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杓落地瞬间,耳中彷佛还能捕捉到头骨碎裂的声音,混着鲜血的泪渗出眼,青空不见了,高耸壁墙亦不见,剧痛来得快去得更疾,李明沁双睫垂落,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真真切切死去,死得透澈,离体的魂魄见到那具摔成怪异角度的躯壳,紧抱在怀的白玉骨灰罐碎得彻底,一锣子骨灰漫不进野大的风中,而是被大量漫出的鲜血挽留了一地。
未料,死去的她还能再度张开眼睛。
醒来,不仅仅是醒来而已。
原来这世上真有奇蹟。她发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建荣三十六年,春。
建荣这个年号共三十七年,帝崩于夏末秋初,所以她重生在建荣帝驾崩的一年多前。
更教她惊愣的是——早该成亲的她竟仍是未婚之身!
按上一世的走法,她是在建荣三十五年深秋时分嫁进昭阳王府,但如今已建荣三十六年,她重生醒来,人却还在清泉谷中。
那一日睁开眼睛,谷主前辈就隔着方桌坐在对面,桌上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围棋,见她迷迷糊糊撑起上身坐起,谷主前辈笑叹——
“怎地下盘棋都能下到睡着?老身的棋路有这么闷吗?”
她讷讷不得言,当真惊呆,都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地挤出声音,不敢置信般自言自语。
谷主前辈像也觉察到什么,先是挑眉愣了愣,随即平静颔首。
“嗯……阿沁是问为何会这般?为何回到这里?为何……没死?原来你已死过那一回。”老人家将手中把玩的棋子放回棋钵内,笑笑道:“因果难言啊,何须质疑迷惘?你此际就是这般,就是在这里,就是……活着了。能活着,岂有不好?”
活着,很好。
这是老天爷赏的恩惠,她重生了,虽然距离建荣帝驾崩以及大盛朝内忧外患的动荡仅余一年多的时间,她仍有机会扭转许多人的命运,拨乱反正。
隐约觉得谷主前辈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天机有所洞悉,然天机不好泄露,谷主前辈原就是世外高人,老人家没想多说,她也就没再追问,总之她因缘际会得了此重生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于是很快便拜别谷主前辈,出清泉谷,策马回帝都。
然而回到帝都这些天,她明查暗访得知不少事,亦确认了不少事,内心疑云却不减反增。
她最关心在意的人自然是封劲野。
这时候的他确实已封异姓王,一样被御赐了一座昭阳王府,但建荣帝未曾赐婚封劲野,他亦未主动求娶谁,如今的昭阳王府中没有主母王妃。
她潜进茶馆听人说书,说的正是“西关军大败硕纥虎狼,老番王人头落地,小番王束手就擒”的段子,按说书人所讲,段子的内容与她上一世所知的颇有差异,简直把封劲野当成半仙,处处制敌机先。
似乎硕纥虎狼军一开始就连连吃疡,如何都施展不开。
敌方明明有着十万大军,尚未迎来最终决战,竟已被西关军接连几回的诱敌巧计摧枯拉朽地耗掉大半人马。
她后来去查朝廷每月公告并送往各地的邸报,上头简略记载西关大捷之事,结果证实了,说书人的段子写得不算夸张,封劲野确实赢得漂亮,比之上一世艰苦麋战,这一次西关军的伤亡人数相比之下少得教朝野震惊。
上一世建荣帝就肯乾纲独断、圣心独裁地册封封劲野为异姓王,这一世当然更加毫无悬念,说封王就封王,虽无赐婚一事,却把距京畿最近的虎骁大营交给他一并管着,与随他进帝都的一万西关军一起操练。
虎骁营三万兵马在上一世与他分庭抗礼,如今却被他掌握在手,李明沁得知的同时都不知自个儿脸上是何表情。
还有一桩意外之事更令她愕然——
此次回到帝都,才知身为京畿九门大司统的二伯父竟在前些时候摔断双腿,说是在京畿九门司的马废里出了事。
当时李惠彦与一干手下才翻身上马,十数匹骏马突然惊狂乍起,在马藏内横冲直撞,使得还圈在马槽内的其他马匹亦随之躁动大乱。
李惠彦在马匹冲撞中摔落,腿骨当场遭马蹄踩碎,若非一名手下飞扑过去抱着他及时滚离,他整个人真要当场被踩成肉泥。
李明沁这一次回右相府,家里人见她突然回来,还以为她是听闻了消息专程回来探望自家二伯父,毕竟是生死大关,她理当出谷回来探望长辈,而有了这绝佳借口,她干脆将错就错。
至于李惠彦那一双腿,骨头碎得根本没可能接续上,唯一的办法只能截肢。
出了这样的祸事,相府中气氛并不好,也不可能好。
隆山李氏这一代长房,大老爷李献楠官拜右相,可说是文官之首,二老爷李惠彦统领京畿九门军务,与皇城禁卫军、三法司衙门甚至是京郊外的虎骁营驻军互有联系,如此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在大盛朝堂上方能稳居不败之地。
但如今李惠彦算是废了,差事没了,权位也没了,顶多得了建荣帝一道宽慰嘉勉的圣旨,还有就是宫中赏下的一堆圣药补品,如此而已。
隆山李氏这个“巨人”就像无端端被砍断一脚。
当真无端端的,因为到现下还査不出当日马匹为何集体发狂,亦无法确定是否纯属意外,还是真有人故意为之。
将帅之棋骤然被废,能接替撑持的棋子还不够火候,眼见着苦心经营的局面要付诸流水,满右相府为着二老爷李惠彦的遭祸陷入愁云惨雾中,李明沁在惊愕之余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的想法很简单,至少这一世,封劲野不会再死于二伯父刀下,那几乎是剜出她心脏的可怕一幕,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这一世不会再发生。
再者,隆山李氏在此刻失去对京畿兵力的掌控并非坏事,无兵无权便翻不了天,能从此安分过活便不会引祸。
想起上一世惨遭屠戮的昭阳王府,以及汉章王攻入帝都后被圈禁在右相府中等待发落的李氏女眷们,光想起这些,李明沁对自家二伯父此刻的惨状便同情不起来。
当然她表面上仍可装着,也能装出满满真挚去关怀二伯母和妹妹们,只是望着那一脸生无可恋、卧榻不动的二伯父,她内心却是连连冷笑。
面对亲人,即使是至亲之人,她已变得恶毒,试问,经历过遭亲人那样的背叛欺骗,心又岂能不变?
更令她心坚如铁的是,本以为府中众人目前最担心的该是李惠彦的伤势复原状况以及其心绪状态,未承想他们把脑筋动到她头上。
如今她是未嫁之身,虽已是大龄二十四,模样倒算得上好,加上她亦是正经的隆山李氏女,如此要谈到一桩好姻缘并非难事。
而所谓的“好姻缘”不是她觉得好,是必须有利于隆山李氏,能为家族带来强而有力的好处,那才是好。
新任的京畿九门大司统陆兆东年三十六,曾娶亲,后纳两名妾室,育有一嫡女与两个庶子,后正妻因病亡故,至今尚未娶填房,李献楠便寻思要把她这个大龄侄女嫁给姓陆的为妻,这两日柳氏几回寻她说话聊事、旁敲侧击地探她心意。
试问,能有什么心意?
她李明沁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氏长辈想拿她联姻,欲借此稳住帝都兵力的掌控罢了,还装模作样想问她心意,可笑至极!
然,她已非上一世任凭摆布且安然认命的李氏女,家族的荣光、氏族的繁华于她而言无足轻重,她心中所重的,是那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还有那些无辜遭祸、因她一念之差丧失性命的人。
面对这一场挟逼迫意味的劝婚,她其实可以逃得远远,回清泉谷也好,去西关独自过活也非难事,又或者浪迹天涯……有过上一世的磨难和经历,她心灵柔中带刚,不会再妄自菲薄。
如今的她去到哪里都能安然活下去,但远离帝都、远离隆山李氏之前,她需得确认封劲野能好好活着。
他要好好的,朝堂才不会乱,大盛朝堂不乱,没有内斗,才能使外族有所忌惮,如此才能保百姓太平。
今儿个午时刚过,她为了躲开柳氏的“闲聊午茶会”,不得不以清泉谷捎来消息、有事相托的借口溜出门避祸,独自一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晃悠。
此际她边走着,脑中一幕幕若走马灯,无数念头涌上。
这一次出清泉谷回到右相府,府中调了两名贴身伺候的丫头过来,果然还是瑞春和碧穗。
她连两丫头的事也不得不仔细思虑,暗忖着,若瑞春和碧穗的姻缘如同上一世那样,得在西关才能遇到有缘人,那这一世等到她再次离开帝都,是否还要将她俩带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尽管重活一世,她依旧沉吟琢磨。
前方不远处的街心忽起骚动!
她顿住脚步,扬睫看去,就见一庞然大物似一道黑旋风般狂袭过来,将大街两旁的摊头扫了个乱七八糟,行人慌急闪避,惊呼和诅咒声不绝于耳。
那是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也不知如何惊着了,竟在热闹大街上横冲直撞!
“小心!”李明沁正要退避,眼角余光忽见一名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手持紮花风车,被惊着似愣杵在街心。
李明沁反身扑上,抱住孩子顺势滚地打了两圈,同时间她听到马匹高亢的嘶鸣声,刺得人耳鼓发痛,随即头顶上一阵疾劲风势扫过。
她抬头回望,那作乱的巨兽就停在跟前,前脚巨蹄离她仅一步之距,刚刚头顶上那一阵劲风想来是骏马高扬的双蹄朝她落下所带动。
千钧一发间,有人跃上马背,此匹巨兽无鞍无辔,来者犹若天降神兵,竟徒手揪着马鬃生生将这发狂的畜生控制住。
马匹虽被控下,四蹄仍不安分地在原处跺踏,大马头亦不安地轻甩,鼻息粗嗄不已。
她望着马背上那人,背着光的身影高大魁梧,头发随意紮成一大把,鬓角微卷着几缕……尚未看仔细对方的五官模样,她鼻中发酸,喉头绷起,早把这再熟悉不过的人认出。
封劲野,她家大王……噢,不,这一世他不是她家的,他……他……
等等!惊马?
见他当街露这么一手,有什么迅速从她脑海中掠过,是他曾经同她提及的。
李明沁脸色一变再变,思绪在短短瞬间辗转回绕,灵光乍现——
他确实说过关于“惊马”一事。
那时他将她搂在怀里,面前摆着的是常置在昭阳王府大厅里的那组巨大沙盘,他正在跟她讲述一场历史上记载的战役,边利用沙盘演练,令她边听边看、轻易能懂,然后还提到兵不厌诈等等策略,话题就连到“惊马”。
他说自己还是个小兵时,曾凭借一股孤勇单独潜进敌方阵营。
当时他谁也不对盘,就挑几座马廐里的战马下刀子,潜伏一整夜,暗暗使了手脚,隔日,那些马匹便发起狂性。
记得他还笑问她,兽类感知灵敏,一匹作狂的马能“带坏”一整群,那几大群发狂的马最后能“带坏”多少匹同类?
答案是,整个敌营的战马。
“这是本王的养马师父传授给我的绝技,当初想拜师学这一门功夫,不仅费尽本王九牛二虎之力,还把每月微薄的军饷全贡献出去、就为了买酒讨师父欢心……阿沁知晓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师父也是连拜好多个,年岁小小什么都想学,再难的都愿学,我这位养马师父贪杯,我就投其所好,可惜养马师父当时年岁已高,若能活到现下,本王天天供他老人家琼浆玉酿,任他喝个痛快。”
说这话时,他收拢臂膀将她拥紧,下颚蹭着她的额际,让她嫌首微抬就能觑见他眉目间有着得意之色,有着缅怀之情,有着因怀念过往的什么才流露出的淡暖笑容。
他“惊马”、“驯马”之技有多强,上一世的她未曾亲眼见识,但今日她是当街狠狠体会了一把,然后……思绪就暴动了!
她想到二伯父因惊马意外弄断双腿,那是记忆中不曾发生之事,重生的这一世却活生生上演。
是那雷同的论调,一匹疯马能疯掉一群马,那一群疯马能疯掉多少马?
当时京畿九门司的大马严内,一染十、十染数十,最终所有马匹全躁动疯魔,这……可是他的手笔?
如若是他,他对李惠彦下手,那总得有个下手的理由,加上他在西关对上硕纥虎狼大军的战略应对,上一世他赢得艰辛无比,这一世的他赢得如此漂亮,保全无数兵力以及边关百姓的身家性命。
此际她一颗心抖得快要震破胸房,脑子里仅有一个念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跟她是一样的,前世已死,今世重生?
他重生而来,故能提早布局战事,深知如何趋吉避凶,防范于未然,是敌是友他目标明确,一击中的。
会是这样吗?如她所想的这般?
那他、他仍然记得她,没忘记他俩的夫妻情缘,是吗?
李明沁脑海中百转千回,一时间忘记怀里还护着一个女娃儿,忘记人就在街心上,忘记周遭所有人。
她瞬也不瞬仰望马背上的男人,烈马终于被驯服,随角度改变,温煦春光从斜里洒落他半身,她终能清楚看到那张刚毅面庞,对上他的目光。
他居高临下扫视,似在确认仆倒在地的她有无紧要,与她四目相交后便淡淡挪开。
被她护着的孩子直到这时候才晓得要放声大哭,瞬间把望着男人出神的她拽回。
周遭的人声渐入耳中,有两位善心大娘过来欲要扶她起身,孩子的娘亲此际亦寻将过来,知道适才之凶险,不禁对她连声致谢,频频作礼。
将孩子交还,李明沁这一头已无事,大街上也再次活络起来,她回首追寻封劲野的身影,见他犹坐在马背上与刚刚赶来的一小队人马说话。
她识得那些人的官服,是司马监的监丞和几个差役,那位监丞大人顶着张红脸急匆匆下马,朝封劲野圈臂行礼,急声解释。
李明沁没有刻意靠近,加之围在一旁的百姓们朝那匹异常高大的烈马指指点点,令她无法一字一句听清楚监丞大人说话,但大致上的意思是明白的。
原来是执掌北境的汉章王送来十余匹骏马,司马监这儿刚要造册列表好送进宫中呈给皇帝御览,其中一匹野性难驯竟跨栏月兑出,众人遂一路架栏围捕,未料烈马左突右冲之际会朝帝都最繁华的大街奔来。
沿街遭损坏的摊商货物,监丞大人当着昭阳王与百姓们的面前应诺定然赔偿,他满头大汗,谢过又谢,总归未闹出人命实属万幸。
“本王刚好路过,顺势出手,幸百姓未伤,骏马未伤,只是这匹马刚控下不久,尚未完全驯化,还是由本王直接骑回贵监再交还造册较为稳妥,监丞大人以为如何?”封劲野单掌抚着马颈,沉静问。
听闻这话,监丞大人感动到快要痛哭流涕,拱手再拱手,折腰再折腰。“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能得王爷出力相助,下官求之不得啊!”
封劲野微一颔首,随即招呼也没打,徒手揪着马鬃俐落地一个调转马头,健腿骤踢,“驾!”地一声,策马小跑穿过街心,把司马监一干人全落到后头,搞得监丞大人又是一通忙乱,赶紧翻身上马边吆喝着部属们追上。
闹腾的人跟马都远去了,帝都大街再次恢复人来人往、叫卖着招搅生意的日常风景,满眼望去熙熙攘攘,春光彷佛在所有人的发上、面上、衣衫上全镀上一层浅金,万般不真实,如同李明沁此刻心境。
他不识得她了。
她怀抱着满腔紧张的、希冀的,以及许多无明的情绪,以为封劲野真如她一般在这一世重生了,以为彼此曾有的情缘未绝,从前生绵延到今世,以为……以为……
她有太多的以为,都在他那一望的眼神中化作泡影。
他俯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样平静淡漠,似古井无波,眉峰眼角不兴丝毫纹路。
若有情,他看向她的眼神必不会那般无动于衷。
如有恨,他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朝她展露的神态也必不会那般淡然寻常。
他看她的样子,就像在看这满大街的任何一个百姓,许是她是姑娘家,男女大防在前,所以随意扫个一眼便不再关注。
那是与她无情亦无仇的一道眼神、一张面庞,那让她霎时间想哭也想笑。
他不识得你了,李明沁,你到底盼着什么?
盼他犹记得与你的夫妻情缘,忘却对你的深仇与痛悔吗?
与你结为连理,他定然是悔恨万分的,瞧你上一世将他害得多惨?
真的害惨了他!如今竟还盼着他能记情忘仇地来到你面前,你可真不要脸!太太太不要脸!
“哎呀呀,姑娘是摔得太疼了是吧?瞧,都掉金豆子啦。”
适才好心过来扶她起身的一位大娘还没离开,被人家这么一说,李明沁才发现脸上温烫温烫的,正挂着泪。
她倏地回神,忙抓袖子拭净颊面,赶紧摆摆手。“没事儿的,谢谢这位大娘,我很……”
“小姐!小姐!终于找到您了!”喘喘喘。
“小姐啊——”同样很喘,还涨红小脸蛋。
追出来满大街寻找主子寻得气喘吁吁的瑞春和碧穗,两婢子边嚷着边穿越人潮往这一头跑来,张着嘴原有一堆话要吐露,待拉近距离看清李明沁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小姐这是……这是怎么啦?衣裙都弄脏了呀!”
“衣裙弄脏就弄脏,算啥子事?瞧,小姐手都流血啦!”
瑞春丫头简直火眼金睛,立时留意到李明沁的袖底沾着几点鲜红。
李明沁的手遂被婢子们一把抓过去查看,结果伤在掌根处,没等她开口解释,好心大娘已替她代劳,把刚才“烈马疯狂奔大街、姑娘飞身救孩子”的场景叙述得既简洁明了又惊心动魄,吓得两婢子直拍胸脯,猛念佛号。
欸……
再次谢过好心大娘,李明沁举步就走,脸色吓得有些惨白的两婢子连忙跟上。
“小姐您的手……若觉召太医院的御医过府医治太劳师动众,那咱们回府前先去附近的医馆一趟,可好?”虽用干净巾子暂时包裹,瑞春仍担心。
“真没事。”李明沁再次强调,笑道:“不就掌根蹭破皮罢了,瞧,血都止了,哪需要上医馆?这点小伤我自个儿能处理,你俩可别小瞧我。”
忽而忆及上一世她们一主二仆在西关大丰屯行医的日子。
两丫头后来都成了她的得力助手,那些日子她内心既苦又甜,滋味延续到这一世的这一刻竟也未变,尤其在与封劲野“重逢”之后,甜亦甘甜,苦更涩然,都不知最终是甘是苦了。
“哪里敢小瞧小姐嘛。”碧穗急声委屈。“小姐可是金枝玉叶呢,破点皮那都是天大的事,小姐啊,往后您出府上街什么的,得记得带上奴婢啊,咱和瑞春真的很好用,您、您别不用,像今儿个马蹄下救人的活儿,婢子再不济也能帮忙一二。”
李明沁心底轻叹,两婢子被分配到她这儿来,从此算是她的人,她若搁着不用,两丫头确实会不安。
“好!用,当然要用!”她笑着保证,想了想问:“要是哪天本小姐帝都住腻了,心一横,浪迹天涯去餐风露宿,你俩也跟吗?”略顿,慢声再道:“慢慢想,想好再来答我,不急。”
两丫头先互望了一眼,再同时转正目光,对主子毅然点头。
“想好了,小姐去哪儿,瑞春都跟。”
“想好了,小姐带瑞春去那儿,碧穗都跟。”
闻言,李明沁望着她俩也毅然点头,唇角笑意加深。“好。”
不管将来如何,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无须再纠结两婢子的去处,到底归她管了。她俩不负她,她也绝对不负这主仆恩义,管她俩到底。
此时两婢子一左一右随在主子身侧缓步而行,瑞春不知主子的心思变化,她自有自个儿操心的点儿,忍了片刻终试探问:“那个……嗯……小姐眼底略红,适才像是哭过,不是因为手太疼吗?”
李明沁脚步未歇,抿唇笑笑。“手也没多疼,哪里能疼到哭?”四两拨千斤。碧穗眸子一亮,道:“那小姐肯定是被惊着了!”小脸气愤微鼓。“听那位大娘说,那匹疯马都冲到小姐跟前,马蹄都高高扬起,险些就要砸到小姐的脑门了,要换作是咱一定当场吓昏过去,小姐那是后怕得紧,越想越害怕呀,真被惊着,才会不自觉流眼泪,是吧?”
李明沁轻应一声,想哭想笑又哭笑不得,这股苦甜难分的滋味沉淀于心。
“是啊,想来是被惊着了。”她嗓声幽然地承认,却明白惊得她流泪的不是那匹烈马,而是马背上的男人。
重生后一直想见他一面。
如今见着了,才陡然意识到,再见他,她有何话要说?又有何话能说?
他视她为陌路,无情无仇,无喜无悲,无爱更无恨,她蓦地明白过来,原来这样才是最好最好的局面。
再不要与她有所牵扯,他不识得她,她也不要再接近他。能为他做的事少之又少,若要护他周全,就该远远避开他,远远,守着。
守着,就好。
直到他确然无虞,到得那时,她自可远去。
“小姐受惊吓,那、那咱们还是去医馆让大夫瞧瞧,开帖宁神清心的药喝喝吧?”瑞春依旧爱操心,话一出,碧穗跟着点头如捣蒜。
李明沁笑着轻揪两丫头的细发无,佯装生气道——
“嘿,又小瞧本小姐的能耐了是不!宁神清心的药帖子本小姐难道不会开吗?等会儿回府我开个十帖、八帖,你俩刚刚也吓得不轻嘛,又拍胸脯又念佛号的,今晚一人至少三碗,把药都给我喝了,包你俩心清神宁一觉到天明。”
“三、三碗?是三碗吗?”颤抖抖地比出三根指儿。
“……小姐,这是喝药还是喝酒啊?”
小姐禁不住仰首哈哈笑,婢子俩则可怜兮兮连声哀号。
一主二婢引得行人挑眼侧目,入眼的是一幅小姐朗笑中揉进娇俏、婢子们可怜兼可爱的画面,更引得帝都百姓们好奇,这是谁家待字闺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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