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坪大的空间,两张双人座沙发中央摆了一张茶几,这是任笙歌专属的辅导学生空间,也是她平时没课最常待的地方。
以前,任笙歌总觉得这个空间已经足够使用,甚至一次找两、三名女孩谈心,空间也绰绰有余,直到翟修坐在沙发上一派优闲地跷脚,双手摆在远高于沙发靠把与茶几的膝盖上,一副上司等着听下属报告工作进度模样时,她突然觉得这个空间好像不够大了。
是翟修的气场太强大塞满整个空间?还是他太过高大,让她有浓浓的压迫感?
总之,任笙歌觉得呼吸窒碍,心脏在胸膛卜通卜通狂跳,让她无法放松心情和翟修好好讨论司徒腾的学习状况。
任笙歌,妳可是老师,专业点,行吗?任笙歌在心底批评自己,怎能看到故人就失了分寸!
“翟少爷,不,我现在应该要改称翟副总了!”任笙歌在心底呼唤自己的专业回笼后,端着自然中不忘严肃的态度,手持学习档案缓缓坐在翟修对面。
“喊我什么都好,只希望妳别再喊我少爷。”翟修浅扯薄唇。
明明任笙歌过去总是这么喊他,但对翟修而言,这个称呼令人难受,轻易让翟修回忆起十一年前,如同紧箍咒束缚着他们俩的发展。
“那我就改称翟副总。”任笙歌点首答应。
对任笙歌而言,无论是“翟副总”或者“翟少爷”,都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反正他们俩的身分,无论过去或现在总是天差地远,不会因为改了一个称呼便往前跨越一步。
“司徒腾是翟副总的外甥?”虽然任笙歌在准备与司徒腾的监护人取得联系时,意外发现司徒腾的监护人写着翟修,刚开始她还以为同名同姓,但仔细一查才发现,司徒腾的舅舅的确是“星工航运集团”的副总,当时,她已经万分确认了。
但时隔一周,亲眼见到翟修在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她还是感到意外至极,忍不住像傻子再次询问。
“司徒腾在小学二年级便跟我姊和姊夫移居美国,十一年级时在学校惹了大麻烦被退学,只好回国避风头。”翟修讲得云淡风轻,也不晓得是被美国高中退学早过了两个半月心情平复许多,或者对翟修来说,外甥被退学对翟家人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我可以问司徒腾为什么被退学吗?”任笙歌垂眸看着数据,努力不让视线与翟修对视。
“入学数据上没填吗?”翟修倒是有些意外。
“我瞧上面只写『因意外事故导致老师受伤,校方惩罚故而退学』,身为班导师,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司徒腾的真实状况,才好协助他融入班级。”
任笙歌说的是实话,自从司徒腾转入她的班级不过一个月,她可以感觉班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许多,思来想去,跟司徒腾月兑离不了关系。
翟修一手覆在薄唇上,眸光转向辅导室角落,思考了一会儿才自嘲开口,“我母亲真是一如既往。”
任笙歌怎能不明白翟修的意思,虽然她才从高一懵懂的十六岁夏天里,住进翟府,直到十七岁那年冬季被赶出门,几近一年半的时光里,她尝过人生最快乐与最悲哀的生活,其中绝大多数的哀伤,都是翟修母亲赐予她的醒悟勋章,就算她努力想忘也忘不掉。
“翟夫人只是心疼外孙,我可以理解。”就算任笙歌对翟夫人有诸多怨言,但她是翟修的母亲,她总不能在儿子面前骂他的父母。
况且,十一年前翟夫人为了翟修将她与外公撵走,当时任笙歌虽伤心欲绝,但事后冷静却可以渐渐谅解翟夫人的选择,毕竟翟府家大业大,翟修又是翟家唯一继承香火的男丁,翟夫人想要替儿子挑选最佳妻子人选的这颗心,任谁都无法否定。
翟修深吸了一口气,浓墨黑眉浅浅皱了皱,带着七分无可奈何三分早已习惯,“司徒腾从小被我母亲和我姊宠着长大,五岁时迷上武术,刚开始以为他闹着玩,便替他找道馆让他习武。没料到他竟把习武当成主业,到美国后不仅用武力长霸校园首位流氓学生位置,十年级时还跟武馆的朋友假冒身分证参加成年才能参与的UFC,还在当年拿了轻量级冠军,结果被人揭穿谎报年龄才罢休,结果来年又冲去报名参赛,完全拦不住他。”
“UFC?那是什么比赛?”任笙歌完全不懂翟修的话。
“UFC全名是终极格斗冠军赛,一种混合的格斗赛,若妳有兴趣,可以上网找比赛视频,网上还能找到司徒腾比赛的画面。”翟修简单替任笙歌解答,但话落后他有点后悔,“比赛挺血腥,我想妳还是别看。”
“我会斟酌看看。”没想到翟修还记得她对血腥画面很害怕,一种莫名的感动与悸动在任笙歌心坎不断蔓延开来。
“两个月前,司徒腾在UFC赛场遇上也来参赛的学校体育老师,两人一言不合,司徒腾在场外将老师打到住院,结果司徒腾到医院体检时,遇上转入普通病房的老师,又把老师直接打回加护病房,纵使我姊承诺捐一座运动中心给学校,只求司徒腾能顺利毕业,但校方却严正拒绝。无可奈何下,想替司徒腾找其他学校,却因他的恶劣太过出名没人敢收他,只得回台湾在翟家开设的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据说,我姊姊与母亲坚持让司徒腾进入升学重点班,校方无法拒绝又怕他学业跟不上,才让他降级念高一,没想到进的是妳的班级。”
“嗯……司徒同学比我预想的还火爆,但司徒同学突然攻击老师,或许有他的理由,你们有听他亲口说原因吗?”任笙歌听完司徒腾的暴力事迹后,第一时间是充满恐惧,但不放弃任何一位学生是老师的基本素养,既然司徒腾有缘来到她班上,她就得好好辅导他直至毕业。
“详细原因我不晓得,想必他外婆和母亲应该连问缘由都没有,一概认为是老师与学校的错。”一开始翟修还会纠正母亲与姊姊,过分溺爱司徒腾的错误教育方式,但司徒腾离开台湾后他全心经营公司,根本没时间管外甥行为是否偏差?外甥的监护人是否变成怪兽家长?目前的尴尬局面,翟修也有份。
“我知道翟副总工作繁忙,但既然你现在是司徒腾的监护人,应该要负起照顾他身心的责任。”任笙歌话才出口立刻后悔。
任笙歌面对的人,可是星工航运的副总,她不过一介小小数学老师,而且还是星工航运旗下教育体系的鼻屎大员工,哪轮得到她来教翟修怎么教孩子?
“任老师教训的是。”翟修不见被纠正的生气,反而露出一抹微笑。
眼前爽朗的任笙歌与以往内向的任笙歌不同了,纵使样貌与翟修记忆中一样,美得空灵又充满灵气,比起过去只稍浅浅一笑,自然地轻拈发丝扎至耳后的动作,就能让少年的翟修心跳加速相比,面前的她,现在多了身为老师的专业与社会人士的敬业,更加让翟修深深着迷。
原来,随着年岁渐长,翟修的视野更加开阔,但他的心依旧为她固守城门,连一丝缝隙都不给其他人入侵,直至正主出现,立刻城门大开恭迎心尖上的人坐稳宝座。
翟修不讳言,他依然为任笙歌心动。
“我没有教训副总的意思,我只是……嗯……”听翟修这么爽快承认自己身为家长的失职,让任笙歌紧张得眉头皱了松了,想努力讲些什么,却脑袋空空无法组织语言。
“在任老师面前,我是亟待改进与需要建议的监护人,跟我在公司的职位没有任何关系。”并非面前的是任笙歌,翟修才选择示弱,而是他总相信专业。
“翟副总客气了,我认为你得先跟司徒腾谈谈,当初他为什么会两次殴打体育老师,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原因吧!再来,要问问他对回台湾完成学业有任何看法吗?如若可以,也请他把未来的目标与展望一并告诉你,这样我们大人才有办法在对的地方帮助他。”见翟修貌似对司徒腾的教育十分上心,任笙歌也提供自己的辅导经验给监护人,期待她的建议能帮助到他。
“如若司徒腾愿意跟我谈,我会按照任老师说的做。”翟修知道任笙歌基于班导职责,必须辅导司徒腾与他的监护人,为了不让她烦恼,翟修决定近几日找外甥好好谈心。
任笙歌听翟修不断喊她“任老师”让她有些不习惯,也莫名感到害羞,想到将来还有机会与翟修见面,无论相约原因为何,她心底竟不争气地升起一股不该存在的期待。
“如果翟副总有任何问题,欢迎联系我。”任笙歌很努力告诉自己,并不是她贪图翟修的男色,而是身为老师的专业与职责。
“既然任老师发话,有任何大小事,一定联系老师。”翟修轻笑,从方才到现在,任笙歌的话他会听取,但会不会照做就不一定,不过这句“有任何问题,欢迎联系我”他势必奉为圭臬。
“呃……好。”任笙歌不自觉咬着下唇,那是她尴尬时会有的习惯动作。
任笙歌刚听完翟修的话,误以为他会经常打电话与她联络感情,脑袋空转两秒钟后才发现自己想歪了。
方才,一定是她太会联想,才把翟修的话当成意有所指,她差点就被自己的妄想,误导成翟修会时时刻刻与她保持联系。
任笙歌妳醒醒吧!翟副总只是关心外甥,才愿意与妳联系,并才不是关怀妳是否苟活世间而联络妳!任笙歌在心底赏自己好几巴掌。
“妳还是跟以前一样。”翟修直勾勾望向任笙歌,彷佛在他眼底,她仍是十七岁的女孩。
“咦?翟副总是什么意思?”任笙歌微微皱了皱眉,貌似在思索他话中含意。
“妳每次尴尬或者说唯心论时,总会下意识咬下唇,思考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才不会冒犯别人。”翟修主动解答。
“我有这样吗?”任笙歌一脸疑惑。
“所以才说是下意识。”翟修轻笑,原来她还真没发现,她容易让人看穿心理状态的习惯动作呀!
“说的也是。”任笙歌扼腕。
明明想在翟修面前表现得专业些,至少也要比十一年前聪明点,但她怎么就学不会装冷静,傻愣样子全在翟修面前展露无遗。
“另外,我想请教司徒腾的学习成绩。”任笙歌努力重振旗鼓,不为别的,只为她身为人师就该有当老师的样子。
“请说。”翟修放下翘起的双脚,调整姿势让修长双腿弯起迷人弧度,等着任笙歌发问。
翟修有双狭长的单眼皮凌厉眼眸,高挺鼻梁下的唇又薄又宽十分有特色,那是任笙歌觉得他最好看的地方。
如今,他的双唇张合着,缓缓逸出带有严肃的低哑声音,说着十一年前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与他搭话时,翟修就是说了“请说”这两个字。
当年,翟修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正值换声末期,童稚与成熟的嗓音夹杂并存,像是急着要当大人的孩子。当时,任笙歌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得让她一度脑袋当机,在他面前傻傻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后来,这件事还被翟修拿来笑话好几回,说她的“浩呆”不是一次两次,八成在很小的时候就确诊了,只是她外公一直没勇气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