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小心——”
头下脚上。
好像一天不惹事就浑身不舒服似的,一离开令人窒息的菇海,无时无刻不在动的霍香涵像一只跳月兑的兔子,一下子往东蹦两下,一下子朝西踩两脚,一下子要上树,一下子又要采花编花环。
一行六个人就她的事最多,没一刻安分,好在墨西极肯包容她,任由她恣意飞扬,尽情展现真性子。
不知不觉中两人越走越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暗生的情愫拉近他们的距离,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爱意在萌芽,破土而出的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只是,太过顺风顺水难免有意外,到了第三天还找不到毒蜂草的众人有些心急了,因此四散分开来寻找。
霍香涵找着找着,却见一只带有斑点的小鹿忽然出现在林子里,觉得小鹿可爱,便想捉住它。
鹿天生胆小又敏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赶紧逃走,小鹿一看见有人靠近,它蹶蹄子就跑,跑得老远。
可是跑一跑又停下来,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在看霍香涵,无邪又纯真的模样把她的心都融化了,奋起直追。
一追一跑,一人一鹿“玩”得很开心,追着跑着,两道影子越离越远,忘了山林的可怕。
突地,霍香涵脚下踩空,她哎呀一声倒栽葱下坠,以为死定了的她吓得双眼紧闭,准备投胎。
谁知她没往下掉,而是停在半空中,脚被一只手拉住了,睁开眼一看,她看到湛蓝如洗的天空,和半个身子探出悬崖的男子,眼眶倏地泛红。
“无念哥哥……”他来救她了,真好,她死不了。
“不怕,我马上拉你上来,你不要动……”左脚勾着藤蔓的墨西极极力稳住自己,
再轻轻的拖力将人往上拉。
不能快,底下是万丈深谷,稍有不慎便会永远留下来。
“我不怕,有无念哥哥在,不怕。”她大声的说着,像在说给自己听。
可她真的不怕吗?
事实上,她怕得直打哆嗦,全身僵硬不敢动弹,屏住呼吸脸涨红,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在眼中打转。
因为是倒着的,所以眼泪往额头滑,流进发梢。
“好,看着我,不要想太多,慢慢地……”墨西极一寸一寸的往回缩,借力使力的提劲。
“无念哥哥,我喘不过气……”她快死了吗?
看她闭着气,墨西极好笑又好气。“吐气,谁叫你憋气了,小傻子。”
简直找死。
她一听,连忙大口吞吐,喉头锁紧的钝疼才消失。“人家怕掉下去嘛!你还笑我。”
又怕又慌的霍香涵不敢往下看,她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在心里求八方神明保佑,她还没嫁人,不想死。
谷底吹起的山风不经意地带动吊着的人儿,她惊得大叫一声,呜呜呜地哭出声。
“好了,别怕,很快就上来了,我拉住你,不会有事,了不起我陪你一起掉下去。”两人好作伴。
“呜……呜……无念哥哥,你真好。”她不怕了,真的,有他陪着,死也甘愿,黄泉路上不孤单。
“傻子。”他轻笑,眼中透着宠溺。
“我才不傻,我是太喜……啊!无念哥哥等一下,我找到毒蜂草了!”看到眼前向阳的植株,她兴奋地把“喜欢你”三个字吞回去。
“毒蜂草?”他先是一讶,而后春融化冰似的笑了,让手伸向毒蜂草的霍香涵看得差得忘了拔草。
心神荡漾呀!
多美好的画面……
“采到了吗?”
浑厚的声音一落,她顿时一激灵,举起手中握着的一把紫红色蜂草。“拉我上去,我采了毒蜂草。”
“好。”
等霍香涵被拉上崖顶,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发白的脸上全是汗,有劫后余生的虚惊。
看着彼此略带狼狈的模样,坐在地上的他们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无念哥哥,毒蜂草。”给。
紫红色的植株,结着黑色果实,墨西极笑意渐淡。“我代祖父谢谢你,若他能完全康复,你是最大的功臣。”
“才不是呢!我只是个拖后腿的。”她淘气的一吐粉舌,粉女敕的小脸在日头底下发亮,像一颗鲜艳欲滴的红果子。
“小涵……”他伸出手,想抚模叫人心口一热的脸颊。
“二师兄,找到毒蜂草了没?我们四周都找遍了,始终没瞧见,要不要换个地方……”
时机不对。墨西极讷训收回手,瞟了一眼走近的无明,率先起身,拍掉衣袍上的草屑泥沙,再把霍香涵拉起,以眼神示意众人离开要人命的危险悬崖。
“不用了,可以回去了,找到了。”他挥挥手,做出下山的手势,三天的苦难终于结束了。
“咦!找到了?真好,我不想再吃烤肉了,吃得我都觉得自己是那块被烤的肉。”
无明开着玩笑,现在他只想吃白菜,啃白馒头,喝一口豆腐蛋花汤,狠狠睡上一觉。
虽然在无量山时他也常被师父和大师姊往山里扔,作为修行的历练,不过他晓得他们会在一旁看着,因此一点也不慌张,即使越走越远也不曾停下脚步,直到走不动为止。
可是面对第一次来的千峰山,他心里生出一些忐忑,陌生的山,不知名的峡谷,和无量山截然不同的山势和气候,更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虫,时时提心吊胆不敢入眠,怕一睡过去小命就没了。
一下山,回到借宿的玉清观,困顿不已的无明、无垢几人回房休息,墨西极却迎来那个有约的客人。
“可以走了吗?”
看了一眼彷佛又老了十岁的男子,披上罗汉袋的墨西极手握七星宝剑,背上背着九节桃木打神鞭。“走吧!”
事隔十余年,再一次走进墨家大宅,昔日熟悉的景致全变了,门口的影壁没了,多了一颗太湖镇石。
假山成池塘,种起了荷花,一条条肥硕的锦鲤在池里游来游去,荷塘新绿,还不到结苞的季节。
“这边走。”
迷惑领路的小厮,自个儿在前头带路的胡立健步行走,彷佛是在自家园子一般,走得顺畅毫不迟疑,殊不知身后的道士比他更熟悉宅子里的一切。
来到一座院子前,墨西极轻声道:“这里是……”他曾经的院落。
身为长房嫡孙,在祖父的偏心下,他的居处是同辈中最大的,院子套着院子,有书房、起居室、射箭场、亭阁水榭不说,还有春、夏、秋、冬四季寝居。
只是太久没回来了,大家都忘了这儿是有主的,魏雪梅一点一点的抹去他的存在,不复记忆。
“目前是小女的住处,她……”
“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声斥喝打断胡立未竟之语,一身锦衣的墨书轩带着几名下人从水榭边的九曲桥上走了过来,玉冠金履,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颚,自以为高人一等。
“我来看我女儿,不行吗?”面有忿色的胡立往前一站,一双能媚惑众生的桃花眼明显流露出厌恶。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姨父到来,怎么不叫人知会一声,我好设宴款待。”墨书轩说得敷衍,像是打发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礼数到了却不见真诚。
“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墨家人的嘴脸我清楚得很。”要不是灵力有限,早就出手教训这个人面兽心。
胡立、狐狸,他原是修炼成人的狐仙,因遇劫遭天雷打回原形。他是一只金黄色的九尾天狐,躲在破庙的供桌下,被路过躲雨的小姑娘所救,而后为了报恩,才有一段人狐恋。
他是真心喜欢与他结为夫妻的小娘子,两人有过几年只羡鸳鸳不羡仙的美满生活,生下乖巧听话的女儿。
只可惜人狐相恋不容于世,他被九道天雷打伤了灵躯,千年修行硬生生折去一半,
只剩五百年,并昏迷了近半个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早年与妻子“走散”的姊姊魏雪梅找上门,不知施了何计,竟将妻子的寿命偷走了。
他花了大半功力才保住妻子的尸身不腐,可是自身的灵力所剩不多,只能勉强维持此时的人身,若是灵力不支,只怕会露出狐狸真身。
“呵!呵!呵!姨父倒是不客气,你现下踩的可是我墨家的地,在墨家我才是主子,你得尊重主家。”他刷的打开青竹为骨玉为面的青竹扇,扇柄下方坠着如意双飞蝴蝶结流苏。
“滚开,我不想和你废话,把灵灵还给我,之后你想留我也留不住。”若他的修为还在,这小子早被他一掌拍成肉泥。
墨书轩冷笑着挡住他的去路。“姨父还是识相点,不要自取其辱,灵灵表妹在府里过得很好,吃穿用度不下一般的小姐,她很满意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日子,每天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过得不知有多快活。”
“那是她被你们蒙骗了,才会让虚无的奢华所迷惑,只要离开这,她一定会清醒过来。”涉世未深的女儿见过的世面太少,以致于她一下子就陷入富贵荣华中无可自拔。
其实胡立也不了解女儿,胡灵灵本性原就有些爱慕虚荣,加上半人半狐的血脉天生就善于狐媚,自以为聪明的想利用墨家让她成为人上人。
说穿了,是各怀鬼胎,看谁笑到最后。
“姨父的天真叫人佩服,只可惜灵灵表妹不会想见你,你请回吧!”墨书轩不顾情面的下逐客令。
“凭你也想拦我,太不自量力了。”
胡立手一挥,墨书轩连退了几步,一只大掌往他后背一拍才能站住。
“给你脸不要脸,敢在我墨府动手,拉姆,让他瞧瞧你的本事,别说我墨府无人。”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他下狠手。
“是。”
全身披着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被覆盖住,连面孔都看不清楚,仅能凭声音和体型判断出是名男子。
无端起风,就见此人朝胡立念念有词,裹在斗篷内的双手做出十指相贴的手印。
轰!
一座无形的山朝胡立一压,他感受到可怕的力量朝他袭来,而他却像被人锁定似的,无法防护和回击。
眼看着噬魂之力就要落下,他面无血色,想逃却逃不了,这回怕是不死也重伤。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赶尽杀绝。”
一张黄符飘出,一尺见方倏地拉长数丈高,挡下轰然气流,斗篷男呕了一声,足尖不离地的往后倒飞。
“谁,竟敢坏了本座作法。”
发出的声音像乌鸦叫声,阴寒森冷。
“巫觋?”居然还存世?
斗篷男一掀斗篷又拉紧,滑行向前。“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巫觋?”
“我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背着九节桃木打神鞭的墨西极从梁柱后的阴影处走出。
“又是你。”墨书轩怒目横视,他根本没注意胡立身后有人,以为对方是独身前来。
“是呀!又是本道,让你惦记了。”墨西极一颔首当是行见面礼,面上微带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谁惦记你,尽往脸上贴金,我墨家什么时候成了酒楼茶肆,由着人随意进出。”
门房是摆设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放,看来是他待人太宽厚了。
“他是我带进来的。”胡立往前一站。
“哼!你自己是客人,还敢擅自带人入内,未免太不把我墨家放在眼里了。”看来姓胡的不能留,迟早会出事。
“墨家算什么,不过是俗世中的一个世族罢了,若是我实力未落,灭了也只是举手之间。”他的千年修行呀!竟落得被凡人小辈奚落。
墨书轩不屑的轻嗤。“少说大话,你在拉姆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
胡立哈哈大笑。“所以我找来帮手,专治妖邪。”
“就凭他?”妄自尊大。
“墨家小子,莫要得意忘形,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起眼的小道士有可能是大罗金仙。”他特意请了好友龟仙替他卜了一卦,此人命格非比寻常。
“哈!我看你还没睡醒吧!大罗金仙?一会儿真成仙了,驾鹤西归。”墨书轩一脸轻蔑。
“你……”不知死活的小子。
“无量寿佛,本道乃三清祖师座下弟子,他日若飞升成仙,也是到三清三境三宝天宫,与佛祖无缘。人可以无知,但不能无自知之明,你娘知道她生了个傻儿子吗?”口含讽语,墨西极做了个道家手势。
“你——拉姆,送他一程。”想死不怕没鬼当,他成全他。
“好。”
斗篷男身形极快,忽东忽西飘移不定,让人难以捕捉到他倏然隐去的身影。
寻常人肯定被阴了,眼花撩乱看不清楚,傻羊似的等着挨宰,到了阎王殿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稳如一座山的墨西极动也不动,目光低垂如在冥思,任他影儿闪电般飞掠,指锋一动。
七星宝剑出鞘。
“啊——”
一声惨叫过后。
一滴、两滴、三滴……暗红色偏黑的血从空中滴落,黑色斗篷被削掉很大一片,只剩半截。
“承让了。”
收剑,墨西极向虚空一拱手,而后看向神色呆滞的胡立。“该走了。”
“完了?”这么简单?
“嗯。”巫觋……这事得通报师门。
相对胡立的错愕,难以置信,墨西极的神情并没有他想像的轻松,深锁的眉头多了一条暗痕。
“你赢了?”他以为狐生就此终止,没想到柳暗花明,龟仙的卜卦太灵验了。
“不算赢。”对方太自负了,没把他当对手,这才千虑一失,让他趁隙攻其不备。
“他受伤了,而你全身而退。”这还不算赢?胡立看不出其中玄机,但看他一脸肃然,便知今天带走女儿的事成不了了。
“他是受伤了,也表示日后会更谨慎,不会轻易让对手得手,想要对付他怕是难上加难。”不怕对方太强,就怕对手有脑子,大师姊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意思是擅用巧智,懂得谋略,生死关头前使点阴招无妨,死谁都成,别把自己玩死了。
以前他当笑话听,没放在心上,认为道宗正教当正大光明与人对战,而非使小人伎俩。
但是有了一定的历练后,他才晓得大师姊的语重心长,用心良苦,他们这群师弟,她可以欺负得死去活来,投胎几回再虐,可别人若想对他们出手,护雏的母鹰强喙出击。
眼见拦不了人,墨书轩一脸不满。“拉姆,你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难得让他露露相,想着给自己争脸,没想到……
“他很强。”虚空中,一道黑影落地。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道士能有多强大,是你太弱了吧。”借口,全是借口,人家一招就将他打败。
斗篷覆盖下的双眼射出森森寒意。“是我太低估了他,他可是不容小觑的可怕敌人。”
“你怕了?”怂货。
“怕倒不怕,不过……不知他还有多少张牌,那把七星宝剑是道门圣物,得以斩妖除魔,破邪。”
“道门圣物?”墨书轩大吃一惊。
斗篷男把手一按,流血的伤口瞬间密合。“也许需要师父出马,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背后那是道家仙师用过的九节桃木打神鞭,威力之大,连鬼王都打得……”
“什么!”
“墨伯伯,家父让我替他向你问好。堡中事务繁忙走不开,无暇与你大醉三天三夜,侄女调皮、爱玩,闲得慌四处走动,这不路过平安镇特来请安。”笑容甜美的霍香涵落落大方地执晚辈礼。
“好、好,都长大了,上回见你才小小的一团子,站起来还没我膝盖高,粉妆玉琢的模样惹人爱,像年画女圭女圭。对了,你爹娘好吗?说起来也有十来年没见了……”他忽地想起两家不往来的原因,不由得眼神一黯。
“娘好,爹就好,我娘还是那脾气,暴躁铁娘子,我爹事事顺着她,两人没红过脸,好得很。”堡中事归爹管,爹归娘管,爹说娘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有她在,家就稳。
“呵呵……霍大头老婆奴的性子没改,他真被管得死死的。”上官月美则美矣,性情太剽悍了,动不动以武凌人,老说拳头大的人是老大。
为了纳妾那件事,墨之默差点被上官月的挽月剑削掉左臂,虽然是虚惊一场,没受什么伤,可墨家大门却让她用剑划出五个大字——贱人、负心汉,为此他被周遭友人笑了许久,颜面扫地。
说起母亲的“不是”,想到伯娘的委屈,笑脸盈盈的霍香涵水眸闪闪。“是呀!我爹疼老婆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我这女儿都得靠边站,不像墨伯伯御妻有术,正室安分在堂,吃斋念佛,小妾当家,把里里外外管得妥妥当当,墨伯伯真是好命,以妾当妻,传为美谈。”
以妾当妻……这一巴掌打得好响,脸疼,面上一僵的墨之默笑不出来,他何尝愿把掌家大权交给侧室,是他的妻子不肯踏出佛堂一步,就算他百般苦求,她仍不为所动,心如铁石要与他断了结发夫妻情义。
墨家内务不能一日无人掌理,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交给小妾打理,她对事情的处理小有手段,很快地就接手府中大小事,为了家中不再生乱,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由她折腾。
只是墨家不再有女客登门,平日往来的亲友亦有疏远,妻和妾终究是不同的,以妾待客有失体面,来客也不愿意与妾同桌,觉得是一种贬低,是对其人格的羞辱。
“墨伯伯,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孩子计较,我娘常训我心直口快,老说实话容易得罪人,叫我少说多听,有进无出。”霍香涵眨着无邪大眼,表情特别惹人怜爱,叫人难生恶感。
“无事,是墨伯伯想到你和谨之的婚事,若他还活着,你都成我儿媳了。”说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长子,墨之默脸上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对这个儿子,他还是抱持着莫大期待,盼他能重现墨门往日荣光,只可惜……
唉!天妒之,不容明珠在人间。
一提到不知生死的“未婚夫”,霍香涵悄悄以茶水沾眼,装作难过的模样。“是我和西极哥哥无缘,怨不得人,虽然我日盼夜盼祈求他能平安归来,可是老天爷不成全。”
说到与两人有关的那个人,话题变得沉重了,墨之默是长辈,他试着打破僵局。
“你的婚事,你爹娘怎么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被自家耽误了花期。
“我爹说他可以养我一辈,不嫁人当儿子养,我娘说有中意的儿郎就让人上门提亲,不用管之前的婚约,招赘也行。”爹娘为她的事操心,老是叨念着要将墨家主再揍一顿,因为他的色令智昏坏了两家婚事,害他们为了“择婿”而头痛不已。
“那你自己怎么想?”墨家愧对她,好好的姑娘家落个不好的名声,未嫁先克夫。
“我?”她顿了一下,认真的想了想,她放不下西极哥哥,又喜欢上无念哥哥,若他们能合而为一,她就不用做抉择了。“再看看吧,不急……”
“什么叫不急,你都十七了,还能再耽搁几年?女孩家的青春有限,我在你这年纪都生下墨家长子了。”容貌艳丽的魏雪梅从内室走出,以长辈的姿态教训着。
霍香涵微讶的轻张檀口。“咦!墨家长子不是西极哥哥吗?魏姨娘莫非未老先衰、记忆错乱?”
呸!不要脸,凭她也想占西极哥哥的便宜。
魏雪梅脸一僵,笑得难看。“你……你刚刚喊我什么?”
“魏姨娘。”霍香涵刻意说得很大声,好像怕对方耳背没听见。
自从入府后,“魏姨娘”是魏雪梅最在意的忌讳,她严令府中只能以“墨夫人”称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自己是个妾。“小孩子不懂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以后喊我墨夫人就好。”
“于礼不合,魏姨娘,妾就是妾,妾不为正是世族的礼仪,你怎么能以夫人称之,这岂不是成了笑话。”娘亲交代过,要好好打脸,为百里伯娘出气。
抢人夫婿就是贱!贱皮子,贱骨头,一个贱人!
“我为什么不能是夫人,墨家是我当家做主……”没有她,墨家早就乱了,分崩离析。
魏雪梅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进了墨家门,和所爱的男人长相厮守,并生下二子一女,为墨家传宗接代,站稳了掌家大妇的位置,外面曾经看不起、说她坏话的人都得隐忍着,至少见到面也得假笑招呼。
在内宅,她是多么的得意,掌控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们只能仰她鼻息,看她站在高处狂笑。
而这个丫头片子居然敢来打她的脸,还用无辜的表情嘲笑她,凭什么,她用女人最宝贵的二十年撑起墨家,理所当然该得来所有人的承认。
“墨伯伯,你将魏姨娘扶正了吗?”霍香涵将目光转向一家之主,认为只有他才有资格和她交谈。
“这……”墨之默尴尬地笑了笑。
“妾不过是个比奴才地位略高的下人,若墨伯伯未将魏姨娘扶正的话,『当家做主』四个字便是对你的羞辱,一个奴子胚子居然能当你的主,在侄女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爹说墨家主是个糊涂蛋,是非轻重分不清楚,被个女流之辈牵着鼻子走,果然没错。
当时听到这话,她心里想着,爹不也是被娘呼来喝去,叫他往东不敢往西的妻奴,他哪来的脸笑人家,但此一对比,自家爹还是高尚许多。
“臭丫头,你闭嘴,我墨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谁给这丫头的天胆,敢在她面前张狂。
当了十几年的“主母”,养大了魏雪梅的胆,她丝毫不把北方第一大堡霍家堡的大小姐放在眼里,认为不过是毛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凭自己准能让她服软。
“你才闭嘴,墨家正厅上有你说话的分吗?一边待着去。”丢人现眼的东西,墨门今日不同于往昔,连他都不敢得罪霍家堡,她居然敢怒骂霍天纲的宝贝疙瘩,他看她是活腻了!
忽地被吼,魏雪梅愣住了,她见鬼似的看向夫婿。“老爷……”
墨之默被她气得快吐血,面色涨红。“你下去,我不想看到你,好好的闭门反省。”
“老爷……”她反什么省,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她还骂不得吗?老爷老了,没有当年技压群雄的胆量。
谁都有年轻时风华鼎盛的辉煌,身为墨家长子,墨之默自是当代豪杰,下笔能行云,上马能拉弓,懂兵法、能布阵,号称机关术第一人,那时的风光无人能及。
可惜他做了一件错事,与魏雪梅藕断丝连,在妻子临盆前纳她为妾,以致于霍家堡不再视他为友,上官月娘家的漠北军不收墨家人入营,为其出谋划策,百里家更是一味的打压,回报他们对自家女儿的伤害。
其他世家见状也有样学样,明着往来,私底下落井下石,要不是有着千年底蕴支撑,墨门早被各大家瓜分了。
“住口,是不是我这些年不管事让你觉得一人独大,能做我的主了?”牝鸡司晨,上不了台面,果然出身的不同决定一个人的涵养,她的眼界太浅了,只看到眼前一亩三分地。
“我不是……”魏雪梅想据理力争保住自己的颜面,不让人轻易将她踩在脚下。
掌中馈多年膨胀了她的野心,她认为自己就是正头夫人,只差一个正式名分。
只是看到丈夫怒色满面的神情,她心口微微一慑,稍做收敛,改弦易辙使出女人的绝活,这一招百试百灵。
“老爷,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也就妾身心疼你。消消气,别动怒,妄身知错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姊姊也是狠心的,知道你这么为难,也不肯出来帮你,也就我陪在你身边,吃糠咽菜都甘愿……”
说着,她假意一往情深的以手绢按按眼角,似乎为了他,什么委屈都愿意承受,只要他一丝垂怜。
“梅儿,你……”他是不是用词太严厉了?好歹是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的枕边人。
美人垂泪最叫人怜惜,一见陪了自己半辈子的女人汝然欲泣,强忍着难过不在他面前落泪,墨之默面上的神情软了几分。
魏雪梅虽已年近四十,可是一身肌肤仍白女敕如少女,眼角没有丝毫皱纹,乍看之下以为才十七、八岁,光滑的脸蛋跟剥了蛋壳的白煮蛋没两样,滑滑细细的,雪白透红。
依常理说,这不正常,不符合她的年岁,怎么可能有人青春永驻,不见老态,随着岁数的增长反而日益娇艳,宛若一朵盛开的娇花,艳丽无双,眼眉间带着勾人的媚色。
霍香涵看了魏雪梅美得有点假的作态:心里颇不以为然。
“可怜我百里伯娘,一个人避到佛堂还得被编派,这一切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人害的,真要懂事就别离间人家夫妻情分,就怕是口蜜月复剑,说得再好听也难掩丑陋的一己之私。”
百里伯娘不为自己争,她替她开口。
“你……”被当面指称心思恶毒,魏雪梅脸色乍青乍红,愤恨不已。
想到也曾小意温柔,与他花前月下的妻子,墨之默眼中浮现淡淡柔情,他亏欠她太多了。“夫……梅儿,你进去吧。”
眼见功亏一篑,魏雪梅恨死坏她好事的霍香涵,下唇一咬,忍住瞪人的冲动。“老爷,都听你的,不过咱们轩儿年纪也不小了,该为他觅一门良缘,正好霍家与墨家有婚约在,不如就结这门亲吧,小儿小女成双成对,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