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默渐渐笼罩在两人周围。
崔妩儿偷偷抬起脸看了眼楚临风,楚临风却是目不斜视。
眼看就快到自己住的小院子了,师兄依然没有说半句话。他是不是很烦她?师母的命令是不是让他很为难?
崔妩儿咬咬嘴唇,感觉自己有点委屈,但她不是不懂事的姑娘,所以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就怕再招惹来楚临风的反感。
到了门口,崔妩儿思量再三,终于开口说:“三师兄,送到这里就行了,上药的话,我可以自己来。”
楚临风皱眉,“你手上没轻重。”
崔妩儿心一揪,他果然也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吧!甚至连上药的能耐都没有。手上没轻没重,这是不是在说她前几个月帮他肩头涂药时发生的事情?可那确实不是她的错,她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她刚一靠近他就突然推开了她的胳膊,要不是因为这样,她手上的药瓶也不会摔坏,更不会在收拾药瓶的时候划伤了手指。
崔妩儿回忆往事,只觉难堪,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恨不得把自己咬出血来才甘心。她不想总被楚临风当做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孩子气的崔妩儿已经长大了,他没道理再用这个来当与她划分界线的理由。
出于赌气,她坚持:“真的不用,我会小心一点的。”
楚临风不知崔妩儿心中所想,见她这样难免心疼,又气她倔强,语气中的责备意味忍不住就加重了几分:“你若真的小心了,又怎么会好端端的用头去撞门框?平时就叫你行事稳重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过话?”
楚临风这番话语说得并不十分严厉,但在崔妩儿听来绝对已经算得上是“疾言厉色”了。她憋了又憋,终于还是没把眼里的模煳憋回去。泪水从她湿漉漉的眼眶里不断地掉落,一颗一颗滴在地上。
楚临风大吃一惊。他实在是没想到平时天真烂漫、最不怕他冷脸的崔妩儿会说哭就哭。
以往他为求让她远离自己一些,也常说些语气较重的话,但每次她都是在最短时间内做横眉竖目状,精神抖擞得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似的跟自己争论,然后用尽各种手段威胁逼迫他点头同意。类似这种一下子就抹眼泪的情况,在楚临风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更别提她这回还不是孩子式的嚎啕大哭,而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预兆都没有,直接就落了眼泪。
楚临风脸僵身体也僵。
好一会儿后,他才艰难地伸出手去,模了模崔妩儿的头发:“呃……别哭了,我刚才没有训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哪知崔妩儿铁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一把挥开他的手,边使劲地推着楚临风要将他赶走,边抽泣着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楚临风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他几时说过这种话?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
一想到这位小师妹平时的作为,楚临风觉得也许只是小姑娘额头撞得疼,所以在闹情绪。于是他软下声来:“好了,我道歉还不行吗?别在这里哭,万一被人瞧见,就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这已经是他最大让步。
显然,崔妩儿并不认为这种让步能令她满意。她觉得自己又被楚临风当成孩子哄,心头的委屈更深,抽噎了几下,最后干脆把话挑明:“我就是长不大,我在师兄眼里就是个麻烦的惹事精!呜呜……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算了,省得天天在庄里碍着师兄的眼!”
说完,她奔进屋,赶在楚临风追上她之前就关门落锁,直扑到床上蒙起被子大哭起来。
呜呜,反正临风师兄从来没有把她当女人,就让她伤心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呜呜呜,她好难过!这简直比被门框撞得头破血流还要难过一百倍!
崔妩儿把头埋进被子,暗自为自己的感情哀悼,但门外亲眼见她落了泪的楚临风根本不可能让她自己待在屋里。
楚临风使劲地拍着门板,焦急地低声喊道:“小师妹?小师妹?”
崔妩儿压根不理他,只顾自己哭自己的。
拍了许久的门也没听到屋里传出除了哭声之外的动静,楚临风终于也体会到不被人搭理的滋味有多难过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头抵在门上。
小丫头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呢?他从来就没有讨厌过她呀!嫌她麻烦、把她当成惹事精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顾虑再三,楚临风终于心一横,想直接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崔妩儿。他想告诉她,他从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绝不可能讨厌她,因为他心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可楚临风刚一张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在这节骨眼上说这种话,势必会被妩儿拒绝接受。
再者,妩儿心里怎么想呢?也许她早就不像以前那样和他亲近了,也许她早就怨恨死他了吧!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其实从几年前起,楚临风就惊恐地察觉到自己对小师妹妩儿的感情与一般师姐妹不同;那时的他竟然还常在梦里对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做出不该做的举动。
有一回他在梦里甚至还越过理智的防线,
……
哦,该死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楚临风勐地回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听着屋内时不时传出来的抽噎声,他默默地靠着门板坐在地上。
算了,就这样就可以了。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忍耐过了多少个夜晚,现在看来,这些忍耐是正确的。
因为她说她再也不想见他,她说她想嫁人。
她,其实不爱他吧?
楚临风黯然。
崔妩儿使性子闹开的后果便是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几乎都要睁不开了,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出门见人。
楚临风则因为崔妩儿的那句“我再也不想见你”而暂时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接下来的午饭和晚饭时分,崔妩儿与楚临风双双缺席。
这在楚庄可是前所未有的。
若在以往,即便他们两个起了争执,也只有崔妩儿自己气鼓鼓地待在屋里;至于楚临风,只要他人还在庄里,无论有多忙都会出现在午饭与晚饭的饭桌上,除非生病。
不过,楚临风生病?
“少爷说他身体不舒服,希望能在自己屋里用饭。”
听完丫鬟的传报,几个年纪小些的师弟们简直不敢相信。那可是三师兄,淋雨两个时辰都没受寒的三师兄!他会生病?再说他早上晨练完还到练武场去折磨他们了,怎么可能说病就病?
有问题!这是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泛起的三个大字。
楚夫人与何芳还有阿葛三人面面相觑,也觉得事有蹊跷。
“那妩儿呢,怎么也没来?她有没有说什么?”何芳随即想起另一个同样没有出席的人,便问那负责传话的丫鬟。
众人听她发问,再次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这个丫鬟。
只见她想了想便回答道:“妩儿姑娘说她心情不好没胃口,也不过来了。”
绝对有问题!在场所有人心中再次同时泛起五个大字。
别人不敢说,但这位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一天到晚不知愁为何滋味的小师妹可能连续两顿都心情不好、没有胃口吗?
该不会,他们两个……
众人天马行空,各自进行合理猜测去了。
一听儿子与小徒弟都不来吃饭,楚庄主略显不满地皱了皱眉。
何芳立即看向师母,楚夫人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于是何芳恭敬地对楚庄主说道:“师父,妩儿不小心碰伤了额头,也许真的是没胃口。而且听说楚师弟早上在练武场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了,现在天凉,晚上吹着了风也有可能。总之我保证,他们今天真不是因为呕气才不来吃饭的。”
阿葛只知妩儿受伤却不知她与楚临风确有矛盾,此时也连忙跟着澄清:“没错,妩儿早上给我送来布料的时候真的不小心一头磕上门框了,磕得不轻,当场就肿起来了呢。”
“这样……”沉思片刻,楚庄主似乎接受了这师姐妹二人的解释,“不来就算了。我们不用管他们,开饭吧!”
众人收回脑中想象,纷纷端起饭碗有说有笑地吃起饭来,小师妹嘛,受点儿小伤什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不必担心也不用担心。
坐在楚夫人身边的何芳则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弄清这两个人究竟又在闹什么脾气。
吃完晚饭,何芳便匆匆忙忙地朝崔妩儿住的屋子走去,不是她偏心小师妹,而是她确实觉得楚临风不可能“身体不适”。
刚从前院拐进通往后面的回廊,何芳就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不远处笔直站立的身影,不禁诧异道:“楚师弟?”
人影晃动,很快就挪到了月光能照到的地方。近看确实是楚临风,而且他手上还抓着什么东西。
何芳心想:他果然没生病。
躲在暗处的楚临风走出来后,直接就到了何芳面前,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何芳接过盒子,却听里面好像有许多硬邦邦的丸子在滚动的声音,她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
“跌打损伤丸。”楚临风的脸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单从声音判断,似乎也听不出任何异常,“把这个捏碎了涂在伤处,早晚各一次,避免着水,很快就能痊愈。”
听了他的话,何芳这才恍然大悟:“啊,给妩儿的?”
楚临风间接承认:“芳师姐现在应该是想去小师妹屋里吧?前几天她就嚷嚷着治跌打的药膏没有了。我想她总是说过就忘,恐怕早不记得这种东西已经用完,也不会想着去找二师兄要,所以就去二师兄那边走了一趟,帮她拿了点药丸。”
何芳颇为赞同他的说法,不过该问的她必须问个明白:“妩儿又跟你吵了?怎么这次一天都没和好?”
楚临风没回答,只幽幽地轻叹了一声。
何芳大摇其头:“你也真是的,妩儿就像个孩子,你跟她生什么气?要真担心她,还不如亲自去送药呢!”
楚临风沉默。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能去,不能去自有不能去的理由。
何芳也没有特别期望这个别扭师弟会回答,只晃了晃手里的药丸盒子,越过楚临风向前继续走,边走还边嘀咕:“明明互相在意却还拿不下面,你们两个啊……”
楚临风并不辩解,站在黑暗中目送何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