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康雅淳猜想藤堂勘的眼睛应该有不为人知的隐疾。
透过流未辰联络上他,才发现原来他拿错了盒子,珍贵的茶碗被他留在希斯洛,倒是把盒子拿了回去。
两个盒子一个花稍、一个朴素,怎么会拿错呢?看来他眼睛可能真的有点问题吧。
遗留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在饭店,身娇肉贵的茶碗要是交给货运公司只怕到了藤堂勘手上只剩碎片变成拼图,结果自然又是康雅淳得亲自出马充当送货员,双手捧着比自己全部家当还值钱的茶碗真是教她步步惊心,视线以及双手一刻都不敢离开,就连上了飞机坐定后仍是紧抱不放。
空服员笑容可掬地端着商务舱迎宾饮料至康雅淳面前,圆圆的脸蛋配上含笑的弯月眼,亲切可爱。
“康小姐您好,请问喝点饮料吗?”
“谢谢,不用了。”眼前的香槟以及新鲜柳橙汁对现下一颗心都悬在茶碗上的她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她微笑婉拒。
空服员瞥见她置于膝上的盒子,温笑提醒:“康小姐,起飞降落时要请您将东西放到上方的行李柜,或是旁边的置物柜喔。”她指向设计在椅子扶手下方的小型置物柜。
“不好意思,因为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她知道起飞降落时所有物品都要放置在行李柜内,但手上这茶碗她实在放心不下,只要一个乱流让茶碗摔破,她就是卖身也赔不起。
“可以请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吗?”空服员关切地问。
“是乐烧茶碗……”
“喔……”空服员露出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偏头想了一下,再对康雅淳露出甜美的笑容。“康小姐请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久后她双手捧着数个枕头回来。
“康小姐,我帮您用枕头垫在置物柜内将茶碗围住,这样您就不用担心了。”她态度诚恳、声调温柔,蹲在康雅淳旁边将枕头一一妥善地放进置物柜内。“康小姐您将茶碗放进来试试看。”
其实康雅淳心中仍存疑,但见眼前的人如此亲切诚恳,于是依言将茶碗放入试试。枕头绕成软绵的保护将茶碗稳妥地围在中间,康雅淳伸手试探地推了推盒子,觉得它与枕头卡得恰好,即使乱流也不会使之晃动。
“这样应该可以。”看来是安全无虞,让她稍稍放了心。
“太好了,这样一来您就可以好好休息,不用一直挂心茶碗了。”空服员眼睛笑眯成一条线,显然很开心能帮她解决问题。
自己也在服务业打滚了多年,辨别对方是诚心帮忙或只是草率了事对康雅淳来说再简单不过。眼前的空服员从头到尾笑容满面、态度可亲,没有丝毫的不耐与敷衍,如此悉心地帮她解决问题让她非常感动。她特地看了眼空服员别在胸前的名牌。
孙荧。
“谢谢你,孙小姐。”她诚挚地道谢。
“不客气。请您好好享受这趟旅程吧!”
在孙荧周到的服务之下,康雅淳享受了一趟舒适的飞行。降落东京后孙荧特地过来关切,康雅淳打开盒盖确认茶碗安然无事,再谢过她才下机。
一出关,藤堂勘安排的人早在外头等着。
望着依旧人潮似水的成田机场,想到自己上星期才在感叹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没想到一眨眼间就重回旧地,康雅淳不禁嘴角一扬。
但今日是来匆匆去也匆匆,她连随身行李都没带上,心底已盘算好待会将茶碗交给藤堂勘后便立即搭下一班机回台。她是以私人管家训练员的身分被挖角至希斯洛,忙完藤堂勘的事后也敲定了接下来训练开课的事宜,一刻不得闲的她还有许多事要忙。
车子行驶了约一小时来到南青山,绕过高楼林立的车站以及商场,转几个弯后驶入住宅区,道路两旁是一栋栋低层住宅别墅,各家各户或以红砖或以黑色雕花栏杆围起自己的一方天地,望进里头,除了停车位,还有大片绿草地。
在寸土寸金的港区将一坪数百万的地拿来当草地跟停车位,果然是有钱人的豪奢啊。康雅淳暗自想道。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替她开了车门。
康雅淳抬头一望,比人还高的灰白色泥墙上探出一棵棵青葱翠绿的树,让人瞧不清里头。紧密的铁制大门像是知道有人来访般缓缓地自动打开。跨步进去,里头两层楼的红砖住宅搭配白色窗棂显得古典雅致,一条石子铺成的路从门口蜿蜒至她脚下,平整的绿地透着清新宜人的青草香,七彩鲜艳的花朵沿着墙边在树脚下盛开,生气蓬勃。
庭园景色让人心旷神怡,但康雅淳只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
眼前的一切更加提醒她他俩属于不同世界,但这本来就是事实,她为何要感到郁闷?她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
走上台阶到了屋宅门口,她正想敲门,门却开了。
“你好!”娇滴滴的女声传来,随着门扉敞开,声音主人在她眼前露脸。
尖细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明眸,颊边两道浅浅的红晕与烫着大卷的长发散发着温柔的女人味,骨架纤细的她穿着白色V领衫与浅梅红的高腰裙,腰前绑起的蝴蝶结更衬得腰肢如杨柳般纤细。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麻生舞。”她眯眼笑着。“勘正在书房接一通重要的电话,所以要我来帮你开门。”
“您好,我是康雅淳。”康雅淳向她行了个礼。“我是帮藤堂先生送茶碗过来的。”
“这样啊……”她看着康雅淳手上的木盒,再看看她,突然向她凑近压低声音彷佛说着什么秘密。“康小姐你要不要先去个厕所……你的唇膏沾到牙齿了……”麻生舞像小学生般淘气地对她眨了眨眼。
康雅淳一惊,立刻难为情地以手遮嘴。“谢谢您的提醒,我这就去。”
“茶碗就先交给我吧!你先去厕所。”麻生舞接过茶碗,领了她进门。“厕所在左手边,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了。”
康雅淳道过谢后直往厕所奔去,庆幸着还好麻生舞提醒了她,不然要是顶着被唇膏沾红的门牙出现在藤堂勘面前岂不糗死了。这几天她在藤堂勘面前已经出过不少糗态,实在不需要再多加一条了。
结束公事通话,藤堂勘看了一下表,计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离开书房下楼,麻生舞正站在客厅一脸好奇地看着桌上的木盒。
“学长。”看见藤堂勘出现,麻生舞漾起笑喊着从高中时期至今仍一样的称谓。
即使已经毕业多年,她还是习惯喊他学长,但正确来说是她不想改。她跟藤堂勘还没有亲密到可以直接叫他名字的程度,但与其跟旁人一样只能生疏地称呼他姓氏,她倒觉得喊他学长反而有种别于他人的亲昵。
她两颊梨涡甜得腻人。“原来你今天不去公司就是为了要等这个茶碗啊?”
一向以工作狂闻名,即使刮风下雨、感冒都不歇息的他今天居然反常地挂病号请假,麻生善人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从高中时期就爱慕藤堂勘,特地私下传了消息给她,让她以探病的名义登门拜访,结果她都上门准备熬粥展现自己温柔体贴的一面了,才发现其实他根本没事。
藤堂勘没有回应她的问题,看见自己放在木盒旁的笔电还亮着萤幕,走过去合上笔电。
望了望四周,不见康雅淳人影,他开口问:“她呢?”
“她去厕所喽,刚刚一到就急着上厕所呢,好像快憋不住一样。”麻生舞掩嘴而笑。
“是吗?”藤堂勘一挑眉,不置可否。
“学长,”麻生舞凑到他身边,一双大眼灵动地闪着光芒。“你请假不去公司就是为了等这个茶碗吗?这茶碗这么珍贵吗?可以让我看一下吗?”她声音软女敕得像在跟他撒娇。
“你要看就看吧。”他随意答道。
“耶!谢谢学长!”她挽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胸前一贴,在藤堂勘还没反应过来前放开他的手,轻盈得像跳舞一般转回木盒旁。
麻生舞满脸期待地以双手打开盒盖,却在看见里头的茶碗时倒抽了一口气。
也在这时候,康雅淳出现在客厅。刚进了厕所急忙想擦去沾在牙上的唇膏,嘴一张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牙齿仍是洁白如贝。她先是满脑问号,后来才想可能是自己下意识遮嘴时无意间以舌头舌忝掉了吧!但她仍是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才离开厕所。不知怎地,在看见麻生舞这样漂亮的可人儿后,她益发对自己的外表在意起来,虽知站在她身边自己根本毫无胜算,但在藤堂勘面前她就是不想显得逊色太多。
打开盒盖的麻生舞惊诧地倒抽了一口气,瞪大的双眼先是瞥向康雅淳,再转向藤堂勘。
“学、学长……这、这茶碗……”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看见麻生舞吃惊的样子,心生不妙的康雅淳一个箭步上前,只见盒中的茶碗自碗口龟裂出一条惨白的裂缝,在釉黑的碗面上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顿时像被雷劈中后脑勺,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瞪眼张嘴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藤堂勘默然地看着茶碗,再将视线移到康雅淳身上,板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康雅淳脑中的空白更加膨胀,瞬时占据了思考空间。
这、这怎么会呢?下飞机前她明明确认过茶碗是完好无恙的呀!就算是搭车的路上她也是小心谨慎地护着,怎么会这样呢?虽然脑中思绪纷乱如麻,但她仍强作镇定,转头对上他的双眸。
“藤堂先生,真的非常抱歉。”她弯腰至九十度开口道歉。
她知道自己已经用尽所有心力保护茶碗,也非常疑惑为何茶碗会受损,但事已至此,她是负责运送茶碗的人,责任就是落在她肩上,辩解太多只会让人认为是在找借口推卸责任。
“学长……这个是乐烧茶碗吧?”一眼认出乐烧茶碗因手工低温烧制而独有的不规则岩石质感,麻生舞向藤堂勘确认。
他点了点头。
麻生舞再抽了口气。“吓!这个要价至少千万日圆啊!是茶道界之宝啊……”
听到价钱,康雅淳脑后又像挨了记闷棍。虽然她在有贺屋挣出了一片天,但旅馆业在日本本就不是特别高薪的行业,只够生活无虞,如今虽被流未辰高薪挖角至希斯洛,但千万日圆这数目对受薪阶级的她来说仍是笔天文数字啊……何况她才刚上工,连第一个月薪水都还没领到……
“真的非常抱歉。”她再次道歉,虽然思绪如万马奔腾,但她抬起眼坚定地看着藤堂勘。“我会尽我所能赔偿您的。”
一旁的麻生舞吐了吐舌,虽然她自小生活优渥从不缺钱,但也知道这千万数目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是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挣得到。看藤堂勘从头到尾面无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敢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