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 第七章 彼此错开的心 作者 : 风光

凤翔侯府的江南别院是个五进带跨院的院子,花园假山叠石,沿着山石而上,有水池竹林;绕行亭台,有古树奇花;穿过洞穴,有曲桥累榭;出得小径,有小楼画阁。其中一弯绿水流转整座别院,小桥流水之间显得诗意盎然,奇趣精巧。

原本小雪很喜欢这座别院,踏行其中只觉处处精致、无所不美,然她今天几乎是被扛着扔进来时,她突然觉得这座院子就是龙潭虎穴,其中最凶猛的那只野兽,正对着她凶相毕露。

然而,盛怒中的华惟深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青面撩牙,面上仍是一派平静,只是眉宇间的郁气及阴沉的目光,还有浑身充斥的冷意,在在说明了他有多生气。

“说,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他沉声问。

“小、小雪……”

“全名!”

“福……福瑞雪。”

听到了乐平公主的大名,华惟深逼近了她,只手抬她的下巴,直勾勾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下一瞬就能将这个可恶至极的小女人拆骨分肉、吞吃入月复。

“福瑞雪,好一个福瑞雪,你还说自己是恭州人?”无怪乎他在恭州查不到她的来历,浪费了许多人力与时间,他竟因为对她的疼宠,没有多加质疑。

其实只要再多问一些,她的身分便昭然若揭,只是他当时舍不得她哭,该死的舍不得!

小雪嗫嚅道:“我是宫中出来的人啊……”

恭州人,宫中人,如今这么说,在华惟深耳中听来就是狡辩了,他简直被她气笑。“你瞒着我公主的身分,是想看我笑话?觉得堂堂侯爷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很有趣?”

难怪她从不自称奴婢,做的是服侍他的事却不显低下;说话语气或许娇弱,可一点也不谦卑;琴棋书画皆通,偏偏服侍人的事还得从头学……其实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撑着公主的派头与尊严,只有他被自己的心蒙蔽了,不愿意看清楚。

小雪垂下眼眸不敢直视他,泪水滴滴落下,藏着这么大的事她也委屈,可是这样的委屈是奠基在对他的欺瞒之上,现在说了又算什么?能博得谁同情?连她都觉得自己活该了。

可是她的沉默更令华惟深震怒,好不容易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放在手掌心上疼宠的人,这个人却隐藏了尖刺,在他猝不及防时刺得他满手鲜血。

他这个人,不动情则已,一动情绝不放手,她开了这么大的难题给他,难道他不能生气?不能发怒?他问过她的,他明明问过她的!

一想到她糊弄他还上手了,华惟深声音更加冷硬。“你在我身边多久了?一年多了!这么久的时间,不足以让你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吗?”

小雪原本闷头无声哭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平时就冷冽的气质更像罩上了严寒,把她隔绝在了重重冰山之外。

她把心中一切恐惧、委屈、憋屈,一忍再忍,但眼下她受不住了,可怜兮兮地哭诉道:“我不敢说……我怕说了之后,你会赶我出去;我怕说了之后,又会被人追杀,我、我流浪过好一阵子,连树根都吃过,那很苦,很可怕……”

她明明和他哭诉过,她最怕的就是被赶出府,那种仓皇度日、饥寒交迫的逃难生活,她实在是怕了。“那个、那个陈虎说,说我一定要隐藏身分,隐藏容貌,绝对不能说出自己是谁,那是杀头的事,所以我把自己滚到泥里,这样人家就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

她哽咽着话都说不好,“逃到城镇之后……我、我不敢和别人说话,不敢靠近人群,只能偷偷的去捡人家吃剩的东西……但是、但是我怎么知道人心那么坏,有人把我打晕了,卖了个价钱……我蒙着眼被人送来送去,每天都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又会被卖给谁……”

幸好她最后进了凤翔侯府,可是先前那些可怕的经历沉沉的压在她心中,她真正的身分已成了她的梦魔,所以即使他对她极好,她也没想过要说出来。

但是华惟深不知道,就算一开始真以为她是个下人,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在心中有她之后,他对她掏心掏肺、真心实意,可恨的是她竟不信任他,难怪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

“你宁可觉得我会赶你出去,也不相信我会庇护你?我的人格在你心中究竟是多么卑劣?”或许这才是他最最生气的部分,他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轻贱了。

小雪却觉得无辜,吸着鼻子哭道:“我不知道你在找乐平公主啊……”

然而这个说法却让华惟深更加生气,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失望。

“我不找乐平公主你就可以不说?你隐藏着这天大的秘密留在我身边,有没有想过万一被拆穿了,又或者有人要在暗处对你不利,我会不会措手不及?”

若是早知她是公主,他自然会在她身边布下相应的人马护着,岂会轻忽地多次放她一个人独处,甚至带她进皇宫做坏事?

万一被揭穿了,可是两个人一起完蛋!

小雪原本还算哭得自制,然而被他这么一说,她突然定在当场,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她的身分他知道了,若有人揪着这小瓣子,告他凤翔侯私藏公主,这罪名他可担得起?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连累他、连累整个侯府,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太过无耻,竟只想苟安罔顾他人性命。

一下子心中所有痛苦纠结的情绪像放大了无数倍,瞬间溃堤了出来,让她蓦地失声痛哭,“哇!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拖累大家,我知道自己就不应该出现的,你把我赶出去好了……”

这么听起来却又像赌气了,华惟深心底一寒,“你终究,没有真正的相信过我。”

如果真的信赖他,早该把一切和盘托出,让他护她于翼下,他华惟深,又何曾怕人拖累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如今的他,为她豁出命都可以,她却给他致命的一击!

华惟深不再说了,连眼光也不给她一个,一甩头拂袖而去。

她闪着泪光的大眼,已经完全无法打动他。

两人的关系,彻彻底底化成了冰。

☆☆☆

江南的早稻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收取的税粮税银也纷纷运回京师,再加上找到了陈虎,证实了小雪就是乐平公主福瑞雪,这一趟视察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华惟深再没有和小雪说过一句话,任凭她再怎么试图示好撒娇,再怎么低声下气都没有用。回程的船,他甚至把整个舱顶留给了她,自己到下层住也不愿再多见她一面。

待华惟深一行回到京师,已经接近中秋。

可能是因为小雪仍住在华惟深的院子,他居然不回来了,每天下衙就直接留在锦衣卫衙门。

小雪重新回到了四面墙一扇门,却走也走不出去的生活,见不到他的面让她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好像自己在冷宫长大那个时候,清冷寥落无人闻问。

可是就算在冷宫里,她还可以和偶尔闯进来的小动物们聊聊天,和嬷嬷学习琴棋书画,自娱自乐,日子虽然无聊,但是想像着外头世界多么有趣,也不会过不下去。

现在她终于体验到外面世界的繁华了,却是由奢入俭难,再回不去那样单纯的喜乐。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她与银狼,她无趣地拿着小梳子替银狼梳毛,最近或许它正在换毛,行进之间银白的毛发到处翻飞,随便伸手一抓可以抓下来一大把。

她每天都仔仔细细地检査清理华惟深的卧房与书房,怕有毛发掉在里头引他不喜,虽然他从没回来过。

梳着梳着,可能是太舒服,银狼整只狗都翻了过来,肚皮朝上四脚朝天,鼻子哼哼地喷着气,哪里有一点威风凛凛的狼犬姿态?

小雪看着这只威猛的大狗装可爱,当下笑了开来,郁闷的心情似乎纡解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很快地,那种低落的感觉又填满了她好不容易能透透气的空隙,这样的日子,毕竟还是不开心。

“银狼,我好难受。”小雪放下梳子,疲惫地将整张脸埋入银狼梳得蓬松的毛发之中。

“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银狼摇了摇尾巴,末端扫过小雪的头顶,似乎在安慰她。

“我想,我这个人应该很讨人厌。”小雪突然有了这种觉悟。

以刖她接触过的人只有嬷嬷一个,久久哥哥会来看她一眼,但也是匆匆来去,两、三个月里有个一回就不错了。

嬷嬷对她千般万般好,什么都教给她,哥哥虽然不能久留,但也是疼爱她的,教她如何低调自保,让她在宫中生活无虞,后来她出了宫接触外面形形色色的人,总觉得不太适应。

“在皇宫里,父皇不喜欢我,母后要杀我。我本以为皇宫可怕,想不到皇宫外更加可怕。”她幽幽诉说着,银狼是一个好听众不会顶嘴。“一开始是陈虎要追杀我,虽然他大发慈悲放过了我,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经验;然后我像个小乞丐在街上生活时,在旁人的眼中跟只过街老鼠一样,没有任何人对我友善;再来是被拐子抓了卖进了凤翔侯府,但侯府里的人不太喜欢我,那个刘妈和绿丹,我才刚来没多久就想害我……”

思绪慢慢来到华惟深身上,小雪的目光柔了,语气却更哀怨了。“真要说起来,对我好的人只有爷了,可是爷现在也不愿理我了,所以我应该是讨人厌的吧?”

似乎只有这样的结论才能说明她为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出身如何不是我能自己选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什么乐平公主,当小雪多好哇!只要管吃饱睡足就好,反正当公主也没享过尊荣,但当小雪却有爷疼我……”

说着说着,眼眶又慢慢红了起来。“……不对,现在爷也不疼我了。”

这头小雪自怨自艾着,但此时天机与天璇突然从天而降,像是没有看到小雪,直接由她头顶飞越来到书房的屋檐之上。

小雪抬头就能看到他们窃窃私语,按理说她应该回避的,可是她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就连暗卫都懒得躲了,反正能被她听到的话一定也不是什么机密。

“……喂,你说朝中最近的消息是真的吗?”天机突然像个路边的大娇,说起了闲话。

天璇是个比较清冷的性子,像华惟深那样少话,但眼下却也多话起来。“你是说陛下要赐婚咱们侯爷与嘉善公主的消息?”

赐婚!小雪大眼蓦地一睁,也忘了哭,呆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应该八九不离十,在宫里的探子说,皇后已经开始准备嘉善公主的嫁妆,咱们侯爷也不时被召入宫中,一进宫就是大半天,谁说不是在给侯爷和嘉善公主制造相处的机会?”

“那你说侯爷喜欢嘉善公主吗?”天璇突然问。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小雪几乎是屏息听着,但心中存着一丝的希望,华惟深定然不会喜欢嘉善公主,因为嘉善公主她虽没见过,却听闻过她姿色不俗,而华惟深,可是喜欢丑的啊……

可惜天机的答案击碎了小雪的期待。

“……应该满喜欢的吧?侯爷上回亲自护送嘉善公主出宫不知办什么事,让我们这些暗卫都离得远远的呢……”

接下来他们再说什么小雪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行屍走肉般的离开了原地,银狼也不放心地跟了上去,阳光拖着她长长的背影,自然也看不到屋檐上天机与天璇同情的目光。

小雪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绕圈子,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明明可以很坏心的假设嘉善公主就是丑,才会被华惟深喜欢上,但这样也说服不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原来她已经好喜欢他了,喜欢到一听到他要与别人成亲,就痛得无法呼吸。

她本想着能陪在他身边就好,是一天算一天,但现在显然不行了,她的存在会挡了他的路。

嘉善公主啊!她没见过这个姊姊,却也知道嘉善公主在宫中荣宠加身。一样是公主,嘉善公主拥有她梦想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和华惟深这样的神仙人物,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小雪蓦地捧着胸口直接蹲了下来,埋在银狼的毛里大哭起来,因为泪水沾湿了脸,所以它掉的毛也全黏在她脸上,看上去好不狼狈,还刺刺痒痒的,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就是想哭嘛!在宫里要低调过活,所以忍着不哭;在侯府要隐藏身分,所以忍着不哭,现在这些顾虑都没有了,那干么不哭个痛快?

反正也没有人会心疼。

☆☆☆

“你说,小雪听到陛下要给本侯与嘉善公主赐婚时,她是什么反应?”锦衣卫的衙门里,华惟深一脸深沉地问着天机。

天机思索了一下,像是考虑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才认真说道:“她哭得一脸狗毛。”

哭得一脸狗毛?

华惟深皱眉。“什么意思。”

“小雪姑娘听到侯爷要被赐婚的消息,抱着银狼哭泣不休,整张脸都埋进银狼的毛里了。偏偏银狼现下这个季节正在换毛,小雪姑娘自是哭得一脸狗毛了。”天机答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上去挺可怜的。”

“总算还不是没良心到极点。”华惟深心里好受了一点。

那个要命的丫头隐藏了自己的公主身分,摆明了不信任他,让他几乎自我怀疑在她心中究竟地位为何,现下至少她听到他要与别人成亲还会哭,代表还是相当重视他的,也不枉他特地让天机与天璇去放消息,试探她的反应。

“她还说了些什么?”华惟深问。

天机的表情当下变得有些凝重。“小雪姑娘似乎很是自怨自艾,以前她在皇宫的生活并不快乐,如今到我们侯府是因逃难被拐卖来的,中间过程之艰苦,天权也曾与侯爷禀报过,而小雪姑娘刚到侯府时,又遇到了厨娘及婢女陷害她的事……总之一切的不顺心,让她自我怀疑自己是个讨人厌的人,失去了单纯的快乐。”

华惟深很清楚天机简化的陈述下那份沉重,因着知道了小雪便是乐平公主福瑞雪,他特地去调查她自小到大的一切,这才发现无论是福子渊所说的,还是小雪偶尔透露的,都不到她曾经所受之苦的万分之一。

冷宫那是什么地方?逼死逼疯了多少嫔妃宫女,但小雪却是自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冷宫里,性格没有变得古怪极端已然万幸,就算有端敏皇后留下来的嬷嬷教导,但毕竟已经无权无势,宫里就算是下人也能对她克扣冷待、恶意欺凌,换个人都可能一心求死了,但小雪却是天真单纯地活了下来。

除了她的本性是真的纯善,她的特殊能力或许也帮了她一把,但更多的,绝对是她在逆境之下仍能保有乐观性格的关系,这小丫头柔弱外表下的坚毅,远在想像之上。

而她这一路自石景山逃难的过程,天权也替华惟深打探得清清楚楚。

在森林里,她拔野草、吃树根,睡在充满野兽窥伺的密林里,他猜想要不是有一些小动物相助,她或许已成了某些猛兽的月复中美食。

逃回城镇上,为了怕自己逆天的美貌受人觊觎,她把自己滚成了泥人,为了怕有人认出她的身分,她不敢与外人多交流,只能像个小乞儿似的捡拾别人不吃的东西,偶尔接受路人施舍。

据所华惟深所知,那一段时间里,她被卖给人牙子后每天吃的干硬馍馍和粗面馒头,应该是最美味的东西了。

这么长久的苦难、这么多的错待,其实真不能怪她要隐瞒身分,每当想到这一切,华惟深的心就像被人搂着,又酸又痛。

他虽气她却放不开她。他想拯救她,给她最好的生活,他以为自己与她关系不同了,只差一线便能捅破的暧昧,可惜她依旧不敢对他全然交心,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对生存的恐惧。

“透露赐婚之事给她,就是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情,既然都哭了,代表她心中有本侯。”一向笃定沉着的华惟深,此时竟露出了一丝不确定。“天机,你说她会亲自来问本侯吗?”

“属下不知。”天机郁闷了,这种男女之情的事,问他这个单身汉不是存心虐狗吗?

“本侯这般逼她,并非想教训她,而是希望她觉悟。”华惟深轻轻一叹,也只有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

她失去的快乐,他会替她找回来,只要她愿意相信他。

☆☆☆

小雪拎着两个包袱离开了凤翔侯府,因为她是华惟深的贴身侍女,前头又有刘妈与绿丹那事横着,众人都认为她的身分与一般下人不同,没有人会拦着她,竟让她轻易地走出了侯府的大门。

她原本花了一点时间与银狼道别,它是她在侯府这段期间最好的朋友了,可是银狼并不想离开她,居然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小雪无奈,只能带它一起走了,希望华惟深知道她拐走了他的宠物,不会气得太厉害。

经过了一天的沉淀,她想通了。华惟深要与旁人成亲了,她就不该挡在中间当他的绊脚石,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破坏了他的好事。

她也明白自己只要求助他一定会帮她,给她一切她需要的庇护,甚至是爱怜。可是将来如果他与嘉善公主成亲了,中间夹了个她,必然会影响他的婚姻,嘉善公主也会不满,更不用说她根本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人,她的心会痛死。

何况嘉善公主与皇后亲近,如果意外査出了自己的身分,转告皇后,只怕没几日她便要香消玉殡,世上再没福瑞雪这个人。

诸多考量之下,她决定远远离开,天下之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何况她有那么多动物朋友帮忙,怎么也饿不死的。

显然小雪的想法与华惟深完全不同,他想逼得她来找他,她却就这么孤伶伶地带着银狼,寻找离开京城的路。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后跟着天璇,从一大清早走到夕阳西下,她其实一直在城西转着圈子,甚至离侯府还没有三里远。

而且这回她还忘了隐藏容貌,沿途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想一亲芳泽,就算能与小美人聊聊也好,但不是忌惮她身后的银狼,就是默默的被天璇解决了。

上回她能找到锦衣卫衙门,是因为有银狼带着,这回银狼不帮她了,只是默默守着她,她便失去了方向。

夕阳余晖只剩下黯淡的光,街上的店面已经慢慢关上门板,行人也寥寥无几,再不久就要宵禁,小雪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便想找个地方至少先度过这一晚。

她看着前方转角那间彷佛有点眼熟的布庄,心忖自己似乎不久前才在那儿转过弯,那会儿转左,现在转右总成了?

于是小雪抱紧包袱,走到布庄后右转,才走没几步,赫然发现前方竟是条死路。她叹了口气,都忍不住怀疑当初自己怎么走出石景山的。

抱着原来自己是路痴的觉悟,转头便想出这条暗巷,然而她一回头便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胸膛,疼得她惊叫出声,倒退三步,大眼儿瞬间蒙上泪花,正想抬头向对方道歉,顺便请人让道,却在看清来人时哑然无语。

而眼泪,一瞬间就流下了。

“你想去哪里?”堵着她去路的人便是华惟深,而且是脸色相当难看的华惟深。小雪看着他铁青的表情,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当下明悟为什么世人都这么怕锦衣卫。现在她也怕了啊!更遑论她遇到的还是锦衣卫里的大魔王!瞧这小丫头惶恐的表情,难道他还会对她不利?

如今华惟深必须紧握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把这个狠心的女人抱到怀里狠狠的蹂蹒一番。他等着她来向他询问、向他求和,她却干脆地拎着包袱一走了之,还带走了他的狗。

究竟、究竟她把他的感情当成什么了!

他压根不想知道她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她说不出,这丫头傻起来是不可理喻的,于是黑着脸直接将人扛起带回了凤翔侯府。

华惟深光明正大扛着小雪进门,侯府的门房都看呆了,接着一路上的下人险些没看凸了眼,却是没有人敢多置喙一句,纷纷别过头当作没看到。

就连资格最老的李总管也聪明地不发一语,只是抢在前头为华惟深开路,让下人们散去,方便他直接将人扛进房间里。

华惟深真的气炸了,他进了房间后直接将小雪扔到了床上,接着不待她多说一句,他俯下了身,凶猛而准确地吻住她。

他就像森林里最饿的猛兽、最狂的霸主,在她唇齿之间无情的肆虐,桀惊不驯地掠夺她的清纯与甜美。

她所有的哀婉、凄切、情动、恐惧,全被这记热吻所燎起的大火一下子吞没,天与地倒转,白与黑变换,整个世界只存在着他的气息,他的温热。

慢慢地,或许是他的气出了一些,又或许他终究是不忍心,这记疯狂的吻开始变得婉转悠长,他的唇摩拿着她的,留连不休,力道由重重的变得轻轻的,情意取代了怒气,暧昧与缠绵交错昇起,开始能感受到他霸道中的温柔与留恋。

他甚至紧抱住了她,让她少女初长成的尖尖角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反覆碾印,又麻又涨,又痛又痒,却又有一种羞耻的渴望,让她无力推开他。

终于,他么足了,消气了,从她身上退开一点点距离,目光却仍似鹰隼般的锐利明亮,对比着她微醺的盈盈秋水,彷佛随时随地准备好将她一口吃下。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永远别想离开我!”他略带沙哑的开口。

小雪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泪都还挂在眼角,脑袋跟不上心神,唇上的热度与红肿极为缓慢地提醒,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雪明明是质问,却是大眼氤氤可怜得要死,声音软绵绵的似在勾引他。

“我为什么不可以?”华惟深其实是愤怒的,但这样的怒火对着她却发不出来,他始终没有办法真的生她的气。“我们之间两情相悦,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偏偏你不信任我,隐瞒了你的真正身分,现在居然还想逃?福瑞雪,这是你欠我的!”

两情相悦,他真的说了两情相悦吧?小雪止不住心中那一点喜悦的苗儿就要蓬勃生长,虽然她不懂他明明喜欢丑的,怎么又会看上她。

或许他对她的喜爱,已经超月兑到了不在乎自己喜好的地步?她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和别人成亲了啊……”

“你觉得我在心里有你的情况下,会与别人成亲?”所有的怒气,无奈地化为了难过与惆怅,她到底把他想得如何卑劣,竟认为他在爱上她的情况下,会娶嘉善公主?

“但那是圣旨……”

“我都能顶着皇后的压力找到你,顶着皇帝的压力帮你大皇兄,你认为圣旨逼迫得了我?”华惟深的声音已渐渐恢复平静,但眼中有掩不住的疲惫。

小雪瞧清了他眼中的落寞,猛地心口一疼,刚刚明白他心悦她的那种喜悦,随即被一阵凉意所取代。

她好像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怎么就没想到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千种万种手段可以抗旨,还能抗得皇帝都心悦成艮!

其实她知道的,她知道他不会想和别人成亲的,他根本不喜欢嘉善公主,可她还是逃了,是不是她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他会为了她义无反顾?

虽然说那是她不敢确定他对她的情意、自己在心中吓自己造成的结果,但她怎么能……把他想得那么坏呢?他明明对她这么好、这么宽容、这么宠溺,其实最坏的就是她啊!

“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你来问我?”说到这里,华惟深几乎无力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打动她,让她交心,让她完全相信他。

毕竟从小到大的成长阴影太难去除,她宁可相信动物也不愿相信人,他的手段又是一贯的强硬,用各种阴谋逼出人性,这次居然直接逼走了她,却是他始料未及。

对她,他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了。

看出了他的沮丧与无奈,小雪觉得自己更坏了,竟将骄傲冷酷、高高在上的他拉下了神坛。

“对不起……”她怯生生地道,小手轻轻模着他美得不像话的俊脸。

华惟深只是深深盯着她,不发一语。

“我错了。”他那样看她让她的心好痛,她不由微微抬起脸,主动在他微凉的唇上轻印了一记。“我以后会相信你。”

他那原本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多了一点亮光。

“我以后什么都会告诉你,不会瞒你了。”她又亲了他一下,这一次停留得久了一点,甚至学着他轻轻咬了他的唇。

……

华惟深微喘着气,替她拉回了被他扯落的上衣,接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看不到她那冰肌玉肤、春色融融,他勉强克制住了。

小雪更是不敢看他了,这真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床笫之事嬷嬷教过她的,她知道方才两人逾矩了,该停却停不下来,要不是他先止住了冲动,她会愿意给他的。

这会儿,她真的钦佩他的理智,感动他的自制。

绵缠的激情渐渐化成了相伴的温情,他们就这样紧紧抱着,虽没有再进一步,但谁也不想放开,直到夜尽更阑,风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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