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只剩下两人,没人说话,太阳光在地板上慢慢推移,时间都不知道过去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没人知道。
挤在大殿外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乏几个武人模样的,但没人敢进来,疯子手上有刀呢,谁敢拿生命开玩笑。
牛小月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紧——虽然对这世间颇多留恋,但奇怪的是此刻心如明镜。
顾跃强把她转过身,伸手就是好几个巴掌。
啪,啪,啪——
她一点都不疼,想起那流掉的四个孩子,这算什么。虽然是前生的事情了,想来还是很心痛,每一次的殷殷企盼,每一次血淋淋的现实……
顾跃强的女乃娘总是用不屑的语气说:“大女乃女乃,孩子又流掉了。”
她只能哭,身为一个不得公婆满意,不得丈夫心意的媳妇,她唯一的盼望就是生个孩子,没想连这个愿望也这样难达成。
奇怪,她明明身体很好的,怎么会滑胎,她始终都不明白。
直到死她才知道是窦容娇搞鬼,而且整个顾家都知道。
他们都是杀死孩子的帮凶,她要整个顾家再也不能安稳度日,必须人人惊惶,这才对得起她四个孩子!
顾跃强有刀,力气大,很快的把她的双手绑在身后,然后推倒她,连脚也绑在一起,这样就跑不了。
顾跃强眼睛泛着血丝,“我顾家沦落到此,我想来想去都是因为你,只不过我不明白,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害我?”
牛小月看着前生的渣夫,心里很恨,但还是努力压抑情绪,她有尉迟言,有康哥儿,有安哥儿,可不能死在现在,“我如何害你?”
“你告诉尉迟家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喜欢白牡丹,害我们顾家失了贡。”
“这只是我在后宅听到的消息,何况也不是无偿提供尉迟家,那出卖尉迟家的人想必也告诉过你,我拿了一千两银子。”
顾跃强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内心又不甘愿,“那为何我要迎你为妾你拒绝了?你小小医娘能入高门当姨娘,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却不愿意?”
“我自小贪吃,可受不得不能上桌吃饭。”
顾跃强心想,这勉强也说得过去,当个正妻的确比当侍妾好,但他可不是傻子。
“那你又在我家藏了眼线,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想想,又打了牛小月一个巴掌,见她嘴角流血,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我若不杀窦容娇,顾家也不至于因为我出城避风头、失了主心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牛小月心中冷笑,顾家有今日光景,那是前几代人的智慧,顾跃强做了什么,充其量不过投胎技术好而已,茶园是顾家三四代前的产业,饭馆跟丝绸是顾老爷的手段,她嫁给顾跃强十年,他连一间铺子都没展开过。
主心骨?要不是顾太太手腕厉害,顾家早垮了。
“说!”顾跃强又打了她一个耳光,“为什么派人潜伏在我顾家?”
牛小月看着这无人的偌大正殿,又看着顾跃强手上明晃晃的刀,知道这不是倔强的时候,好汉都不吃眼前亏了,何况她又不是什么好汉,“窦容娇害我,我买通她身边的人也只是想报仇而已。”
“窦容娇那贱人就算再不争气,也不可能自弃身分跟一个低微的医娘比,牛小月,你说谎不打草稿。”
“我牛小月在这边对天发誓,窦容娇屡次害我,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假话,叫我牛小月天诛地灭!”
顾跃强有点意外,这里可是庙,敢在神明面前发誓,难不成这牛小月说的都是真的,窦容娇真的害她,她命人监视窦容娇只是想报仇?
他又想起玉琴,是他身边第一个怀孕的大丫头,当时家里上下都很高兴,商量着把玉琴安置在祖母院子静养,没想到玉琴好端端的却滑胎了,窦容娇死后,她的丫头才说玉琴滑胎是窦容娇搞鬼,她想生下顾家的长子,所以不让任何人怀孕在前,也想对玉凤跟玉霞下手,但他娘防得紧,所以让玉凤玉霞的肚子大了起来。
妈的,讲到玉凤那蹄子,居然卷了母亲的值钱财物跑了,还假造了顾家的纸条,去宗亲那边把那个独脚的儿子接走,算了,让他们母子去死,他才不在乎。
顾家沦落到这样,他已经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
顾跃强心中越想越恨,三年前他还是风光的皇商,家中中馈百万两,宗亲个个讨好巴结,甚至连官家都给脸面,现在呢,顾家被拔除皇商资格,自己因为杀人出城避风头,两个姨娘,一个生了没用的女儿,一个卷款跑了,顾家历经麻辣天香楼的赔款、天蚕丝绸的赔款,疏通官府的银两支出,母亲说,家里剩不到一万两了。
宗亲都关上大门,过去有来往的官府也纷纷说公务繁忙,无法见面,都是一群小人,拿他们顾家的银子时怎么没有不方便?
都是牛小月害的!
顾跃强想杀了她,但又舍不得她马上死,他对这个牛小月痛恨之中又夹杂好奇,这样一个低贱无知的医娘,是怎么让百年顾家倾覆的?
他拔下牛小月的金钗,瀑布般的黑发垂落下来,他手起刀落,把她头发割了个齐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她入硷时就不算全屍,魂魄只能在人间游移,投胎无望。
“你害我至此,就别想好死。”顾跃强晃晃手中的刀,“一刀杀了你未免便宜,我听说有种酷刑叫做凌迟,很苦的,我们来试试好不好?”
牛小月虽然手脚被绑,但还能稍微挪动一下,见顾跃强眼光凶狠,心想不好,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要焚焚你自己,不要拖累她,她婚姻幸福,家庭美满,还想长命百岁,何况现在自己月复中还有小生命,顾家已经杀了她四个孩子,她绝对不容许再有第五次发生!牛小月放软声音,“麻辣天香楼是顾老爷时期的产业,当时盖在国有地,我都还没出生,这怎么能说关我的事情?至于天蚕丝绸也是一样,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做的生意,我今年也才十九,总不可能还没出生就搞鬼,顾少爷,百年前顾家先祖进京,身上不过三两银子,历经几代创下今日繁华,何况现在顾家一定不止三两,顾少爷奋发再起,当上第二个开家先祖,那不是千古流芳吗?”
她嫁给顾跃强十年,虽然没有宠爱,但顾跃强只要来她房中势必炫耀,她知道他的心病就是没成就,虽然在外风光无二,人人奉承,但人家说起顾家都是道先祖厉害,可不是顾跃强有什么手段。
这番说词主要是想让他奋发向上,做个比先祖有用的人——当然不是牛小月的肺腑之言,她只是希望他别杀她。
牛小月放低姿态,“顾家底蕴深厚,绝非一般商户可比拟,随时可从头再来,可要是顾少爷杀了我,只不过爽快一时,杀人偿命,这样顾家就绝后了,顾少爷杀我出气前可别忘了顾家三代单传。”
顾跃强一凛,他自从觉得是牛小月搞鬼,继而打听到她将于初九上千子山祈福,就一心想来杀她,止住顾家的霉运,可是牛小月跟窦容娇不同,窦容娇不过是姨娘,姨娘就是下人,打死不论,但牛小月可是尉迟家的大女乃女乃,富泰郡王的准亲家,樱善县主的准婆婆,杀了她,官府可能会看在富泰郡王的分上直接斩了自己给交代。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恢复昔日荣光,再次成为那个引领风骚的顾少爷。
可不杀牛小月他的闷气难出,但杀了牛小月恐怕自己也前程尽毁,怎么办才好?杀?不杀?
牛小月看出他在犹豫,又劝,“顾老爷跟顾太太好不容易可以享儿孙福,顾少爷可别弃他们于不顾。”
顾跃强犹豫了,但想起衰败的家族事业,又是一阵恨,“闭嘴,我知道你只想保住自己的狗命,才不是真心为我着想。”
牛小月知道打铁要趁热,“玉霞温柔嫖淑,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还年轻,日后多生几个,自然有儿子,要不然买几个年轻丫头进宅帮忙传宗接代那也是美事一桩,顾家基业在,顾少爷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想起孩子,顾跃强又一阵烦心,玉霞是挺好的,但肚皮不争气,其他的服侍丫头又太丑,自己实在看不上,买几个水灵姑娘进府倒可以,可是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就只打牛小月几个巴掌了事?这样太便宜她了。
想想又是一个巴掌打下去,看着牛小月脸庞高高肿起,内心实在愉悦,但想起爹娘,又是一阵心烦。
左边耳朵的小声音说,杀了牛小月,最多一命抵一命。
右边耳朵的小声音说,不值得为了个贱人毁了自己一辈子,就算家中只剩下几千两,也够富足一生了,何况爹娘还在呢,大不了让爹娘从头做生意就是,也只不过劳碌一点,爹娘身子硬朗,禁得起。
就这样一下左耳响,一下右耳响,有时两边耳朵一起说,刚开始还很小声,后来越来越大,嗡嗡嗡嗡,吵得他头疼。
顾跃强搞着耳朵大喊,“别再说了!”
就在这时候,那尊百年注生娘娘泥像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从脸慢慢融化,裂开,倾倒在大殿上,发出轰然巨响,碎泥散得到处都是。
注生娘娘像怎么会碎?
这是要天打雷劈了吗?
牛小月跟顾跃强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同一时间,庙顶瓦片被掀开,跃下几个人。
牛小月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领子疯狂后退,她在地板上被拖行了一段,这才有人架着她站起来,给她解开手脚的缚绳。
得救了?牛小月恍如在梦中。
注生娘娘像倒了,在庙门口看热闹的人一阵讳然,都说这是老天变脸,然后呢?
“小月?”尉迟言焦急的声音,“可有伤到哪?”
牛小月听得丈夫声音,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抓着她疯狂后退的是自己的神仙丈夫,他来救她了,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
牛小月后怕极了,顾跃强发疯,她可不想死,还能见到丈夫真的太好了,红着眼眶说:“你怎么来了?”
“今日黄太太身体有恙,所以黄员外夫妇就提早告辞,我想着来千子山接你,路上刚好遇上远志,这就上山了。”尉迟言看着她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痕皱眉,“还能走吗?不能走我背你。”
牛小月想哭,尉迟言晚来个片刻,自己说不定就真的成了人间幽魂,她舍不得这繁华人世,还想跟尉迟言好好过日子。
她想说话,却是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头发没了。”
尉迟言模模她齐耳的短发,温言安慰,“留个一年就能盘起来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你头发长短。”
原本他只是想来接妻子,顺便拜拜注生娘娘,没想到车行中途,听得车夫老赵大声说,
“老白,啊哟,大女乃女乃这么快下山啦?”
老白大嗓门,“远志快出来,是大爷的车,是大爷的车!”
尉迟言就觉得不太对,远志是下人,老白照理应该喊“大女乃女乃,是大爷的车”,怎么会喊远志?
他连忙下车,看着远志抱着踢蹬不休的安哥儿,安哥儿一看到亲爹,哭得委屈极了,小孩子一边哭一边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小月呢?
听得远志说完,岂有不急的,安哥儿还是交给远志带着,让他先送孩子回府,然后又让老赵快马上山。
他在庙门口看了一下,觉得这顾跃强已经心智失常,恐怕是想找小月陪葬——小月是他的,谁也不能带走。
要怎么从一个疯子手底下救人出来?
疯子不怕两败俱伤,他尉迟言怕,小月是他的光,他不能没有她。
他想起注生娘娘是泥像的事情,于是跟几个护卫上了庙顶,揭开瓦片,水注泥像,那百年泥像捱不住水侵袭,很快融化裂开,碎裂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顾跃强果然瞬间出神。
他跟几个护卫纵身而下,他保牛小月,其他几人压制住顾跃强。
看妻子脸颊青肿,头发被剪,脖子上又有血痕,尉迟言又气又急,拿起顾跃强的刀,直接砍了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不至于要人命,但顾跃强注定是个不能再拿笔的废人。
尉迟言是有理智的,他不会为了一时激愤杀人,他有家,有妻小,不必为了亡命之徒赔上自己的人生。
给他一点皮肉教训,让他日日看到断指就想到今日惹火尉迟家的下场,剩下的留给官府去办,绑架伤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跃强拼命挣扎大叫,“牛小月,贱人,贱人!老天不会放过你,我等着看尉迟家哪日倒楣!”
一个护卫拳头打了他的肚子,“安静。”
顾跃强双手鲜血淋漓,还是发疯似的挣扎,“尉迟言你等着,我不信你一生都顺风顺水,我顾家不会倒,一定要看着你落魄那日——”
原本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阴,可能要下雨了,但是大殿上太跌宕起伏,在庙门口看热闹的群众居然是没人离去。
轰——春雷响起,远山乌云滚滚,雷声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突然一道闪电从屋顶破口处打入,劈在黑砖地上,阴暗的大殿闪出一道光。
顾跃强眯起了眼睛,在光炫中,突然有一些画面闪入他的脑海——
他娶了牛小月,一两个月后就把她扔在后宅,知道母亲每天都骂她他也不管,自顾自的跟窦容娇厮混。
牛小月身子不错,迅速怀孕,他在没有告知牛小月的情况下收了窦容娇为姨娘,知道窦容娇一心想生下顾家长子,所以默许她给牛小月下药。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然后第四次滑胎时牛小月身子实在太弱了,母亲把她扔往城郊等死,他也同意。
牛小月就这样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
虽然是顾家女乃女乃,但丧事办得很潦草,也没入祖坟,顾太太说她没生下一子半女,不配,随便找了块墓地安置。
他没有任何愧疚感,照样天天花天酒地。
顾跃强大惊,那一道闪电让他灵台清明,看了牛小月一眼,他好像懂了牛小月为什么这样恨顾家,原来……原来……
难怪牛小月什么都知道,难怪她敢对母亲发誓自己没有对不起顾家,居然是这样……
*
逢春好时节,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经历了冰雪寒冬,又到了欣欣向荣的季节。
枝头上绿芽初绽,桃花树引来几只小燕雀筑巢,封太君吩咐了,洒点米给它们,上天有好生之德。
牛小月回家养了几十天就好了——可是她是有身孕的人,尉迟家又请来师父诵经三天,给孩子定定神,直到大夫跟师父都说没事了,尉迟言跟尉迟大太太这才稍微放心。
至于被毁的注生娘娘庙由尉迟家负责修复,铜身金箔,百炼黑瓦屋顶,百年古庙本就不太牢靠,每回台风下雨都要担心,这回顺便大修,庙中师父都称善,至于原本的泥像被毁也能理解,注生娘娘最讲道理,不会怪罪的。
至于顾跃强则被官府收押,因为惊吓到富泰郡王妃跟樱善县主,审问遥遥无期——这是最大的惩罚,判刑下来还能有个出狱的日子,审问压后,那就是没有尽头,运气不好那就得老死在狱中。
四月好天气,牛小月的肚子也已经显怀。
她跟尉迟言都觉得这孩子还在肚里就遭遇危险,不论男女都要取名尉迟顺利,希望孩子长命百岁。
牛小月坐在镜子前,让春暖跟花开把自己打扮起来,头发短了盘不上去,只能简单固定在耳后,因为头饰简单,所以春暖挑了最贵的东珠头面,东珠耳坠、东珠项链,配上冰晶蠲子跟大大的翡翠戒指。
她脖子上的疤痕已经很淡,春暖抹了些香膏匀开就看不见了,穿上昙花绣纹娇纱衣裳,再踩上绣花鞋便大功告成。
牛小月看着玫瑰镜中的自己,觉得从没有这样神清气爽过。
咿呀一声,格扇开了,就见尉迟言走了进来,夫妻在镜中对视,都忍不住笑了。
牛小月站起身,“我已经好了。”
尉迟言牵起妻子的手,“那就走吧。”
今日是尉迟家的茶花宴,尉迟大太太为了尉迟九爷尉迟应开的——真的该成亲了,封太君可是下了最后通牒,今年一定要娶媳妇。
所以一等天气好,尉迟家就买了不少名贵茶花,邀请了名门淑女,由于尉迟平安跟樱善县主定了亲,所以也大胆给了几个来往的官家帖子,原本觉得有一半的回帖就算不错,没想到只有四家推了,其他官员女眷都说会来。
尉迟大太太可太开心了,对当家太太来说这可是大大的有面子。
尉迟言牵着牛小月的手,虽然是自家庭院,但两人历经千子山一劫,对人生都分外珍惜,能这样日常过生活,真的应该感谢。
主人家当然是第一个进茶花园的。
牛小月就见茶花一盆盆摆放,鲤鱼珠,红六角,宾司,喜迎门,嫦娥彩等等,目不暇给,品种十分齐全。
自从牛小月生了康哥儿跟安哥儿后,在尉迟家的地位三级跳,原本觉得她出身太低的婆婆偶而也会交代她一些事务,譬如说让她写请帖啦,或者太太女乃女乃上门,让她带年轻女乃女乃去院子转转等等。
蓝天白云下,见院子布置妥当,牛小月心里很满意,但转瞬又想起一事,“我记得有买一株十八学士,怎么不见踪影?”
花匠头儿老黄恭恭敬敬回答,“十八学士太大了,小人觉得跟这院子不搭,所以安置在宁静亭旁,这样小姐少爷上船游玩也能看到。”
牛小月点点头,“那挺好的。”
尉迟言见这偌大的院子还没人来,笑说:“我平日太忙,也没什么时间带你出去走走,趁着现在还没人来,我们且两人独处一下。”
牛小月一阵脸红。
尉迟言就乐了,牛小月面对恶人,那是威风堂堂,不曾惧怕,可是只要自己调戏几句,马上就红了脸,像只害羞的兔子。
客人还要一会,两人就在茶花园玩赏。
牛小月庆幸前生苦学琴棋书画,此刻能跟丈夫说起鲤鱼珠妙在哪里,红六角美在哪里,种植卜八学士又难在哪里。
牛小月头发短,春风吹拂,轻轻晃动,她这两个月吃好睡好,完全没有一次回想起顾家,顾家对她的折磨已经结束了,从今开始,她不要被以往的恶梦束缚住。
她是野草牛小月,偏要恣意生长。
“我上午去拜访富泰郡王,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尉迟言不疾不徐的说,“之前我一直申请的海牌这几日会下来,以后我们出海船就不用申请海引,我算算到几个异域国家的船期,可以尝试着运送鲜果蔬菜。”
牛小月大喜,“恭喜夫君。”
尉迟言觉得外人的恭喜都比不上娇妻一句让他有成就感,见妻子一脸崇拜,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首饰香料虽然赚钱,但总不能每船都运一样的东西,但鲜果蔬菜却是日常所需,如果能把海外路线打开,我就打算再在江南买农地,以后康哥儿负责本土事业,安哥儿负责异域的陆路跟水路,兄弟一起做生意,不分彼此,壮大我尉迟家。”
牛小月笑说:“那我肚子里这个万一是顺哥儿,不是顺姐儿,怎么办?我可不要孩子当个富贵闲人,那样太没出息。”
尉迟言一怔,也笑了,“老三如果是男孩,就让他读书考功名,以后不靠着跟富泰郡王的姻亲关系,我们自己也要朝中有人,那才稳固。”
牛小月模模肚子,“老三啊老三,既然你爹让你读书,你可得争气点,当我们尉迟家第一个入朝堂的人。”
尉迟言意气风发,“我儿子,那势必能成!”
“什么势必能成?”尉迟大太太的声音。
两人回头,连忙行礼。
“儿子见过母亲。”
“媳妇见过婆婆。”
尉迟大太太看着牛小月宽松的腰身,露出满意的笑容,“是了,就是要多吃,多吃,孩子才能大。”
牛小月恭谨回答,“大夫开的食补单子,天天照三餐吃,另外还有两餐点心,媳妇不会亏待孩子的。”
尉迟大太太听她吃这这么多,笑容满面,“怀了孩子就该这样,哪像你八弟妹,说什么怕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六个多月肚子还扁的,你二婶娘愁得不得了,还来问我怎么办,当娘的都不在乎孩子,我一个大伯母能怎么办。”
尉迟言知道二三房的杂事很多,也都习惯找母亲打点,找母亲求公平,“我会再提醒二叔三叔,让他们担点责任,不要什么事情都来劳烦母亲。”
“算了,以往我是嫉妒得要命,现在自己有孙子,我只要想到康哥儿跟安哥儿,就没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尉迟大太太不以为意,“对了,你祖母说让我给素素安排一个前程,小月,你觉得怎么安排好?”
封素素是封太君的侄孙女,当年尉迟家秋菊宴,以一首〈黄沙歌〉获得如雷掌声,也因此跟钱家定下缘分,可是没想到婚后不和睦,去年已经和离回家。
牛小月道:“我们尉迟家出五百两嫁妆,嫁一个进士应该可以的。”
京城等待派令发放的进士很多,但朝中无人,等上十几年的大有人在,派令不下来,日子却还要过,娶个富家女为妻是很好的出路,五百两足够支撑五口之家几十年的支出了。
尉迟大太太点头,“这样也行,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你三婶娘有个侄女叫汪之兰,今年初被休了,要是三婶娘吵公平要五百两嫁汪之兰,让她自己出,素素姓封,还能说是自己人,那汪之兰真是远到天边的亲戚。”
牛小月笑着说:“是,婆婆放心,媳妇知道轻重。”
虽然交代的都是琐事,但尉迟言衷心感到高兴——当年他听得顾家压迫牛家,逼着要纳小月为妾,从江南急匆匆回京,直奔济世堂求亲,并没有问过母亲的意思,当时他想得简单,母亲对小月印象也很好啊,还说她八字硬,适合自己,所以娶小月为妻不是问题的,后来才知道,母亲是把小月当成一个侍妾喜欢。
可是他心意已决,母亲也只能无奈接受。
他当然知道母亲嫌弃小月出身低,所幸小月并不是后宅小白花,没被重重家规所打倒。
小月生了两个儿子后,婆媳关系明显和睦多了,母亲现在会交代小月琐事、家事,那都是把她当成自己人的表现,这个家将来执掌中馈的会是小月,她必须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这个家三个老爷都是封太君亲生的,封素素当然就算亲戚,但汪之兰不过三婶娘的一个侄女,说来跟尉迟家可没半点关系,一样是表妹,一个能帮,一个不用帮,他们尉迟家就算有钱也不能那样花。
尉迟大太太交代了一番,眼见牛小月微隆的肚子,又笑了,“我总觉得这胎还是儿子,言儿,你看看小月这肚子尖不尖?”
尉迟言笑说:“儿子眼拙,倒是看不出来,但这次修复注生娘娘庙时亲自去烧香了,祈求再来一个儿子。”
“这样就对了,香火不嫌多,你三十岁才当爹,自然要多几个儿子才好,不然我们尉迟家家大业大,将来要传承给谁,给二三房可不行,也不是母亲刻薄,实在是二三房对我们家一点贡献都没有,你二叔三叔、八个弟弟,这辈子就没踏进过河驿一次,我没吵着分家,已经是看在你祖母年纪大的分上,不想她老人家心烦。”
尉迟言安慰,“母亲,我们家也不缺那一些银子,养着二叔三叔两家也没什么,儿子总觉得是自己问心无愧,这才盼到康哥儿跟安哥儿。”
尉迟大太太迷信,听儿子这么说也赞同,“我就说了,多念佛经总没错,小月能一举得男,一定是那本祈子经的关系。”
牛小月听婆婆这么说,赶紧回答,“一定是的,谢谢婆婆送给媳妇手抄的祈子经。”
尉迟大太太看到她知道好歹,心里也挺安慰,怎么说呢,这媳妇出身是不好,但能讨言儿高兴,又能生儿子,虽然小肚鸡肠不给张罗通房,但看在她能生的分上就算了,何况她虽然是医娘出身,见识却不错,几次交代她事情都办得稳稳妥妥,不爱哭,不张扬,讲道理,就很适合当执掌中馈的人。
想想自己都五十岁了,当祖母的人,也该可以享享清福,家里交给她应该没问题,“我想等你九弟婚事办完就把厨房交给小月了。”
尉迟言连忙说:“是儿子不好,成亲得晚,让母亲辛苦多年。”
牛小月很是意外,尉迟家主子五十余人,仆妇三百余人,吃是很大的开销,婆婆这是要给她小金库啊,多少年轻媳妇求之不得的好事,她以为还要再过十几二十年才会发生,没想到婆婆就让她管厨房了,“媳妇一定跟婆婆看齐,好好张罗。”
尉迟大太太点点头,“这个家终究还是要交给你,先从厨房来,你九弟的婚事你也来帮忙,好好学习,言儿八个弟弟他们的儿女婚事以后恐怕都要你来操持。”
尉迟言笑说:“哪用得着我们,那几个哥儿姐儿的爹娘在、祖父母在,银子给下去让他们自己操持就好了。”
尉迟大太太当了祖母后心态好了许多,见儿子明显护妻,并不吃醋,“也行。”
“大太太,大爷,大女乃女乃。”方娘子匆匆过来,笑着说,“太史局丞夫人,孙太太,雷老夫人的马车都陆续到来,现在已经在安排停靠的位置。”
尉迟大太太打起精神,“时间差不多了,走,我们母子三人去迎接贵客。”
尉迟言跟牛小月连忙称是。
春风里,太阳下,尉迟大太太领头,尉迟言跟牛小月跟在后面,一起朝着侧门前进,说起康哥儿现在会因为尿床而羞耻,都觉得好笑,才两岁,尿床很正常。
“我就觉得康哥儿不一般。”尉迟大太太十分认真,“很多女圭女圭三四岁都还不知道尿床的意思,他才两岁就懂了,好好栽培,肯定能顶起我们尉迟家。”
牛小月就忍不住微笑。
她总有一种感觉,她收服婆婆了,婆婆终于把她当成家人,而不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人。
转头看看神仙夫君,他也看着自己颔首,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前世吃尽了苦,这世不求享尽福,但求能体会人生百味,跟个普通女子一样,跟着丈夫互相扶持,看着孩子慢慢长大,然后给他们张罗婚事,在年纪渐长中迎来小娃环绕膝下,喊他们祖父祖母。
那样的日子势必很甘甜。
对于未来,牛小月牵着丈夫的手,充满期待。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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