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安进了一趟衙门,因着他有秀才功名,见官可以不跪,轻薄女子又没有得逞,所以衙门无法关押他,加上他抵死不认,要求被害者来指认,陶聿笙自不可能让朱玉颜为此出面,所以县令拿他没办法。
不过陶聿笙仍是暗中请来府学学政,到衙门里打了他二十大板,并一番告诫,罚了他一大笔钱才放人,经这么一遭,他好不容易在太原混出的一点名声也荡然无存。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里却传出了流言,称马文安是因为轻薄了朱家姑娘才遭了这么一顿皮肉痛。
这等绯闻总是引人注意,兼之那场马车事故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于是流言很快传出数个版本,众说纷纭。
有谓马文安见色起意,看上了朱家姑娘;有谓朱家如今景况日下,所以想用女儿去攀附一个读书人,毕竟马文安很有可能中举;而最甚嚣尘上的,则是两人早就互许心意,私相授受,但朱玉颜见到条件更好的陶聿笙后变了心,才设计马文安入狱,因着有不少人在元宵灯会见过陶朱两人走在一起,所以这个说法反倒最容易被接受。
女子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吃亏,无论流言蜚语如何流传,被说得最难听的便是朱玉颜,如今府城人人都在说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朱府,朱老太太一干人等如何气急败坏不说,朱宏晟也亲自关心了这件事。
朱玉颜自是据实以告,把马文安如何纠缠她,先是假撞车,失败后更直接想非礼她,幸得陶聿笙帮忙才把那人绳之于法,她也不清楚流言为何会传成那样。
朱宏晟无奈又生气,只能派了手下调查谣言来处,总不会是马文安那家伙自己抹黑自己,他可还要考秋阐,名声重要,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爹,既然如今太原容我不得,不如女儿到江南去避避风头,我们不是有産业在江南吗?女儿也顺便见识见识,待女儿归家,流言应当也消弭了。”朱玉颜说道。
朱宏晟闻言沉吟起来,这是个办法,横竖女儿留在太原听了那些话也难过,不如就放她出去散散心,只可惜他最近又重新忙起朱家酒楼的事,无暇陪伴,只能让她带着护院去了。
父女两人有了决定,朱玉颜择日就要出行,就在此时,青竹前来通传,陶聿笙特地来拜会朱宏晟。
按理说陶聿笙是晚辈,应该先到莲心院向朱老太太请安。但正院那边打从朱宏祖对上陶聿笙一败涂地后,见他就没了底气,遂借口身体不适,命人将其直接引去见朱宏晟。
朱宏晟父女俩得知陶聿笙前来都不觉得奇怪,显然对方是为了如今府城的谣言来,毕竟他也是主角之一。
陶聿笙一入门,朝着朱宏晟先行了个晚辈礼。
他今日一身深蓝直襁,材质是上好的绸,绣着银灰色暗纹,行动间隐隐带着流光,低调却又贵气,衬得他整个人更加丰神如玉。
朱宏晟与他见了礼后,也不得不感叹此子的好样貌,若不是两家敌对的关系,与颜儿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晚辈今日前来,是想向朱大姑娘解释城中马文安谣言之事。”陶聿笙说明来意,毕竟她是将人交给他处理,如今传得这么难听,他难辞其咎。
朱宏晟还未开口,朱玉颜却是不慌不忙说道:“这事不怪你,我知道不是你传的,你这人即便心眼多,倒还不至于这般无耻,想用谣言打击我。”
她可是看了半本关于他的传记,知他做生意虽是机关算尽,却有底线,否则人家也不会夸他有儒商之风。
话说完,她慢条斯理地为他斟了杯茶,也将朱宏晟及自己的茶杯添满,顺带模了了块煮饼——这古代的食物茶饮虽没有现代花样多,可不知怎么吃起来特别美味,她每每品尝了都意犹未尽。
陶聿笙瞧她竟是一点也没有被流言影响,还有心情品茗吃饼,不由微微一笑。
不愧是他视为劲敌的女人,光这气量就不能以常理观之。
“谣言虽不是在下所为,在下却有月兑不开的责任,自会替大姑娘解决此事,还大姑娘一个清白。”陶聿笙说道。
“这次我也算得了个教训,不能太过轻忽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那马文安从未被我看在眼里,结果就被摆了 一道。”她两口吃完煮饼,青竹马上递上帕子,她边擦手边漫不经心地道:“若你不嫌麻烦愿意为我解决此事,我自乐得轻松,刚好趁机到江南散散心。”
“大姑娘欲往江南?”陶聿笙的表情有些微妙。
“是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正如同她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他一定也盯着她,要出行这么大的事瞒不过人。
“大姑娘千里迢迢一行,应当不会只是去散散心吧?这不像大姑娘的为人。”连面对非礼她的歹徒都选择正面击倒对方的女人,不太可能在遇到难事时只想避风头。
陶聿笙浅笑,啜了一 口她倒的茶,莫名地觉得顺口,索性饮尽,放下茶杯时微微朝前已推。
朱玉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又替他将茶添满,还把盛煮饼的盘子住他的方向挪了挪,“说得好似陶少爷很了解我似的?”
“大姑娘知我甚深,我自也不能落后于大姑娘不是?”陶聿笙当真吃起了饼,噌了一口笑容和煦,就不知是因为眼前人太有趣,还是饼太好吃。
一旁的朱宏晟眼见两人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互动之间还颇见默契,心里总觉古怪,不由轻咳了两声。
两个聊兴正浓的年轻人随即打住了话题,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你们……很熟?”朱宏晟挑了挑眉。
“熟!”两人异口同声,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总感觉已认识了好久,几乎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
“我不记得你们有过来往。”朱宏晟益发纳闷。
“神交已久。”
又是不约而同的回答,让朱宏晟不禁眉头都皱起来,“虽然我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但近来府城里对你们不利的谣言满天飞,你们也得注重男女大防才是……”
“我们从未逾矩……”
再一次展现了诡异的默契,话语还在同一个地方停顿,这会儿朱玉颜与陶聿笙都觉得奇怪了,彼此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同时低笑起来。
怎么看起来还有点心有灵犀的样子?朱宏晟心里酸溜溜,他原本挺欣赏陶聿笙,但现在却觉得这小子很是碍眼。
“那个,你要说的话应该都说了,时间也不早了……”他暗示着陶聿笙。
陶聿笙从善如流地起身,有礼道:“晚辈就此告辞。”
接着,他转向朱玉颜,朱玉颜也看向他。
“大姑娘留步不必送……”
“我送陶少爷出海棠院……”
这下朱宏晟真的炸了,终于两人讲的是相反的意思,却无端地更令人火冒三丈啊!
“既然陶少爷说不用送,那就不用送。”朱宏晟还算保养得宜的脸,已然因不悦而一抖一抖的。
朱玉颜见状,担心他连皱纹都抖出来,便乖乖地待在原地没动,只目送陶聿笙离开,而陶聿笙由青竹引出了屋门,和朱宏晟保持了 一个安全距离后,却又回头朝着朱玉颜意味深长地一揖。
“大姑娘,我们江南见了!”
当陶聿笙回到陶府,夕阳已落到山的另一头,踩着余晖进门时,陶家方用完晚膳。
“回来了啊,可用膳了?”陶聿笙的母亲赵氏温声问道。
她虽也出身商贾,但自小家教甚严,也是浸婬于琴棋书画间长大的,所以平素有些清高,但面对儿子是绝对的慈母。
“已经用了,劳母亲挂念。”其实尚未,但陶聿笙不想让母亲担心,遂搪塞一句。
陶聿笙的父亲陶钟倒是个爽朗的人,这么多年了还是听不惯妻儿之间文绉绉的对话,索性打岔,“你今儿个去朱家了?”
“是。”陶聿笙迟疑了 一下,“便是去解释一番如今城里那些谣言……”
“不是你干的吧?”陶钟狐疑地觑着他。
陶聿笙怔了 一下,“自然不是孩儿做的。”
陶钟欣慰地点点头,“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你为了打击朱家干的,本想提醒你竞争归竞争,万不可使此种下流手段,影响人家姑娘的声誉,既然不是你,我就放心了。”
陶聿笙苦笑起来,“连朱大姑娘都比父亲信任我,她可是坚信我不会用这种手段做生意。”
这倒令陶钟来了兴趣。“她怎么说的?”
“孩儿一到朱家,尚未澄清那事非孩儿所为,朱大姑娘已经先开口说她相信我不会使那等下作手段。”提起她,陶聿笙不由眉飞色舞,他向来庄重,在父母面前少有这样轻快的神态。“孩儿本以为,朱大姑娘会因为谣言而郁郁寡欢,想不到她对此豁达大度,丝毫不以为意,言行举止一如往常,从容不迫。”
“喔?朱宏晟的女儿竟是这般性子?倒叫人意外了。”陶钟同时想起了不久前朱家放出要将朱玉颜许给自家儿子的风声,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倒有些可惜没趁机相看那姑娘。
“那朱大姑娘令人意外的还不只这桩。那名叫马文安的书生,确实想要非礼朱大姑娘,但她自己报仇了,她看起来虽然娇弱,可在危机当下,她一个人直接将马文安摔了个大马爬,就算没有儿子相助,她也不会有事。”陶聿笙说得意犹未尽,连手都比划起来,“还有,孩儿到北方榷场去买牲畜,她却能抢在我之前包下了关山的草场,令我不得不与她商谈草场租用的事宜,被她狠狠地分去一部分利润,朱家损失的利益也被她要回去不少。”
陶钟更惊讶了,“我以为朱家已是苟延残喘了?”
“一个朱二爷已是难缠,现在多了个朱大姑娘,只怕朱家能起死回生。”陶聿笙摇摇头,神色却没有半点不悦或者忧虑,而是兴致勃勃,神采飞扬。
忍不住多看了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陶钟心里不禁一动,试探地问:“你对她评价倒是很高?”
“非是孩儿对她评价高,而是她本人就值得那样的评价。”陶聿笙视她为对手,却也与她惺惺相惜,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奇妙却也很喜欢。
陶钟似是明白了什么,朗声一笑道:“这么说起来,朱大姑娘倒是不错,心思灵活,还有不输男子的气魄与能力,朱家后继有人,聿笙你也有了一个互相切磋砥砺的好对手。”
一旁一直静静听着的赵氏,笑容却是渐渐收起,最后不以为然地眉梢都挑了起来,驳斥道:“女孩子就该端庄内敛,在外头与男子争强斗胜做什么?况且传出那样的流言,无论真假都是坏了名声,表现得毫不在意,那代表她没有反躬自省的心。”
陶钟与陶聿笙闻言皆不敢苟同,既然没错,何必反躬自省?要是出门在外都抱着这种想法,没错都当自己错了,迟早把家业都败光,不如回家种田。
不过陶聿笙知道母亲有些想法固执迂腐,也不与其争辩,只突然冒出一句话,“母亲,孩儿过几日欲下江南一趟。”
“你去江南做什么?”赵氏攒眉,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她还是信奉父母在不远游。
“家中富足,母亲或许没注意,今年北方是缺粮的。”陶聿笙早在听到朱玉颜说起江南时,马上就联想到了。“若是旱情一直持续下去,今年秋收只怕也不好,为防万一,最好先到江南收一批粮食,届时不仅我们自家及酒楼不缺粮,有多余的也能卖出去,发一笔财。”
赵氏恍然,看向儿子的目光多了赞许,“我儿就是洞烛机先。”
未料陶聿笙却摇了摇头。“这事其实也是朱大娘姑提醒我的。府城的谣言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以她的性格,总该弄个是非分明,但她在这当口选择去江南,不可能单纯只是去避风头,必是有更重要的事。她刻意与我言明去向却不说目的,就是知道我定能联想得到,而她不愿我欠她人情。”
赵氏闻言哑然,她刚夸儿子的话,被这么一说,全夸到朱大姑娘头上了,且她刚才还说朱大姑娘该关在家里反躬自省,人家不顾流言出远门却是要去做更重要的事,相较之下自己便显得目光短浅了。
陶钟自是听出了儿子话语的蹊跷,好笑地瞪了儿子一眼,“行了行了,你要去江南就快滚去整理行囊,还有多带些护院和银票,江南粮商可不是好惹的,你突然这么硬插进去想分一块饼,也要有足够的底气才是。”
陶聿笙闻言领命,麻利地滚了,剩下赵氏坐在那儿生闷气。
陶钟不由笑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但我就是不太喜欢朱大姑娘。”其实赵氏也没看过朱玉颜,就是觉得有人突然在儿子心中占了大部分注意力,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发酸。
“你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你管得了聿笙?”聿笙从小就极有主见,现在接下家业,可是更加不服管束。
赵氏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又沉默了。
朱玉颜由太原出发,先沿官道至洛阳,再顺着运河到苏州府,花了 一个多月,待她抵达时,正是炎炎盛夏。
在北边还穿着薄袄,来到苏州已然换上了丝纱,当她下船时,便是港口最美的一道风景,幸而青竹早早替她戴上帷帽,否则只怕立刻遇到登徒子。
港口一派活络的热闹景象,力工们不停地搬运货物,来往摊贩卖着各式吃食,河海衅的交易更是让风里都带着丝丝腥味,朱玉颜每往前走一步,就像踏在历史的洪流之上,有种红尘画卷不知千秋几世的迷离。
自古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说,然水利及运河的兴建及修筑,使得江南纺织、造纸、制盐等行业兴盛活络,不少当地种稻麦的农人改种棉、桑等价值高的作物,同时天南地北的商旅聚集而来,四面八方的人口及劳力也纷纷迁移此处,导致粮食的需求大增。
于是徽州的商人便抓准了这个机会,借着地利之便将江南的盐卖入湖广,再将湖广的米粮卖到江南,使得江南粮业几乎是徽商的天下,形成了 一个完整且庞大的粮食市场。
又徽州人做生意有诚实不欺之名,因此他们对于买卖对象的诚信也有所讲究,别说朱玉颜这样一个独身女子想在这个市场分一杯羹有多难,就连陶聿笙这等初出茅芦的年轻商实,要被当地商人信任只怕也得费不少功夫。
朱玉颜带着两名护院及青竹,先到了当地有名的悦来客栈下榻,缓过旅途的疲惫后,便开始在当地粮店四处打听,接连数日后,也算对粮价及粮况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要买的米粮可不是小数目,人又生得醒目,于是没多久后整个苏州城的粮界,就知道有个美貌小娘子想买大量的粮。
待朱玉颜心中有了点想法,又回到了先前她问过价格还算合理的粮铺盛发行,行里的掌柜姓王,是被赐了主家姓氏的家奴,一见到她就知她的来意,便恭敬地将她迎入。
“恰好主家今日来了,朱姑娘所问之事,不若由主家亲与你谈。”
朱玉颜点了点头,领着奴仆随王掌柜入了店铺后院。
粮铺后院,正屋大门洞开,在中庭便可看到里头的情景,里面坐着四个人正在品茗,其中一人见状起身,王掌柜向其说明情况,那人便笑着亲自走了过来。
“在下姓王,忝掌盛发行事务,问朱姑娘安。”那人一揖。
论年纪,王东家比朱宏晟都还大不少,朱玉颜自然是侧身避过了礼,而后回礼道:“见过王东家。”
王东家将她领入,而后先向她介绍了屋内三人,原也都是粮商,分别姓白、黄及蓝,特别其中的蓝姓商人还捐了个员外郎,所以他是客,位置坐的却是高位。
众人纷纷见礼,王东家请她入座,又命人奉上了茶,才缓缓说道:“朱姑娘的来意,王某已然知晓,实不相瞒,就咱们江南的情况,粮商的粮食买卖几乎都有了固定的对象,像朱姑娘这般生面孔,又是一来就要买那么多,确实有滞碍难行之处。”
他说着说着又示意她看向其他三人,“若是几百石的米粮,那么王某便与朱姑娘结个善缘也无不可。只是你要的着实不少,恐怕我与白东家及黄东家两位合起来都力有未逮,或许也只有蓝员外能满足你的需求了。”
那黄、白两人闻言,老实地点了点头,倒是那模样富态的蓝员外,浑身的倨傲之气,就是看向朱玉颜的眼神也颇为轻慢。
朱玉颜未急着向蓝员外示好,倒是又向王东家一礼,“这些日子小女子问了不少商家,有的明嘲暗讽女人家不该抛头露面,亦有轻视女子要我别挥霍嫁妆,更有直接让我吃闭门羹的,也只有王东家愿据实以告,小女子不胜感激。”
她的大方及从容让在场众人又高看了她一眼,蓝员外的小眼睛更闪过了几丝精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
朱玉颜压抑下被他打量的那点不舒服,“相信蓝员外对于小女子的来意及所要米粮的数量也有所听闻,不知蓝员外对这桩生意意下如何?”
蓝员外瞥了她一眼,饶有兴致问道:“朱姑娘为何需要这么多粮?”
“家中从事酒楼生意,自是需要多一点米粮。”朱玉颜说道。
倒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说法,在场的都是人精,知道她由晋省来,那里的人对于贮藏粮食有独特的方法,若又是开酒楼的,大笔买入并不怕放坏了。
接着蓝员外又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她的年纪,父兄家人,还打探起她的家底,却是只字不提卖粮,这令朱玉颜渐渐有些不满地虚应故事,一旁听着的几人也微微皱起眉头,尤其是王东家,只觉蓝员外是特意为难。
“不知小娘子有无订亲?或是有无相好的男子?”
蓝员外此话一出,朱玉颜直接沉了脸,“看来,蓝员外并不想与我做这笔生意。”
“我对与女流之辈做生意不感兴趣,反倒对你这个人很有兴趣。”蓝员外也不再装模作样,挑明自己对她的企图。“女人嘛,在外头与人争权夺利做什么?尤其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女人就该娇养在家里。你家人既然管不好你,不如入我蓝家,让我好好管管……”
王东家此时打了岔,“蓝员外,你这么说有点过了。”
其他白、黄两人也表露了不赞同,他们地位虽然没有蓝员外高,家业也完全不能比,但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在商言商,牵扯私事可说下流。
蓝员外淡淡地瞄了众人一眼,“她都没吱声呢,你们怎知她不想与我做妾?”
朱玉颜都气笑了,脑海里阴错阳差地闪过了陶聿笙的身影,虽说两人是生意上的对手,他却对她极为尊重,她直觉要是他在此地听到这番话,应当也会怒极替她出头。
“抱歉,蓝员外,小女子还看不上你。”反正蓝员外说那些话已是下流,她若再忍气吞声就显得懦弱了,所以朱玉颜也不怕撕破脸。
“你很大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与我说话。”蓝员外笑得更猥琐了。“够呛辣,还有胆识,现在我更想得到你了。”
朱玉颜已经懒得理他了,直接起身朝着王、白、黄三人一福,“王东家、白东家、黄东家,今日来得唐突,并不适宜谈收粮之事,小女子就此别过。”
三人连忙向她回礼,想着快些将她送走,免受人侮辱。
想不到朱玉颜才行至门口,门槛都还没踏出去,又听到蓝员外慢吞吞地开口——
“你如此不识好歹,信不信我能让你在江南收不到粮?”
闻言,王白黄三人皆是大怒,这无疑强逼民女,要断了她在江南的生计,已经不是做生意的手段了。
反而朱玉颜很是平静,还犹有余裕地回头给了他一记冷笑,“你可以试试。”
说完再不看他,大摇大摆地离开。
江南既是天下粮仓,除了米麦杂粮外,自然也有大批的家禽牲畜买卖,蓝员外的食粮,大部分就是提供给这些鸡鸭猪鱼的养殖商。
他一个人就占了整个江南养殖业供粮的三分之一市场,可见蓝员外实力坚强,食粮的来源稳定且量大。
所以王东家才会说,或许只有蓝员外在固定的买卖之外还能吃下朱玉颜的需求。
朱玉颜决定与他杠上,自得派人去打听蓝员外的底细。
她这回带的几名护院是特地在牙人处挑的,有军人的背景,因为身上带伤,无法再上战场拼杀只能退伍。
这种带有残疾的人,牙行并不好出手,朱玉颜愿意买下他们,是考量除了他们的残疾并不影响武功,同时也看上他们当过斥候,对于打探消息那一套十分熟悉。
朱玉颜御下虽赏罚分明,却不会高高在上,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于专业人士也有发自内心的敬重,而古代的奴仆是贱籍,像几名护院这样身带残疾的更是贱中之贱,何曾受过主家礼遇,所以这些人对她都很是感激且忠心,没几日就把蓝员外扒了个底朝天。
这蓝员外原是个赘婿,岳家原本在徽州只是做杂货买卖,他入赘后用着岳家的本钱学人家往江南倒卖粮食,因为他出手狠、动作快,很快地在江南粮业中占了 一席之地。
然而也因他做事颇不讲情面,即使到如今已是数一数二的大粮商,同业之间对他的评价仍不算多好。
蓝员外唯一的弱点或许就是他的妻子。因为他靠岳家发迹,妻子拿捏着他的金钱命脉,性格凶悍泼辣,以蓝员外的,家中不乏娇妾美婢,但这么多年都没听他家宅闹出什么事,也得利于这位精明的正妻,他对妻子可谓又嫌又怕。
按理说弱势的朱玉颜对上势力庞大的蓝员外,最好就是从他的内宅下手,但她在听完护院的调查后,觉得蓝太太有这么一个寡廉鲜耻却野心勃勃的丈夫,还能守住家业压制对方,颇令人欣赏,她不欲对其施展手段。
要对付蓝员外,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阵子朱玉颜仍在苏州城四处奔走,甚至还扩展到邻近的扬州及松江府,却都纤羽而归,问题出在哪里非常明显——就是蓝员外。
无论她到何处,他总会出现,每每在她与人生意就要谈成之时,便以更高的价格,从中作梗买走她所订下的粮食。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他就是财大气粗,先前说过让她在江南买不到粮是认真的。
江南的粮商界自也知道这两人正在博弈,对于蓝员外这么欺负一个外来人,还意图逼良为娼,众人无不厌恶,只不过在凡事先讲利益的商场上,没人会为了一点无谓的正义去得罪蓝员外,遑论他们对朱玉颜一个女流之辈想插手江南食粮生意,实不看好,便也没人对朱玉颜释出善意。
经过一段时日,蓝员外虎口夺食的米粮,只怕都不只上万石了。
天一日热过一日,朱玉颜都不太愿意四处去折腾了,所以慢慢的都是派护院出去谈,蓝员外自也派了下人四处堵截。
就在她躲懒的这时期,陶聿笙也来到了苏州城。
他轻易地打听到了朱玉颜下榻在悦来客栈,便也在那儿开了 一间上房,按足规矩送上拜帖,还经由护院和青竹层层通传。
正在屋里避暑的朱玉颜看到帖子上写着他的所在,忍不住噗嗤一笑,“就在隔壁,敲个*就出来了,这帖子还经过了三手,真真是装模作样。”
朱玉颜起身整理了下仪容,便让青竹带了一壶凉茶,前往客房院落的小凉亭里赴约。
此时陶聿笙已在凉亭等候,见到她不只人来还带了壶茶,不由因两人的默契露出微笑,“我顺路买了此地有名的云片糕及马蹄糕,恰好搭配大姑娘的茶。”
待她落坐,他主动替两人斟好茶,院中还是比屋子通风,微风送爽很是舒适,吃着点心喝茶闲谈,相当惬意。
“你来得这么迟,我差点以为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朱玉颜挑眉,若是他没来江南,她想不到自己会有多失望。
“我先办了几件事才来,所以迟了些。”他大喝了口凉茶消去暑意,才悠然道:“其中一件事与你有关。”
朱玉颜随即反应过来,“是马文安的事?”
“是他。”果然聪慧,陶聿笙唇角微勾。“马文安就是道貌岸然,浑身的把柄完全禁不起査。他一来到太原,便与他租赁屋舍隔壁的有夫之妇私通,我只是让人把这事捅出来,他被那妇人的丈夫抓奸在床,一状告到衙门,加上他早有前科,罪加一等,这次直接被襁夺功名下狱。”
说到此处,他浓眉微拢,“本想让他把牢底坐穿,但他的家人派人来将他从大牢赎出来了,那赎金可不少,想不到马文安有此家底,我便又查了查……”
因着先皇豪奢,又历经北方河套一战,国库缺银甚钜,新帝刚登基两年余,百废待兴,故修改了律法,罪犯若罪名不大,可用银钱赎出,赎金按罪名而定,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更别说马文安犯的罪还不算轻。
朱玉颜沉吟了 一下,“马文安他家,是不是与我家大太太姜氏有什么关系?”
一听她连伯母都不肯叫一声,就能肯定朱宏祺夫妇对她这侄女,恐怕比传闻还过分许多。
陶聿笙在赞赏她的敏锐之余,同时起了几分怜惜。
他解释道:“马家与姜家在宣城都算是大户人家,只不过姜氏更加势大,而马家是依附着姜家,马文安的母亲是姜氏的庶妹。”
朱玉颜毫不意外。“马文安的出现本就很突兀,他对我势在必得,不惜使出无耻的手段,饶是如此大房还想把我许配给他,看来是为了我娘的嫁妆。
“有劳陶少爷出手,替我省了不少事。马家及姜家经此一役,赔了大钱还折了个秀才,只怕也是伤筋动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烦我了。”她朝他举起茶杯,眨了眨眼。“小女子以茶代酒,谢过陶少爷。”
这模样有些俏皮,与平素沉稳的她不同,陶聿笙也回敬了她一杯,没再提马家之事,反而把话题带到她头上。
“你来江南也好一阵子了,似乎没什么收获?”他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那是因为我在等你呀!”她岂听不出他的打趣,却回答得好整以暇。
“等我?”他当真有些意外了,难道她不应该抢在他前头成事,然后与他谈条件?
在模清了蓝员外的底,又带着对方绕一遍江南后,朱玉颜的计划缺的就只有陶聿筮这道东风,于是她坦然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江南的粮商们个个滑不溜手,要打进他们的圈子可不容易,我与他们交手这些时日,已然有了主意,但兹事体大,单凭我朱家的资金还吃不下来,所以我们不如合作,两个诸葛亮,胜过一群臭皮匠你说是吧?”
此时还未有天窗这句的说法,但她说得有趣,陶聿笙隐约也能明白意思,不由会心已笑,“大姑娘有何见解?”
“见解不敢说,你都替我解决马文安那件事了,我保证这桩生意对你我都有利,不会有谁吃亏。”
“好。”他答得不假思索。
这会儿换朱玉颜惊讶,“你答应得如此干脆,不怕我卖了你?”
“我相信你。”就如她也相信他的人格那般,他相信她说能得利,就必不会设计他,这无关生意斗争,而是道德问题。
朱玉颜笑了,笑得毫无阴霾,他与她一般作风明快果决,她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这家伙怎么越来越顺眼了呢?
“那就合作愉快?”
朱玉颜本能的朝他伸出一只手,却见他一个怔愣,她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是古代,没肯握手礼,于是尴尬地想收回手。
谁知,他的大手却抢先一步握住她的,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合作愉快。”他若有深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