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临安伯府迎来几件喜事。
未来的五姑爷纪宽成了宣明帝在位的第一个探花郎,赐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伯府上下喜出望外,纷纷给佟福玥道喜,说她是有福之人,连远在阳和府的佟清民都命管家带人送回贺礼,并给女儿添了良田五百亩的地契当嫁妆。
既然纪宽被分家出来,佟清民就给女儿准备商铺田庄,保证女儿衣食无忧。
曹氏重男轻女,佟清民却特别疼爱唯一的女儿,加上小钟氏偏心得理直气壮,曹氏不是蠢人,自然懂得爱屋及乌,佟清民给女儿置办产业,她再心疼也不会唱反调,即使她觉得那些良田商铺留给儿子多好啊!
同喜的是史氏终于有孕在身。
除此之外,三姑娘佟星妤由佟治作主,与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金大人家的嫡三子金沛峰订亲,预备金秋九月完婚。
佟星妤在过年前还吵着要进宫,自己这么美,她不进宫谁进宫?
这番蠢话吓坏了佟治,立刻严惩她的姨娘,把女儿的性子养得浮夸傲慢,没有女子该有的贞静娴淑和美好品德,该死!
不过到底疼爱了许多年,佟治也舍不得她低嫁给庶子,于是豁出老脸四处打听谁家有适龄的好儿郎,终于定下金家三郎。
经过三个月的禁足,以及慕容氏和史氏的轮番洗脑,佟星妤终于不再梦想锦绣宫殿,决定安分嫁个好人家,做堂堂正正的嫡妻。
等佟挽月要进宫选秀的消息传出来,佟星妤和大家一样目瞪口呆,没有愤愤不平,而是嘀咕二叔怎么敢?
这多亏了姊妹们在正院陪小钟氏闲聊时,文净岚告诉她宫斗剧里那些嫔妃之间如何互相陷害,怀孕不容易,平安生下来更难,即使生下皇子公主,位分太低没资格亲自养育,直接被位分高的嫔妃抱走……
佟星妤被这些话吓坏了,彻底息了进宫的心思。
佟福玥很纳闷,“表妹如何知晓这些宫阐秘辛?”她没有当着姊妹们面前问,而是等其他人走了才问。
文净岚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如常笑道:“在金陵的时候,我娘身子不好,喜欢看一些话本或前朝秘闻打发时光。再说了,我也不怕五表姊笑话,我家的内宅争斗暗潮汹涌,什么肮脏手段都有,我娘怕我上当,什么都跟我说,还有金陵当地大户人家的阴私也不少,我想宫里的争斗只会更厉害,谁都想往上爬,不想被人踩进烂泥里,一朵白莲花进了皇宫大染缸不可能再纯洁,只能变黑。”
佟福玥叹服,“表妹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
小钟氏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些话在这里说一说便罢,净岚不许和其他姊妹说这些,传出去有污酸皇家之嫌,我们家吃罪不起。”
文净岚撇了撇嘴,“知道了。”谁会那么无聊地传出去,又不是活腻了。
“祖母言之有理,我会放在心上。”佟福玥笑道。
她的笑容像沉静的湖水般从容安定,却在文净岚心里敲响了警钟,发现若要争宠很难争过佟福玥啊!
佟福玥有爹娘和三个亲弟弟,却从小抱养在小钟氏屋里,听崔石媳妇说老人家可疼她了,亲手帮她洗澡,给她做衣服,夜里都会起身去看一看她有没有睡好,伯爷不在府里时,外祖母直接抱着佟福玥在一个床上睡。
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外祖母文净岚已经很意外了,而这位大美人没有美女的傲气,不嫌脏不嫌烦的亲手照料小孙女,明明佟福玥这一房和小钟氏没有丁点血缘关系,只能说是真的合了眼缘,疼宠在心。
但文净岚自觉比佟福玥更需要外祖父母做她的靠山,在崔石媳妇的潜移默化之下,她明白自己处境艰难,渣爹如果听了刘姨娘的枕头风,为了自身前程将她许配给她不喜欢的人,只有外祖父可以阻止他。
所以她必须讨外祖父外祖母欢心,外祖父活得愈老对她愈有利。
文净岚不怕呀,她有指尖灵泉,跟着简三娘一起做素点心,趁人不备将灵泉由指尖滴入面团或内馅,再将点心送去大云观给佟靖品尝,包准外祖父延年益寿。
“外祖母,明日要派人去大云观吗?我做些点心一起送去。”文净岚求表现,想证明她比佟福玥更孝顺,更值得被疼爱。
“好,让简三娘帮你,外祖母也喜欢你亲手做的吃食,你呀,像你娘一样心灵手巧、聪慧孝顺。”小钟氏很高兴她主动贡献灵泉,不介意夸一夸,多做一些,她的福儿吃了也受惠。
“外祖母喜欢,我天天做都行。”文净岚无所谓,承诺张嘴就来,反正有仆妇帮着打杂,累不到她。
“怎么能累着我外孙女,两三天做一次就够了。”
“没事,反正有简三娘帮忙。”
文净岚赶紧去厨房和简三娘商量做咸味的酥饼好呢,还是甜口的果脯千层糕……算了,还是都做好了,让外祖父感动她的孝心。
佟福玥见她上赶着离开,道:“祖母,我也去打下手?”
“不用,让她去忙,她住着才安心。”小钟氏不让去,是怕佟福玥发现文净岚的秘密,也担心文净岚有所顾忌不敢用灵泉。“净岚有些傲气,什么都不让她做,好像把她当外人似的,她心里不踏实。”
佟福玥被糊弄过去,不再提要和表妹一起下厨房。
“祖母明天要派人向祖父禀报选秀之事?”
“你二伯瞒着全家人悄悄报名,三天后挽月要进宫待选,你祖父怎能不知?”
“今日快马赶去大云观不好吗?”
“早一日知道,多生气一天,何必呢?反正也来不及阻拦。”
前世小钟氏没有提醒佟靖阻止儿子犯蠢,什么都听佟治和佟洲的,相信孙女进宫能有好前程。
可佟挽月和佟星妤姊妹一道进宫待选,家世显赫又容貌清艳,其他秀女见了怎么可能不防备?
蠢笨又张扬的佟星妤中了旁人设下的圈套,被毁了容颜,连带佟挽月也受牵连,两姊妹连初选都没有过就被送回来,佟家的姑娘均跟着受嘲笑。
小钟氏今生阻止佟星妤进宫,是不忍心看她毁了容貌,到底是自己的孙女,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至于拉不动的她也不勉强。
先帝驾崩时,一百多个年轻貌美的嫔妃被送往皇家寺院长伴青灯古佛,进宫前谁又想过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佟靖收到消息没有立刻赶回来,而是等佟挽月进宫的那天夜里,他悄悄回来,扬着马鞭将忤逆他的佟洲抽了十鞭子,佟洲的哀嚎声令常氏瑟瑟发抖,佟玮和佟瑚跪在一旁想求情也来不及,因为十鞭子很快抽完了。
翌日清晨,佟靖又回了大云观。
佟洲都当祖父了还被鞭打,大伤颜面,常氏一边照料他的优势一边骂东骂西,脸上满是激愤,跳脚道:“等我的挽月富贵了,看伯爷会不会反过来巴结我们!”西跨院笼罩在低气压之下,没发现佟靖开了自己的私库,把好几个箱子搬到小钟氏屋里,添到她的嫁妆单子里成了私房。
“这几箱金锭和银元宝都给你,婉儿想花就花。儿子不听话,不用留给他们!”佟靖冷哼了声。
这次的事情给佟靖敲了一记警钟,他尚健在,儿子就阳奉阴违、自作主张,不将他放在眼里,一旦他先走了,小钟氏岂能安享晚年?
有钱傍身,至少奴仆不敢不尽心。
佟治和慕容氏知道佟洲挨鞭子,心里舒服了。
宣明帝不想劳民伤财,选秀没有大办,一个月就选完了,勳贵之家的女儿只选了三个,还是太皇太后挑中的,其他的均是小官之女。
当朝没有太后,太皇太后选了佟挽月进宫,一是奖赏有功之臣,安抚曾经与定国公共事过的武将,二是佟挽月的生父没有功名在身,少了一丝底气,会比较安分。当宣旨的太监到了临安伯府,佟靖事先得到风声,也不得不回府领着全家人接旨,叩谢圣恩。
佟挽月封为美人,从六品。
意外的是定国公府的旁支,早年分出去的庶出三房家的嫡孙女阮氏也被太皇太后选进宫,封为宝林,正七品。
这是宣告朝廷不打算继绩清算定国公一脉,夹紧尾巴做人吧!
所有获选的秀女,均定八月初六进宫。
迎回佟挽月和宫中赐下的两位嬷嬷,佟洲和常氏又得意起来了,挺直背脊、高声谈笑,连带庶女佟星珠的行情也水涨船高。
不过经佟挽月提醒,进宫想过好日子少不了金银打点铺路,常氏便答应了娘家庶出大姊的提亲,明年开春将佟星珠嫁给卢家四子,而卢家则答应每年送一万两银票进宫孝敬佟美人。
佟挽月会不会受宠尚不得而知,佟照月和夫婿周钧倒是回娘家恭贺了一番。
佟星妤看佟挽月这般得意,不免眼红,又开始后悔没进宫选秀,不然哪有佟挽月今日的风光,幸好让慕容氏给教训一顿,这才安静下来。
待八月初六,宫里的马车迎十六位秀女进宫,从此家人是路人,此生再难相见。
金秋九月,大房的三姑娘佟星妤出阁。
十月十八,二房的四姑娘佟星珠与卢家四郎订亲,聘礼十分丰厚,其中有一匣子银票,佟星珠连一下都没模到就被常氏收了起来。
姊姊们都有了归宿,纪老爷子便勒令纪鸣正式替纪宽下聘,给佟福玥的聘礼最起码值一万两银子,佟靖和小钟氏很满意,都给添到佟福玥的嫁妆单子里。
慕容氏没作声,常氏却觉得该扣下一些补贴公中,被小钟氏骂了一顿,叫她拿出卢家给的银票充公,常氏不想给只能跑了。
年底,佟治终于添了金孙,佟琦有了儿子,谁知史氏在坐月子时,却传出慕容氏身边的丫鬟春樱爬床,和佟琦有了苟且。
史氏气得脑子晕眩,本来怀疑婆婆是故意的,后来春樱被慕容氏灌药发卖出去,她才相信婆婆不是那种见不得媳妇太好的人,婆媳关系一样好,但史氏的心里却再也不敬重佟琦,他不再是她的天。
史氏是传统女子,丈夫纳妾她能忍,但随便一个丫鬟都能拉上床,人品堪忧;若是被丫鬟算计了,那是脑子有问题,无论哪一种都令她失望。
慕容氏毫不留情地卖了春樱,震慑了一些有心想爬床的漂亮丫鬟,小钟氏在女眷们来请安时公开赞扬慕容氏。
“世子夫人做得好,有当家夫人的风范。”顿了顿,她又训诫道:“一个家族的风气歪了,根也会慢慢腐坏,追根究底都是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积出来。今日纵容春樱,明日夏樱秋樱冬樱也会有样学样,看似风流小事,但家里的爷们都这么容易被勾引上床,没点担当,这个家还有指望吗?”
慕容氏觉得丢脸,却无言反驳,毕竟丈夫美色当前无法把持是事实。
文净岚亲眼见证高门大院的宅斗日常,果然戏剧来自于生活。
家里的喜事接二连三,这个年依旧过得喜气洋洋,祭灶、扫尘、做许多吃食、祭祖、放鞭炮、放焰火、吃团圆饭、守岁,过年了。
过了二月,卢家迫不及待的将佟星珠娶回去,与临安伯府的关系更紧密些。佟清民当了三年阳和府知府,政绩出色,被召回京述职,举家回来又是一番热闹,也能亲手打点女儿出阁的大小事。
纪宽来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佟清民与他相谈甚欢,言谈中不吝惜教纪宽知晓他看重女儿。
曹氏见纪宽气质端华,温润如玉,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欢,她像这时代大多数的母亲一样,虽然更重视能顶门立户的儿子,但也不是不喜欢女儿。
纪宽心里欣慰,他即将迎娶进门的姑娘有一双好爹娘,尤其是岳父,说到女儿就打从心底笑出来,目光慈爱,他为佟福玥感到开心,又有些心酸。没关系,以后岳父岳母也是他的爹娘,父子缘浅又何妨。
佟福玥跟三个弟弟好一番亲近,让纪宽陪三个小舅子游京城,逛书肆会记得给她买几本前朝野史和饮食杂谈,邀几位同窗一起坐游舫吟诗作画,三个弟弟和纪宽各画了一幅画回来给她,描绘他们游湖的景色,佟福玥喜出望外,将那些画看了好久才珍重地收起来。
到了四月底,宣明帝对佟清民做出了安排,让佟清民出任山东布政使,管一省钱粮事务,还允许他办完女儿的婚嫁之事,六月再启程上任。
纪鸣最会揣摩上意,一双富贵眼看出了皇帝要继绩重用佟清民,长子的这门亲事有必要重新重视起来,于是拉着不情不愿的平宁郡主登门拜访。
佟靖亲自领着三儿七孙在前院接待纪鸣。
纪鸣知道临安伯是个狠人,也想过场面可能不会太和平,但最多也就是让佟清民和世子佟治一起接待,没想到临安伯为了一个孙女也能舍出老脸,可见他尚未进门的大儿媳很是受宠啊!
纪鸣在心中记了一笔,不能太漠视长子长媳。
他与佟靖坐在上首,佟清民安静地坐于下首,听着佟治和佟洲欢快地交谈,佟清民慢慢地喝着茶,气势沉稳,好像可以坐到天荒地老也不着急,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彷佛那里面开出了花。
纪鸣心里再添一笔,佟家有佟清民在,不会败落。
身在内院的平宁郡主对这门亲事也挑不出有哪里不好,小钟氏笑容温婉,眼神平静无波,没想巴结皇家郡主。
曹氏得体的微笑,从容地问答,她跟着丈夫在外任官多年,官夫人的架子也练出来了,知道朝廷那些宗室女和外戚虽多,真正尊贵荣宠的可没几个,自是不怕什么。
这时,一位端丽少女托了个了小小的刎红海棠花托盘来上茶,平宁郡主便知这是快要进门的大儿媳了。
“福玥给郡主请安,郡主请喝茶。”佟福玥神色平静而安详,微垂着眼眸,恭敬地奉茶,姿容清丽、声音婉转,一身的闺阁气度。
平宁郡主一向不把庶出看在眼里,庶子生的嫡子嫡女在她眼里也低了一等,如今见着佟福玥,却觉得真是便宜了纪宽!
“老爷子为大郎求娶的姑娘果然端庄秀雅,令人见之忘俗。”平宁郡主也不纠结了,褪下手腕上的金丝红翡蠲子套在佟福玥手上,算是婆婆给的见面礼。
佟福玥见祖母和母亲微笑领首,便道谢收下。
“郡主尝一尝莲蓉甘露酥,还有这一盘玫瑰百果蜜糕,都是今早刚做的。”佟福玥知道纪家内部的恩怨,但面子功夫要做足,谁教他们是晚辈呢。
说真的,每个大家族里面的爱恨情仇、利益纠葛均多不胜数,若非纪老爷子强势护孙,纪宽的委屈真无处诉说。
“这点心做得不错。”平宁郡主尝了一块玫瑰百果蜜糕,还算合她胃口,再端起青花瓷石榴花卉纹的茶碗,看得出来佟家的生活很富裕。
平宁郡主生来富贵,虽然不甘心纪宽愈过愈好,但若是娶一个穷门小户的进门,她也受不了跟那种人打交道。
算了,如同侯爷所言,霞光进了宣明帝的后宫,潜邸旧人家世好的、有生养的均封了高位,霞光区区一个正五品贵人,说到底还是娘家不给力。
武定侯府无法跟当年的定国公府相比,有个探花郎大哥也算给霞光加分,跟宣明帝闲聊时提到家人也不会没面子,还能说一说兄妹情深给宣明帝一个好印象。
平宁郡主人到中年,自觉脾气好多了,决定忍受纪宽的存在,只要对她女儿的前程有利就好。
她想一棒子将纪宽打落尘埃或直接打入地狱都不成功,不是她无能,是纪宽运气太好,还有纪老爷子压在她头上,因此她才忍耐地退了一步,听从娘家母亲之言把纪宽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真是太善良了!平宁郡主如是想。
其他人若有读心术,非吐她一脸口水不可,当了恶妇还想装观世音,不是你心慈手软,是纪宽命大没被你害死,没被你敲断一身傲骨!
佟福玥回到小钟氏身旁,和文净岚、佟星心站在一起。
平宁郡主客气地道:“伯府的姑娘如明珠朝露一般,都漂亮极了,教人一见就十分喜爱。”
小钟氏眼睛笑得眯在一起,“都是好孩子。”
曹氏对这样的称赞也很是欢喜。“全仰赖母亲的辛苦教养。”
接下来要谈论嫁娶事宜,不适合姑娘在这里听,便让她们下去。
三位姑娘沿着抄手游廊去园子里散步,佟星心知道自己是充人数的,静静的当摆设,静静的赏花戏蝶,不去打扰五姊和表妹。
文净岚见佟福玥笑盈盈的,眉眼精致如春花绽放,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想这时代的姑娘好听话呀,父母长辈说嫁给谁就嫁给谁。
回想自身,好像她也逃不掉盲婚哑嫁?
文净岚才穿来一年多,无法与古代闺秀的思想同步,脑子里想的多是穿越剧中女主出门就会出事,不是遇到皇子就是救了王府世子,若是女扮男装出去,男主、男配个个来历不凡,都要跟她称兄道弟……
当然,最后女主只会嫁给最出色的男主,而男配则一世牵挂她,她成了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想想就激动,若让她来选,她比较喜欢深情男配。
文净岚想得好美,可惜她出不了门。
“五表姊,纪公子品貌绝佳,又是探花郎,听起来条件不错,但这些都只是外在条件,你怎么确定将来能跟他过得好,那么开心想嫁过去?”
佟福玥脸上的笑意少了些,“表妹慎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开心的是我爹娘能在我出阁前及时赶回来,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才是好结果。”
“我娘丢下我走了,我爹也不管我,照五表姊所言,我日后的婚姻没有好结果?”文净岚不高兴地反问。
这一世的文净岚没有像前世那样受小钟氏宠爱,舅妈和表姊们也不会处处让她,教她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不免有些敏感。
佟福玥嗔道:“表妹怎么诅咒自己?姑姑早逝,祖父祖母得知恶耗时伤心了许久,一再叮孳二伯父要带你上京,就是唯恐表妹在文家受委屈。祖父祖母都疼爱你,待你出了孝期,自有好姻缘相配,怎会没有好结果?”
文净岚神色黯然,这位五表姊平时少开口,一开口便教人难以辩驳。
佟星心在一旁听了,坦然地笑道:“五姊说的是,祖父祖母疼爱表妹可比疼我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她觉得文净岚是没事找事,愈大愈矫情,你一个表姑娘跟人家养了十几年的真千金比宠爱,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被娇养大的孩子,一般而言没什么阴暗心思,不会随便把人往坏处想,佟福玥也只是觉得文净岚有点小心眼,无伤大雅,便笑道:“文家书香门第,表妹自幼被姑姑如珠似玉的捧着长大,要对自己有信心才好。”
文净岚在心里咆哮: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是对古代的破规矩没信心!想开店挣钱不行,想上街溜篱不行,想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更不行,我都快憋死了!
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全捏在长辈手中,文净岚想想就头皮发麻,没有安全感。
佟清民一年几次派人送东西回府,给女儿挣足了脸面,管事仆妇都不敢看轻佟福玥,反观文思道像忘了有她这个嫡长女似的,即使有小钟氏护着,她也感觉得到那些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对她的态度有些敷衍,不够恭敬。
有句话说“吾心安处是家乡”,文净岚就是没有安全感、归属感,若是穿越到佟福玥身上就好了,爹娘靠得住,她还怕什么?
在陌生的古代,她多想取代佟福玥的人生啊!
五月,夏花灿烂,温暖宜人。
今日武定侯府来催妆,纪宽和纪东霖、纪东岳及翰林院的三位同僚一道前来,前院热热闹闹的宴请宾客,待用过午膳,佟福玥的嫁妆便开始抬出大门。
一百零八抬嫁妆,三册子洋洋洒洒的清单,虽说略低于佟照月的一百二十抬,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慕容氏心里清楚总价值并不比佟照月的少。
六件衣服算一抬和六匹锦缎算一抬,哪个值钱?
常氏和两个儿媳悄悄嘀咕,“别看明面上就这么多,老婆子若偷偷塞给她一匣子银票,那才惊人。”她被卢家给的银票养大了胃口,老是疑神疑鬼的。苗氏不敢相信,“祖母哪来那么多银票?”
黄氏也道:“祖母十多年不管家,家里的收益多寡全在大伯和大伯母手里,若说大伯母悄悄补贴照月,我倒相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慕容氏。
文净岚站在角落看着嫁妆像流水般抬出去,像吃了一嘴的柠檬,酸了。
小钟氏的屋子里,曹氏和女儿说一些体己话,在外地的衙门后院也听过不少当地名门富户的一些阴私手段,这些天专拣吓人的说给女儿听,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氏挑眉,“你爹是个正人君子,我们家后宅清静,我只须操心你们姊弟就够了。纪家如何你心里有数,若是纪宽能像你爹一样,清寒些也不怕,就怕他学了纪侯爷,我儿就要看好自己的嫁妆,那才是你的底气。”
佟福玥笑着应下,“我听娘的。”
女儿从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曹氏一直没放在心上,到了此时此刻,亭亭玉立的女儿要出阁了,不免也有些感伤。
不过看女儿身上穿的冰纹绫料子,这是江南今年的新织品,炎炎夏日穿在身上也不流汗,做一件上衣要十六两银子,只有她婆婆才舍得花,她还替女儿愁什么?
小钟氏爱怜地看着佟福玥,“我的娇娇儿要出阁了,能说的能教的你想必都放在心上,祖母只再强调一次,过门后对纪老爷子要敬重、要孝顺!他才是你和纪宽最大的靠山,顶得住平宁郡主的一切刁难。”
佟福玥满眼依赖地看着这世上最疼她的人,“祖母说的话我都记得牢牢的。”
曹氏心里有点酸,但很快又想开了。
小钟氏眉眼里都是笑意,语气轻柔地说着故事,“有一户富贵人家,家里的庶长子十一岁便考中童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人人夸他是天才,期许他连中三元,结果大家都失望了,那庶长子到二十岁还是童生,屋里有几个通房丫头,庶长子、庶长女都生出来了,这么一个无功名,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没规矩人家,又不是能继承家业的嫡子,好人家可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娶了一个老秀才的小女儿,女方进门才知道不是来享福是来受气的,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
这类传闻没少听,曹氏道:“那庶长子肯定是贪玩了,老天给了你一分读书才能,自己也要下九分力气刻苦攻读,否则光是记性好会背诵,都是老童生的命。”
小钟氏浅笑,“那庶长子向来夸他嫡母好,宽和大度,嫡母生的弟弟比他小五岁,背书不流畅,挨打挨罚从不手软,不像他读书累了,嫡母便让两名小厮陪他出去玩,他想跟朋友效游踏青,便买了一匹小马让他学骑马,他想做一名才子怎能不会作画,嫡母便延请画师指点他作画,屋里又有几个丫鬟又美又温柔地服侍他,怕他冷怕他饿,比他姨娘好一百倍。生他的姨娘仗着生子有功,时时想越过嫡母管教他,要他晚睡早起,挑灯夜读,一点也不顾惜他正在长身体,真狠心啊。”
孩童少年哪有不贪玩、不贪图享乐的,但一味纵着就是捧杀了。
佟福玥温静微笑,“纪宽能有今日,全仰赖纪老爷子扛起严父之责,又当爹又当娘,又有祖父的包容疼爱,纪老爷子真不容易,孙女会孝顺他老人家。”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放心了。”小钟氏声音平静道:“像纪宽这样处境尴尬的孩子不少,很多当祖父母的不想得罪儿媳,又想着一代管一代,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凭儿媳的良心去做,只求自己晚年过得舒坦。相比之下,纪老爷子为了纪宽闹上清平王府,你祖父才高看他一眼,有心维护他。”
佟福玥一双妙目澄澈通透,“面对权贵欺压没有人不害怕的,纪老爷子肯替纪宽出头,是纪宽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曹氏亦道:“是这个理。”
她们和乐融融的聊天,外头也热闹完了,只等明日良辰吉时发嫁。
这一晚,佟福玥不是和母亲睡在一起,而是小钟氏过来陪她睡,对此曹氏无所谓,她能说的都跟女儿说了,该交代的也跟女儿交代清楚了。
佟福玥感觉又回到小时候,只要祖父不在家,她就可以睡在祖母床上,祖母身上香香的,被子也香香的,祖母会说好听的故事,告诉她谁家发生了什么事,谁家又有不可告人的秘闻,她是听着百家故事长大的。
“福儿明日嫁与探花郎,可知这届的榜眼石凡德在去年十月成亲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时风光无两。”
“祖母为何突然提他?”佟福玥细声道。
“石凡德娶的是礼部侍郎家的陶大小姐,当时十里红妆,场面盛大,引人津津乐道。”
小钟氏平铺直叙道:“陶家可是清流,陶家的女眷在外应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陶家不富裕,陶家小姐戴的首饰是金丝银丝嵌石榴石一类的,胜在精巧却便宜,陶侍郎夫妇如何办得起十里红妆?”
“发了横财?”佟福玥随口猜。
“确是发了横财。”小钟氏叹息道:“前年底,寄居陶侍郎家三年多,一直病歪歪的表姑娘不幸死了,那时石凡德刚中举人,正春风得意,未婚妻却亡故,立刻从邻省赶来京城奔丧,也不知和陶侍郎家怎么说的,石凡德在京中住下准备春阐,然后便传出他和陶大小姐早有婚约,春阐后不论中不中都会办喜事的消息。”
佟福玥微微蹙起眉头,被恶心到了。“未婚夫婿是那位表姑娘的,十里红妆也是表姑娘从自己家里带来的?”
“应该是吧,不过那位表姑娘父母双亡,也没有亲叔伯登门讨要族产,外面便传说陶夫人把自己的嫁妆都给了亲生的女儿,不想便宜庶子。”
佟福玥知道礼部侍郎没有嫡子,名声甚佳是因为他尊重发妻,家中规矩严谨,妾室生了儿子也越不过嫡妻。
“我明白祖母的意思,石凡德此人不可深交,我会找机会提醒纪宽。”
“你心里有数便好。”
怎么那么刚好,石凡德一中举那位表姑娘便病亡了?她的家产不是该由本家的族人继承吗?
陶侍郎说了,那孤女来投靠求庇护,好心养了三年多,天天吃药,有多少钱财也耗费光了,侍郎府补贴许多,才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真是仁义啊!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告发就没人在意。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贵女下嫁,人财两得,大家都喜欢这样的故事,读书人尤其喜欢,彷佛下一个幸运儿就是自己。
故事听多了,佟福玥并没有太多感慨,将故事收入脑海中的资料库,又跟祖母聊些喜庆的事,很快便睡着了。
小钟氏很晚才睡,回想起前世的事,微微转头看着入睡的孙女,她的福玥这一世一定要幸福啊!
前世的她把一颗心全放在佟治三兄妹身上,把他们看得比佟靖更重要,嫡母和长姊留下的嬷嬷给她洗脑得太成功了,因此当文净岚来投奔,她一颗心便软得不像话,把文净岚当成佟沁的化身,对她百般疼宠,几乎予取予求。
文净岚很快便忘了要小心翼翼,将穿越女的优越感展现出来,小钟氏将她的异常自动厶口理化,欣慰外孙女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一家人,完全忽略了文净岚自私自利,只为自己打算的一面。
前世佟靖也出面安排佟福玥和纪宽的婚事,头一回见面不是在大云观,时间也延后,是过年时纪老爷子带纪宽来拜年,结果才十二岁的文净岚居然对纪宽一见钟情,全然忘记自己刚死了亲娘,大胆倒追纪宽。
文净岚看过的穿越剧都是穿越女可以轻易外出结识男主、男配,小钟氏一开始没有严格约束她,她说要上街便让人陪着去买东西,哪想她竟追到纪宽家门口,让纪宽傻眼,不禁怀疑起临安伯府的家教。
得知此事的佟靖大怒,“你娘屍骨未寒,你就整天想男人,没有良心!不知廉耻!”骂完便命人将文净岚禁足。
佟福玥 和纪宽的亲事照旧,但已经坏了好兆头,佟福玥 心里有疙瘩,心中像被埋了一根刺,终其一生和纪宽只能说是相敬如宾。
很多年以后,小钟氏才弄明白文净岚看上纪宽不仅是因为他的好相貌,还喜欢纪宽不受爹娘疼爱,到死也不会跟纪宽住在一起。
现代人最喜欢的结婚条件是有房、有车、没父母或父母离得远。
然而在古代,谁家不是三代、四代同堂,人口愈多代表家族兴旺,外人也会羡慕这家的老人有福气庇荫儿孙,反而像纪宽这样的代表孤掌难鸣,是没什么福气的。
文净岚快及笄时,实在找不到比纪宽更合她心意的男子,遂改走平宁郡主的路线,两人合伙将纪宽与佟福玥 的夫妻关系搞得更冷,最后是纪宽快刀斩乱麻,直接外放为地方官,带着一家人走了。
今生今世,小钟氏会盯紧文净岚,不教她兴风作浪。
重生后,小钟氏的一颗心全放在佟靖和佟清民身上,但面上对佟治三兄妹一样尽心尽力,并将佟沁教养成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轻易不出门。
儿女各自婚嫁后,待孙女出生,家规日益严谨,等文净岚来到临安伯府,只能天天待在家茹素抄经,想出门放风?呵呵,乖乖守孝求个好名声吧。
小钟氏入梦前心想,今生有了好兆头,她的福玥一定会幸福的。
纪宽成亲,好事者都等着看新娘子的花轿是抬进武定侯府的正门拜堂,还是抬进旁边纪府的大门?
纪侯爷就别提了,只看平宁郡主答不答应让纪宽和大儿媳在侯府正厅行礼拜堂,住上三日,待回门后再回纪府。
懂礼数或想拉拢儿子的爹娘就会这么做,收拾出一间新房住上三天两夜,让大儿子夫妻感念自己,大家依然是一家人,多划算的事!
纪鸣不想让人看笑话,大儿子成亲不在侯府拜堂,旁人不会取笑纪宽只会取笑他,又不是小门小户没房间安置,侯府有的是房间。
但是平宁郡主不乐意,她挥着一根筋就是不答应,和纪宽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会呼吸不顺畅。
最后是她的头痛症又犯了,请来太医,纪鸣才作罢。
今日申正时分,纪府张灯结彩,迎亲的队伍缓缓前来,经过了武定侯府,在鼓乐、鞭炮声中,在京城好事者的见证下,大红花轿抬进了纪府大门。
纪鸣和平宁郡主领着所有的儿女过来纪府帮忙待客,好话不断,意思就是分了家,纪宽就该在自己家里办喜事,热闹热闹,家宅兴旺。
大家嘴里都附和是啊是啊,新家新气象,就该办一场大喜事旺一旺人气,日后小夫妻俩肯定能将日子过得美满如意!
可是一转头,心里冷笑连连,都骂纪鸣是个妻管严,夫纲不振的软蛋,若是心中无愧,何须逢人就解释?
从老家来祝贺的纪家族亲也有不少,族长一行人就在武定侯府的客院住着,对纪鸣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解,不过如今纪鸣位高权重,他们也不敢多管。
纪老爷子对纪鸣这儿子更失望了,随便一个族亲都能在武定侯府住下,亲生的大儿子却不行,多伤人。
纪鸣对既定的事实从不多想,老脸皮厚着呢,反正也没人取笑到他面前来。
平宁郡主得偿所愿,自觉又赢了薛氏一次,心情愉悦的招呼娘家亲戚。
当然,清平王夫妇不会自降身分亲临庶子的婚宴,只派了两个庶出的儿子夫妻来,他们反倒羡慕纪宽能早早分得家财和这么好的一座宅院,而他们还得在清平王府和上百口家人挤着。
纪东霖和纪东岳则是有点尴尬,不懂老娘在倔强什么,他们都不好意思把哥儿们请过来吃喜酒了,坐哪儿啊?
大家都觉得纪宽委屈,谁也想不到纪宽打心底松了一口气,他就喜欢平宁郡主这种不仁不义的举动。
纪宽从没告诉祖父,他根本不稀罕在武定侯府成亲拜堂,甚至也不稀罕纪鸣这个亲爹,花轿迎进他纪府大门,三跪九叩拜堂,夫妻俩在这个家里共度晨昏,绵延子嗣,一起慢慢老去才是他真心想要的。
但有些话只能够在心里想,轻易不能说出口的,老子可以不稀罕儿子,儿子却不能说他不稀罕老子。
纪宽喜气洋洋的迎娶新娘,拜堂成亲,给纪鸣和平宁郡主行礼也不瞥扭了,在宾客的阵阵笑声中,他牵着新娘走进新房,进入内室,喜婆扶着新娘安坐喜床上。
掀起大红绣金盖头,纪宽绽放出满脸笑容,佟福玥只觉得眼前骤然光亮起来,眯着眼睛片刻才抬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红晕,又垂下了头。
“新娘子可真漂亮!”
“佟家的姑娘都好看,有一位选秀进宫了。”
“真的啊……”
饮了合翟酒,屋里响起道喜声,“礼成,大大利!恩爱到白头,儿孙满堂欢!”
纪宽就数今天笑得最多,直到喜婆上前屈膝提醒他得到前头待客了,他才回过神来,大步出了屋往前院去,看热闹的女客也被喜婆引去坐席。
佟福玥这才暗暗吁了口气,女乃娘秋嬷嬷、春白、春芽等人忙过来伺候,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帮她卸了满头的珠翠和沉重的嫁衣,扶她到后头的净房沐浴。
种种繁文缛节都为了这一夜,娇滴滴的姑娘成了贤良淑德的新妇,带点天真爽朗的少年成了顶门立户的男子。
新婚之夜似乎被施了魔法,男孩女孩都要在一夜之间长大,没人再把你们当成天真的孩子看待,不会再百般包容,而是开始要求你们承担这个承担那个。
夫妻俩只能携手前行,用两个人的双手与智慧,一件一件慢慢承担起大人的责任,过上了虽然平凡,但也舒心顺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