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细雨缠绵。
街上行人稀少,一辆普通的青幔马车慢慢停在了一处宅子前,身穿蓑衣的车夫上前叩门,很快有人出来应门,两人简单交谈两句,那看门的中年汉子便进去回禀,车夫则回到车前守着。
不多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宅院内传出,一条硕长的蓝色身影从内疾步而出,因走得太疾,竟是未顾得上撑伞,此时衣袍上已湿了不少。
石墨从后面追来,替少爷撑伞挡雨。
车夫摆出下马凳,车帘一挑,春柳撑伞先钻了出来,然后准备回身扶姑娘下来。
“我来吧。”
听到这道温润的男子声音,春柳默默地退到一旁去。
一身粉白衣裙外罩一件墨青披风的江晓月一出车厢,一只脚都还没得及探下,便听男人说:“地上湿,我抱你进来。”
江晓月话都还没说,温子智已经直接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抱入怀中。
“石墨,伞给姑娘。”
“哦。”石墨赶紧将伞递过去。
江晓月撑伞替两人挡雨。
温子智又对车夫道:“你回去吧,稍晚我会送人回去。”
“是,小的告退。”
温子智这才抱了人往家里走。
从门口到内院这段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却依旧步履从容,游刃有余,一直进到他的起居室,温子智这才将人放了下来,手似是无意地在她腰上停了下。这一路行来,江晓月没有看到一个婢女,这人竟是过着和尚般的日子吗?
她将手中的伞收起,他接过,放到了门外。
江晓月扫了一眼屋中陈设,右边是寝具,左边算是小书房,中间是厅堂。右边以帘幕为隔,白日便挂起帘帷,夜里放下帘帷便成了一个独立的睡觉空间;左边则以博古架隔开,形成三个连在一起却又相对独立的空间。
温子智回身过来解她披风的时候,吓了江晓月一跳,但他神色正经而平淡,她觉得自己要是避让反而显得是自己奇怪了,所以也就由着他帮自己解下了披风,挂到一边的衣架上去。
“这是你的起居室啊。”
“嗯。”
江晓月虽然好奇,但到底没太好意思乱打量。
看她略显拘谨的模样,温子智笑了下,“不用拘谨,便当你自己的屋子。”
他伸手过来牵她的手,她僵了下,终究没挣开。
温子智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临窗软榻边,“陪我下盘棋,如何?”
江晓月却看看他被雨打湿的袍子,认真建议,“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那你稍等。”
“嗯。”
温子智到另一边卧室更衣,却不曾放下帘帷。
江晓月目光原是下意识跟过去的,一见当即犹如烫着一般缩回视线,改盯自己的指尖,然而明明窗外雨声淅沥,可耳畔那人更衣时布料的窸窣声却依旧清晰入耳。
温子智换好衣服,顺手将博古架上的两个棋笥拿过去。
将棋盘摆到软榻方几上,分好棋笥,由她执白子先行。
江晓月捏了棋子才要往棋盘上落。
温子智开口道:“月兑了鞋坐上去,舒服些。”
江晓月犹豫了一下,便将鞋月兑了,收脚上榻,将脚掩入了裙袜下。
温子智垂眸,唇线微扬,“怎么今日过来?”
“下雨街上人少。”
“哦。”温子智漫应着,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看她重新捏起棋子开始落子,细白纤长的手指间捏住白玉棋子,竟有种手与棋子不分的错觉。
他跟着她落子,只是独属于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渐渐充斥在原本阳刚十足的空间内,扰得执黑子的他有点心神不稳。
但坐在他对面的未婚妻全然不察,认真地思索棋局走势,不时秀眉微蹙,红唇轻抿,诱惑人心而不自知。
活色生香的美人近在眼前,还是自己的未婚妻,哪个男人能不心旌摇动?
温子智定定心,不动声色地继续落子。
一盘棋下完,和局。
江晓月忍不住说:“下半天和局,感觉像下了个寂寞。”
温子智勾了下唇,“是挺寂寞的。”
“我来看过你了,也陪你下了盘棋,我要走了。”江晓月一边说一边伸脚去穿鞋。温子智没让她弯腰,自己蹲身帮她穿,手握住少女的纤足,隔着布袜都能感觉到她脚的弧度与小巧,比他的脚要小上许多。
他穿得缓慢,弄得江晓月一颗心怦怦乱跳,红晕不自觉飞了满脸,总感觉他在对自己做一件很羞耻的事。
鞋子穿好,像过了很久,江晓月从头到脚都是红的,整个人热得像个小火炉,手足无措。
温子智握着她的脚踝,蹲在地上,并没有急着松手,目光直视着她的小女儿娇态,柔声对她说:“先不忙着走,留下陪我用午膳。”
江晓月轻咬下唇,迟疑。
温子智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难得来一次,多留一会儿。”
“嗯。”她发出细若蚊姻的一声轻应。温子智笑着放开她的脚踝,起身。
江晓月莫名松了口气。
温子智坐回方才的位置,手肘靠在方几上,身子朝她微微倾过去,“也不知你素日在家做什么消遣。”
“写字看书做针线。”
“爱看什么书,我寻了给你。”
江晓月抬眼看他。
温子智表情再正经不过,见她看过来,眉微扬,“不能说吗?”
江晓月顿时觉得他意有所指,她一板一眼地说:“话本诗集。”
温子智便说:“话本我这里没有,诗集倒是有一些,要去书房看看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除了父兄的书房,这还是江晓月第一次进外男的书房,感觉差好多!
果然,行伍出身的父兄风格与文人士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至少人家的书要多得多,不像父兄那里就算摆几本经史子集,也多是充门面,翻都懒得翻。
她忽然有点想鄙视父兄。
温子智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秋山诗集》,你侬我侬儿女情长。”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这种?”江晓月微微侧头,髻上的珠钗轻颤,带出别样的风情。
温子智扬眉,面有不解,“女孩子不都喜欢?”
“看这个,我还不如去看话本。”那里面更情真意切些,而且春情燃翻天。
温子智看了她一眼,将《秋山诗集》又塞了回去,另抽一本出来,“看看。”
“是什么?”她好奇。
“先看。”他如是说。
江晓月浑然不觉男人有意无意地将她卡在了书架和他之间,他一只手撑书架,另一只手则虚虚地环着她。
“是游记。”江晓月翻了两页惊异出声,“你写的?”笔迹是他的没错。
“嗯,《荆州居》,日常山水游记。”
“那你去过很多地方啊。”她羡慕地说。
“以后带你一起。”他承诺。
江晓月垂眸一笑,带出一抹少女的娇羞。
“我可以拿回去看吗?”
温子智低头俯在她耳侧,感觉她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却并没有退开,“就在这里看,省得日后嫁过来还要搬回来。”
江晓月想避让,这才发现自己被男人困在了双臂和书架间,顿时有些慌。
“阿月。”他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微微后撤侧身去看他,他却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背,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杓,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
她悍然出手,两指直戳他喉头,逼得他赶紧闪躲,另一手跟她过招。
他知未婚妻出身将门,却不知她身手如此了得,这动手就知道她可不是什么花架子,货真价实的实战派,摆明是岳父亲手教导出来的,跟大舅子是一个路数。
但她失了先机,有些被动,局面不利于她,腰带一头被男人扯住,让她绑手绑脚。
“放手!”
眼见她这是要动真怒的模样,温子智有些遗憾地松手,让她得以将腰带重新系好紮紧,并且跟他拉开了距离。
“是我逾矩了,阿月莫真恼了我,实是有些情难自已。”他一脸坦荡地朝着未婚妻作了一揖,话中满是歉意。
江晓月可不觉得这男人真觉得抱歉了,轻哼了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觉得我信吗?”
温子智掩唇轻咳了一声,“我们是未婚夫妻……”
她怒气冲冲,“那也不是你过线的理由。”
“我错了。”
他认错认得爽快,这就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全无着力点,江晓月有些追究不下去了,抿了抿唇才道:“你这人着实表里不一。”
她不会终身所托非人吧?
不过好像现在后悔也晚了。
温子智闻言笑了笑,“阿月,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江晓月也不禁跟着笑了笑,两个人算是互相试探吧,各有保留,也算是扯平吧。
之前两人一直在通信,互相调戏来调戏去的,心里都生了些小心思,今日见面有些事不过是戳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温子智朝她伸出手。
江晓月微微歪了歪头,突然勾唇一笑,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温子智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又将人拉入了自己怀中,搂住她的纤腰,轻声道:“我不过线,那我们要不要继续?”
江晓月摇头,“不能再亲了,嘴都要肿了。”
温子智去将那本掉落在地的《荆州居》笔记捡起,重新放入她手中,“你继续看书。”
“嗯。”
他抱她在书案后重新坐下,导致书拿在手中,江晓月也没有心情看。
这一次温子智却很老实,只是搂着她陪她看书。
他也有些不敢考验自己的自制力,刚刚他的确是失控了,原本只是想讨点甜头就好,一不留神野马便月兑了疆,手有他自己的想法。
不过也不能怪他,如此俏丽可人的未婚妻在怀,有点儿心猿意马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在他又有些控制不住想朝她下嘴的时候,外面传来石墨的声音。
“少爷,午膳好了,要摆膳吗?”
石墨应该是站在距离房间很远的地方喊的,声音很有距离感。
温子智压下浮动的心思,扬声回道:“摆到客厅去,我跟姑娘一会儿就过去。”
江晓月将手里的笔记放下。
温子智忍不住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才放她下地,牵了她的手,说:“我们去吃饭。”
他们过去客厅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却不见该有的服侍下人。
她朝温子智看过去,他光风霁月地朝她一笑,她便收回了目光。
两人分两头坐了,并不挨着,因为一个不想,一个不敢。
不想的是江晓月,不敢的是温子智。
饭菜丰盛,味道也不错,但江晓月吃得有些困难,之前被人吻得太过,吃起饭来舌尖都有些疼,她只能放慢进食速度。
她吃得慢,小口细嚼慢咽,温子智陪着她慢条斯理把饭菜往嘴里夹,陪佳人进食,甘之如饴。
吃了一碗饭,江晓月便放弃了,还是早些告辞远离这个男人吧。
谁知,她的筷子刚放下,温子智的声音便响起——
“刚吃完饭,歇歇再走,况且外面这会儿雨下得更大了,路况也不好。”
江晓月告辞的话直接被堵在了嗓子眼儿,真是很讨厌的一个人。
温子智走到门口,朝站在二进院门口的石墨打个手势。
石墨这才赶紧招呼人过去收拾碗盘。
少爷和未来少夫人相处,他们这些闲杂人等都是避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不过现在看少爷心情不错,应该是和少夫人相处得极好。
江晓月强装镇定地坐到左侧软榻拿了册书看,书还是对方塞给她的。
行吧,左右不过是个道具,难不成她真有心情看?那几个下人收拾完了东西便又迅速消失,就彷佛这宅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似的。
温子智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晓月抬眼看他。
他堂而皇之地将她抱到了膝头,凑到她耳边亲笑,“难得独处。”
有些事两人心知肚明,他们都不是什么严守礼教的卫道士,只要不过线,彼此都不排斥一些肌肤之亲。
她的手搂上他的脖子,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四片嘴唇又吻到了一起,温故而知新。
……
温子智释放之后,将自己收拾停当,笑着凑到未婚妻身边问她,“满意看到的吗?”
她伸手打他。
他笑着承受了几下,然后抓住她的手,将人揽进怀中,“你今日来看我,我很高兴。”
她险些没忍住翻白眼给他看,她看他是高兴得要飞天了,她亏大了。
“阿月,之后还来吗?”
江晓月瞪他,“休想。”
“真舍得不来啊?”他亲了亲她。
江晓月红了脸不说话。
温子智便知道答案了,在她唇上亲了亲,亲抚她的背,“好了,我不闹你了,你安稳歇会儿,我出去让人备车。”
江晓月轻轻“嗯”了一声,等到未婚夫出去了,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脸。
这男人恐怕是有毒!他都对她做到那种程度了,她竟然都没搦他一巴掌,虽说两人名分已定,但他真的有些过线了,好生气!
生这男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温子智轻笑声传来,她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倚在博古架旁看着她笑,
“这么气鼓鼓的,又怎么了?”
她别过头,“不要你管。”
温子智也没继续往她走近,怕惊到她,便就那么闲闲地说:“很快你的后半辈子就都归我管了。”
她哼了声,“那也是之后的事。”
温子智宠溺地点头,“你说得都对。”
“少爷,车备好了。”石墨隔着院子喊。
“知道了。”
江晓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可见离去之心何等迫切。
温子智站直了身体,“有始有终,别湿了你的鞋,还是我抱你出去吧。”
江晓月没拒绝。
他在门口拿了伞递给她,她接过去,他再次将她抱起,她将伞撑开,遮住两人身影。
马车停在大门口,春柳已经提前待在那里,就等自家姑娘被姑爷送出来。温子智一路将未婚妻抱上了车,临放下车帘时说:“我进考场那天来送送吧,讨个好彩头。”
江晓月点头,“嗯。”
他笑着放下车帘,撑伞退开,让马车启动,也避免被车轮溅水到衣袍上。
站在雨中目送马车载着鲜女敕可口的未婚妻渐渐远去,温子智只觉自己的心都跟着走了七八分。
相思苦,见面伊始便已种下。
待得洞花花烛夜才得一解相思之苦,日子有点儿难熬了,度日如年啊……
温子智的东西依旧送着,偶尔也会夹带一两封信,江府的人睁一眼闭一眼,也就放过了,毕竟婚期也一天天近了。
转眼放榜日到,榜前人潮汹涌不知等了多少人,江晓月今天也出门了,是陪着未婚夫一道出来看榜的。
他们没有去榜前看,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茶楼等,自有仆役前去等第一手消息。
今天除了看榜的人,凑热闹的人,还有一帮等着榜下捉婿的大富人家,单等着给自家闺女抢佳婿。
温子智说道:“你看,那些就是了。”
江晓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是看到一些比较特别的壮汉,不由得失笑,“这抢来的怎么好,万一抢个不情愿或者心有所属的,岂不是成了一对怨偶。”
温子智却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真不愿被抢,自然会有所应对。”
“那倒也是。”
看榜单前人头攒动,真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每三年京都都会来上这么一出,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忧。
见她瞧得认真,温子智不经意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手有自主意识般揽上她了她的腰肢。江晓月心中轻叹,这人果真不是个老实的。
先前她去送考,这人临入场前还爬到车里亲了她,这才神清气爽地入场,还美其名曰:讨彩头。
呸!
“过几日,我生辰,送我什么?”
江晓月撇撇嘴,“哪有人这样讨礼物的?”
他凑到她耳边低语,“不如把自己送我?”
江晓月直接伸手将他的头推开,冷漠拒绝,“不送。”
他委屈地说:“别的未婚夫妻都会互赠信物,你还未曾送我。”
“不送。”
他一副可怜样,“阿月真无情。”
江晓月看着他演,丝毫不为所动。
温子智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簪,直接插到了她的发髻上,说了句,“很配。”
“私房银子不少啊。”江晓月微笑。
温子智伸手捏捏她的下巴,愉悦地笑,“我看出来了,阿月是个悍妇。”
“怕了吗?”
“你在说笑吗?”他低笑,“家有悍妇,家宅安宁,我求之不得。”
江晓月反而不懂了,“家有悍妇不是才会家宅不宁吗?”
温子智拥她在怀,凭窗而立,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悍妇镇宅啊,家宅不宁那是因为夫
妻异心,我与阿月只会夫妻同心,自然家宅安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阿月怎能这般说?”
“女人未出嫁时是家中父母掌上明珠,嫁人后,到婆家后年深日久便成了死鱼眼睛,是谁让她变了样?不还是之前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吗?”
温子智听完却说:“我真高兴。”
江晓月不明所以。
温子智给她公布答案,“你将来不会有姑嫂问题,你和我家九妹肯定有共同话题。”
“不是说她出去游山玩水了?我们成亲时她人回来吗?”
说到这个,温子智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谁知道那丫头会怎么做,还没桌子高就跑在外面不肯待在家。”
江晓月伸手抱了他一下。
平远侯府的事,京城勳贵人家没有不知道的,保国寺的妙空大师批命,温九活不过二十,原本好好的满月宴,立时便成了悲剧的开幕。
温九七岁时,更是带着丫鬟院公仆役加上陪护她的家中长辈,开始在外疯跑。
她虽说是为了趁着大好年华去走遍山山水水,其实谁都清楚那不过是七窍玲珑心的小姑娘在提前为家人做分离的准备。
若哪一日她去了,便当她依旧在外游荡,对大家多少也是个安慰。
温子智是温九一母同胞的亲大哥,他心中自有悲戚,江晓月听出来了,出于未婚妻的身分,她便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安慰。
温子智对这个一触即分的拥抱有意见,但未婚妻的安慰他收到了,心中一片温暖,但意见该提还是要提的。
“阿月,真是好生小气。”
江晓月伸出两指捏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的袖口,冷声道:“拿开。”她就真小气给他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男人。
温子智非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石黑和春柳都在雅间外伺候,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主子,他不必避讳什么,只消正主儿不翻脸,他可以为所欲为。
这么一想,未婚妻果然足够大方,是他说错话了。
江晓月还是忍不住告诫了男人一句,“克制些,大庭广众的。”不知被谁看了去,私下里说些小话出来。
“好。”他笑着应承。
榜下开始出现喧闹声,这预示着放榜了,那边人潮更加汹涌了些。
江晓月看他一眼,只见他在微笑,她突然觉得这男人可能不是有信心必中,说不定他骨子里就是个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的。
中与不中在他心中一样时,似乎也就不必会有焦虑这种情绪出现了,担心他的自己好像有点儿傻。
温子智见她竟然冷漠地什么都不表示就要迳自转头去看别人的热闹,他不高兴了。
“阿月,你的温柔体贴呢?”
“跟你的礼义廉耻一起离家出走了。”
这话说得有趣,温子智有些惊喜,随着两人接触变多,他越像发现了宝藏,可是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未婚妻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那人是你家的吧?”江晓月不是很确定地问。温子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是。”
“看样子,你的消息来了。”十有八九还是好消息。
温子智一把将她拉到墙边,离开窗户那里。
江晓月头一偏,及时闪开了他的唇,微恼道:“你又发什么疯?”
温子智捏住她的下巴不许她躲,低头吻了上去。
门上传来轻叩声,他才松开了未婚妻,稍整衣冠,开嗓道:“什么事?”
石墨的声音里透着喜气,“恭喜少爷,贺喜少爷,您在甲榜三十一名。”
“赏。”
石墨道:“赏过了,府里得到消息只怕要张灯结彩,咱们现在回去吗?”
才刚刚从未婚妻身上讨了点甜头,这就没机会继续了,温子智心下有些遗憾,口中却道:“回。”
转过头看人,江晓月已经整理好衣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的口脂被人吃残了。
温子智凑到她跟前说:“以后你的面脂口脂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明所以的江晓月愣愣看他。
“毕竟你是外敷,而我却是内服,不得不慎啊。”他边说边叹。
江晓月脸一下红透,登徒子!
调戏未婚妻成功的温子智哈哈大笑,旁人只当他是因高中而喜,却不知这是登徒子得逞后的嚣张,十分地欠揍。
江晓月走过去在他脚上跺了一脚,然后拉门出去。温子智俊脸扭曲了一下,这么狠的吗?
他走出雅间的时候有点儿腐,石墨不明就里,上前要扶自家少爷,结果被无视,然后,石墨亲眼目睹少爷追上未来少夫人,特别不见外、不要脸地将手搭到了少夫人肩头。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少爷其实是装的,就为了吃到少夫人的女敕豆腐!少夫人……少夫人也就迁就了少爷,很温柔地扶着自家少爷上了马车。
石墨眼中温柔的少夫人,一进马车,立即翻脸,就差直接一脚将自己的鞋底印到某人脸上去。
温子智不由得感慨,“阿月,你现在是不是开始原形毕露了。”
江晓月朝他一声冷笑。
温子智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说:“还好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温柔嫖淑的。”毕竟温柔孀淑的人不会在秀水庵时那般直率的行事。
议嫁的年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闺誉,从心而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本姑娘压根不屑去装。
“我确定这不是夸奖。”她往回抽手,不想给他占便宜。
“我只是实事求是。”温子智死不悔改地申明。
江晓月没能抽回自己的手,心情一时不美好起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有惊马声,突生变故。
“少爷,有人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失控狂奔,不过被附近的卫兵拦下了。”车外传来石墨回禀的声音。
江晓月皱眉,“我们走吧。”
“好。”
“先送我回府。”
“你不跟我一起回平远侯府吗?”
江晓月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温子智面不改色地道:“提前去见见家中诸人也挺好的。”
江晓月拒绝,“不去。”
大好的日子,万一有宾客什么的,因她出现意外,那不成搅和了吗?
“阿月。”温子智搂着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真的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不需要。”为了世界和平,她安守家宅最好,“我个性孤僻,外面有传的。”她提醒他。
“我不信传言。”
“但我确实不爱与人来往,你莫要勉强我。”
温子智被她眼中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惊到,他知道她说这句话是很认真的,也希望他认真以对,否则有什么后果,她应该就不负承担责任。
莫名有种被威胁的感觉。
“还有。”江晓月有些无奈地在他怀里挣了几挣,“放开。”哪有人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着揩油的。
“到忠勇伯府就放。”让他再多抱一会儿。你如果只是单纯抱抱我也就忍了,偏偏你过分啊!
江晓月暗自吸气,极力忽视那只罩在她胸前的咸猪手,这实在真的很过分。
“温子智——”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的下限如此低,很容易就踩到她的底线。
温子智讷讷地把手搂回她的腰,嘴里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小气。”
江晓月无言,只很想打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忠勇伯府门前停下,坐在车辕上的春柳先跳下车,站在地上掀开车帘,伸手扶自家姑娘下车。
江晓月踩了马凳接着踩地,回头看到那人正掀帘看她,便轻声说道:“这几日你恐有应酬,酒要少喝,莫贪杯。”
“放心。”他笑着点头。
“我回去了,你们路上小心。”
温子智应了声,“嗯。”
江晓月扶着丫鬟春柳的手慢慢走进忠勇伯府的大门,目送她回家,温子智心情莫名有些惆怅。
这种宝贝还在别人家,自己只能眼巴巴干看着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果然还是应该早一点儿将人娶回家,娶回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抓心挠肝的难受。
等温子智主仆回到平远侯府时,这边果然已经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报喜的衙差已走,府前已燃过炮竹,拾捡散钱的百姓尚未全部离去。
武勳起家的平远侯府,今岁却出了位以文晋身的两榜进士,这是要弃武从文?
荆州都督的长子今科高中,从此迈入文官体系,各处反应不一。
温子智到荣禧堂去见祖父祖母,在这里见到了身为侯爷的大伯父和世子大哥,大家全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
这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武将向文官体系展现了能耐,不是说他们五大三粗鲁莽无脑吗?看,平远侯家的老四,荆州都督的儿子高中了,人家这可是真才实料满月复锦绣,这就是赤果果的打脸啊,简直不要太爽。
老侯爷今天笑得特别大声。
面对府中众人的恭喜,温子智自然是一一道谢。
大登科后小登科,温四少这就是双喜临门啊。
不止家人以此打趣,便是同年士子也都纷纷要求他做东请客。
就凭他平远老侯爷之孙、荆州都督之子的背景,谋个缺根本不是问题,这是准朝廷官员,板上钉钉。
如江晓月先前所料,接下来一段时间,温子智不是在赴宴,便是在去赴宴的路上,都没有时间去找未婚妻吃点甜头。
在他忙着应酬交际的时候,江晓月意外地安生了一段日子,倒不太想他空闲下来了。
男人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这是江晓月第二次到这处宅子来,却是第一次自己走进去,而且这一次春柳跟着进了二进院子。
江晓月一脚踏进起居室时,越往床榻的地方走,酒味便越是浓烈,她不禁皱了皱眉。石墨正扶着自家少爷自床上坐起。
“你们都下去吧。”温子智披衣半坐在床头,就已经对石墨和春柳下了驱逐令。
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春柳在取得姑娘的点头示意后,也默默退了出去。
江晓月看着那人披头散发披衣半坐,脸色算不上很好,果然是有些饮酒过度的模样。
在温子智眼中,眼前的未婚妻却是天仙化人,青色披风中露出的是大红衫子银白裙摆,十指纤纤掩在袖口,雾鬓云髻,珠玉垂挂,目若秋水不染波,眉似远山含烟黛,两瓣樱唇微抿,透出几分不悦来。
他朝她伸手,“阿月。”
江晓月走过去,将自己的手递给他,温子智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拉坐在自己床头,一把抱住。
江晓月却是微微侧了脸,蹙眉道:“这是喝了多少酒。”
“阿月嫌弃我了。”他在她颈侧轻蹭,小声抱怨。
“嗯。”她承认得十分坦荡。
温子智不由得轻声笑出来,“阿月,你真是一句话好话都不给我。”
江晓月推他,“放手,我先把披风解下。”
温子智乖乖放手。
她将披风解下,起身搭到一旁的衣架上,又重新坐回床边,只这回却坐得远了些。
“阿月,你嫌弃得也太狠了啊。”温子智哭笑不得。
“你要这么同我说话,还是要起身?”
“阿月帮我洗漱?”他试探地问。
江晓月点了下头,“好。”
她起身到外面去问石墨要东西,温子智便倚着床栏看她忙碌。
这时节的井水已经有些冰,石墨直接帮着兑了热水端了过来,江晓月端了水进屋,捧湿了帕子去伺候未婚夫净面。
温子智提前享受到了被妻子服侍穿衣的待遇,只觉她一双纤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为他梳拢长发,束好发髻,簪上玉冠。勾得他心思乱飘,却将他收拾得俐落又细致。
她又陪着他吃了些吃食,宿醉厉害的温子智胃口很差,但有美人作陪,还是勉强吃了些。
饭后,他牵了她的手出屋往书房去,石墨赶紧进去收拾床褥。
书房对江晓月来说,有点儿不堪回首,一进去脸就不自觉地红了。
春柳非常识趣地没跟过来,待在远远的地方,却又保证自己可以听到姑娘的召唤。
温子智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自己写的游记给未婚妻,江晓月接了,他便如同故意一般,搂了她到书案后落坐。
江晓月身子立刻便有些僵。
温子智笑声染上几丝,搂紧她的腰,“你看书,我陪着你。”
她不大相信他。
果然,温子智的手从她上衫宽大的袖口探入,模到了她肤质细腻的手臂,慢慢摩娑着,哑着嗓子道:“跟你不敢在床边,怕忍不住。就这样坐着,让我解解饥。”
江晓月心头乱跳,她听懂什么意思了。
温子智连日饮酒,今日精神实是不济,否则也不会她来了都还未起身,即使起身也是怕自己在床那么个暧昧的地方真的犯起浑来,不得不勉强自己穿戴整齐,陪未婚妻小坐。
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不起身,她坐上片刻便要离去,可他一起身,她便不好早早就走,能够多陪他一些时间。
发觉他只是搂着自己,至多模着手臂,江晓月总算放下心来,专心去看手中的游记,只是书看着看着,渐渐肩头发沉,她侧头看去,才发现未婚夫竟然搂着她就这么睡着了。
这人也是傻,明明疲惫,却也要和她在一起吗……
“温子智……”她轻声唤他,伸手推他。
温子智被惊醒,不由得伸指揉了揉眉心,“阿月。”
“不舒服便去歇着吧。”
温子智有点儿失望,“你要走?”
江晓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去睡,我在一边看书,不走。”
温子智一下便笑了,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将她一把抱起,“走,回房去。”
江晓月无奈,心却有点发软。
果然,这男人是怕她就此离去,才强撑着起身的。
床褥重新铺好,这次是由江晓月给他铺好的。
头上梳好的发髻打散,温子智月兑衣上床安枕,江晓月也没另找坐椅,坐在他床边捧卷而读,信守承诺陪着他。
在未婚妻淡淡的体香中,温子智踏实入睡。
时间似乎一眨眼便到了中午,情况特殊,石墨便没进来,而是让春柳进来问话。
江晓月看了眼还在睡的未婚夫,拿了主意,“就摆在屋里吧,让石墨打些水来,我把人叫醒让他多少吃些。”
“是。”
春柳转身出去传话了,江晓月转头叫温子智。
在少女温柔的轻唤下,温子智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拉到眼前,自然而然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招来江晓月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温子智回过神来,失笑,被她扶着起身,心道:果然是睡迷糊了,还当是婚后了。
重新净了面,也没有重新束发,只以发带松松在身后系了,温子智披了一件外袍,陪未婚妻去用午膳。
宿醉后的人胃口都不好,厨房特意给做了些爽口的菜品,可即使这样,温子智也没多少食欲,也就是看着秀色可餐的未婚妻多往嘴里塞了些饭菜。
上午多睡了时日,下午他的精神便明显好了许多,随便套了外袍,便歪在起居室的软榻上陪未婚妻打棋谱玩。
江晓月瞧了瞧这特别不见外的居家模样,也是有些无语。
注意到她的表情,温子智促狭道:“很快便要天天见了,阿月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江晓月抿嘴,竟无力反驳。
温子智却没就此打住,往两人中间的方几凑了凑,说:“那阿月私下什么样呢?我很好奇啊。”
江晓月表示并不想搭理他。
温子智也不失望,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她,最后把江晓月惹急了,撂狠话。
“温子智,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温子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吧,这就是老婆没娶进门的坏处,一言不合就要走人,
他还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