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楚临风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夜间凉风阵阵袭来,怎么还会如此燥热难当呢?
他不耐烦地扯开内衫的衣领,却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忍不住睁开眼朝床内瞧去,不料这一瞧却让他大为吃惊,小师妹?
然而惊讶并没有在楚临风心中持续太久,因为他的小师妹竟躺在自己身边。
……
幸好、幸好还有晨练能帮他消除这场旖旎之梦带给他的影响,楚临风就逃也似地迅速离开,几个利索的起落便消失在庄外茫茫白雾之中。
位于楚山南坡上的楚庄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
这里不像承担武林重任的几大门派那样充满着明来暗往的勾心斗角,亦不会让人误入旁门左道。占地面积极广的楚庄就坐落在半山腰上,庄内庄外最不缺的便是丛丛树林与潺潺溪水,空气清新、景色怡人,无论习武还是休养,绝对都是上上之选。
当然,楚庄的主人自然也会一时心血来潮地收上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到目前为止,楚庄主座下共有弟子十人,四女六男,其中还包括楚庄主的独生子。
除了这十位弟子,楚庄还有上百名丫鬟仆役及近千名学徒,这些学徒们平日只能跟随武艺较强的庄主弟子们学一些基本功夫,偶尔庄主兴致一来,也会不吝于指点他们的功课。
“庄主”一职,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忙的角色。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楚庄的庄主都十分清闲。这是因为他的弟子们全都过了需要他逐一教导、操心纠正的年龄,并能独当一面地为他处理内外事务了。
不妨这么说,现在的楚庄主唯一头疼的事情莫过于独子楚临风的婚事,其他武林世家的少爷们即便挑三拣四不肯完婚,却也鲜少有不曾与任何女性传出感情纠葛的。纵观整个武林,洁身自好如楚庄少主临风者,估计一只巴掌就能数得清。
楚庄主曾经无数次怀疑儿子有断袖之癖,否则他为何从未与其他女子闪出火花?但是儿子身边貌似没有几个能近他身的男子,平时也就只有师兄弟几人相处得比较好,徒弟们的性向应该没问题,楚庄主还是信得过他们的。
那么,儿子不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面对父亲小心翼翼的盘问,楚临风显得从容多了,他直言不讳:“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都有喜欢的人了还不速速提亲,年过二十二岁依然在拖,他是打算一直拖到天荒地老吗?这怎么成!
楚庄主着急,楚夫人比他还急。
楚夫人的心中确实已备下儿媳的最佳人选,不过她就怕儿子把人家当成了小妹妹。她心目中的人选固然各方面都十分可靠,然而尊重儿子的选择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他婚后的幸福。就怕到时候她剃头担子一头热,误会了临风的想法,又平白耽误了人家小姑娘的一生。
但是临风口中所说的“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楚夫人决定亲自上阵调查。
她心思玲珑,大约也猜到了不少线索。临风平日甚少外出,且从不痴迷于在外游荡,这说明他若真有喜欢的姑娘,那必定住在庄内;庄内姑娘不多,与他时常接触的更是寥寥无几,能博得他和颜悦色对待的,全庄上下也不到五人。
近年来儿子逐渐变得比以往还要沉默寡言,明明喜欢着一个姑娘却从未听他提起是哪家女孩,虽然不晓得其中曲折,但楚夫人还是能凭直觉认定这是感情上出了问题。
或者她该从这几个人当中排除一下,顺便也好帮自家的傻儿子一把,让他不再继续纠结。
可是,该用什么办法排除才最快又最不容易打草惊蛇呢?
在楚夫人看来,办一场婚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的视线便顺理成章地被马上要举办的婚礼吸引了。
一大清早,楚庄内院就传来一阵极其不满的抱怨:“天才刚刚亮,临风师兄就在院子里晨练,动静那么大,隔着三堵墙我都被他吵醒了。”
婉转清脆的嗓音越来越近。
“真是的,被吵醒的人没有怨言他就该偷着乐了,亏我还好心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前面吃饭,他居然不搭理我!看他晨练辛苦,想递给他擦汗的方巾,他却说什么不许我进他的院子也不用我多管闲事。哼!最好他下辈子不是我师兄啦,那我正好懒得管他!干嘛防我跟防贼似的?只是吃个早饭而已,有必要这样子吗?”说着说着,话语中的怒火明显旺盛起来,“好啊,我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如他所愿!”
然后就听另一个温柔的女子正缓声劝慰:“妩儿别任性,楚师弟晨练时间比其他师兄弟要长,他也许只是怕耽误了你用早饭才会这么说。”
“我不信!”
忿忿然的语音刚一落地,一长一短两抹身影就转了个弯出现在拐角处的回廊上。
原来却是两位姑娘。先前说话的正是个头稍矮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娇俏动人,尤其是她唇边两个小小的漩涡让她看起来好像总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即便是在万分气恼之中,也显得十分可爱。
然而这本该甜蜜的俏脸儿此时正皱成一团,大倒苦水:“大师姐!我被临风师兄训了耶!明明是他的错,你就公正一点评个理,别总是这样安慰我嘛!”
被称为大师姐的何芳受她刁难却不生气,仔细想了想,方才笑道:“好吧,我认为楚师弟的确有错。不过凭良心讲,我可不认为他会训你,顶多说了你几句,不轻不重的估计只当给你的耳朵挠痒痒了。妩儿你也知道,楚师弟向来稳重,即使面对咱们这些自幼亲近的同门,他一样不苟言笑。”
“才不是!”妩儿小姑娘激动了,如果不是怀里抱了一堆布料,她定能窜到房顶上,“我跟你说啊师姐,临风师兄以前一直一直叫我的名字,陪我练剑、带我出去玩,他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呢!天晓得从什么时候忽然就疏远了,喊我小师妹不说,还不许我进他的院子!”
细数着师兄的种种“恶行”,她大声抗议道:“他真的很过份耶!”
何芳托着一叠几乎跟她眼睛一般高的红绸,见状不由得腾出手,笑嘻嘻地刮了一下崔妩儿的鼻梁:“小丫头,瞧你鼻子都快皱成小猪啦!楚师弟对你还不够好?这话传出去,你绝对会被那些爱慕他的女孩子们剜掉一层皮。”
崔妩儿噘噘嘴,嘟嘟囔囔了半天,小声嘀咕道:“我就是觉得不够好才抱怨的嘛……”
何芳语塞。
半晌,她叹口气:“依楚师弟那性子,根本容不下别人在旁闹腾。年纪小点的师弟师妹们犯了错,他哪次不疾言厉色?你何不问问那些孩子有多害怕他们的三师兄?甚至拜师比他早的几位师兄也不敢不敬他三分,偏偏就你每回闯祸,无论大小都不见他代师父罚你,而且还肯替你收拾烂摊子,他这般待你,你还有什么不满?”
“可是……”
小姑娘不服气,正要再举例子,却被师姐笑着打断:“你这小丫头,说你娇气你还不信,果真是被你那几个师兄给宠坏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闻言,崔妩儿羞恼地哼了一声,不再辩驳了。
什么嘛,芳师姐根本不知道她心里那些女儿家的心思。人家她不单单希望临风师兄能对她像照顾寻常师妹那样,她渴求的是临风师兄能以另一种更亲密的方式来关心她。
比如说丈夫对小妻子的宠爱。
想到这里,崔妩儿低了头,白皙的脸蛋上悄悄泛起粉色。
她父母去世早,师父师母就像爹娘一样照顾着她,不仅将她妥善安置在庄内居住,还时常关怀,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临风师兄作为师父师母的儿子,也承担了一部分照顾她的任务。
刚开始临风师兄确实和她走得很近,可从几年前起,师兄就单方面同她划分界线了。有时候她感觉师兄明明都要恢复以前的温柔体贴,可下一瞬他又变得冷漠起来。
为什么呢?难道是自己还不够漂亮、不够妩媚,所以吸引不了他?
自打她去年及笄之后,就有很多人来向师父和师母提亲。而且师姐也说自己的姿色确属上乘,前来提亲的男子络绎不绝。虽然师母开明,同意把选择的权力交给自己,但她面对众多提亲者却看都不曾看过一眼。
因为那颗名为“崔妩儿”的心早就遗落在楚临风身上了。
那么师兄的意思呢?
一想起那个早上惹恼了自己的家伙,崔妩儿不由忿忿然,临风师兄难道是呆头鹅吗?平时精明得很,为什么在这种事上反应这么慢?莫非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了?
呃,这好像也有可能……
洁白贝齿轻咬下唇,崔妩儿再度迷惑起来,万一,万一师兄真把自己当成妹妹来疼,而不是男女之情,那她该怎么办?死心断情,随便找个人嫁了,一辈子就跟不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