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狂奔于树林间,原本惊恐的脚步在发觉身后无人追赶后,转为轻快。
没人管她、没人骂她,好自在。
又奔跑了一阵子,天色暗了,跑累了,她停在河边休息,就着微弱夕阳望着河中的自己。
一只大熊正回望着自己。
她叹了口气。
今天这么一闹,姊姊们都怒了,恐怕连婆婆都不会护着她。
是要乖乖回头去领罪吗?
或是……
河中倒影微微一笑。
她一直好奇着寻常人的生活,反正这回一顿责罚是免不了了,干脆玩够本再回去。
不远处传来男人嘻笑以及刀剑撞击声,她警觉地闪身躲到大树干后,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闪避,但好奇心却引着她的脚步往吵杂声处走去……
是一名军人被突厥士兵围困!
她心里冷哼一声。
汉人惧她们畏她们,甚至数次兴兵想要攻打诛仙峰;而突厥也多番骚扰妖灵族。两方都不是好东西,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吧!
正要默默退开,却见那落单的军人即使已无还手之力,却仍单膝跪地,昂挺着上身。
不关她的事,她还是走吧……
正要转身,恰巧对上那军人的眼。他无惧的眼神令她愕然。
苍穹侧身闪过突厥士兵的一记攻击,但他气力已用尽,脚步踉跄。
他只带了两名随从出外巡视,不料半途撞见一群异族军队,就算他们三人武艺再高强,也难以对抗近百人的突厥军队。
他与两名随从被冲散,他希望他们能保住性命。
失神片刻,腰间中了一刀,他吃痛地低喊一声,咬牙回头砍倒那名突厥士兵。
困斗许久的他乏了,无力再战,只剩意志力支撑着。
该死!如果再无法月兑困,恐怕他这大将军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这群突厥士兵给杀了。
腿上中了一支箭让他无法站立,他单膝跪地,却仍怒瞪着这群突厥士兵。就算要死,他也昂首不屈!
绳索套在他颈间,在给他如牲畜般的羞辱时又再缩紧,夺去了他的呼吸,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他不怕死,只惋惜自己的愿望无法完成了……
眼前一片模糊,他等着敌人给他致命一击。
一声熊吼让突厥士兵吓得顿住,而意识不清的他轻皱了下眉。
他视线模糊,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阵混乱杂沓声,待突厥士兵惊恐的叫骂声渐远,日落后树林暗黑,一片寂静。
当他还在疑惑刚刚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只他以为是幻觉的熊居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笑了。
该恐惧的时刻他却笑了。
一只熊。
他以为自己会战死沙场,没想到最后是命丧熊爪,甚至可能成了它的食物。
老天爷真会开他玩笑啊……
彷佛灵魂出窍般,他在半空中看着自己躺在床上,屋内灯光昏暗,一名青衣女子站在床边,俯身在他身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正当他想开口,那青衣女子抬头,当他看见她的脸,年少即投身沙场四处征战、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的他却忍不住心惊跳。
那青衣女子有着一张狐狸脸!
快逃!
他张口对躺在床上的自己大喊,却惊惧地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反倒引起那狐狸脸女子转头看他。
狐狸脸女子歪头看着他,忽地咧嘴对他阴阴笑,接着长着长爪的手伸向他……
苍穹喘息着睁开眼,满室阳光让呆愣住。
那只熊不见了,而他还活着。
那个狐狸脸女子也不在身侧……
他没被突厥士兵虐杀,也没死在熊掌下,至于那狐狸脸女子是真是梦,他无法分辨。
他到底在哪?
他试着移动身躯,穿透全身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身在地狱,使力勉强抬头,发现身上的伤都已治疗包扎过。
是谁救他的?
他的申吟声引来屋内另一人的注意,轻巧的脚步声瞬间来到他身边。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娇俏少女,而且他惊恐地发现,她身上正穿着那狐狸脸女子的青色衣服!
“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使力挣扎却徒劳无功。他太虚弱了。
可以一句话调动千军万马的他,现在却连举起一根手指都成问题。
来到床边的银月打量着他。
“有那么多疑问,看样子你是没事了。你可以先从谢谢我救了你开始。”她微笑着递上一杯水。
苍穹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拍掉她递来的水,再反手扣住她喉间,将她拖到自己身上。
“你是谁?”她究竟是人是妖?
“啊!你放开我!你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银月抬手推打他,但她的力道仅若蚊蚋。
没想到前一刻还气若游丝的他,居然会来上这一招。
这是回光返照吗?
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早知道就任他被那些突厥士兵杀了算了。
“那狐狸脸女子呢?”
苍穹低声质问,颤抖的手透露他气力即将用尽。
“什么狐狸脸女子?这里只有我,跟你。”银月被他掐得快喘不过气了。“哎,你先放手,拜托。”
他已无力,手一松,颓然倒回床上,银月随势扑倒在他身上大口喘息。她刚刚险些为了月兑困而使出法力变身,幸好忍住了。
接着她一阵火来了。
“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竟欺负我这救命恩人,看来该把你拖上大街,让大家来评评理!”她撑起上身,气愤的小手在他身上脸上胡乱拍打。
“你是谁?”
他无力反抗,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任她欺凌。
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大将军也有躺在床上任个小女孩宰割的一天。
“打够了就停手,我有话要问你。”他叹气。
小手立即停休。还真的累了。
“什么事?”银月起身,插腰站在床边。想起他那差点掐死她的手,赶紧再退一步。
“茶水。”
数日未饮水,他干咳不停。
银月翻个白眼,再替他倒了水,粗鲁地塞给他,还喷溅得他满脸。
“别再问我那狐狸脸女子了,这里只有我和你,我长得不像狐狸。”她大眼一转,想起那天的事,心头一惊!
难道是她在变身时,正巧被时醒时昏迷的他发现了?
这么说来,他的惊吓合情合理。
“你又是谁?”
苍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与这间简陋的猎户小屋格格不入。
“真巧,这也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银月对他咧嘴一笑,把他的问题挡回去。
“我是谁不重要,那只熊──”
他打住话。
眼前安逸的景象和他失去意识前的记忆落差太大。那只熊,还有狐狸脸女子,会是他的幻觉吗?
“什么熊啊?”
银月转着大眼装傻。
这男人昏睡了三天,她照顾他三天,以为他会因为伤势太重撑不过去,没想到他醒了过来,还有力气伤害她。
原本不打算介入常人的战争,是看他即使自知无法存活依旧不屈服,挺立于敌人面前,她对这个硬脾气的常人好奇了,而且她对偶尔上诛仙峰骚扰她们的突厥人也没什么好感,才会出手救他。
有这等胆识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
“你是谁?”从他重死人的盔甲和大刀看得出他是军人。
苍穹横她一眼。他的问题她一样也没回答,现在反倒问起他来了。
“那只熊呢?”他们可以一直玩绕圈圈游戏,反正他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还在那只熊?!银月叹口气。
“我发现你时,你倒在溪中漂啊漂的,差点溺水淹死,我可是使尽力气又拖又拉才把你救回来的,我全身酸疼了两天呢!至于你说的什么熊啊狐狸啊,我全没看见。”银月睁着大眼,说得煞有介事。
幸好这几天她已经想好应对之词,现在说起话来毫不滞碍。
苍穹重叹一声,放弃再跟她绕圈,打量起四周,视线再拉回来把她打量一番。“这里就你一人住?”
“是啊!”总算不再追问了。
“你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独自一人住在这种深山野林里。”
她的衣着不俗,却没有千金大小姐的贵气;要说她是寻常山林里的村姑,又多了份一般人少见的灵气,更别提这区域远离人烟,还有突厥人四处流窜,凶猛野兽更不在少数,要说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独自生活于此,根本是在骗三岁孩子。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救了个差点没命的大男人。”她笑眯双眼。
“油嘴滑舌。”苍穹横她一眼。
“有力气嫌弃我,不如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说一声谢谢。”她没气度地硬要提醒她对他的救命之恩。
他的回应是闭上双眼加上一声冷哼。
“喂!我看你的年纪,还是个闺女吧?”
苍穹粗声问正在替他伤口换药的小姑娘。
经过两天休养,他的精神好多了,已经可以轻松坐起身,只差腿上箭伤,也许还得再等上一两天才能下床。
“是啊!怎么了?”银月一双眼直勾勾瞪着他结实的胸膛,满脑子乱哄哄的。
前几日他昏睡时她也是这样帮他换药,怎么今天她的心跳跳得这么快,脸颊好像还烧烫烫的。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胸膛好结实,手臂的肌肉好强壮……
“你爹娘有教你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苍穹清清喉咙。赤身对他来说其实是稀松平常的,但在这个小丫头面前,他却觉得不自在。
“没有。”
银月飞快回嘴。
一个大男人姑且觉得不自在,更何况她一名从未和男人亲近过的小姑娘。
“没有什么?是没教好你,还是没爹娘?”苍穹垂眼打量她忙活中的脸蛋,那粉女敕肌肤让他看傻眼。
驰骋战场多年,他身边全是粗咧咧的汉子;女人他也是有过的,但都是些庸脂俗粉,没见过如她这般精致的。
彷佛外界的战火苦难都与她无关,她只管快乐地过生活。
苍穹不知道他的话戳痛了银月的心。
“都没有!”她赌气地说。
她从小就没爹没娘,更没碰过男人!
“我药给你,你自己换药吧。”她闷头把手上的草药全塞给他。
“呃……这是怎么啦?”粗犷大男人哪知自己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带着愠怒转了转大眼。
“你以为你身上的衣服是谁月兑的?那天救你回来,为了帮你治疗伤口,早把你的身体看光了!”
她的视线滑过他结实精壮的身躯。
双眼羞怯地眨了眨。
如果被姊姊们知道她轻薄了一个男人,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
他身上的新旧伤痕未免太多了,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承受这一切?
她抬眼与他对望,一颗心为他曾受过这么多的伤而揪痛了起来。
苍穹想的可不一样。
他清清喉咙,“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以行动来教你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到时可就变成卿卿我我了。”
虽然他身受重伤,但男性雄风可没折损。
虽然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银月再如何单纯也感受到了两人间那道城墙已岌岌可危。
“伤口……伤口……你自己处理吧!我去找吃的。”说完,丢下他逃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