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月觉得自个儿最近很像文人,老是坐在文德书坊后院的梅树下品茶,煮茶的差事则是交由卫洵,谁教他连煮个茶都可以入画,她自认为姿色太过平凡,比不上,还是专心欣赏美色……不是,品茶。
今口唐宁月又来文德书坊当文人,不过看某人明显心神不宁,她不能不跳出来说:“今日还是我来煮茶吧。”
卫洵的手一顿,没有二话,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交由唐宁月煮茶。
唐宁月今日很随意,动作不讲究,完全是那种只是想喝茶的姿态,教卫洵看傻了。
“有时候不要想太多,轻松一点,煮茶嘛,不是因为这是一件雅事,而是单纯想喝茶,冷水泡不开茶叶,当然要先将冷水煮沸了,所以不必太认真,能够喝到茶就好了。”
卫洵闻言愣住了,从小他的自我要求就很高,什么都很讲究,想要做到最好,想得父母看重,可是不曾换来一句赞美,他们往往期待他更好,时日久了,即便他不再抱着讨好父母的心思,刻在骨子里的严谨已经成了习惯。
“其实我觉得喝茶与心情有关,心情好,再苦的茶入口都是香的,可是心情不好,再香的茶入口都是苦的。”
卫洵略一琢磨,点了点头,“好像很有道理。”
“今日你可以试试。”唐宁月已经泡好茶,将茶水倒入茶盏,不过她没有双手奉茶,而是直接将茶盏推到卫洵面前。
卫洵双手捧着茶盏,习惯性的先观色闻香,可是接着想到什么似的僵了一下,随之自嘲的一笑,一口气喝了。
“如何?”
顿了一下,卫洵很苦恼的道:“不香也不苦。”
“这不是很正常吗?心不在这上头,当然连香的还是苦的都尝不出来。”
卫洵又是一顿,忍不住苦笑,“看起来如此明显吗?”
“卫哥哥从来不会让人感觉到心里有事,可是今日竟然会发呆,不过我觉得这样子很好,一个人时时提高警觉,多累人啊。”两人相处越多,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心疼,他真的太累了。
闻言,卫洵感觉一股暖流淌过心田,人人都认为他很优秀,不过并非他自身努力,而是他的身分注定该成为这样的人,殊不知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就是有绝顶的聪明也没用,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要有相对的付出,而她与别人不同,不会只看见表面,她知道他对自个儿很严厉。
“对我来说,茶水是苦是甜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能解渴。”唐宁月随即拿起自个儿的茶盏,一口气喝了,然后很豪迈的哈一声。
卫洵见状,为自个儿的茶盏重新注入茶水,学着她举盏一口气喝了,也跟着哈了一声,不过显得有些瞥扭,最后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多来个几次就习惯了。”
“平日见你喝茶都很讲究。”
“又不是快渴死了,当然是慢慢来。”顿了一下,唐宁月很随兴的道:“不必太在意,想怎样就怎样,与生死无关,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与生死无关,都不什么大不了的事。”卫洵细细品味,渐渐的,压在胸口的沉重散去了。
唐宁月不再言语,专心喝茶,等他想说就会说了。
果然没等她喝第二盏茶,卫洵就道:“如今要追查十八、九年前的旧事旧人太难了,宫变之后我娘和我身边侍候的人陆陆续续都换掉了。这事对外来说不奇怪,因为宫变,各家对奴仆都会清理一遍,只是我娘动作更大,那日晚上待在侯府的亲信也不留。”明明各种迹象显示他不是靖安侯府的孩子,但连一丁点证明这个论点的证据都没有,这种感觉令他沮丧。
“全部?”
“对,就是我的女乃娘,还有我娘的女乃嬷嬷都离开了。”
“人死了吗?”
“从目前查到的消息来看,她们都是光明正大离开靖安侯府,女乃娘李三娘因为宫变的事吓坏了,夜里噩梦不断,根本没办法再照顾我,而我娘的女乃嬷嬷许嬷嬷也差不多,宫变那夜再府里同样受了惊吓,几日后她起夜不小心摔断腿,不能继续留在府里侍候。”
“她们两个都有问题。”
卫洵点了点头,“我也认为如此,可是如今都查不到下落。李三娘并不是家生子,照顾我的时间不长,与府里的人没有往来,除了姓名,没人知道她去哪儿,而许嬷嬷走得匆忙,根本来不及跟大伙儿告别,因此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许嬷嬷的家人也跟着一起离开吗?”
“除了她夫君,许嬷嬷就只有一个儿子,当时还没娶妻生子,许嬷嬷摔断腿,他们当然是跟在身边照顾。”
唐宁月做了总结,“李三娘跟府里关系不深,无论她去哪儿,都不会跟府里的人再有连系,但许嬷嬷不同,不只是靖安侯府,她与秦府只怕关系更深,若想切断她跟所有人的连系,只能匆匆将她送走。”
“没错,只怕如今只有我娘知道许嬷嬷身在何处。”
沉吟半晌,唐宁月提出自个儿的想法,“我认为找许嬷嬷倒不困难,若不是回乡,就应该在靖安侯府或者你娘的庄子,不过就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卫洵略微一想就懂她的意思,“若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不可能活命。”
“没错,倒是李三娘就很难说了,若非有所察觉,她反应不会如此快,还没等你娘出手就找到理由光明正大离开。”
“这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只怕早就躲得远远的,很难找到人。”
“她不得不丢下自个儿的孩子进靖安侯府当女乃娘,可见她需要银子,你觉得她匆忙之间可以躲到哪儿?”
卫洵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人很难离开故土。”
“是啊,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到家乡——她的家乡或者夫君的家乡,当然,你首先要确定她的身分,这个可以从当年京中的户籍试着寻人,她在那段时间生下下孩子,要不,如何当你女乃娘?”
“我知道如何找人了,可是她若真的有所察觉,有可能中途改到其他地方,免得我娘反应过来了,派人追杀她。”
“小老百姓想在其他地方落户并不容易,若她真的聪明,还不如回乡安安分分过日子,就算你娘反应过来,还知道她去了哪儿,也不会轻易出手。”
卫洵很快就想明白了,“我娘心虚,不是逼不得已不会自找麻烦,当时我娘嫁进侯府不过一两年,手上也没有多少人可用。”
“其实对你娘而言,杀个小老百姓不难,但小事变大事,更多人参与其中,她做的事就更容易曝露出来。”
卫洵为自个儿倒了一盏茶,一口气干了,“我会尽快找到人。”
看着桌上的户籍册子,李珩受不了的往案上一趴,嘀咕道:“这个差事这么累人,怎么不交给下面的人?”
卫洵转头看了一眼元忠和元孝,“你没看见他们也在忙吗?”
“交给他们就好了,你干么凑热闹?”李珩觉得眼睛都晕了,一刻钟他都招架不住,查找上一日,晚上睡觉他梦中可能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你若是累了就回去。”
李珩坚定的摇摇头,“我陪你。”
“我一找到就会告诉你。”
“我知道啊,可是……”李珩最近总会问自个儿,若卫洵是他的嫡亲弟弟呢?他很心疼,明明出生在最尊贵的皇家,可是身不由己遭人家恶意掉包,人家还不好好的疼惜他,甚至将失去孩子的过错推到他头上……总之,他越想越难过,他想陪在身边査明真相。
“你在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干么?你若是我嫡亲弟弟,这不是更好吗?”顿了一下,李珩忍不住问:“你相信吗?”
“相信我娘为了私心掉包吗?”
李珩坐直身子,说出自个儿想法,“姨母这个人自私了一点,坏毛病也不少,可是说她敢大胆的混淆皇家血统,我觉得她没有这个胆子。”
这一点卫洵非常同意,“我不敢相信正是因为如此,何况十八、九年前,我娘二十不到,很难相信她有胆量犯下这种杀头大罪。不过心里有想法,不查清楚,那就像一根刺扎在心上。”
“我懂,不过,你若是我的嫡亲弟弟,那该多好啊。”
卫洵斜睨了他一眼,“我是不是你嫡亲弟弟有差吗?”
略微一顿,李珩搔了搔鼻子,“好像没差。”
“我只是想查清楚真相。”
“真相当然重要,不过身分不同,意义还是不同。”李珩像是想说服自己般点点头,是不是嫡亲弟弟还是有差别的。
“对我而言,身分不重要,意义也没有什么不同,你就是我哥哥,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他们感情很好,两人之间说话往往没什么禁忌,但他从来没忘了彼此之间是君与臣的距离。
李珩没好气的撇嘴,“臭毛病。”
卫洵低头继续查阅户籍册子。
“还是母后厉害,不知道你是她的小儿子,她就将你当小儿子疼爱。”
卫洵正要翻阅户籍册子的手一僵,半晌,不能不老实承认,“若是皇后姨母的小儿子,我会很开心。”
“母后也是,她还会放鞭炮。”
卫洵唇角不自觉上扬,不过很快就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事情未确定之前,你可不能说出去。”
李珩很不服气的拍一下桌子,“我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吗?”
“这要看人。”卫洵不给面子的吐槽。
“……我还是知道轻重好吗?”不过,他怎么觉得如此心虚呢?
“你知道就好,不过是提醒你。”
“我怕空欢喜一场,怎么可能还未证实就告诉母后?”
“我会尽快查清楚真相。”
闻言,李珩将扔到一旁的户籍册子拿过来,翻过刚刚查阅的那一页,继续下一页,然后他瞪大眼睛叫了一声,元忠和元孝也紧跟着叫了一声,他们都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李三娘,誊抄下来,卫洵接着也找到一个。
就这样前前后后,有六个那几年生下孩子的李三娘。
范围缩小,接下来就轻松多了,进一步确认她们是否还在京城,留在京城的简单,不在京城的就得安排人手查探。
唐宁月自认为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比较实际,来到这个时空后便没想过恋爱这回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这个时代的婚姻模式,她有心理准备,因此她的目标是努力存钱,万一遇到一个太渣的男人,就想法子和离过自个儿的日子,反正她不会委屈自己,可是今日她竟然为一个男人如此费心,全身的浪漫细胞都出笼了。
“姊姊真是太偏心了,姊姊从来没有为我的生辰如此费心。”唐文钰像个老头儿跟在唐宁月身边,看着她用蜡烛在门廊上摆出一个图形,虽然看不出这个图形是什么意思,但这他还是嫉妒了,很嫉妒很嫉妒。
“小小年纪过什么生辰。”
唐文钰哼了一声,“姊姊就是偏心。”
“我可是一次也没有漏过你的生辰礼物。”她是个有良心的姊姊,不会因为弟弟年纪小记不住就偷懒不送礼物。
“礼物怎么可以跟这个相比呢。”
“你的礼物每次都花了我好几个月的月银。”
“姊姊真是俗气,礼物更看重的是心意,心意。”
唐宁月翻白眼,苦她真的只给心意,他能不哭吗?“知道了,以后我会记得只给心意,你可别嫌我小气哦。”
“这要看姊姊给什么心意啊。”
唐宁月决定略过这个问题,正好蜡烛摆放好了,她打量了一眼,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拉着唐文钰在台阶坐下,问了一下夏丹时辰,已经过了戌时了。
“怎么还不来呢?”唐宁月转头对着小家伙兴师问罪,“你到底有没有告诉卫哥哥,今晚一定要过来?”
“有有有,卫哥哥若是不来,姊姊就退婚。”
瞪大眼睛,唐宁月伸手捏他的脸颊,“你这个小家伙胡说八道!”
“我不这么说,如何看出来卫哥哥对姊姊有多少真心?”
“退亲这种事可以随便说吗?”
“卫哥哥那么聪明的人,肯定听得出来姊姊只是今晚想见到他。”唐文钰的话刚刚落下,卫洵的声音就传过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卫洵从大树下走了出来。
“卫哥哥。”唐文钰反应很快,起身跳下台阶,跑了过来。
卫洵伸手模了模小家伙的头,“谢谢你了。”
小学霸立马懂了其中的含意,“我不能再留一会儿吗?”
“卫哥哥有要紧的事跟你姊姊商量。”
小学霸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提醒姊姊,“你记得要告诉我哦。”
唐宁月站起身走下台阶,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唐文钰终于满意的走人。
卫洵走到唐宁月面前,直接伸出手,“我的生辰礼物。”
“别急,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就差最后一步,你先闭上眼睛,待我说好了,你再张开眼睛。”唐宁月心急的垫起脚尖捂住卫洵的眼睛,确定他闭上眼睛了,她转身走上台阶,接过夏丹递来的火摺子点亮蜡烛,仔细检查一遍,她的礼物没有缺了一角,再将火摺子交还夏丹,回到卫洵面前。
“好了吗?”卫洵抢先一步问。
“好了。”唐宁月侧过身子。
卫洵张开眼睛,视线正好对上门廊上点亮的蜡烛,却是有看没有懂。
顿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礼物真是太特别了,不过我可以先问一下,这是什么吗?”
“我给你的生辰蛋糕。”
“生辰蛋糕?”
这个反应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她难得浪漫,他怎么一点感动都没有?好吧,她好像太自以为是了,他连蛋糕都没听过,如何感受得到她的浪漫?他大概只会觉得满头黑线,这是什么玩意儿?
“蛋糕是用牛女乃、鸡蛋、面粉、蔗糖等等做成的,专门用以庆祝生辰,故名为生辰蛋糕,可惜我厨艺不精,你又三日前才通知我,我连上哪儿找牛女乃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将蛋糕做出来,想来想去,只好用蜡烛摆出一个生辰蛋糕送给你。”
虽然不明白生辰蛋糕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她想给他一个很特别的生辰礼物。
“这个蛋糕味道如何?”
“蛋糕吃起来松软绵甜,有一股很浓郁的香味。”唐宁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教卫洵见了好笑又忍不住好奇。
“今年我收下这个生辰蛋糕,但是明年我要真的可以吃的生辰蛋糕。”
“好,明年我亲手做给你。”
“不过,我还以为今日可以拿到荷包。”
愣怔了下,唐宁月嘿嘿一笑,原来他们两个“鸡同鸭讲”。
“那个……我还在努力当中,需要花一点时间。”
“说好了我出公差回来之后就可以拿到你亲手做的荷包,你也说做荷包费不了几日,可是如今我的生辰都到了,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原本是费不了几日,可是我决定设计专属于你的荷包,因此准备等义卖会结束后再来做,没想到病了。”唐宁月开始冒冷汗了,心虚啊。
“你就忘了是吗?”
“不是,只是一直在琢磨,如何设计搭配你的气质?我刚刚有了想法,你再给我几日。”顿了一下,唐宁月连忙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可是想了想,又换成五根手指,“五日?”
“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我的针线不太好,就算不是很复杂的荷包,也要费点功夫。”
“好吧,五日,不过不是一般的荷包,是专属的荷包。”
唐宁月的脸一僵,明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干啥刻意提醒她?
卫洵差一点没忍住笑出来,赶紧拉着她在台阶坐下,“今日是我的生辰,你陪我坐会儿。”
静静看着夜空半晌,唐宁月关心的问:“事情进行顺利吗?”
“符合条件的人有六个,其中三个还在京城,打探过后已经排除掉了,另外三个要进一步确认她们的下落,再派人出去查探,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查清楚,若是这些年她们有再迁移,花费的时间势必更久。”卫洵觉得很头痛,如今单是查清楚她们的家乡与她们是否回乡,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略一思忖,唐宁月有个想法,“其实你不妨将消息透给靖安侯夫人,逼她出手,我相信她知道李三娘去了哪儿,只要盯着她,就能借着她找到人。”
“我娘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在查探当年侍候的人,可是她不动如山,最多就是派人盯着我,她只怕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那是因为你还没派人出去找人。”
“我要不要假装派人出去找人?”
“不能假装,一个不小心就会漏馅,教她看出来你的用意,想要算计她出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唐宁月想了想,转而问:“你是不是更容易找到许嬷嬷?”
“这是当然,我娘未嫁进靖安侯府之前,许嬷嬷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萧家扎根了,打探他们的下落不难。”
“那就派人去找她,真的派人去找,最好是你身边的亲信,显示你对此事的慎重,总之,由她来挑起靖安侯夫人的不安。虽然那夜她没有跟着进宫,但是最了解靖安侯夫人的人是她,靖安侯夫人对她的担心绝不亚于李三娘。”
“没错,许嬷嬷侍候我娘近二十年,我娘的心思很难在她面前隐藏,要不,许嬷嬷没有跟着谁宫,我娘何必将人弄走?”
“不过你最好事先掌握那三个李三娘的下落,确保靖安侯夫人一采取行动的时候,你能够抢先一步将人拦截下来。”
“我明白。”
唐宁月回头看一眼,“生辰蛋糕快吃完了,你闭上眼睛悄悄在心里许愿吧。”
卫洵跟着回头看一眼,烛火快要熄灭了,这表示生辰蛋糕快吃完了吗?
“赶紧啊。”原本是唱完生日快乐歌再许愿,可又不是真的蛋糕,不好唱歌,只能等到烛火快熄灭的时候再来许愿。
卫洵搞不懂她的花样,不过很顺服的在心里许了愿。
“好啦,祝你生辰快乐,你该回去了。”
“好,我回去了,可是没拿到荷包,你得给我一个补偿。”卫洵深深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唐宁月傻乎乎的模着额头,明明不是什么激烈的热吻,为何感觉如此甜蜜?
这几日,萧晴总会梦到宫变那一日——
因为姊姊那些日子的不安,又想到一两个月前父亲带珩儿去了越州,她直觉有事要发生,于是让许嬷嬷去了一趟秦王府,找相识的人打探消息,得知那一夜可能会有一些动荡,她不放心将儿子放在府里,坚持带儿子进宫。
进宫之后,她想法子让儿子跟小外甥待在一起,心想姊姊必然做了安排,跟着秦王的小儿子肯定比其他人还安全。
可是情况还是失控了,匆忙之间,她只能假装大义建议秦王府的女乃娘——两家孩子最好交换。
人人皆知秦王府的女乃娘是谁,很容易成为叛军焦点,女乃娘觉得有理,于是背着众人偷偷交换孩子。
其实当时她心想,事后换回孩子,她就是秦王府的恩人,却没想到老天爷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秦王府的女乃娘中箭,拖累她的孩子,而她因为贴身丫鬟相护,逃过死劫,紧跟在后抱着孩子的李三娘也逃过死劫。
她好恨,死的应该是秦王府的孩子,为何是她的孩子?她想伸手掐死秦王府的孩子,要死,两个孩子一起死,可是众多眼睛看着,她不能下手,也下不了手,因为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孩子的错。
无论如何,秦王府的女乃娘死了,她绝不能说出交换孩子的事,因为姊姊不会相信此举没有私心。她死了孩子,还会换来姊姊质疑的目光,她如何受得了?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就是心里淌血,也要抚养秦王府的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秘密应该可以隐藏一辈子,可是不知哪儿出了差错,只有她知道的事竟教人察觉,如今还要追查。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萧晴坐立难安,感觉情势正一步一步走向失控,若她不想法子阻止,秘密就要公诸于世了,可是脑子又有个声音告诉她,此时一定要沉住气。
她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这时,何总管急匆匆来到明荷院,“今日一早,元忠独自出远门,说是要去青州的庄子。”
萧晴惊恐的瞳孔一缩,女乃嬷嬷一家都在青州的庄子,他去青州找女乃嬷嬷吗?
“他去的应该是侯府在青州的庄子。”何总管试探的瞥了萧晴一眼。
他是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是夫人的人,夫人甚至将算计唐三小姐的事交给他,看起来应该很信他,但是事实上他在夫人这儿的分量比不上陈四,陈四是夫人嫁妆庄子上的人,随夫人从萧家来到靖安侯府,跟着夫人的时间比他还久,专门帮夫人处理外面的事,比他更清楚夫人手上有多少产业。
“你可有打听他去青州的庄子做什么?”
“世子爷将听竹院护得跟铁桶似的,小的不敢随意打听消息。”
“那你怎么知道元忠去青州的庄子?”
“小的在马房那儿有人,见元忠一早就起来侍候他的宝贝马儿,还带了行囊,看起来要出远门,便借着刷马跟元忠聊了几句,得知元忠要去青州,他还试着打探元忠去做什么,可元忠什么都不说,还劝他在高门大户生活不要好奇心太旺盛,免得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萧晴已经确定了,元忠的目标是许嬷嬷,不过他们怎么会盯上许嬷嬷?宫变那一夜,许嬷嬷留在侯府,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她弄走对方,不过是因为许嬷嬷太了解她了,即便没有察觉孩子掉包,也会从她的态度发现有异。
“夫人。”
回过神来,萧晴豁出去道:“你去告诉陈四,明日一早我要见他。”
“夫人有什么事?”
萧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这个你不必知道,赶紧去安排。”
何总管垂手应是,退了出去。
萧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他们就是找到许嬷嬷,许嬷嬷也不能证明孩子掉包的事,反倒是李三娘,宫变回府的隔一日就请辞,这分明是有所察觉,就算她的猜测成不了证据,这个人还是不能落在卫洵手上。
她后悔了,当初不应该害怕麻烦,还心想李三娘自个儿也吓坏了,相信短短一两日不会发现什么,以至于她没有坚持杀了李三娘,只是确定李三娘回乡安安分分过日子,她就将这个人放下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够狠才会留下这些麻烦,这一次她不能心软了,李三娘肯定不能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
“喂,你就不能让我吗?”李珩生气的抓住卫洵的手,不准他放下棋子。卫洵觉得好笑,“你不想输,就不该拉着人家下棋。”
“我还不是为了你,呆呆傻傻的,看起来魂都丢了,我不找个事转移你的心思,难道看着你化成石像吗?”
“你可以回宫,别看啊。”
“这还是好兄弟吗?”
“我不会介意,真的。”
李珩恶狠狠的一瞪,“我介意好吗!”
卫洵决定闭上嘴巴比较好,免得某人闹孩子气,直接将棋盘打翻了。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珩惊讶的转过头,“哪个家伙胆敢跟孤一样走路如此嚣张?”
卫洵唇角一抽,“你也知道自个儿走路很嚣张?”
李珩傲娇的抬起下巴,“这是太子的气势。”
“这是你的臭毛病。”
“说到臭毛病,你会比我少吗?”
卫洵没有回答他,因为元孝已经来到案前。
他先恭恭敬敬的行礼,接着便迫不及待的道来,“世子爷,夫人的陪房陈四已经行动了,看他的方向应该是益州。”
“我们的人如何安排?”
“两个快马赶在前头,两个紧跟在后,确保他们中途不会绕到其他地方。”
卫洵点了点头,提醒道:“明荷院那边不可以松懈下来。”
“小的知道,明荷院的眼线已经动起来了。”
“随时注意益州传回来的消息。”
元孝垂手应声退下。
“看样子,你真的是我的嫡亲弟弟。”李珩喜得拍手道。
“没有证据之前,你不要太早认弟弟了。”这毕竟不是小事,他觉得还是等事情落幕了再说。
李珩撇了撇嘴,“事实不是摆在眼前了吗?”
“只要李三娘没有证据指证我娘换了孩子,我娘不承认,我们的推论就是再合理也没用,而我可以肯定,我娘会坚持否认此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一点李珩还真无法反驳,姨母确实不能承认,否则即便母后因为她失去儿子心软,父皇也不能放过姨母。
顿了一下,卫洵的声音转为低沉,“我想知道真相,但并不想置她于死地。”越接近真相,他的心情越沉重,他想当皇后姨母的小儿子,可又同情无法再为人母的“娘”。
李珩张开嘴巴顿了一下,终究闭上了,表弟看似冷心冷肝,其实心很软,姨母待他不慈,他都可以不计较,姨母真的失去唯一的儿子,他肯定会可怜她。
“你还要下棋吗?”
李珩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呗,你怎么还有心情下棋?”
“这不是你说的,总比化成石像来得好。”
“好吧,我们来下棋,不过你让我三子……不对,还是五子好了。”李珩的右手先比三,再比五,可是无论三还是五,他都没有太大的信心,不太想下棋。
“五子就好了吗?”
李珩突然好想揍人,什么五子就好了吗?他只是不喜欢在这上头钻研,可不是真的没脑子下棋。
“今日我要教你刮目相看!”
卫洵点了点头,可是却骄傲的扬起下巴,“我很期待。”
李珩看着他臭屁的样子,又不想下棋了,因为他有预感,他等着被虐。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他被虐得直接闹脾气,双手拨乱棋子,起身走人,回宫去了。
唐宁月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人,他仰着头静静欣赏月色,可是感觉得到他此时一点也不平静,这个从他僵直的站姿就可以看出来了,他是那种越想隐藏自个儿的时候,越会表现得很刻意的人。
半晌,她走下台阶,在他身边停下脚步,跟他一样仰着头观看月色,“今日的月色很美。”
卫洵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身边的人,“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唐宁月跟着收回视线,转头迎向他,“没关系,我还没睡着,而且我正好有事要见你。”
卫洵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荷包。
“你看看满意吗?”
卫洵拿起荷包看了又看,有些苦恼,“这个小女圭女圭怪有趣的,不过是谁?”
“你啊。”
卫洵一脸懵然。
“这一位是Q版的你。”她想破脑子,觉得这才是真正专属于他的荷包,不是很复杂,但也够她折腾了。
“Q版的我?”卫洵不太能够理解。
“Q版就是很可爱的意思,你不觉得吗?”
卫洵觉得自个儿不需要“可爱”这个标签,而且她不是说了,她要设计的是能够搭配他气质的荷包,他的气质是可爱?好吧,至少她没忘记这件事,他有预感,今日不将这个荷包戴在身上,以后他就别想从她这儿拿到其他荷包。
“你帮我戴上。”
唐宁月点了点头,弯着身子帮他将荷包系在腰上,退后看了一眼,很满意。
经过这一段插曲,卫洵的心情明显放松下来,终于可以进入主题了。
“我刚刚接到益州来的飞鸽传书。”
“接到人了?”
卫洵摇了摇头,“我还没看书信。”
唐宁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为什么还没看?”
闻言,卫洵不由得苦笑,“你相信吗?我很紧张。”
“你会紧张是很正常的事,这关系到的可是你的身世。”唐宁月拉着他在台阶坐下,鼓舞的对着他一笑,“看吧,我陪着你。”
卫洵从怀里取出书信,缓缓的打开,上头全是暗号,旁人看不懂。
唐宁月瞥了一眼便双手圈着两只脚,下巴枕在两膝之间,等着他看完书信。
看完书信,卫洵收起来放回怀里,幽幽的低声道:“他们想放火烧了李三娘一家,还好我们的人守在一旁拦下来。”
坐直身子,唐宁月不解的皱眉,“这会儿才想要杀人灭口,这不是反而告诉别人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夜里打翻火烛,走水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是事态大小之分,查到她头上的可能性不高。”
唐宁月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李三娘一家不过是平凡老百姓,不可能跟人家结下什么生死大仇,发生失火这种事,衙门通常不会往他杀的方向思考,若是安排得周全,还真的会以一句“打翻火烛”结案。
“问了吗?”
“他们只会将人带回来,不会过问细节。”
“多久可以带回京城?”
“为了安全,他们会跟着镖行一起进京,可能要等上一二十日。”
唐宁月握住他的手,“再过不久,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卫洵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未必。”
“怎么说?”
“我娘当年放过李三娘,应该是认为李三娘不知道掉换孩子的事,只是孩子是女乃娘在照顾的,孩子有异,女乃娘很容易察觉,因此李三娘不主动离开,我娘也会想法子弄走她。”
确实,这个时候的高门大户都一定会请女乃娘,有时候因此导致孩子更亲近女乃娘,而当娘的对孩子的认识往往不及女乃娘。
“我娘如今会下狠手,说白了是我逼的,也是为了预防万一,留着隐患,晚上睡不好觉,并不代表李三娘真的知道什么。”
“我相信李三娘反应如此快速,肯定是有所察觉,你一定会得知真相。”
“我也希望如此。”
唐宁月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将另外一只放在上面,很坚定的道:“无论是侯府之子还是皇子,你就是你,不会改变。”
卫洵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他的声音带着缗缮,“我若是皇子,你就是皇子妃了。”
猛然惊醒,唐宁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很不客气的破坏气氛,“我听说皇子可以有两个侧妃。”
“我不喜欢后院太吵,有你一个就够了。”
“皇上皇后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唐宁月觉得自个儿开始愁了,有些事不是他喜欢与否,而是制度的问题。
“我心甘情愿娶妻生子,他们已经很开心了。”
“你不知道儿子和外甥是有差别的吗?”
卫洵索性张开双手将她圈进怀里,“别担心,无论我是什么身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凡事有我挡在你前面。”
唐宁月唇角微微上扬,“甜言蜜语。”
“我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说想说的话。”
唐宁月心想,她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他就是想对她说甜言蜜语?念头一转,她开心的整张脸都充满笑意,“我不介意多多益善。”
“你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还说你不会说甜言蜜语。”
“这就是甜言蜜语吗?”
唐宁月轻声笑了,担心别人听见,索性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里。
卫洵忍不住低下头吻她的发心,他就知道,只要她在身边,他就会平静下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在意,她盼着的不过是他有父母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