晋开又低下了头,状若温顺。
“朕看你挺敢的!”皇帝懊恼不已,暗自磨了磨牙。
想起自己对至今无子的中宫确实是多了几分容忍与信重,甚至不顾朝廷大臣的几番劝诫,在头风症发作时仍是交由皇后替自己看奏摺……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点他确实能明白。
他又暗暗叹了口气,这回连语气也变软了。“也罢,事已至此,你就说说该如何收拾善后吧。”
叶晋开默默地凝视皇帝,从皇帝姿态的软化他更可以体认到皇帝对中宫不同寻常的情感,夫妻鹣鲽情深,于一般人家或可称为美谈,但对一个肩负国家百姓的天子而言未必值得庆幸。
“怎么不说话?”皇帝见他迟迟不吭声,没好气地挑了挑眉。“莫要告诉朕你如此冲动行事都没想过后果。”
叶晋开收束心神,正色开口。“臣确实有些想法,既然臣双腿痊癒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风声,倒不如将错就错,以此引蛇出洞。”
“你有何计策?”
叶晋开上前,再度躬身慎重地行了个礼。“臣请陛下将晋州军营及神机营的重责大任交托给臣……”
☆☆☆
半个时辰后,叶晋开出宫上了侯府等在宫外的马车,毫不意外地在回府的路上巧遇了长乐伯邹望安。
即便两人未曾多来往,但毕竟是翁婿关系,邹望安以丈人的身分约女婿一起去酒楼吃顿饭,叶晋开自然不好推辞。
两人来到状元楼,邹望安叫了一桌上等的席面,热络地劝酒劝菜,席间还不着痕迹地念了邹玉杏几句,表示这个女儿在家里就被她嫡母宠坏了,养得天真不知世事,有什么不尽如人意处还请叶晋开这位侯爷夫君多多包涵。
邹望安既然装作慈父,叶晋开也配合着做出因妻子不懂事有些头痛的姿态,对老丈人吐了一番苦水,最后答应对方自己会好好枕边教妻,不让丈人担心。
翁婿俩表面谈得融洽,三杯黄汤下肚,邹望安都拍着叶晋开肩膀口口声声唤着好女婿了,叶晋开也温和知礼地请丈人多多指教。
话题这才拉回了正轨,邹望安关心着叶晋开的腿伤既然痊癒了,皇帝肯定会重新重用他吧。
叶晋开这才趁着酒意吐露。“圣上向来对我信重有加,此次进宫便是透露了欲将神机营交给我来掌管,还有晋州军营……”
邹望安一凛,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声嗓都差点变了调。“晋州军营不是已经有了威武大将军?”
“将军毕竟有些春秋了,圣上一直盼着军中能注入新血,大雍的未来毕竟还是得靠年轻一代来守护。”
“这话……说得是,就是可惜老夫也上了年纪了,否则为陛下分忧必不辞辛劳,全力以赴!”邹望安说着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副甘愿为皇帝抛头颅洒热血的惺惺作态。
叶晋开淡淡一笑,话中有话。“岳丈忠心耿耿,圣上想必感念万分,不过这些麻烦事就不劳岳丈操劳了,交给小婿即可,你尽管安乐度日,安享晚年便是。”
邹望安面皮一僵,眼皮微撩,似笑非笑地瞥了叶晋开一眼。“长江后浪推前浪,倒是老夫多虑了,如今可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是啊。”叶晋开毫不客气地应声,为两人斟酒,主动举杯。“小婿敬岳丈一杯!听说你跟威武大将军乃是旧识,将军那边就劳烦你替小婿美言几句了,免得他误以为我是要阻拦他的晋升之路。”
邹望安咬了咬牙,明明气极,表面仍要故作淡然地撇清。“贤婿莫要误会了,老夫和威武大将军也无甚交情,不过偶然碰上了应酬几句而已。”
“是吗?”叶晋开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们年轻时曾同在西南军营历练过,应是有同袍之谊。”
“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老夫早已从军中退下来,物是人非啊!”邹望安感慨地直摇头。“莫提这些不痛快的,还是喝酒吧,咱们不醉不归!”
“岳丈既有兴致,小婿自当奉陪,我敬你!”
翁婿俩又喝起酒来,但邹望安很明显已有些心神不宁,叶晋开微敛眸,掩去眼里的思绪。
在酒楼门口与叶晋开分别,坐上自家的马车后,邹望安便迫不及待地吩咐在车里等着的亲信幕僚。“送信给恭王殿下,今夜我前往王府拜见!”
幕僚一凛。“敢问伯爷,可是方才和安定侯会面时……”
“晋州军营要被他拿回去了。”邹望安神色凝重。“还有神机营,等于这京城的城防也有一半会落入他手里……”
幕僚惊愕,一时哑口无言。
邹望安掀起车帘一角,目送窗外正俐落地翻身上马的叶晋开,他知道,这是叶晋开在嚣张地当众宣示常胜将军回来了。
想着,他暗暗掐握掌心,面色更阴沉。“看来要提早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