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月悦就算已经饱了,也是奋力把沈濯煮的粥整碗喝光,在她将最后一匙粥放入嘴里咀嚼吞咽后,才放下木汤匙开口问话。
这是纠结了她一整天的忧心,只是,她刻意用轻松自若的口吻,佯装自己一点也不介意。
“今晚在宴会上,有见到金鑫报关行的董事长千金吗?”她一边低头收拾餐具,一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话。
今晚表面虽然是金鑫报关行董事长夫人的寿宴,骨子里却是王家二老的宝贝独生女初踏入上流社会交友圈的重要日子,他们用庆生当名义,广邀与女儿年纪相仿的男性,想替女儿来场变相的相亲活动。
王董事长夫人年轻时可是号称盛世美颜的顶流明星,相信她的女儿一定继承母亲的美貌,让大家十分好奇从未在媒体露脸的王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
“见到了。”沈濯拿起自己的碗起身,语调浅浅淡淡,听不出任何感想。
南月悦走到流理台前,将用过的餐具放在洗碗槽里,等他走近后才又假装一派轻松继续问,“王小姐漂亮吗?”
“挺好看的。”沈濯将餐具放在洗碗槽里,臀部靠在黑色大理石中岛边缘,一边喝水一边偷瞅她的侧脸。
南月悦的手顿了一下,但仅仅只有半秒钟的时间,她相信,他不可能会发现。
“你很少称赞女生漂亮,那王小姐一定很美。”她扯起嘴角笑道。
南月悦明明应该要为沈濯发现美女感到开心,或许,他还有机会能与王小姐来场恋爱,让他不再形单影只。
但光只是沈濯称赞王小姐“挺好看”,她心中就泛起一片酸涩,倘若他真的找其他人恋爱,她该不会要溺毙在酸梅汁里了!
“不过,你比王小姐漂亮。”沈濯扯动嘴角回话。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他称赞王董事长的独生女时,南月悦的眼神似乎暗淡了许多。
南月悦转头瞅睨他一眼,语带质疑,“姊夫,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才不会为了沈濯的称赞露出半点喜色。
南月悦心是这么想,但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你能帮我做什么?”沈濯反问。他可不觉得,世界上有南月悦可以做到但他却办不到的事情。
“例如,煮饭,洗衣服,还是替你挡掉四个月后,你大伯母一直想替你操办的超级隆重、豪华又庄严的大型生日宴会?”南月悦扬扬眉头,笑得不怀好意。
她可没忘记,上个礼拜沈濯的大伯母跨海找了知名活动策划公司,请他们派最强业务员出马,用大伯母的名义约了沈濯见面,那时沈濯才晓得,大伯母想替他找第二春,想得连他的生日都拿来利用。
沈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他也是这么回答,却立刻被大伯母打枪。
说什么“一年一次的生日哪能不办?”
甚至连“你都三十五了,已经步入生日每过一次少一次的阶段!”这种用年纪大来恐吓他。
还又说了:“生日宴会也是创造商机的一种,要好好把握!”跟工作有关的诱惑。
诸如此类的疲劳轰炸,让沈濯几乎要崩溃,好在他及时把电话转给南月悦,由她替自己挡下首波攻击。
只是安静了几天后,第二波与第三波攻击再次来袭,沈濯也只把电话转给南月悦,由她安抚大伯母的急切心情。
一直以来,也只有南月悦的话能入大伯母耳里,她的软言软语总能让大伯母对她言听计从,所以每次沈濯拗不过大伯母,派南月悦出场准没错。
“你哪来的被害妄想症?我只是实话实说。”沈濯耸耸肩,他对南月悦的称赞从来没少过吧!
“姊夫突然称赞我的外表,让我觉得另有所图。”南月悦学他耸肩,凉凉道,“你的眼光高得吓人,一般女生哪入得了你的眼!”
“我这不就看着你?”沈濯浅扯嘴角。
若不是南月悦早已习惯,沈濯对她总无意识撩逗,她还真会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但南月悦清楚明白,沈濯心坎小得如米粒,只装得下姊姊,哪有她的份?
所以,当沈濯称赞王小姐漂亮时,她除了酸涩还多了一份讶异,不过听他后续说的话,南月悦就放心了,沈濯的心底依旧只替姊姊留了位置,其他人别想分一杯羹。
说来好笑,南月悦一直给自己打预防针,不断告诫自己,沈濯还如此年轻,不可能一直维持鳏夫的身分,他身侧总是会有其他女子递补姊姊的位置,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他重新组建家庭,过上幸福的生活,是南月悦一直以来最想看到的画面。
但是,南月悦在心底最深处,却卑劣地祈祷,她与沈濯的生活能不被改变,纵使维持着姊夫与小姨子的姻亲关系,她也愿意为了他一直单身下去。
“我说错话了?”沈濯见她突然不回话了,神情疑惑。
“赞美来得太频繁,让我受宠若惊。”南月悦一边说话,一边把洗好的碗递给沈濯,让他拿干毛巾擦干,两人的动作默契得不需要言语,只消一个细微的眼神流转,就能晓得对方在想什么。
“搞得我很吝啬称赞人一样。”沈濯觉得自己还挺会赞美别人的呀!
“你的确很少开口称赞别人,只有用眼神或是动作表示内心的满意。”南月悦说的是实话。
南月悦跟在沈濯身边工作许久,她很清楚沈濯鲜少言语,也不给人太多时间,每次开会时,他总只给属下五分钟简明扼要报告,只有吸引他的注意,他才会开口给人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有满意的地方,沈濯会颔首,不满意的地方,直接举手示意停下,在公司里,沈濯几乎不开口说话,端的是高冷凛冽老板范,常常吓得下属瑟瑟发抖。
“是这样吗?”沈濯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嗯。”南月悦很认真地点了头。
沈濯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开始思索在公司的表现。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称赞下属,例如,别人拿报告给你,你觉得不错,就说一句『不错,下回继续努力』,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好。”南月悦虽然知道公司员工都很习惯沈濯的淡漠,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多多称赞属下。
“我试试。”沈濯倒是很虚心受教。
“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赞美,倘若员工收到上司的称赞,不仅心情变好,工作也会更努力,久而久之就对公司更有向心力,这样公司只会越来越好。”南月悦继续提出建议,放眼德森制药台湾分公司,恐怕只有她敢给沈濯工作上的意见。
“我会努力试试。”沈濯从小严以律己,对他人亦是如此。
他不是吝啬给正面回馈,而是理所当然把事情做好,已是根深蒂固在他骨髓里,从不觉得自己办好事情需要获得嘉奖,亦不觉得旁人把事情办好,会想得到他的口头奖励。
但南月悦的话提醒了他,世界上有七十七亿人口,就会有七十七亿种想法,他不能以己度人,而该因人制宜才是。
“别说这些,有件事想问你。”沈濯把擦干的餐具放在橱柜内,替自己与南月悦倒了两杯酒,直接往客厅走去。
“什么?”她跟在沈濯身后,习惯性地坐在他的左侧。
“你跟秦尚邵是什么关系?”沈濯轻啜一口酒,眼睛撇向南月悦,看似等待她的回话,又似在观察她的面部表情。
“我跟他应该算朋友吧。”南月悦有些不太肯定。
南月悦不是傻子,她很清楚明白秦尚邵对她有意思,但她又不想因为秦尚邵喜欢她而疏远知冷知热的朋友。
男人与女人也是能成为朋友的!就如她与沈濯撇除姻亲关系,总还是朋友。
“你不肯定吗?”沈濯听出她口中的迟疑。
南月悦一口饮尽杯中烈酒,脸颊瞬间红了两片,看上去甜美可口,“我知道秦副院长喜欢我,不过我只把他当朋友,但我希望他能去找更好的女生,别把我当对象,因为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嗯。”沈濯轻应一声,似乎不打算发表意见。
沈濯能有什么意见呢?
他总不能说,当南月悦称对秦尚邵只是朋友,他的心底竟泛起一丝庆幸,接着居然卷起喜悦浪潮吧!
沈濯不明白,南月悦心底有没有人,对他来说,应该不至于让心情有任何波动,但他却没料到,他竟感到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沈濯弄不明白。
“你『嗯』一声是啥意思?”南月悦扁起嘴,佯装抱怨他不关心她。
沈濯边听她说话边起身,修长身躯越过她,探手取了她桌前的空酒杯,打算再替她添一点酒。
只是沈濯的动作流畅、自然,但南月悦却看得脸红心跳。
从南月悦的角度看向起身弯腰拿酒杯的沈濯,只见他敞开的领口往下垂,露出藏在衬衫内的精壮胸膛与诱人。
明明该把视线撇开,但南月悦却贪婪地望着沈濯外泄的春光,他那修长的侧颈线条与凸起的喉头,性感得让她抿起双唇,凹陷的锁骨与硬邦邦的胸部,令她不自觉微微蹙眉,努力隐忍赞叹声音。
才想把视线移开,沈濯卷起的衬衫下,手臂与宽薄掌心映入眼帘,南月悦的下月复一阵骚动,脑海毫无廉耻地妄想,身体被这双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干净圆润,如铁般硬劲掌心抚过时,该会如何销魂与快意?
“只是客观表示『我知道了』,并没其他含意。”沈濯坐回沙发上,替她斟了酒,连同杯垫一起推向她。
“那你觉得呢?我该试着了解秦副院长吗?”她边说边拿起酒杯浅尝。
南月悦也不想这样,她明知道自己试探沈濯对她的用心实在没必要,毕竟她从未在沈濯眼底找到过一丝他对她的爱意。
从来就没有过姻亲以外的感情,又何来男女情爱?不过是浪费时间与沈濯拉扯罢了。
又或许,正在做心灵拉锯战的,一直只有自己,根本没有沈濯。
“我认为,尚邵是很不错的对象。”这是沈濯客观认为。
“秦副院长家世好,长得又好看,人也风趣。”南月悦细数秦尚邵的好,踯躅了一会儿,靠在玻璃杯缘的嘴角轻轻勾起,“我配不上人家。”
旁人不明白南月家的势力分配,南月悦可是很清楚,她在家族里究竟是什么地位?空有姓氏的么女,在家族里只是多余的角色。
“别胡说。”沈濯原本还为了南月悦列举秦尚邵优点感到心塞,下一句立刻让他怒火中烧。
只是,在愤怒火焰下,燃烧的火种却是疼惜。
“你有我撑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瞧不起你。”沈濯话里坚定。
面对他的全力力挺,南月悦有一瞬愕然。
“姊夫,你真好。”她轻笑,笑中盈盈,心却暖暖。
“说什么傻话。”沈濯没好气瞥了她一眼,“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沈濯霸气宣言,令南月悦忍不住笑了。
“喝完这杯你就该睡了,明天睡晚一点,咱们下午四点从家里出发到机场,等到日本后,有开不完的医学会议等着你。”沈濯好意提醒。
一想起明天单独与沈濯到京都,南月悦心情好得几乎要飞上天,但又想起目的是参加一年一度的心脏外科医学会议,她就心底发怵。
南月悦毕业于麻省理工经济学系,完全没有医学背景的她,就算跟在沈濯身边工作,接触的人不是医生就是生技专业人员,但她与他们谈的是商业合作,并非医学相关内容,所以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然而,身为沈濯的贴身秘书,南月悦每年得陪他参加大大小小医学会议,每次她总坐在沈濯身侧,看着他与其他医学从业人员交换心得,或是上台演讲发表医学研究成果,她总是鸭子听雷,传到耳里的声音跟念佛经没两样,有听没有懂。
这时,南月悦最大的敌人就是睡魔了!她得在会议上努力与睡魔对抗,学着打起精神,就算即将陷入重度昏迷,也得把自己拉回现实,并且要做到不被人发现的程度。
“我会努力不让执行长丢脸。”南月悦指的是在会议上绝对不睡着。
“我的脸皮就靠你了。”沈濯轻笑,他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南月悦朝他努了努嘴,无声抗议他换个花样笑话她。
“你快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整理。”沈濯催促她快上楼休息。
既然沈濯把清洗杯子与放好酒瓶的工作揽在身上,南月悦就不跟他客气了,道声晚安后迳自上三楼休息。
当她推开房门,橘黄色灯光柔和地将宽敞的房间照得十分温馨,一张桌子、一组沙发与视听设备和一床淡蓝色被褥,是南月悦的房间摆设,简单又典雅,一如她习惯的穿着,俐落中不失柔美,简约里不减时尚,完完全全是她的风格。
南月悦走入浴室梳洗一番后,穿着睡衣准备上床休息的她,瞥见床上放了一件黑色西装外套,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她又忘了把外套还给沈濯。
看着属于沈濯的衣物躺在她的床上,隐隐地,从布料间闻到属于沈濯古龙水夹杂他惯用的沐浴乳味道,她心脏一阵骚动,纤纤长指忍不住抚过西装外套,努力感受他存留在外套上,早已消散的温度。
疯了!
真的是疯了!
柔软指月复碰触质感极佳的西装外套,竟让南月悦想起今夜沈濯穿上这件外套时,英姿勃发、高大挺拔地睥睨所有人,当他桀骜里带着凉薄眸色,淡淡扫过在场所有来宾,南月悦却是心跳不止,浓烈爱意从胸口勃发,随着血管流窜至四肢百骸,让她感觉能站在沈濯身侧,与他站在同一阵线,是她的无上骄傲。
南月悦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沈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模样。
画面一转,沈濯扯下领带解开衬衫钮扣模样历历在目,他卷起袖子露出精壮手臂替她做饭,让南月悦有种自己是全世界最特别又最幸运的女人。
倏忽,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私密想法,在她心底像暴风圈不断往外扩大,所到之处,无不怒海滔天……
南月悦脑中构建沈濯遒劲有力的手掌,卷起的袖子之下,手臂结实健壮,性感得让人只稍望一眼。
……
回到卧房的南月悦,这回把沈濯的外套挂好,赶紧钻入被子里,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明日,南月悦很有自信,她依然能戴着“沈濯的小姨子”与“执行长贴身秘书”两种角色面具,本本分分地跟在沈濯身边,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毕竟,这种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