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月虽然每个月赚十几两给家里,但身为庶出的女儿,身分却是最低的,得一早起来负责开门。
这天她刚刚固定好大门门板,就有个人进来了。
“小牛医娘。”
她吓了一跳,这可才辰初时分啊,春暖怎么会在门口等着,心里诧异,但又感到欢喜,尉迟家来找她,这样她又可以见到尉迟言了……然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尉迟家来人,想必是大太太身体不舒服,自己怎么可以开心?
“我家来了贵客,贵客身体不适,大爷想到小牛医娘手法了得,或许能舒缓贵客畏寒的症状。”
原来是客人不舒服,牛小月马上进去后堂跟牛太太说了。
牛太太立刻叫李氏出去顾着柜台,想到牛小月出诊,又有五百文铜钱进帐,那关心也由衷许多,交代了小心出入,穿得暖些。
牛小月一一点头,等李氏出来,提着药箱就跟春暖上了马车。
马车出得巷子后调了个头。
牛小月奇怪,“春暖姊姊,贵客不住在尉迟家吗?”
“大爷在驿站附近有休息用的别苑,那贵客住在驿站别苑。”
原来如此。
货物进河港那是没一定时间的,有时候半夜来了也得点船卸货,为了配合船运,几乎所有商家在河驿附近都会有自己的住处。
河驿比尉迟家远,大概行走了一个时辰。
春暖带路,守门婆子自然没刁难,一路见到两三个丫头也都低头行礼。
牛小月见这院子花木扶疏,还有好几棵有成人环抱的粗壮大树,不像商人休憩用的院子,倒像读书人的地方,又想起尉迟言剑眉星目,身分是个商人,却是一身书卷气,神仙气质,真真好看极了……
春暖引牛小月到二进厢房,直接推开格扇,“大爷,小牛医娘请来了。”
牛小月就见尉迟言大步从里面走出,自她认识他以来眉心间的愁绪都不见了,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
牛小月也替他欢喜,竞贡成功,想必是值得高兴的——每次见到他,她都觉得自己心跳好大声,但反正别人也听不到,不用怕。
怦怦就怦怦,任胸口再怎么情潮涌动,外人不知道就好。
“小牛医娘来了。”尉迟言面露喜色,亲自引她入内,“幸得小牛医娘今早没诊,我见故友怕冷,想到小牛医娘的软香手对治疗寒冷很有用,这才让春暖去试试运气。”
牛小月这才看到这位贵客兼故友——是个女子,容貌清秀,年纪比自己大十岁左右,虽然妆容精致,但还是掩盖不过虚弱的感觉,都已是立夏的天气了却穿着貂裘,呼吸也很浅促,身边一个大龄丫头,满脸忠心耿耿。
双方一番见礼,牛小月知道那贵客叫做金云娟,大龄丫头叫做雪儿,是金小姐女乃娘的女儿。
牛小月心想着,金云娟,好熟的名字,但直接问了又不礼貌,只能请金云娟在床上躺下。
尉迟言知道她要施展手法,自然是出去了。
她这软香手自从学到后日日施展,没出诊的日子就拿大嫂汪氏练习,习得几个月来,日渐纯熟,客人也越来越多,倒是第一次按到金云娟这样瘦弱的,手模到之处几乎都是皮包骨。
半个时辰过去,一套手法施完,她扶着金云娟起来。
雪儿关心问道:“小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金云娟小声回答,“我这手脚都暖了起来,也能有所感觉,多谢小牛医娘啦。”
又过了会,大概是有丫头传话,尉迟言又进来了。
牛小月看着他,心里等着他表扬自己,却见他直直看着金云娟,神色十分关切。
“金小姐觉得怎么样?”
“小牛医娘好手法,我此刻觉得气息都通畅了。”
尉迟言肉眼可见的高兴,“小牛医娘可否天天过来一趟?”
“我的诊次已经排得九分满,要天天过来,只能申时过后,不知道会不会耽误金小姐用晚饭?”
金云娟还没回答,尉迟言却先点头,“下午吃些点心就是了,金小姐体弱,若能得到小牛医娘照顾,或许身体能恢复。”
“我不要紧的……”
“自然要紧,金小姐可得好好的。”尉迟言又道,“金小姐什么都不要多想,多休息,春暖,你回府中去取人参过来做滴人参。”
牛小月心想,这金小姐不知道什么来历,滴人参可费钱费工了,一支人参只得一碗水,尉迟言说得毫不心疼,好像人参只是萝卜,然后她又隐隐感觉尉迟言今日之所以这样欣喜,不是因为竞贡成功,而是因为这位金小姐的出现。
这金小姐还梳着姑娘发式,行为举止都十分端庄,看样子是大户人家出身,到现在尚未成婚倒是十分少见,而且不跟家族同住,独自依靠尉迟言更说不过去,而且尉迟言更是对她关怀备至……
她还以为自己想得开,两人不合适,直到亲眼见到尉迟言对别的姑娘如此殷勤问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比想像中在乎他。
这个人间神仙不只是她想想而已,而是已经住在她心里。
心里一边觉得有点酸,一边又骂自己,没什么立场不舒服,她跟尉迟言没名没分,什么也不是。
尉迟言又叮嘱了金云娟几句,都是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需要什么就交代春暖,自己明天再过来看她。
金云娟乖乖的一一点头。
那模样连牛小月一个女子都觉得我见犹怜——她一向对大家闺秀没好感,想来是没见过真正的名门贵女,像金云娟这种温婉柔顺的样子,她看了都心疼几分。
想想自己不过一个医娘,跟货真价实的千金真的不能比。
金云娟身子真弱,已经夏天的时节,梅花窗跟格扇却都是关着的。
牛小月想问金云娟是谁,怎么尉迟言对她那样关心,但又问不出口,自己不过就是尉迟家常请的医娘,哪来的立场……
*
隔日晚上,牛小月又到了尉迟言的别苑。
雪儿看到她十分欢喜,“小牛医娘辛苦了。”
牛小月知道雪儿是忠仆,她对忠仆一向敬重,“金小姐下午可吃过点心?”
“有的,大爷派人送了荷花酥过来,那是小姐最爱吃的,听说是城中名店,要一大早去买才排得到呢。”小雪笑容满面,“小牛医娘里面请。”
牛小月心里酸了,送了金小姐最爱吃的,所以他们是旧识,而且不是普通旧识,尉迟言昨天命人给她做滴人参,今天又命人送荷花酥。
牛小月,振作,你有郁金香种子,现在已经发了芽,药材的种子难得,自己可不见得输给金云娟了……
虽然说她知道自己跟金云娟没有可比性,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跟医娘比?那是自降身分。
进得屋子就看到金云娟在读书,气质娟秀,确实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来的小姐。
金云娟见到她,脂粉未施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我今日身子都还是暖的,小牛医娘好手段。”
牛小月就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这金小姐怎么这样会说话,不但不嫌弃她是医门出身,还夸她有天赋呢,最后两句更是说到她的心坎里。
她两世为人,顾家人人看不起她医门出身,觉得她给这么多人松筋散骨过,手脏,顾跃强的女乃娘还曾经嚣张到跟她说“老奴不像话,请女乃女乃帮老奴解暑”,一个女乃娘也敢叫少女乃女乃给自己松筋散骨,看看人家多看不起她。
这个金小姐也是名门出身,就懂得尊重。
她一下就喜欢金小姐了。
这日晚上给金小姐施展软香手,按到脚底时隐隐觉得金小姐呼吸变缓,看了看,居然睡着了,怕惊动了她,于是轻手轻脚下床。
雪儿见状连忙拉过锦被,把自家小姐严严实实裹住。
牛小月把香炉中的走脉香捻熄,换了宁神香。
她拉着雪儿到了花厅,“金小姐下午既然吃过点心,晚上不吃也不要紧,让她睡着,能养神。”
雪儿笑容满面,“奴婢也是这样想的,我家小姐这几年都无法安枕,看过好多大夫也没效,安神药越吃越重,现在已经是一夜三帖,没想到小牛医娘神手,第二次就让小姐自然睡着了。”
“既然如此,以后约莫申初就让金小姐吃晚餐,肉菜蛋多吃,白饭就免了,我戌正过来,直接把金小姐按睡,这安神药吃多了,人会恍惚的。”
正当两人在说话,别苑木门开启,牛小月在月色下见到尉迟言提着灯龙大步走来。
雪儿抢先一步道:“大爷,我家小姐让小牛医娘给按睡了。”
尉迟言严肃的脸上露出喜色,“今日吃得怎么样?”
“吃得比在佛寺时多了一些,多谢大爷还记得小姐喜欢的口味。”雪儿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小姐这几年就想着一定要回来找大爷……”
尉迟言打断她,“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进去吧。”
雪儿想的简单,小牛医娘是外人,大爷当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只要小姐好起来,还是能嫁入尉迟家,只不过晚了十年而已,但没什么,反正大爷还没成亲不是吗,那不就是在等小姐!
雪儿喜孜孜的进房了。
牛小月心里憋闷,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看来这金小姐不是普通的贵客跟故友,而是还有渊源的,“多谢大爷还记得小姐喜欢的口味”,“小姐这几年就想着一定要回来找大爷”……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看着尉迟言,过去内心不敢想的东西慢慢催化成形——自己昨天失眠了一夜,原来已经这样在乎他了。
不知道他对自己是怎么想的,应该是喜欢的吧,可是喜欢也分很多种,想要共度余生的喜欢,还是想要传宗接代的喜欢……哎,牛小月,你太三八了,想这些做什么……可是人的心意又怎么能控制。
昨天晚上在床上,她脑海中浮现两人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难过,当金云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不潇洒、不豁达,其实是个小肚鸡肠,没那个立场也要吃醋。
“小牛医娘曾经在赏菊宴那天问我要不要听个故事,现在换我问小牛医娘,要不要听个故事?”
牛小月想也不想就点头,“我想听。”
她知道尉迟言想说他跟金云娟之间的事情。
不管皇商跟医门相距多大,她都想听。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出了意外,留下个遗月复子,出生那天全家都很紧张,所幸是个少爷,将来可以继承香火跟家业,于是全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是大房唯一的儿子,所以祖母跟母亲从小严厉教导,直到他十七岁举办了赏茶会,请来各家小姐,这少爷跟一位张小姐斗诗斗了个旗鼓相当,留下印象,于是这少爷家里便向张家提亲,张家也很欢喜,两家交换婚书,下了聘,就等着迎人过门,却没想到张小姐居然落马死了。”
“两年后,那少爷十九岁,家里又给他相了一个小姐,是琴会上认识的,小姐姓金,个性很温婉,少爷家里都觉得那是良配,一样大张旗鼓的订婚下聘,但意外又来了,那金小姐居然在过门前半个月高烧病死,京城于是开始谣传这少爷克妻,这少爷也相信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能有妻子。”
“就这样过了十年,没想到那金小姐又回来了,原来她当年不过病重,怕自己死在夫家不吉利,这才装死,静养了三千日,身体恢复,这才又回来找那少爷。”
尉迟言不是不想让雪儿说,是希望牛小月不要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他要自己告诉她。
金云娟的回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没死,他不是克妻——他不用跟牛小月保持距离。
他喜欢她的泼辣,喜欢她的飒爽,觉得以后的日子有这样的女子为伴,人生会充满色彩,会很快乐。
以往怕害死牛小月,现在不用怕了。
尉迟言一向觉得自己稳重,都二十九岁了,还能不稳重吗?可是现在知道金云娟没死,居然也稳重不下来,想问问牛小月,愿不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虽然唐突,但他却想了好几个月。
商界都传言他是鬼,但他只是个普通人,也想有人不怕他,能跟他说说话,自从去年夏天开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走进自己心里,刚开始只是为了孝顺,想第一时间知道母亲身体状况,但后来却变得期待见面的时候——既然知道自己不算克妻,当然想跟她携手共度岁月。
他过阵子要去西瑶谈一笔生意,他想跟她说,等他从西瑶回来,就上门提亲。
牛小月提着药箱进入房间,见到金云娟正在画画,她知道那是百鸟朝凤图——前生嫁入顾家后也学了画画,老师说她的画只有表面华丽,却无神韵,她当时不懂,明明画得那样好,怎么会没神韵,直到现在看了金云娟的画,她才知道老师说的没错。
金云娟的凤凰跃然纸上,彷佛可以看到它们飞翔的样子,只有从小练习才能有这份通透,自己是十八九岁才开始学习,已经过了开窍的年纪。
金云娟听到声音,抬头笑说:“小牛医娘。”
“金小姐点心可都吃了?”
“已经吃过,现在不饿。”
雪儿在一旁很高兴的说:“小牛医娘开的食谱可真有用,小姐最近都吃得不少,脸色也越发好起来了,早上还能在院子里走上两圈。”
牛小月一方面骄傲自己的本事,一方面可也没忘记谦虚,“那也要金小姐配合才有用,金小姐是个好病人。”
雪儿继续问:“小牛医娘,按照您的经验我家小姐多久能恢复?”
“好好配合下去,参加今年赏菊宴不是问题。”
金云娟发出一声很遥远的叹息,“玉佛山只有竹子,我十年没好好看过菊花了,尉迟大太太培育的『澡水奇葩』最是有名,芯大,花瓣小,十分可爱,当时尉迟大太太知道我喜欢,还送了我好几盆,可惜金家的花匠不会养,隔年就只剩下一半。”
雪儿连忙打气,“小姐不用丧气,等您身体好了,再请尉迟大太太送几盆,您能回来破除尉迟大爷克妻传言,尉迟家只会欢迎您。”
金云娟微笑,“我没那样想。”
“这可不用小姐想,连我这丫头都知道,尉迟大爷十年不娶,不就是因为还想着您吗?您能回来也算了结他的相思,只要小姐身体好了,就能以旁支的身分回到金家,到时候买一张户籍纸就行,再通知尉迟家来下聘,小姐一样是八抬大轿风光出嫁,只不过身分从嫡小姐变成旁支,其他的什么都不变。”
金云娟笑着说,“胡闹。”
“奴婢说的可是真心话。”
牛小月就觉得自己酸了——可是尉迟言今早出发去西瑶时还特地来跟她交代,金小姐就交给你了。
她听过他的“故事”,知道他对于自己克死张小姐跟金小姐多耿耿于怀,金小姐无恙归来,他终于能放下十年的内疚。
尉迟言跟金云娟……不得不承认,门当户对。
金云娟是大家闺秀,她牛小月拿什么跟她比,想祝福他们,但又办不到。也是照顾金云娟的日子里,她明白了自己多妒忌、多羡慕,但为了免除尉迟言克妻的污名,她一定会尽心尽力。
金云娟温婉有礼,牛小月很难不喜欢,但内心同时也觉得堵堵的。
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一时多想,可是当金云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对尉迟言是那样在意,在意到她晚上都不好睡了,怎么会这样,她应该替他高兴,金云娟的亲生爹娘是八品官家,娶了这样的女子,尉迟家就是真的跟朝廷搭上线了,自己不过医门出身……
不知道尉迟言现在到哪里了,算算应该在从西瑶回程的路上,他是不是一回京城就会把金云娟娶回家?
“小牛医妊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牛小月清醒过来,苦笑,“就是作作白日梦而已,我是俗人,难免有妄想。”
金云娟温柔一笑,“世间多苦难,小牛医娘要学习放下,放下后心灵有如明镜,自然可以悠然度日。”
“金小姐说话好深奥。”
“也不算什么深奥,我在佛寺待得久了,耳濡目染都是这些道理,刚开始也不能接受,为什么是我身体不好,为什么大好年华要在佛寺度过,可是渐渐的我明白了,这都是命数,都是劫难,只有放下执着,才能了悟生命。”
牛小月心想,这金小姐也才二十多岁,怎么讲话像个出家人似的,“金小姐这样想不好,人生在世,还是多些世俗的,吃好的、穿好的,弟妹有出息,人生有盼头,这样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
金云娟莞尔,“这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他人身上了,万一他人不如自己所想,那就是苦,唯有反求诸己,日子才算握在自己手上。”
牛小月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前世不就是把希望都放在顾跃强身上,导致十年悲苦吗?
若是她一早懂得人生要靠自己,又何以会一心想嫁入顾家。
她想问金云娟,自己离开别苑后能不能写信给她,但又想着金云娟是要嫁入尉迟家的人,这样倒显得自己纠缠不休了,人生漫长,可不能打死在这个纠结点上。
哎,尉迟神仙,你为什么不是巷口卖鱼的?这样我就主动说要嫁给你,就算日子不富裕我也觉得舒服。
“小姐,不好了。”雪儿提着糕点从外面进来,一脸焦急,“奴婢听说西瑶有将军欲夺权,已经起兵叛乱,现在正在内战。”
牛小月大急,“雪儿姊姊,说得清楚些。”
“就是奴婢去给小姐买甜点,在铺子里听人说的,有人要买渍番茄,那铺子的老板说西瑶战乱,边关已经封起不给进出,没法子进番茄,最近都不卖了。大爷不是去西瑶谈生意吗?会不会被影响?”
牛小月心里着急,心想,尉迟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去找办事先生问详细一点,很快回来。”
就见金云娟低声说:“雪儿,把我的经书拿出来,我给大爷抄经。”
牛小月回房间取了些银子,这就外出。
别苑接近河驿,人口来往众多,不少办事处,选了一个招牌写着“异域货运,打契”的铺子,牛小月就进去了。
那办事先生原本高兴有生意,见到一个年轻姑娘又有点愕然,“姑娘,我们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
牛小月一下掏出一锭大元宝,“西瑶现在怎么样了?”
办事先生一见大元宝,那可是自己好几个月的收入,很快的收下来,“姑娘想打听什么?”
“西瑶战乱,你知道什么都跟我说。”
“听说西瑶大将军半个月前起兵逼宫小皇帝,但小皇帝背后有两个忠心的叔叔,所以现在打得难舍难分,西瑶大户跟百姓都收拾东西逃窜出国,为了避免国家财产流失,大将军下令封了边关,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只要银钱够,还是能贿赂边关出行的,西瑶边关索贿那是行之有年,我们长年来往的都知道要留一成银子疏通。”
牛小月听得边关收贿,倒是放心了些,“那西瑶国人可跟我们长得不同,会不会一眼看出我们是东瑞人?”
“西瑶人跟我们长相差不多,把衣服换一下就可以,若是姑娘的朋友机灵,请个西瑶人开口说话,那万万不会被认出来。”
牛小月心想,尉迟言应该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他大江南北来往十几年,应该有自己月兑身的方法。
若是他遭遇危险……
牛小月也明白,知道得越多越烦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我住在尉迟别苑,姓牛,要是大哥有什么西瑶的消息再派人来传,酬谢元宝一锭。”
那办事先生登时喜笑颜开,“姑娘放心,我们专做异域生意的,讯息网那是铺天盖地,只会多,不会少。”
牛小月一路上就念着“边关收贿”,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她在黄昏前回到别苑,金云娟已经抄了两次平安经,她想着今晚就别松筋散骨了,好专心给尉迟言抄经,牛小月跟雪儿都不同意,身子好不容易调养起来,总不能因为不可控之事而耽搁。
金云娟拗不过两人,只好到床上躺着,照例又被牛小月按睡。
牛小月换了安神香,这才悄悄出房间。
无云的夜空,月色显得格外明亮,不知道在西瑶国看见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亮?
她坐在台阶上,心里想着尉迟言,你可千万要平安回来,我都还没跟你说我喜欢你——她知道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尉迟大太太的菊花宴不用亲自来送帖,宴会上处处维护,还送给她郁金香种子。
她把花种在盆子里,已经长了一寸多了,牛家人知道那是异域花朵的种子,都很希罕,他们只见过药学图书中的郁金香,却没看过真花,等开了花,济世堂镇痛解毒之药又多了一个选择。
牛大夫怕几个孙子去拔,还做了围篱。
牛小月看着那花朵从冒芽到长出来,内心说不出的喜悦。
尉迟言,你赶紧回来,不管我们配不配,我都要跟你说喜欢你——就算没有结果,我也想跟你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
牛小月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她以为在顾家的日子够生不如死了,没想到尉迟言下落不明让她更痛苦,每天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惧于前生的回忆,为什么没能早点清楚跟他说,说她很喜欢那些种子,也很喜欢郁金香。
太笨了……
相对于牛小月的焦躁不安,金云娟却是十分沉稳,早午抄经,还劝牛小月,人生在世苦短,要学会无挂碍。
牛小月做不到。
她想起去年夏天每次给尉迟大太太松筋散骨完尉迟言就会送她到乘坐马车的地方,那段路大概是一刻钟,对她来说那是很幸福的时候,不用多说什么,她就是觉得很放松、很宁静,天气那样热,他却永远气定神闲。
在赏菊宴再遇到窦容娇,她被不堪的回忆击溃,到荷花池边喘气,他却跟了上来,表情明明白白在担心她。
天寒时尉迟大太太手脚发冷,她进府施展软香手,他一样次次送她出门。
刚开始会以为他是孝顺,后来发现尉迟家的产业比她想得多上数十倍,尉迟言日理万机,这些都不是顺便,而是刻意。
牛小月想着,他们可不配啊。
以为自己很豁达,直到金云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会嫉妒,直到尉迟言遇险,她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他。
曾经以为各自生活就好,现在不这么想了,她只希望尉迟言平安归来,她要跟他说喜欢他。
金云娟还是吃好睡好,以稳定的速度在恢复,牛小月却是知道自己瘦多了,白天穿裙子,腰带硬生生多出一截……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有个姊妹可以说心事。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到了小暑。
天气已经很热,不用穿袄子了,牛小月的消瘦更藏不住。
这日牛小月正打算给金云娟松筋散骨,金云娟却跟她说:“我好像比小牛医娘胖了。”牛小月一怔,是吗?
想想好像也是,两个月前金云娟来时还瘦骨嶙嶙,现在的确丰腴了不少,虽然还不到正常身材,却已经不再那样触目惊心。
自己也的确瘦了,每天换衣服都有感觉,没办法,吃不下,她只要静下来就会想到尉迟言现在到哪了,顺利月兑困了吗?那河驿铺子的办事先生后来传过两次消息,西瑶与东瑞的边关锁死,大批商人转往北边逃出。
“我是十五岁那年跟尉迟家订亲的,当时还很小,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见大爷琴品好,家人又说嫁给尉迟家不会吃亏,我就同意了,可没想到菩萨不让我嫁进尉迟家,我在佛寺休养时,也曾经无数次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我现在明白了,世间轮回都有其故,想必是我上辈子德行有亏,这辈子要来偿还。”
牛小月连忙说:“金小姐千万别这样想,信老天爷不如信自己,现在金小姐身体都恢复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等我好起来了,小牛医娘打算怎么办?”
牛小月心中一凛,突然有点不安。
金云娟微笑,“我看得出来小牛医娘喜欢大爷,将来我嫁给大爷为正妻,收小牛医娘当贵妾可好?”
牛小月很想点头——她现在只求尉迟言能平安,其他倒什么都不要求了,名分什么都不要紧,金云娟也会是个好主母。
她很想说好,可是还是摇了摇头,“等金小姐嫁给大爷为妻,我天天在家给两位点平安灯。”
“小牛医娘不喜欢大爷吗?”金云娟语气温柔,很像姊姊一样。
牛小月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喜欢。”
“那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过门?”
“金小姐破了大爷克妻的传言,解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他自当好好对待金小姐,如果主母跟姨娘一起过门,肯定要被说没良心了,他好不容易要踏上皇商之路,前途大好,可不能毁在这一点小事情上。”
金云娟莞尔,“原来不是为了名分低,是为了大爷的名声,小牛医娘对他可真好,大爷可曾知道?”
牛小月低声,“他不知道的,我没跟谁说过。”
金云娟气质温暖,声音好听,跟她说话很容易敞开心扉,牛小月连跟甘姨娘都不提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被金云娟勾出来了。
牛小月一时脑热,没想太多,说出来后稍微冷静,又觉得不妥,“金小姐可别想太多,这是我单方面不知好歹……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太失礼了。”
“诚心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怎么是不知好歹,小牛医娘,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也请你好好照顾大爷。”
“金小姐别说糊涂话,我虽然专精松筋散骨,但把脉也学过,金小姐的脉象一日比一日好,只要再调养几个月,一定能强健起来。”她想想又补充说,“我绝对不会让金小姐有什么意外的。”
金云娟打趣,“为了不让大爷真的成为克妻之人?”
“人命都是珍贵的,金小姐以后会富富贵贵的。”
金云娟微微一笑,“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一个人重要的是能给别人什么,而不是从别人处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