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妻多福 第二章 身分高贵引注目 作者 : 阳光晴子

一连三日,天空飘起绵绵细雨,朱哲玄也安分了三日,披着外袍就着卷起的竹帘观雨,两个小厮看出他的气色不好,都劝着他喝药。

待天气放晴了,他后背愈来愈痛,不得不喝药,但喝了伤口还是发红溃烂,他要丁佑去请薛吟曦,但那丫头竟然说她没空!

他气到不行,拖着隐隐抽痛的身体就往兰阳院去,偏偏来到府衙快两个月,他从来没好好逛过,那丫头住的地方是往东还是往西他哪知,最后还是靠着两个小厮引路才走到兰阳院。

不大不小的院落处处透着精致,屋内无人,但隐隐有听到谈话声,他顺着声音来处走去,就见到屋后一小片田地栽了两排小苗,薛吟曦正带着两个丫鬟蹲在田中,将另一个竹篓里的小绿苗小心翼翼的栽入土中。

“表妹这叫没空?本世子都快痛死了,妳这什么三流大夫?”

朱哲玄是真的气啊,他背后的伤红肿发痛还流脓,让他睡不好也吃不香,就连听戏听曲也无法专心,总之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薛吟曦抬头,只见他俊容苍白,眼底发青,脸上长了些胡碴子,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如此,这张妖孽脸孔仍然很吸引人。

“这些药苗是从山上摘下来的,若不及时栽植便活不成。”她淡淡的说着。

“药苗养大还要好些日子,直接买药材回来不就好了。”朱哲玄月兑口而出。

薛吟曦抬头看他一眼,“表哥好大的口气,不知表哥要给表妹多少银子去买药材?”

朱哲玄一噎,他若是有钱,怎么会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偏偏舅舅那里没消没息,他这做晚辈的总不好去催讨,他还要脸呢。

不过,她刚才那番话倒也提醒了他,他有一笔帐还没跟她算。

“表妹是故意的吧,明知我没钱还盯着舅舅不许借我银两,妳管得也太宽了,我向我舅舅借钱,跟妳这——”

“表哥是过来吵架的?”薛吟曦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是,但眼下朱哲玄还真想吵了,他忍着背痛跟她说话,她倒好,还是慢条斯理挖土、栽种,两个蹲在一旁的丫鬟,尤其是半夏还一副憋笑的模样。

他咬咬牙,言归正传,“本世子后背的伤疼痛不已,喝了汤药也没效,妳这庸医开的什么药?”

“免钱药材的药效总是慢些,但还是会好,表哥大概喝个半年或一年——”

朱哲玄难以置信的吼了出来,“免钱药材?”

“是啊,一分钱一分货,何况想用高价药材也得有钱买才行。”

“舅舅舅母可知道表妹如此计较黄白之物,给我用劣等药材养伤?”

“免钱药材不等于劣等药材,再说表妹是看人用药,无愧于心。”

“要我喝半年一年的药,还说无愧于心?”

“当然,病患不遵从医者嘱咐,一个小伤要感染成大伤难道也是医者的错?再说了,时间长短对表哥又有何意义?可是拦了你寻花问柳、纵情玩乐之路?”

朱哲玄黑眸半瞇,“什么意思?表妹讽刺我生活靡烂?妳是看不过去还是羡慕妒嫉?”

薛吟曦冷笑,“表哥生活靡烂干表妹何事?不过我倒是没看出表哥这般颓废的日子有何让人羡慕妒嫉的地方,还请表哥不吝赐教。”

“妳!”他一噎,觉得后背的伤口更痛了。

“表哥吃饱撑着没事干,但表妹还有许多事待做。”她看了看箩筐里尚未移植完的小绿苗,再抬头看他。

“哼,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他气呼呼甩袖走人。

两名小厮急急跟在朱哲玄身后,拚命劝他不要冲动,出门前侯爷早已交代主子只能留在舅老爷这里,不准他离开,若是主子真的走人,那以后都不必回侯府了。

朱哲玄脚步一顿,恨恨的啐了一口,回头瞪着不远处还在种植药苗的薛吟曦,“没错,我爹跟那个女人就是要逼得我走人,哼!我才不如他们的愿,我就忍着,薛吟曦也不喜欢我,那我就偏不走,让她不舒服!”说完继续往前走。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世子爷千万不要顺了某些人的心啊。”

两个小厮顺着主子的话说,虽然知道侯爷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只要不离开县衙,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主子怎么转往前院去了?

薛家的宅第前院是县衙,后院就是舅老爷的住处。

朱哲玄是真的往县衙走,他拦下一个衙役,知道舅舅跟刘师爷在书房,请衙役指了路,举步就往书房走,一到回廊就见留着八字胡的刘师爷朝他走来。

总是薛弘典的亲属,刘师爷也去探望过朱哲玄几次,只是他对大人这个纨裤外甥也是无言,个性风风火火,年过二十还一事无成,人生堪忧啊。

朱哲玄朝他微微点下头就往书房去,门口的衙役通报过后,他便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两名小厮则留在门口。

七品官的书房颇为寒酸,干干净净的只有一面书墙,一套桌椅,博古架上的两盆小盆栽让这简单到不行的书房添了点绿意。

薛弘典就坐在案桌后方,桌前有两座小山高的文书,他拿着狼毫批示,头也未抬的说:“坐,什么事?”

朱哲玄撩袍坐下,姿态很好,就是忘了还有些伤,这一下去俊脸微微发青,但他还是忍痛直奔主题,将稍早发生的事说了,“舅母不想医治我,表妹也无心,我也不稀罕她们。舅舅,我想让小厮出去找个铃医或游方郎中治治得了,反正相看两相厌,舅舅夹在中间也为难。”

他这是替舅舅着想,但当舅舅的无法领情啊,薛弘典不想承认自己畏妻,于是他又拿县里医术最好的就是她们母女那一套出来说,毕竟外甥若去外头找大夫,代表外甥对她们母女的医术都没有信心,这要她们日后在外如何行医?尤其自家夫人固定在济世堂当坐堂大夫,换大夫绝对不行。

朱哲玄觉得人生好难,郭蓉母女一心都要晾着他,但求助舅舅又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薛弘典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正视着外甥,“清风,你该长大了,舅舅不是不想帮你,而是男子汉能屈能伸,早知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咱们更不必与小女子们计较,是不?”

朱哲玄闷了,舅舅言下之意,家里两个女眷都是雷厉风行的个性,没得商量。

他怒气冲冲过来,沮丧地垮着双肩回到竹林轩,至于银子的事,最终他还是没问出口,反正就算亲爹没给钱,舅舅也不可能赶他出去。

半晌,半夏按例送来一碗汤药就走了。

丁佑端着那碗汤药走到朱哲玄身前,“世子爷,还是喝了吧。”黑漆漆的汤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浓苦味,他忍不住稍稍闭气。

朱哲玄生无可恋的靠坐在软榻上,瞪着他手里的那碗汤药,突然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觉得薛吟曦肯定在药材里加了什么,才让他的伤口迟迟无法恢复,无法出外寻欢……

没错,这内宅妇人的阴私手段他曾听那些哥儿们提了一嘴,再仔细想想,薛吟曦就是自他在青楼胡闹回来的那天起开始改了汤药,对他的态度更冷。

“她定是吃醋了,认为本世子舍近求远,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向外寻欢。”朱哲玄恍然大悟,重重的拍下手,笑道:“她一定是看上本世子了,这行的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招数!先让我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将她记在心里,引得我去征服她,进而爱上她。也是,我长得这般英俊潇洒,乃京城的第一美男,何况,这小小的知庾县还没有几个男人长得好看的。”

“世子爷这么轻浮又自恋的好吗?”丁佑皱眉,以只有身边的宋安听得到的气音说道。

此刻的主子,在他眼中就像个自命风流的登徒子。

“这不是世子爷的错,最近这些日子,只要世子爷所经之处,伫足含笑的小姑娘增加许多,认真说来世子爷的自恋是别人捧出来的,随便去哪里晃上一圈就可以收获无数的少女芳心。”宋安也以气音回答。

在他眼里,不管主子做了多少在外人眼中荒唐离谱的事,朱哲玄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知庾县是个小县,与其他县城的贸易往来还是薛弘典这两年来努力推广,促成几笔不大不小的商品交易后才开始慢慢发展起来,但毕竟时日不长,外地客还是不多,如此一来陌生脸孔就特别容易受到瞩目,尤其是有身分、年轻又俊俏迷人的后生。

于是县令大人的外甥、京城庆宁侯府的世子爷因身子微恙,来此休养的消息就这么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大夏王朝民风开放,没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事儿,餐馆或茶楼里男女同桌比比皆是,走在路上戴帷帽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先前朱哲玄带着两个小厮在外头闲逛时,那张俊俏脸庞引起的骚动就很大,虽然事后传出他在百花楼一夜御七八女等传言,但架不住朱哲玄身分高贵呀,不少女子都想麻雀变凤凰,当世子夫人是奢望,但当小妾还是可以的。

因此一连多天,总有丫鬟或小厮在县衙门口甚至角门晃来晃去,探头探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见几个奴仆飞也似的跑去通知自家姑娘,没一会儿整条大街就出现多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

可惜这些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早也盼,晚也盼,盼到的却是尊贵风流的朱世子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不出门了。

于是,一些可笑又离谱的事发生了,县衙里来报案的小姑娘变多了,丢失的物品包含荷包、耳环、戒指、发簪,但一进衙门却是东看西看,有的塞给衙役红包,有的则想借个茅厕往后院去,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撞见朱世子。

除了这些哭笑不得的鸟事,因为郭蓉作风剽悍,薛吟曦在外形象也是冷冷的,没人敢找她们探朱世子的事儿,于是纷纷改去找薛弘典明里暗里的探问,想知道朱世子成亲没?有没有打算纳妾?自家姑娘琴棋书画、温柔娴雅、端庄大方,可否帮忙引见?

薛弘典原本事情就多,还被这番连环轰炸,没多久就瘦了一大圈。

郭蓉心疼丈夫,但她到底是长辈,要真将一个晚辈轰出去,外面肯定会出现闲言碎语,她虽然不在乎,但不能损及丈夫的脸面,毕竟再一年又得回京述职,那可是会影响丈夫的考绩评等。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找女儿。

“吟曦,除了医术,娘是半点耐性都没有,清风的伤他自己不在意,娘也不好要妳多尽心,但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那些春心泛滥的姑娘们别再来烦妳爹跟刘师爷?”郭蓉若不是顾虑丈夫的声名,早就当骂街的泼妇不下数十回了。

薛吟曦愧疚地低下头,“是我没处理好。”

“傻孩子,哪是妳的错,清风就是长不大的金疙瘩,谁遇到他谁头疼。”郭蓉安慰了几句,但她从来就不是个啰唆的人,没多久便离开了。

薛吟曦一直都知道,不,该是一种直觉,与朱哲玄短短接触几天,她就知道他是个不按教条做事的人,他不安分又幼稚,总要弄些举动让大家记得他的存在。

她这几日给的汤药虽然也能养伤,但药效极微,再加上半夏跟她说朱哲玄喝不喝汤药还得看心情,如此随兴他背后的伤势肯定没好,但他就宁愿这么拖着,或许留着伤,留着痛,可以让他有理由不去想他心里最渴望的亲情。

想到这里,薛吟曦微微蹙眉,对自己能理解他的思绪有些莫名不喜,她不再多想,抬步往竹林轩去。

“世子爷,表小姐来了。”宋安禀报道。

朱哲玄今日一袭白衣,前襟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肌,墨黑发丝仅以一只银簪束起,其余则披泄而下,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也难怪县城里的未婚姑娘都要暴动了,天天在可能可以遇到他的地方痴痴守候,望眼欲穿。

“真难得,表妹居然有空过来,种完田了?”他挑眉嘲讽。

她敛裙福身,淡淡开口,“表妹想邀表哥外出。”

终于忍不住要对他付诸行动了吗?

朱哲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做什么?”

“怎么,表哥怕跟我出去?”她反问。

“笑话。”他吊儿郎当的勾勾手,示意宋安拿件披风给他披上,系好带子,两人便往外走去。

当踏出衙门时,薛吟曦便站定不动了,朱哲玄不解的看着她望向两旁街道,皱了皱眉,这丫头在卖什么关子?

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街道两旁多了好些环肥燕瘦的俏姑娘,有人大胆朝他抛媚眼,扬扬手里的丝帕,有人欲语还休、羞答答地望着他。

“这些是?”

“表哥的爱慕者,她们日日在这里等待表哥出现,更有藉进衙门报案之举行找表哥之实,她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县务运作了。”

“我懂,小意思。”朱哲玄走过去,大方的跟那些姑娘点头寒暄,他相貌俊朗,浑身上下都是遮掩不了的风流倜傥,让凑上前来的姑娘们又喜又惊。

与姑娘们打交道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寒暄几句后他拱手一揖,“此处总是公门,舅舅有诸多县务处理,我也是寄人篱下,不该多生事,再者我伤势未愈,几位妹妹就心疼心疼本世子,别尽往县衙来,妳们的关心我铭记在心,待伤势好些必定与几位好好认识认识。”

朱哲玄几句话就哄得姑娘们答应不再找任何借口来县衙,满足的离开。

他走回薛吟曦身边,洋洋得意,“本世子魅力十足,表妹看到了吧。”

“看到了。”她微点螓首,转身回去了。

就这样?他傻眼的看着她走进县衙的纤细身影,但随即又笑了。

这是故意显示她与其他女子有多么不同呢,哈,这招在京城他遇过的可多了,无妨,相信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她就会装不下去,急吼吼的往他眼前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也一日日趋暖,薛吟曦却让朱哲玄望眼欲穿,除了天天让人将煎好的汤药及要涂的药膏送过来给他,再没有任何动作。

不可能!他朱哲玄容颜出色,世上极少人能及,怎么可能没有吸引到薛吟曦,她肯定是在闺房里想他想到无法入眠,也许还写了几首情诗,甚至画了他的画像挂在床头,日日欣赏着……

不是朱哲玄太自恋,而是这些事儿都曾经在京城里几个云英未嫁的闺秀身上发生过,所以说,他对自己容貌的过度自信,真的是被那些爱慕他的姑娘们养出来的。

朱哲玄没耐心继续枯等下去了,他决定主动出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等窥知薛吟曦对自己的情意,他就可以狠狠的回击这段日子所受的窝囊气。

他十岁以前都很认真的习武,尤其轻功一项是真的好,几个起掠就是一大段距离,落地也安静无声。

他用了两天的时间将整座宅第前后走遍,毕竟他可不想被误当成采花贼,所以找好路线,尽可能不要惊动府里的捕快衙役是必要的。

这一天早膳过后,他不要两名小厮侍候,将他们赶出房间后换了身黑衣,打开窗户,提步一点,身形飞掠过竹林轩的屋檐,再蜻蜓点水的一踏一跃就到了兰阳院。

他寻了正对着屋门枝繁叶盛的大树上,悄然无声的隐身其上,就见半夏跟茯苓坐在大堂门口的矮凳上,身前有一只小炭炉,里面正烤着栗子。

他嗅了嗅,还真香,只是怎么没见到薛吟曦?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座小院,小小的吃了个醋,舅舅跟舅母显然最疼这丫头,就他这两天的观察,兰阳院就是后院中最大的院落,后方还能让她种药,而他的竹林轩则是最小最远的院子。

思绪翻转间,他看到有奴仆过来请示家务,两个小丫鬟进房禀报,不一会儿就看到薛吟曦出现在竹帘卷起的大圆窗后,坐上罗汉床,他所在的这棵歪腰大树位置极好,他与她的距离不算远,可以肆无忌惮的观察她。

“杜府嫡孙的满月礼,林管事至金坊买个长命锁送去,礼到人不到。”

“方家二少爷的喜宴,大人会亲自过去道贺,贺礼前两日也已送去,不必再备。”

薛吟曦端坐在罗汉床上,不大不小的茶几上零散的摆着账册书籍、一些药草及一大迭帖子,她一一看过并吩咐下去。

朱哲玄心知这些人情往来是个麻烦活儿,每一项都得小心斟酌,不过她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倒是信手拈来,极为妥贴。

接着,薛吟曦又对各院领着差事的下人敲打一阵,尤其是竹林轩的下人——

“朱世子虽有自己的随身小厮,但他住在这里就是我们的贵客,虽然他鲜少使唤你们,但既然领了俸银,就要做好自己的事,若有偷懒应付等情事一律发卖。”

朱哲玄回想住在这里的时日,舅舅后宅干净,内院井然有序,奴仆们也没闹腾,他本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却不想原来是这丫头在镇着。

总的来说,冰山美人言行举止都优雅,处理内宅事宜神定气闲,吃饭时慢条斯理,看得出好教养,阅女无数的他不得不承认,薛吟曦的美很有底蕴,尤其那莹白美肌毫无瑕疵,蝶翼般眨动的眸子吸引着他的目光。

之后一连多天,他就藏身在同一棵大树上肆无忌惮的观察她,若是她出门,他才窝回自己院子。

不得不说他观察出兴趣,上了瘾,一日没看她就觉得怪怪的。

这丫头片子撇开外出干的事不提,光在家的时间,除了午后小憩、晚上睡觉外,她几乎都没闲着。

天刚微亮,只要没下雨,她就会在药田边搭个靶练箭一个时辰,再亲力亲为去巡视药田、浇个水,上午或下午出去,回来时就带了筐药草,然后带着两个丫鬟在大院里晒药材。

琴棋画他不曾见她碰触,但她的字却是写得极好。

上午固定得管府里的大小事,发落厨房的采买,接着她大半时间都在啃一本厚厚的医书,他曾经大半夜偷溜进书房看了好一会儿,上面是教导人体的外科手术,艰涩难懂。

此外,舅舅、舅母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她亲手绣制,当然,两人都曾指着自己身上衣服向他赞美她有多心细手巧,当时他不以为然,想着谁做的谁知道,直到他亲眼看着她拈着绣花针,就着裁好的布料绣出精巧的兰花。

过没几天,他就见舅母身上穿着着同样绣样的银蓝缎面交领长褙子。

有时看着她,再想想自己……朱哲玄不敢再想下去,莫名的,他觉得自己竟不如一个娇女敕小女子。

之后几日他倒也变乖了,该喝的药就喝,该涂的药就涂,让两个小厮心惊胆颤,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就怕主子又要闯什么滔天大祸了。

薛吟曦自然不知道自己忙碌的例行公事竟能让个浪荡不羁的世子爷反思己身,不过听他安分多了,她也歇了口气。

她每日要做的事太多,实在无法分心再去管一个心灵受伤的世子爷,尤其林嫂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手术刀具却还没着落,她面上不显,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她坐在榻上,翻阅着那本医圣孤本,字里行间细细琢磨,这听来惊悚的人体手术已经失传多年,养母偶得这本医书,视若珍宝,然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工具在手,两人想练手皆难。

养母看得开,没再纠结此事,但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阖上书本,唤了两个丫鬟就往外走。

没想到走到半路,几日未见的朱哲玄迎面过来,她朝他行礼,他略微侧身避过,表情似乎有些腼腆。

薛吟曦微微一愣,再瞧其气色仍有些苍白,叮嘱道:“表哥还是好好静养,身上那几处大伤时好时坏,不利长新肉,也难结疤。”

“我都知道,难道她们没跟表妹说,我这几日有多安分?算了算了,别说我,妳要去哪里?”他有点想看看她出门都在忙什么。

“去义庄。”

他眉头一皱,“去研究尸体?”

“表哥有兴趣?”她反问。

朱哲玄摇头,那地方晦气又阴森,在京城胡闹时为了整人,他跟着朋友去过一次,差点没让自己及友人吓破胆。

薛吟曦便颔首往前走。

落后一步的半夏小小声的对他说:“我家小姐要为一名孕妇剖月复生子,说什么胎位不正,自然生产有很大的风险,必须拿桑皮线穿针练习缝合,其实啊就跟缝衣服一样,世子爷要不要开开眼界?”

朱哲玄皱起眉头,看着前方薛吟曦那娇小的身影,好好一个姑娘家居然去缝尸体,光想到那画面他就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半夏快步往前走,回头看他俊脸发白,憋着笑回头,哼,胆小如鼠,什么破世子。

茯苓伸手点她的额头,“妳真是什么都敢说。”

此时,前方回廊迎面过来一名年轻捕快,他在薛吟曦前方站定,脸红红的道:“小姐,杜少爷又派叶总管过来,请您过府看病,刚好大人外出回来撞见了,推说小姐有事不在,让杜少爷去找其他大夫,大人要我来跟您说一声,别从正门出去。”

薛吟曦的脸色有些难看,跟年轻捕快道声谢,就带着两个丫鬟往另一侧的门而去。

朱哲玄抚着下颚,真是难得啊,他还以为薛吟曦只有一个表情……他撇过头,给丁佑一个眼神。

丁佑点头,转身出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回到竹林轩,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原来半年前薛吟曦曾被迫替杜圣文医治断腿,这段时间一直没去济世堂看诊,也是要避开他。

杜圣文是知庾县首富的嫡长孙,杜家有亲族在京城当大官,杜圣文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养成个风流纨裤,而且在床事上有暴力倾向,男女荤素不忌。

他砸钱找妓女小倌,也从人牙子那边搜集美人男宠,收进府后大多死的死,残的残,但那些男女皆是贱籍,又属内院之事,加上杜家都用钱摆平,无人状告,薛弘典这个青天大老爷再不平也无力着手。

但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一名妓女被虐杀后,杜家照旧派人丢到城外的乱葬岗,没想到该名妓女竟然有个亲弟弟,因家乡遇水患分离多年,如今找到亲人却成了一具残破尸骸,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查到是杜圣文下的毒手后,那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潜进杜府,但没杀死杜圣文,而是断了他的双腿,要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当废人。

当杜家人发现时,杜圣文已经昏迷不醒,杜家急急找大夫诊治,自然求到了医术精湛的郭蓉那里。

但郭蓉早就看不惯人面兽心的杜圣文,直言道:“我宁愿救一只狗也不愿救一个祸害,早死早好,救了他只会祸害更多无辜生命。”

杜家人怒了,扬言郭蓉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晚她人就不见了。

薛弘典跟薛吟曦都很清楚是谁掳走她,但两人没凭没据,去杜家也要不到人。

父女俩深知郭蓉的个性,杜家再怎么逼迫她也不会屈服,最终是薛吟曦出面,表示自己愿意医治杜圣文,但要是敢动她养母一根汗毛,她也有能力让杜圣文一辈子站不起来。

听到这里,朱哲玄可不淡定了,黑眸瞬间渗入寒光,“她去了?”

要治腿就得月兑裤子找出断骨位置,还得模模如何正骨,他会知道这些,是他一个纨裤好友从马背上摔下来,太医医治时,他就看着一个大男人在好友那条白花花的大腿来回又模又捏。

想着那双大手变成薛吟曦的纤纤玉指,他突然就不高兴了,而且是很不高兴。

宋安没发觉主子的心理变化,继续说:“也不知表小姐是如何办到的,明明杜圣文的腿骨接好了,但就是站不起来,杜家找其他大夫来看也没用,这其中还有一个是京城请过来的太医呢。”

于是,杜家人不得不回头再请薛吟曦,她直言养母被杜家软禁,若是两日后再不让养母毫发无伤的回县衙,杜圣文的一双腿就永远废了。

所以说,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朱哲玄心想。

“不过一天,薛夫人就安然无恙的回县衙了,表小姐言而有信,再次前去杜府,听说只动了几针,杜圣文的双腿就有感觉了。”

再后来,杜家按照薛吟曦的药方复健几个月,杜圣文慢慢可以起身走动,杜家上下如释重负。

哪里想到杜圣文好了伤疤忘了痛,色心再起,送来一堆珠宝首饰为谢礼,还送了郭蓉一堆名贵药材当赔罪,然后说薛吟曦因他破了男女大防,有了肌肤之亲,他决定负起责任,娶她为平妻。

“他想得美,死人渣!癞虾蟆。”朱哲玄额冒青筋。

“就是,舅老爷跟舅夫人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没想到杜圣文就是个无赖,经常就『旧疾复发』,要表小姐过府看诊,表小姐不去,杜圣文就让人传话,说杜家能让舅夫人消失一次,就能消失第二次。”

“卑鄙!”朱哲玄用力一搥,桌上三件一套的青瓷茶碗也跳动一下。

“没错,但又能怎样?毕竟没人能证明舅夫人是被杜家带走的,只说请她过去当客人,舅老爷也没辙,不过听说舅夫人在被软禁期间可是将屋内的高价古董字画毁坏殆尽,说是宣泄怒气。”

干得好!朱哲玄愉快的喝了口茶,但眉头随即又拢紧,他可以猜想得到,即便薛吟曦再不乐意,为了舅母的安危也得时不时走几趟杜家。

“不过表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也丢了句话给杜家,说她能医好杜圣文,就能让他再躺回床上。”丁佑说到这里笑得眼睛瞇瞇,还举起大拇指。

“好啊!”朱哲玄大声拍手赞好,如此一来杜家也不敢将她逼得太紧,“说来是她的一手好医术给了她底气。”

“是啊,世子爷别看表小姐人冷冷的,仰慕她的人可不少呢,尤其是她敢正面对上杜圣文,瞬间收获很多公子的心。”

闻言,朱哲玄笑意陡地一收,嗤之以鼻,“这些人眼瞎了,面无表情的薛吟曦一点都不可爱。”

他说的别扭,面对两个小厮不解看过来的目光,他先是心虚,最后是恼羞成怒,将他们赶出去。

初夏午后,吹拂来的风仍带着淡淡凉意,朱哲玄坐在案桌前已经超过两个时辰,表情严肃。

“世子爷没事吧?想什么呢?”

窗外,宋安跟丁佑对视,眼中都是忐忑。

朱哲玄在想什么?他回想这段时间对薛吟曦的过度关注,发觉自己上当了!

他气啊,恨啊,明知薛吟曦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引得他去征服她、爱上她,他居然忘了防备,差点把这颗没被任何女人染指过的心给丢了。

好在自己及时回防,他可不能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望着窗外夕阳一点一点的被夜幕抹去,他吐了口长气,提醒自己绝不能愈陷愈深。

次日,兰阳院里。

朱哲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薛吟曦,不爽的以食指敲敲桌面,“什么叫这个家不养闲人?我是来养伤的,而且表妹医治我两个月有余了吧,可我背后几个大伤口还没结疤,晚上睡觉不小心抓破了又流血,我都没有说妳医术如何了,妳叫丫鬟把我请过来,就为了告诉我不养闲人?”

士可杀不可辱,他愈说愈气,之前他根本是一时胡涂才以为自己对这个冰山美人动情,他根本是动怒!

半夏也是个小炮仗,当即气得出声,“世子爷伤口难好该怪谁?上蹿下跳不安分,吃喝嫖——”

“闭嘴!本世子话还没说完,我父亲就算再怎么讨厌我,也不可能把我送来这里白吃白喝,连医药费、生活费都没给舅舅。”他下巴一抬,但下一瞬想到父亲迟迟未到的金援,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表哥还真有自知之明。”薛吟曦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道。

“什么意思?”他直觉那句不是好话。

“连至亲都讨厌表哥,会有人真心喜欢你吗?”

她语气里的质疑太明显,朱哲玄立刻拍着胸脯,“怎么没有?我朋友一大堆,男女都有。”

“男,狐朋狗友一堆,女,瓦舍妓院应不少。”她同意的说。

他再次一噎,瞪着她那双干净又略带嘲讽的瞳眸,这话太过一针见血,他完全无法驳斥,在京城的状况确是如此。

“表妹离题了,言归正传。”

见他哑口无言,薛吟曦也不啰唆,朝半夏看一眼,就见俏丫鬟笑眼瞇瞇的拿了本账册放到桌上,示意朱哲玄一览。

他不明所以的拿起来翻看,倏地瞪大眼,难以置信的往后翻,一页一页愈翻愈快。

这账本里详尽记录他到县衙后的日常花费,除了看诊免费外,药材费也记得一清二楚,连她改换免费药材的供应也有记录。

另外,举凡他们主仆的三餐,他向厨房要酒,甚至哪一日他找戏子、琴娘来府里,他要小厮多备的酒菜也有详记,洋洋洒洒写了大半本,最可恶的是,就连他向舅舅借的五两银也记录在内。

他也看到了,父亲总共给舅舅三千两的养伤费兼生活费,但因他花钱总是大手大脚,一次就向舅舅要走两千八百两,仅存的两百两扣掉这段日子的所有花费,帐上余额仅剩一两银。

“这……那时我跟舅舅拿钱,舅舅只说是我父亲给的,没跟我说我只剩两百两……”他说得艰涩,面露困窘。

“那是姑丈的意思,表哥花钱总是一掷千金,他要父亲别拘着你拿钱,一旦拿完就要自食其力,是父亲心善,当日你要三千两,他推说手头不方便,只有两千八百两,才让表哥多过一段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她执掌中馈,这些事自然清楚。

朱哲玄没想到父亲这次连钱都不给了,想到舅舅先前劝他银子省着点花,恍悟舅舅是在暗示自己,只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薛吟曦又说了,“这就是我让半夏请表哥过来商谈的事,一两银绝对撑不了多久,所以我已经安排丁佑跟宋安的工作,是力气活儿,至于表哥——”

朱哲玄拂袖而起,漂亮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脸色铁青的道:“本世子不干活,我的小厮也不会做!这里是我舅舅的家,干妳这捡来的养女什么事?”

薛吟曦抬眸看他,语气仍然冷冷的,“所以表哥不愿做事,要带着小厮继续在这里白吃白住就是了?”

“对,本世子就要当个富贵闲人,我就不信,那一两银没了我舅舅就不供餐,还把我们主仆三人赶出去露宿街头!”朱哲玄忍无可忍的瞪着她,声音也扬高。

“好,我明白了。”她也不废话,直接起身走人。

两名丫鬟偷偷的送了个眼神给朱哲玄,一道带着幸灾乐祸,一道倒是带了点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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