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月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展开。
早上众女眷要带着孩子去跟封太君尽孝——虽然牛小月不得婆婆心意,但封太君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喜欢她,比起其他几个官宦出身的孙媳妇,高看了牛小月一眼,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但顺着封太君的心意总没错,于是尉迟二太太、尉迟三太太,几个弟妹都是对牛小月有说有笑,五女乃女乃跟六女乃女乃甚至打起了主意,这大嫂不管生子生女,都是家财万贯,若能跟自家兄弟的孩子成亲,对娘家岂不是大有助益?
牛小月当然知道这些心思,她也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结女圭女圭亲,她的孩子要跟她一样,娶嫁喜欢的人,这样夫妻才能和和美美。
说起夫妻和美,牛小月就忍不住害羞,尉迟言看起来清冷清冷,晚上关了房门却热情如火,按照这效率,他们一定很快就有孩子。
孩子耶,小小的人儿,像他又像她,多可爱。
她现在就想做女圭女圭衣,但又怕太过期待,给孩子折了寿,所以只能忍耐下来,每天早上尽完孝就去佛堂念经。
嫁给喜欢的人原来是这种感觉,每天早上依依不舍,每天黄昏殷殷期盼,表面上尉迟言大她十三岁,但事实上自己两世为人,也不会太幼稚的。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牛小月写了两次信回家给爹,也给甘姨娘,甘姨娘信上说宗亲知道她的聘金有八千两,又开始哭穷,说一户五十两不够,要七十两,反正牛家又不是拿不出来,何必这么小气,牛大夫一气之下全不给了,宗亲这下傻眼,那几个伯祖想拿出威严,威胁要让他出族,牛大夫却是不管,他见得世面多,这世上本事跟银子才是真理,家族又没给他任何好处,出族有什么好怕的。
牛大夫把八千两拿去买了城中的铺子,共买了七间收租,又把济世堂左右的店家买下,一户过给牛泰福,一户过给牛泰心,两人都带着妻小搬到隔壁,算是小分家,济世堂照样开着,牛泰福跟牛泰心天天到济世堂给人看诊,生活不变。
甘姨娘说牛太太几次抱怨,牛小月却觉得这样很好,最高兴的是爹终于拒绝了宗亲那些吸血虫……
“大女乃女乃。”春暖进来,“大爷说晚饭去太君那边,您自己先吃。”
牛小月点头,“好。”
封太君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养着两个没用的儿子,还能把尉迟家扶起来,实在是巾帼英雄,尉迟言现在偶而都还会跟封太君商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她老人家见多识广,一起讨论总不会有错。
过了约莫一刻钟,封太君那边的周嬷嬷来了,说封太君请大女乃女乃一起过去吃晚饭。
牛小月连忙起来,在春暖花开的帮助下稍微梳整——除了是尉迟言的祖母,封太君也是对她十分亲切的,牛小月很感激她,现在听得封太君要她过去,内心自然愿意。封太君年纪大,院子所在比梅园更边角,走了快两刻钟这才到。
郝嬷嬷迎了出来,“大女乃女乃可来了,就等您开饭。”
牛小月这才知道封太君跟尉迟言都还没起筷,连忙加紧脚步进了花厅,“见过祖母,见过夫君。”
封太君笑意盈盈,“好孩子,快点过来坐着。”
就见尉迟言也是一脸笑——牛小月忍不住又害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只要他看自己,就会高兴。
在封太君的地方得端庄,但她就是觉得羞。
桌上放的是四荤四素,荤的是乾坤凤翼、梅菜扣肉、文昌鸡、梨香花枝,素的是八宝素菜、京酱丝、姜丝海带、珍珠丸子。
另外有汤品两盅,杞子瘦肉汤和石素鸭汤。
郝嬷嬷跟周嬷嬷站在后面布菜——牛小月前生苦学大宅规矩,总算有了用处,嫁进尉迟家以来,她没做错过一件事情,连之前的赏菊宴,一个官夫人因为看不起她而拱她点戏,她没看戏牌子就点了一出《花好月圆》,吉利又应景。
“小月啊。”封太君道,“你嫁进来我们家也快一个月了,可有什么不习惯?”
“谢谢祖母关心,都很习惯,婆婆大度,弟妹和气。”
“你婆婆的那点心思,我也知道,你不用管,尽量放松心情,才进门快一个月呢,不急。”
牛小月连忙说:“婆婆人很好,不嫌我是医娘出身,我只能在这一点上报答,一定努力。”
封太君笑咪咪的,“乖,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尉迟言给封太君夹了珍珠丸子,“祖母最爱吃的。”
见到祖母喜欢自己挑选的媳妇,尉迟言当然很高兴——他也有往来的朋友,家宅不宁的大有人在,郭上进、骆宝文就因为婆媳不合,一回到宅子,两个女人都在跟他们抱怨,干脆养起外室,在外头逍遥了。
现在小月能在宅中安生,他比什么都高兴。
说来也奇怪,成婚后,他的动力增加了不少,以往虽然努力,但也只是为了不让祖母跟母亲失望,现在却想着要给小月更好的生活,要给孩子铺出一条康庄大道,他尉迟言的孩子不用成龙成凤,也能安然一生。
封太君规矩不多,吃饭也照样说话,“言儿,我们江南的瓜果蔬菜,这是秋天最后一批了吧?”
尉迟言恭恭敬敬回答,“是,孙儿打算多放半个月再采收后运往北方,这样价格可调高一成。”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是最后一批,不吃就得等明年才有新鲜蔬果,北方土地贫瘠,只怕还是供不应求。”
牛小月突然想起,天保三十年秋天,朝廷急令改政,因为打仗军需,对商人要提高税率,年收万两以上的商户,从以往的百分之二十五提高到百分之五十,这要是尉迟言晚收瓜果,净收入反而少了——顾家就是白白损失了一笔,顾跃强还因为发脾气抽了她一顿,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她连忙开口,“祖母,夫君,我听说朝廷要改政,提高商人税制。”
封太君跟尉迟言都知道她去年说中内务府换总管之事,现在听得她又提起改政,连忙打起精神。
尉迟言正经问:“小月从何听说?提高到哪里?”
“我是出嫁前听哥哥说的,他去城中给一个三品大员刮痂,那三品大员大抵是工作忙,也没管有旁人在,迳自跟下人吩咐,哥哥回来跟我们说起,以皇商来说,税要从二十五提高到五十,而且即刻施行。”
封太君皱眉,“五十,这是疯了吗?”
尉迟言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西瑶大将军上位后对边关蠢蠢欲动,几次派兵骚扰,我朝得多遣兵力镇守,何况今年夏天海匪来犯,打了一个多月,朝廷只怕军饷吃紧,所以想从商户下手,这样我们迟收瓜果只多得一成利益,却得付更多的税,划不来,孙儿等会就传书去江南采收。”
“也好,这些银子要是真给军人吃饭,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偏偏这有大半落入官员口袋,想想就不甘愿。”封太君想想又说,“幸好小月有这机缘先知道,不然白白损失一笔银子。”
牛小月心想太好了,太君跟夫君都不是食古不化的人,胆子又更大了些,“哥哥还听说岑贵妃喜欢百香果跟黄里石榴,我们不妨选一些好的进贡给内务府。”
尉迟言觉得有点奇怪,“百香果跟黄里石榴吃起来可不方便啊。”
“正因为如此,所以从没人进贡,岑贵妃的身分也不好说自己喜欢吃什么,我们尽管贡上去,岑贵妃的嬷嬷自然会把东西挑走,太子因为德不配位被废了,岑贵妃的四个儿子却个个出色,将来怎么样还很难说。”
尉迟言一凛后又是一笑,果然是他的小月,别家媳妇争的是头面跟喜爱,他的媳妇争的是尉迟家的天下。
这个胸襟不简单!
他忍不住微笑,牛小月,你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尉迟言并不是迂腐之人,“那好,秋天本就盛产百香果跟黄里石榴,我们在江南也种植了几块地,挑选好的快马入京不难,若是能更上层楼,爹爹也会高兴的。”
封太君想起死去的儿子,又想起孙子已经这样出色,内心又酸又喜,“这样甚好,反正最多也只是损失一批作物,要是真被岑贵妃看中,那我们尉迟家就更稳固了。”
*
尉迟言是说做就做的性子,吃完了饭这就写纸条飞鸽传书到江南,一来命令人把瓜果蔬菜都收了,装船北上,二来命令江南管家运一车好的水果快马上京。
九月底,管家精挑细选的黄里石榴跟百香果就抵达了京城,牛小月亲自挑选,淘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装了几个篮子,个个皮光饱满,香甜诱人。
尉迟家因为白牡丹的关系已经是皇商,上贡的东西没被刁难,顺利进入内务府。几日后好消息传来,前两日都没人要的黄里石榴跟百香果被景宜宫的嬷嬷各抬走了一篮,两日后又再来抬了一篮。
景宜宫的大总管说,岑贵妃很喜欢,命令尉迟家明年秋天也要进贡。
尉迟家在商界又轰动了一把,今年才成为皇商的家族,居然短短不到半年又多了两种贡物,这尉迟言可太有办法了。
人家都说喜事成双,这话套在尉迟言身上最精准不过,因为就在尉迟家风光的时候,他赢来人生第一次得到的好消息——牛小月怀孕了。
不愧他每天努力,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怀上,自己真行。
说话的时候小月脸颊两团红晕,彷佛喝了甜酒,他看得有点入迷,乍听到怀孕,还以为自己听错,后来是四周仆妇的恭喜声传来,他才确认自己要当爹了。
二十九岁,好像有点晚,但又似乎不太晚。
那天晚上,两人就没亲热,单纯抱着一起睡。
牛小月撒娇,“我气量狭小,可不给夫君张罗通房。”
尉迟言莞尔,“我说过不用通房,你给我生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你添堵。”
“我会努力生个儿子的。”
“女儿也没关系,不用给自己压力,凌员外十几个女儿,全部招赘,晚年也是过得子孙满堂,我又没皇位,不一定要儿子。”
牛小月心想,他真好——谁打下江山不想要个儿子接手,可是为了怕给自己压力,他说女儿也很好。
这才是良人。
她知道上辈子的苦难都已经过去,现在会是很幸福的一生。
牛小月怀孕对尉迟家来说可是大事,封太君天天早起,亲自煮粥供佛,就希望老天爷保佑曾孙平安。
尉迟大太太自然很欣喜——想到一年前自己还以为永远没有抱孙的命,没想到才短短时间,媳妇就有了。
是,牛小月是出身不好,但能怀孕的媳妇就是好媳妇。
尉迟大太太已经开始吃素,就希望牛小月一举得男,只要有男孙,让她伺候牛小月都没问题。
当然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
二三房的女乃女乃们都不太高兴,本来嘛,尉迟言有钱无子,将来财产势必分给二三房,可是现在他不但娶了妻子,妻子还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怀孕,看这牛小月一副很会生的样子,搞不好连生四五个,按照机率来说,总有一半是男胎,尉迟言自己若有儿子,二三房就一点好处都拿不到了。
但这个家最上头还有封太君,封太君什么人哪,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是没人敢乱来的,最多也就是祈祷牛小月胎胎为女,要说使点什么手段,却是万万不敢的,听说二房以前有个姨娘做妖,封太君把那姨娘活活打死,那姨娘生的一儿一女直接出族,给了宗亲两百两,变成落魄宗亲的孩子,永远跟尉迟家的富贵绝缘,下场很惨……她们可不想落到那种地步。
当然,最高兴的就是准爹娘尉迟言跟牛小月了。
尉迟言对牛小月的肚子简直着了迷,每天早上要模一模,每天回家也要模一模,还会跟肚子说话,说自己是爹,让他好好长大。
牛小月觉得好笑,但也很开心,孩子的到来让他们的生命更完整。
京城在小雪当天下了初雪,雪落倾盆,不到一个时辰、触目所及就成了银白世界。牛小月在尉迟家过了第一个年。
四十几人的大家庭,吃饭开了五桌,小孩满场飞,女乃娘在后头拼命跑,就怕自己看顾的孩子跌倒,不好交代。
已经在族学读书的孩子自然稳重得多,二三房的太太女乃女乃姨娘各有各的盘算,尉迟言虽然有了妻子,妻子也顺利怀孕,但搞不好都生女娃呢,封太君是不会允许尉迟家的家产落在外姓人手上的,反正儿子一日没出生,就人人有希望,就算儿子出生了,孩子也是可以以学习的名义跟着大伯父做事,只要大伯父喜欢了,还怕没好处吗?
也有一心向着功名的子侄,自己将来考上举子进士,至少得几万两疏通银子,自己的爹跟祖父肯定拿不出来,到时候还要依靠大伯父,现在乖点总不会有错。
年夜饭热热闹闹,吃完饭后,众人分班序齿给封太君磕头,封太君笑意盈盈,都给了一两金子的荷包。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休市十五天后,过了元宵各行各业又开张做生意。
尉迟言记取了黄里石榴跟百香果的成功,在天冷时上贡了甘蔗跟释迦,果然又被景宜宫的嬷嬷挑走——这岑贵妃专爱一些吃食不便的水果,但她是四个皇子的母亲,总不能亲自下令要进贡什么,不然倒显得格局小了。
一时间,京城哗然,这尉迟家好有办法,才得了秋天水果的贡额,短短数月又得了冬天水果的贡额,而且都是景宜宫开口要的,谁不知道太子被废,谁不知道岑贵妃的大儿子秦王极得圣心。
尉迟家本就很热闹,这下更加门庭若市。
尉迟九爷还没成亲,几个门户相当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进来,尉迟大太太整天应付上门的官夫人、贵太太,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是这样,但也还是天天询问牛小月身体可好。
尉迟言每天回家模模妻子肚子,搂搂她逐渐圆润的腰身,在牛小月脸颊上亲几下,亲热一番。
春分的时候,擅长妇科的欧阳大夫照例进门给牛小月诊脉,又传来一个好消息,是双生脉——尉迟大女乃女乃这胎可是双生。
尉迟言当天回家知道这好消息,马上赏了院子的仆妇一人多一个月月银,并瞩咐众人好好照顾大女乃女乃,顺产的话还有奖励。
封太君觉得是自己天天煮粥供佛感动了菩萨,尉迟大太太觉得是自己吃素感动了菩萨,牛小月觉得过意不去,自己一个孙媳妇怀孕,长辈们都全心全力为她求顺产,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给尉迟言生一对健康的孩子。
尉迟家气势正旺,她要喜上加喜。
*
随着清明到来,牛小月肚子大上一圈,五六个月的双胞胎,肚子已经如常人的七八个月大。
所幸牛小月打小劳碌,身子强健,虽然怀着双胞胎,倒没什么不适,她也知道肚子里的娃是全家的希望,所以分外珍重自己。
当然婚姻有好事,也有坏事——自从牛家宗亲太贪婪,牛大夫不分银子后,有几个脸皮后的宗亲居然直接找上尉迟言,说自己是牛小月的从伯祖父、再从曾高祖,想入股尉迟家的生意,本钱没有,但主意很多,拿主意入股。
牛小月早跟尉迟言说了这些宗亲一律不用管,既然妻子有交代,尉迟言又不是烂好人,自然都婉拒了。
那个再从曾高祖一家特别不要脸,见尉迟言不肯,还直接开口讨银子,说反正尉迟家又不缺钱,看在牛小月的分上,说给五十两他们就走。
尉迟言十四岁从商,脸皮厚之人都不知道见了有多少,这种泼皮根本难不倒他,不走就不走,人要吃饭,要去净手,就不相信他们能在尉迟家的驿站前待上一整天,果然,不理他们,来个几天就不见了。
虽然早知道亲戚不要脸,但当尉迟言跟牛小月说起时,她还是有种尴尬的感觉,“我们尉迟家越来越好,以后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少,绝对不可以给他们银子,有一就有二,给了一户就有二十几户会上门,将来娶媳嫁女都会想来尉迟家沾点好处。”
尉迟言看牛小月一心向着尉迟家的样子,觉得可爱,“我自有衡量,不会让人白白占便宜去。”
牛小月想起办事先生跟她说的——顾跃强又收了两个俏姨娘,都已经有好消息,之前那个大丫头刚怀孕就没了,三代单传的顾家上下都很心痛,所以这次顾家很谨慎,一发现有了,立刻把那两个俏姨娘挪到顾老太太的院子住。
至于窦容娇的肚皮则还没动静。
重生后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以前窦容娇刚被收为姨娘两个多月就怀上,现在却是收房半年多还没动静。
牛小月模着自己六个多月的肚子,心想凡人所作所为,菩萨看在眼底,窦容娇总不可能每一世都那样好命。
自己也不用紧张,这一世会顺利的,她没害过任何人,有资格求菩萨给她一个普通的人生。
尉迟言看着牛小月的肚子,忍不住心情好,“这两个月海象不错,不少异域商船入港,我打算去挑些有趣的东西运去南北方卖,你现在怀了孕,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等生了孩子再有海市,我带你去逛逛。”
牛小月知道他言出必践,绝对不是哄哄她而已,“那我等着孩子出生,夫君带我去开开眼界。”
“异域的薄纱和香料真的跟中原完全不同,我听说岑贵妃喜欢篆香,要是有合适的倒可以进贡,只是景宜宫的人口风甚紧,花了几百两银子也只打听到岑贵妃喜欢篆香,但篆香包含何其广,好不容易得了两季的水果贡额,可不能毁在这上面。”
牛小月就想起了自己让温媒婆去买下的那批香料——前世顾家就是靠着这批香料成了岑贵妃一派,此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她便说:“异域香料吗,我刚好有一批。”
尉迟言虽然生意作得极广,但他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自以为是,反而会广纳雅言,以补自己的不足,“小月怎么会买异域香料?”
“想投贡,可是没门路,就先放着,夫君若是不嫌弃,我命人搬回宅子,夫君不如先看看。”牛小月不敢说得太明白,自己重生毕竟惊世骇俗,总不可能随意说出口。
尉迟言想到白牡丹,想到黄里石榴与百香果,他现在深信牛小月带福,于是说:“好,要是品质可以,我用尉迟大女乃女乃的名义去投贡。”
这是要把好处给牛小月了——古来虽然有女皇商,但极为希罕,通常都是丈夫过世,继承丈夫遗志的老夫人或者太太,牛小月今年才十七,如果得贡,那可是打破了东瑞国的开国纪录,将来历史上肯定会留下一笔。
而且她的出身就再也不是人人看不起的医娘,而是女皇商,以后春宴秋宴,人人敬重,再不会有人看不起她。
她虽然已经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能不被低看还是值得高兴的。
牛小月心中一喜,“夫君不诓我?”
“自然不诓你,要是事情顺利,我们夫妻都是皇商,那多风光。”
牛小月把脸靠在尉迟言的肩膀上,就知道她的丈夫不只顶天立地,还气量极大,一般男人哪肯妻子跟自己平起平坐?
她的好丈夫,亲亲神仙,她一定要给他生一对健康的宝贝,让他的生命更完整,这也才不会辜负老天爷给他们的缘分。
*
谷雨到来,牛小月的身子也已经稳定下来,大夫说可以出门走走。封太君就等这一天——要带大媳妇跟小月去注生娘娘庙上香,言儿大好男儿,可不能没人拿香火,虽然小月年轻还能生好几胎,但如果头胎得男,自己这个曾祖母也放心。
却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去,二女乃女乃到八女乃女乃都央着要一起出门,说已经闷了好久,想去外头走走。
封太君是个慈爱的好长辈,见几个孙媳妇都这样求了,干脆一家子全带了。
三月二十,注生娘娘千秋,大好日子。尉迟家女眷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上了千子山。
注生娘娘庙就在千子山的半山腰,虽然庙宇不大,却有百年历史,那堂内的木头都被香火熏黑,发出油亮的光,不难想像信徒众多。
天气晴好又是注生娘娘千秋,即使山路泥淳,信众还是纷纷上山,放眼所见都是婆婆带着怀孕的媳妇。
殿中磕头,殿外则欣赏千子山的桃花盛开。
封太君带着三个媳妇、八个孙媳妇、二十几个伺候的仆妇丫头,燃了香,摆上自家带来的素果,这就对注生娘娘的塑像磕起头来。
三个媳妇与八个孙媳马上跟着下跪磕头。
尤其牛小月更是虔诚——肚子越大,心思越多,在顾家怀了四次都没能保住,从刚刚开始想着一定要生男,现在已经变成生男生女无所谓,只要让她平安顺产,让她可以看到自己跟尉迟言的孩子就好。
神仙说了,女孩也挺好。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封太君掷篓,开始抽签。
牛小月有点紧张,她是相信老天爷在看的,一定是老天也觉得她在顾家太悲惨,要不然就不会给她第二次人生的机会。
求签后,封太君拿着签诗,左手牵着牛小月就到了解签处。
那师父微笑,“老太太求什么?”
“求孙媳妇顺产。”
那师父念起签诗,“『卦中吉兆号青龙,作事求谋处处通,女嫁男婚官事吉,更无忧虑喜重重』,青龙代表东方,求子顺利,财源广进,是上佳之签,老夫人只要诚心向佛,所求都能如愿。”
封太君脸露微笑,“多谢师父。”
尉迟大太太更加高兴,“师父,可看得出是男是女?”
那师父笑说:“生男生女看造化,现在不可言,太太若想如意,不妨多做善事,多积阴德;注生娘娘会保佑女乃女乃的。”
尉迟二太太最是讨巧,连忙说:“做善事嘛,我们尉迟家年年都开善粥棚的,前几年南方少雨,稻米歉收,我们还开仓赈灾,那年京城不但少粮还天冷,我家大侄子从北方买了好多棉衣给穷人,救的人岂止成千上万,母亲放心,言儿这样善心,老天爷肯定给他一个继承香火的儿子。”
那师父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来是前几年赈灾的尉迟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既然老太太希望女乃女乃得子,我会早晚给女乃女乃念诵祈子经,替众生报尉迟家的恩德,还请女乃女乃把姓名八字写下来,好让我诵经能顺利回向。”
有这等好事,牛小月当然不推托,在红纸上写下姓名跟八字。
几人又跟那师父感谢了一番,这才离开大殿。
这天是好日子,来来往往都是香客,人人脸上虔诚,也有不少怀孕的年轻媳妇手上牵了两三个女孩,一脸愁苦的拜拜,一看就知道是为了生儿子之事困扰。
封太君做完了最想做的事情,便跟几个媳妇还有孙媳妇说:“后山桃花不错,我们去那里看看,玩赏一番再回家。”
牛小月正想说是,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玉霞跟玉凤肯定要生儿子的,我们顾家三代单传,跃强好不容易有了血脉,不生儿子怎么行?”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是顾太太,顾跃强的亲生母亲。挨了足足十年的骂,牛小月对这个刻薄的声音记忆深刻。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顾太太一脸喜气,旁边两个年轻女子都大着肚子,五六个月的模样,一群仆妇簇拥,显得派头十足。
玉霞跟玉凤她也知道,是顾家美貌的家生子,没想到这一世攀上了顾跃强,顾家三代单传,她们无论是生子生女都有功劳,运气好一点就能成为贵妾了。
窦容娇跟在后面,纤腰不盈一握,在这注生娘娘庙,腰肢这么细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太太毕竟是窦容娇的亲姑母,对待这侄女还是有几分怜惜的,“娇儿,等会你可得诚心些,让注生娘娘也赐给你一个孩子,这玉霞跟玉凤比你晚收房,肚子都这样大了,你却还没动静,未免对不起姨娘这个名分。”
窦容娇低下头,“是。”看起来委屈极了。
但牛小月却是想起自己在庄子上等死,窦容娇高高在上跟自己炫耀,四次流产都是她下的手。
讽刺的是自己还收了窦容娇的三个儿子为嫡子,这三个孩子从此名正言顺能继承顾家的一切,因为他们可是嫡母所出。
牛小月模模肚子,她爱这个孩子,但也没忘记过去的四个孩子,来人世一遭,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她趁着众人四散赏桃花时,到偏殿写了纸条“窦容娇与帐房儿子有染”,又回大殿找到了顾太太,趁着两人擦身而过塞入她的手心——顾太太不愧是几十年的后宅主母,没有动声色。
时间近午,尉迟家的女眷纷纷回到殿前广场,郝嬷嬷数了数人,一个老太太、三个大媳妇、八个小媳妇,一个不少,这就上了马车回城南。
时序入夏,牛小月的肚子胀得飞快,她现在已经不用去尽孝了,天气热又肚子大,封太君舍不得曾孙吃苦,尉迟大太太更是大力赞成,说牛小月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养胎,多吃多睡,好生出两个健康的胖小子。
立夏时,牛小月的办事先生入了府,跟她说窦容娇被顾跃强掐死了——顾跃强抓奸在床,窦容娇百口莫辩,就算是亲姑母顾太太也没帮她说话。
听说窦容娇再三磕头,不断求情,甚至说出自愿卖到青楼这种话,但顾跃强没有心软,抽了她一顿耳光后活活掐死,那帐房的儿子则被打死,连带父母妻小都被赶出顾家。
窦容娇的屍体被丢在城外的水沟里,她死后丫头才敢承认,去年怀孕的那个大丫头之所以流产也是窦容娇搞的鬼。
顾跃强杀了人,虽然是自己的姨娘跟下人,并不犯法,但他毕竟是皇商,说出来也不太光彩,于是出城去避风头。
牛小月觉得自己的仇总算报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