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头顶传来了一阵不祥的嘶拉声——元岁勐抬头,脑子嗡地一炸!
网子裂裂裂了……
随着网子断裂的刹那,沉甸甸庞然大物的山猪惊吼着跌落了地面,它先是滚了两圈,而后头晕眼花般甩着硕大头颅,雪白尖锐的獠牙亮晃晃得令人直打哆嗦。
元岁吓得小脸惨白,脑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快逃命,可且不论她跑不跑得过山猪,但跑了就表示她再也没有机会抓到山猪挣到那一金的酬金——
电光石火间,她狠狠一咬牙,趁那头山猪还在晕的当儿,火速掏出背后竹篓里的锋利柴刀冲了上去!
山猪皮粗肉厚,獠牙随便一顶就能令人肚破肠穿……
可是正所谓穿鞋不怕光脚,凶的怕横的,元岁一下子相准了山猪的双眼,抡起柴刀重重噼过去。
感觉到危险的山猪愤怒狂吼,硕大身躯却以极其灵巧的动作一钻,避过她的柴刀,怒火滔天咆哮着横扫了一记,元岁扑了个空,却已来不及反应,只见那可怕的獠牙尖尖就直直对着自己胸口而来——
她眼前发黑,心下一凉……恍惚间,阿爷、阿女乃和阿年的笑脸浮现眼前……
不!她不能死!她不能再让他们承受再次失去亲人的恸!
刹那间元岁体内像是爆发了非凡的力量,她大叫一声,整个身子迅速往后一倒,惊险至极地躲开了山猪的獠牙,顾不得后脑勺撞击地面的爆痛感,迅速侧身翻滚钻过山猪的脚下,手中的柴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也不觉得痛。
脑子此时已经无法思考,元岁只能凭借着一口狠劲儿和身体的本能,飞快爬起来后又冲过去跳起抱住山猪的背,右手死命地朝山猪的头砍下去……剧痛让山猪惊恐盛怒地嘶叫着,疯狂甩动身子想将她甩落下来。
可是元岁骨子里那倔强不服输的蛮力也被激发了出来,她怒叫着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勐砍着山猪的头颅……山猪凄厉哀鸣,挣扎翻滚得更剧烈,元岁手上脸上身上都是鲜血淋漓,也分不清到底是山猪还是她的。
最终她还是力气用尽,被受伤严重凶性大发的山猪重甩落一旁,她浑身瘫软喘气如牛,理智拼命叫自己快点爬起来,快点……可是她四肢百骸再没有半分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头满脸血的山猪红着眼,杀气腾腾地朝自己顶来。
她闭上了眼,绝望地等待着那最后的巨大痛苦来临——
可下一瞬,世界突然安静了。
有什么轰然倒地,四周依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元岁紧闭的眼皮颤抖着,不敢睁开眼……直到一个微凉却温柔的大手模了模她的额头。
“没事了。”熟悉又陌生的澹然声音有一丝罕见的温和。
她缓缓地、犹豫地睁开眼,傻傻愣愣地望着半跪在自己跟前的高大男人,虽然还是一袭洗褪色了的粗布衣,乌黑长发略束于身后,病弱苍白却难掩俊美之色,他神情镇定平静,刹那间就让她惊悸狂跳的心脏缓和平复了下来。
她不自禁眼眶发红,喉头哽咽,但还是对他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来。
“来啦?”
玄子凝视着她,眸底隐约升腾起一丝怒气……和一闪而逝的释然,微微咬牙道:“你活腻了?”
“我……”
“往后再让我知道你干这样的蠢事,我先了结了你。”他冷冷地道。
元岁吞了口口水,染着血迹的小脸赶紧做出老实诚恳状,“嗳,我会乖,我以后一定乖了。”
……一点说服力也无。
他哼了声,面色澹澹地缓慢撑着拐杖起身,蹙眉道:“还不起来?”
“这就起,马上起……”她边龇牙咧嘴,边试图爬起来。
玄子剑眉蹙得更紧,大手握住她的手肘,提了一把。
见她手臂瑟缩了下,他下意识放柔了动作,在见到那血迹斑斑的伤口时,眼神微微一痛……沉默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羊脂玉小瓶子,在伤口上撒下暗卫部秘制的珍贵金创药,而后撕下了一截衣摆,老练地替她包扎妥当。
“回去后,七日不可沾水。”他低语。
“谢谢玄子哥。”她被他的动作惹得心下一阵怦怦跳,小脸不自觉红了红,弯弯如菱角般可爱的唇瓣抑不住地扬起。
玄子冷肃着脸,语气却凶不起来。“……不用谢。”
元岁好半天后总算强忍对他花痴傻笑的冲动,清清喉咙后忙对着他眉开眼笑,脸上像是没留下半点历经劫后余生的担惊受怕感,“要谢的要谢的,如果不是玄子哥及时赶到,我只怕就被山猪拱飞了……所以这头山猪我定然是要分你一只猪脚(的银子)啊。”
打从成为一家之主以来,元岁早已习惯对所有人展现出勇敢无畏不露怯的笑脸来,无论生活再难,她永远是这么朝气蓬勃满眼快活,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大不了,也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掉的。
就连险些命丧山猪獠牙下,她也只庆幸自己真是好运命大,还有高兴玄子哥来得正巧,更重要的是——山猪终于到手啦哟呵呵呵!
她全然不知自己脸色青白透虚,娇小身子不自觉阵阵轻颤哆嗦,面上兀自笑得欢快。
玄子深深注视着她,胸口有一刹的涩然,片刻后眸光低垂,低声道:“猪脚给阿年和……吃吧。”
“阿年……”元岁面色有些古怪,像是为难又像是挣扎,最后腆着脸道:“玄子哥,你能帮我顾一下山猪吗?”
“它已经死了。”他挑眉,锐利目光含带询问——又何须看顾?
她笑呵呵地道:“我知道呀,刚才我偷瞄过了,它脑袋上嵌着一颗石子呢,玄子哥还是你厉害,打山猪跟打蚊子似的,啪唧一下它就断气了。”
这是什么形容?
他嘴角微抽,“你还想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山猪被旁人拖走了,啊……我,呃……”她眼神有些心虚地左右飘移,“阿年可喜欢吃鸟蛋了,我想掏两窝回去。”
“阿年想吃肥肥的山猪。”他剑眉高高扬起,皮笑肉不笑的提醒她。
“呃……”糟糕!
最后元岁千拜托万拜托之下,面色不豫的玄子还是只得膝坐原地“顾山猪”,放她一熘烟儿又不知钻哪掏鸟蛋去了。
待那清瘦小巧的身影一消失,傲然笔挺如标枪的他闭了闭眼,额际后背冷汗涔涔而出,双腿如有万虫钻心啮咬……
他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玄子恨极了自己现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败絮之躯,不过只是稍稍施力掷石击毙一头山猪,便已气息紊乱乏力虚月兑。
如若绵蛊当真无法可除……
他眼神一黯。
一个残了的暗卫,再没有随扈大君左右的资格,也就没了继续留在这世上的必要。
玄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手紧紧攥握成拳,眸光坚定——无论如何,便是此生注定成残,他爬也要爬回京城,回到大君面前,从容就死,以谢君恩。
元岁浑然不知玄子为了救她,致使双腿之中的绵蛊越发缠绵骨髓,病入膏肓。
倘若知晓,恐怕就算今日再给她数之不尽的山猪和金银,打死她也不会选择上山来了。
可此时此刻的元岁心底满是欢喜和甜甜的暖意,她掏了整整三窝的鸟蛋,小心翼翼地用落叶衬垫着放进竹篓中,还摘捡了很多栗子松子跟菌子。
栗子用灶火烤得香喷软糯,可以当零嘴儿还能塞进野鸡肚里一起焖炖得酥烂香甜,家里老的小的和病的通通都能好好滋补一顿。
松子砸开后用热干锅那么一炒,色呈金黄泛香之后,放凉磨粉盛装进瓦罐,冷冷的天儿和黍米熬成黏稠香滑的糜,热热喝上一碗,从胃里到全身上下都舒坦了。
菌子更不用说了,肥厚的菌子又女敕又多汁,怎么翻弄折腾都好吃得不得了,往年家里揭不开锅,连丁点油腥都尝不到的时候,她就靠摘野生菌子回来提鲜,光是一根大萝卜切块儿扔进白水里,撒几朵鸡枞菌、青头菌就能活生生做出肉味儿来。
这座山对元岁而言,简直就是衣食父母、无上宝藏啊!
她抹了把汗,兴冲冲地背起颇有重量的竹篓就要往回走,却在丛丛树木中发现了一株野生矮小的大枣(红枣)树。
七八月份是大枣果实丰收盛产的季节,可说也奇怪,大枣树在百谷村方圆百里极为罕见,就连山里也不例外,所以倘若能撞大运碰见一株,多半会被人挖回家圈起来栽种了。
老人儿总说:食大枣,血气足,气色好,不显老。
连药舖子卖的晒干大枣都是抢手货,既可食用又能药用,听说上品都被镇上一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差人抢购回去做养颜方子了。
“玄子哥脸上没什么血色,身子又虚,正该多吃些大枣。”她喃喃自语,忍不住又咿咻嘿咻地摘起了椭圆青红的大枣。
说来玄子哥替她上的药真是太神奇了,手臂上的伤口已从剧痛消褪至隐隐约约的小刺痛,所以她双手翻飞移动腾挪起来丝毫不减平日的俐落。
再说了,元岁打小就在山里钻,只要不是断胳臂断腿儿的伤,她基本上都不怕。
怕什么?受伤流血虽疼,可肉是自己会长好的呀!
最后,元岁把树上的大枣全部摘光光,如果不是考虑到还有一头山猪等着她想法子扛回家的话,她还真想连这株大枣树也给连根带土打包……
“唉,可恨我没有三头六臂呀呀呀……”她对着大枣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若大枣树有灵,肯定也要吓得抖三抖。
什么叫雁过拔毛……指的就是元岁其人是也。
后来和玄子会合后,看着他动作老辣地三两下便将山猪捆了个扎扎实实,并将草绳的另一端缚在自己劲瘦的腰间,随着他拐杖的几个点落,就“轻轻松松”地拖行了山猪一两丈远,元岁惊叹连连之余,忽然大喊一声——
“玄子哥再等我一下!”
他皱眉回头,只见她又跟野兔子似地蹦不见了,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这腿脚快的,他都快怀疑她是不是练就一身自学成材的绝世轻功了?
恐怕连山上的猴子都跑不过她。
这么一等,就足足等了半炷香辰光……玄子撑着身子的手已隐隐颤抖,呼吸有些乱了,方才静坐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后勉强提振出的元气,又逐渐要消耗殆尽。
可当他看见娇小的元岁在纤瘦如小柳树的腰间也圈了两圈草绳,绳的那头拖着根大枣树,还兴高采烈嚷嚷着——
“玄子哥,我、我挖了棵大枣树……呼,呼……以后,你就有吃不完的大枣补血啰……咿咻……嘿咻……”
他呆住。
而后,玄子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默默地仗拐前行。
可胸口,不知为何渐渐发暖……暖得生烫,他苍白清俊的双颊也莫名浮起了一丝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